徐太夫人出京的时候没想到家中会发生那么多事。

还好凤翔族中的事处置好了,青安也乖乖地跟了回来。

“青安最近怎么样?可有长进吗?”徐太夫人坐下来,抿了口茶,就看向孙儿。

安义侯端坐在那里,身姿笔挺,咳嗽了一句道:“跟你祖母好好说说。”

徐青安看了一眼板着脸的父亲,没有说话。

安义侯目光凌厉:“倒是说话啊,拳脚…骑射…读书…都说说有没有长进。”他这些日子对儿早晚操练,就连自己都觉得身上结实了许多,如今母亲回来,他也该在众人面前长长脸面。

这样手把手的教导,总该被称一句“慈父”了吧。

徐青安望着父亲那双晶亮的眼睛,觉得自己还是要谦虚些:“没有…太大的…长进。”

安义侯的眼睛顿时竖起来,不禁觉得心中郁结,天天的教导,怎么能没有长进。

“好了,好了,”徐太夫人见势不对,立即开口道,“慢慢来,只要回来就好,看你们一个个都笑容满面,我也就放心了,大家平平安安的还求些什么呢。”

安义侯夫人起身道:“媳妇先扶娘去歇一会儿。”

几个人母慈子孝地走了。

安义侯也只能独自叹息,这儿也许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竟然半点不明白他的心思,还是女儿贴心。

“兄长,”徐长廷走过来道,“我们去书房里吧!”

五弟这是有话与他说,两个人进了书房,徐长廷从李煦那里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说给兄长听:“我觉得李煦说的没错,那些跑私船的个个心狠手辣,我们不可不防。”

安义侯皱眉,王允竟然还做了这样的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徐长廷愤愤地道,“大周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官员。”

提起这些,徐长廷道:“兄长,兵部尚书洪大人不是对私运之事一直深恶痛绝,我想将李煦引荐给洪大人。”

安义侯微微皱起眉头,清欢上次的话在他耳边,他对李家父子心生防备。

“长廷,”安义侯唤弟弟,“那李长琰到底是如何救下的你?”

“都是凑巧遇见,”徐长廷知道兄长的意思,“大哥,我与李家父子相处时间还短,但是我总觉得他们不是坏人,日久见人心,不管是李长琰还是李煦做的都是好事,再怎么想也非奸邪之辈,若是兄长信不过,大可以再看他们一阵子,若两人果然有蹊跷,我立即与他们断绝往来。

李煦如何兄长见了就能知晓。”

兄弟两个人都无法劝说对方,这话题只好作罢。

徐长廷也不明白,为何兄长的态度会这样坚定。

徐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徐清欢和徐清悦姐妹陪着徐太夫人说话,直到太夫人轻轻的鼾声回荡在屋子里,两个人才悄悄退下。

徐清悦想要留在侯府与姐姐彻夜交谈,可是刚刚归家自然要先陪着母亲住几日。

“等明日我再来。”

姐妹两个依依不舍地在垂花门分别。

回到屋子里,孟凌云已经在一旁候着。

“怎么样了?”徐清欢问过去。

孟凌云道:“衙门的人在那道观周围询问了好多户人家,都说这两个道姑平日里很守规矩,有个老妇人常在道观里居住,她也为两个道姑诉冤。

今日她还带着常去道观上香的两个善人去了顺天府,那两个善人在案发之日见过道姑洗刷地面,并不是衙门认为的道姑在洗涮血迹,而是因为有孩童弄脏了净地,有这样的人证在,那两个道姑很快应该会被放出来。”

两个道姑才在道观里住不久,竟然这么多人为她们说话,徐清欢道:“明日我们去见见那妇人。”

碧水河畔的小道观里。

道观门被人狠狠地撞开,一群人冲了进来。

“仔细搜查。”

老妇人拿着灯想要看清来人的面目,那人却狠狠地握住她的肩膀:“那两个道姑到底是何人?说,她们有没有和身份不明之人有往来,你去衙门里那般说,是不是道姑给了你好处。”

老妇人吃痛:“什么是…身份不明的人…我说的句句是实言…”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住手,”黄清和走进门,“你们这是做什么?要审人也不能这般。”

张家管事微微抬着头:“黄大人,我们也是在帮您审案,早些破了案子,功劳都是您的。”

第一百零四章 谁在帮忙

黄清和沉下脸:“审案是本官的事,用不着你们来插手。”

张家管事眼睛一挑,眼睛中傲慢的神情一变,立即笑容满面:“黄大人,您也得体谅我们不是,孙家老爷与我们家老爷是连襟,如今孙二老爷没了,孙家太太受了惊吓,我们张府也跟着受牵连。

这府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万一谁再出差错…可怎么得了,别说我们国舅爷,就算是小少爷受了伤,太后怪罪下来,我们都要性命不保的啊。”

黄清和自然知晓,张家管事这是在向他施压。张家不单单是皇亲国戚,而且张家兄弟个个朝中身居要职,这些年只要与张家对立的官员哪个又能落得好下场。

张家“帮忙”查案,若是他多加阻拦,将来张家人若是有个损伤,不要说他定然会丢官,只怕一家人的性命也是难保。

张家管事料定黄清和必然不敢再阻拦,看了看旁边的下人,两个下人立即将那老妇人从地上捉起来,还没等妇人站稳,张家管事一脚踹在老妇人肚腹之上。

老妇人被踹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张家管事走向那老妇人,抬起脚就要向她脸上踩去,要说折磨人,对他来说可是熟门熟路,大牢里的刑讯顶多让人受些苦,要想让人老老实实,必须再加以凌辱。

“住手。”

张家管事的脚即将落下,却被人拽住了胳膊。

张家管事有些惊讶,不禁看过去,只见黄清和一脸的官威:“这老妇人不过就是个人证,连疑犯都算不上,怎可这样虐打她,这样威逼就算说出什么口供来,也做不得真。”

黄清和说完上前将老妇人搀扶起来。

张家管事面色一变,他倒是没想到,黄清和这样个芝麻大的小官,竟然也敢公然顶撞张家。

“来人,”黄清和看向衙差,“将闲杂人等都清逐出去。”

张家管事听到这话,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张家其他下人都上前走了两步。

“黄大人您可要想好了,谁是闲杂人等?”

黄清和带来的衙差,见到此景互相看看谁都不敢动手。

“大人。”

其中一个衙差小声唤黄清和,好几日了大人都没能查出有用的线索,张家早就等的不耐烦,若是现在与张家有什么冲突,黄大人只怕会吃大亏。

黄清和只觉得这老妇人与他母亲年纪差不多,难不成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如此殴打。

“大娘,我扶你去看看郎中。”黄清和说着就要扶老妇人走出去。

“黄大人,您可是来问案的,怎好与这疑犯搅在一起。”张家管事拦在黄清和面前,张家的随从见状也将道观的大门关起来。

老妇人身体一抖,战战兢兢地道:“大人,您走吧,老婆子身上无事,不用看郎中。”

黄清和听到这话心中不禁发酸,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张家人可以随意出去说,跟他来的衙差也不敢辩驳,就算真的闹起来,张家人也可以说管事失礼。

所以张家进退都有余地,只有他无从选择。

他寒窗苦读多年,也有一腔热血想要做番成就,都说科举入仕难,在他看来做官更难,看来今天他这个官就算做到头了,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好感伤的,至少他没有违背自己的良知。

黄清和抬起手就要去推张家管事,外面却传来一声惨叫。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贼,有贼…快抓住这贼…”

周围立即被这尖锐的喊叫声惊醒,开始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张家管事微微扬起眉,正要命人出去查看,道观的大门已经被推开,接着有人进来禀告:“管事,外面…外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的喊声又传来:“将他弄下来,送官…”

然后隐约有火把闪动。

这种地方就是这样,附近住的人太多,谁家有了事,就会将周围的人都惊动起来,吵吵闹闹的一群人挤上前,好像天塌下来般。

“不用理睬他们。”张家管事吩咐了一声。

话音刚落,前来报信的下人却道:“管事,他们抓的是我们的人,我跟丁三在外面守着,丁三说听到了响动去周围看看,然后就没回来,方才听到有人叫喊,我走过去看,就看到丁三…丁三趴在别人家墙头上。”

“什么?”管事额头青筋暴跳,立即走到外面去查看。

人群聚集在一处院子前,这户人家的男子正带着人拖拽墙头上趴着的一个人。此人的衣衫仿佛被院子里的树枝勾住了,一时半刻竟然无法脱身,随着众人的拉扯,那人发出惨叫声。

站在前面的人用火把一照才算看清楚,原来是他的手臂卡在枝杈中。

“你这小贼真是活该。”

众人见状,开始有人用手中的木棍去捅那贼人的身体。

“我…我不是…贼…我没有…偷东西…”丁三挣扎着。

“没要偷东西,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丁三竟然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他的腿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就去周围查看,然后…眼前黑影一闪,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时,已经在墙头上,而且惊动了这家的男人,男人用一双凶狠的眼睛在看他。

接着他就被当做了贼。

丁三惊慌中转头向周围看去,他只希望张家人知晓了,快来将他救下,目光所及处,他果然看到了匆匆前来的张家管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丁三立即喊出来:“管事…快救命…”

所有人顺着那人的叫声看去,只见一群人凶神恶煞般地走上来。

“原来还有同伙。”前来捉贼的百姓喊一声。

“难不成京中还闹匪患。”

“这些人手中有棍棒,惹不起。”

“快报官吧,让官府来抓人…”

看到墙头的丁三,张家管事脸色说不出的阴沉:“还愣着做什么,快将人弄下来带走。”

“等等,”有人拦在丁三面前,“你们是谁,要将人带去哪里。”

张家管事冷哼一声:“他不会偷你们东西,这必然是误会。”

“误会?”

“人现在还趴在墙头上,怎么能是误会,若不是他不小心困住了,说不得已经偷了东西溜走。”

“见官,必须见官。”

吵闹声中,张家下人道:“你可知我们是谁吗?”

“不管是谁,都要遵守大周律法,”黄清和的声音响起,“本官是顺天府通判黄清和。”

听到这话人群让开。

黄清和慢慢走上前,看到墙上的丁三:“此人有翻墙入室之嫌,应当送往衙门审问,这家的苦主可在?”

这户人家的男子立即上前:“在这里。”

“苦主、贼人与人证一同去往衙门,是非曲直自然会有论断。”

黄清和说完转身看向张管事:“有什么话,我们顺天府说吧!”

就算爬了墙头也没有入室,不过是个小罪名,黄清和却正好以此为借口压他们一头,今天晚上的事也只能如此,他们算是出师不利,而且…若是黄清和以他没有约束住手下为由,反告他一状,恐怕下次他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前来审问那老妇人。

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张家管事也只能吞下这口气,颇有深意地看了黄清和一眼。

丁三被弄下墙头,一群人向顺天府衙走去。

黄清和看看张家管事的背影若有所思。

定然有人在暗中帮他,到底是谁呢?

“大人,”老妇人上前道,“您急着走吗?不急的话,让老婆子给您倒杯热茶吧!”

黄清和刚要拒绝。

老妇人叹口气:“大人,您可知道这里曾经着过一场大火吗?烧死了不少人呐。”

第一百零五章 惨剧

黄清和知道这件事。

但也是他到了顺天府之后,利用闲暇时间翻阅这些年的案宗时偶然看到的,而且对这桩案子也是一带而过。

因为跟那一年发生的案情相比,这场大火并不起眼。

那年正好是魏王谋反之后,京中四处抓捕魏王一党,抄家、死人都是寻常事,每天几乎都会有案宗报到顺天府、刑部、大理寺,大量繁重的案宗积压下来,能够将文书整理清楚已是不易,其中的证词只是敷衍了事,反正一切都与谋反有关,也不会有苦主来上告…

现在这位妇人提起来,说不定其中有隐情。

黄清和道:“老婆婆,您知晓此事吗?”

“当然了,”老妇人道,“我是亲眼看着那大火烧起来的。”

老妇人的眼睛中仿佛冒出了火光。

“好大的火啊,”老妇人伸出手来,“烧的天都红了,火就从那道观中烧起来的,将周围的房子都烧没了。”

黄清和想起道观外的墙垛:“可我看到墙垛上烧灼的痕迹,那场火应该不大啊。”

老妇人笑起来:“能烧死十几个人的,您说是不是大火。”

黄清和道:“我看过卷宗,道观旁住的好像是个郎中,郎中一家人都没有逃出来。”

老妇人笑道:“是呀,那郎中从前很有名的,乐善好施,经常去养济院给伤兵和流民治病,他有一个妻室,一双儿女,一个徒弟,三个下人,全都烧死了,尸体从郎中家里抬出来的时候我去看了,好惨的…我还给烧纸钱…每人烧一堆,烧了十几堆。”

黄清和算了算:“这只是八个人,难道郎中家中还有别人在?”

老妇人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半晌拍了拍头:“人老了,什么都记不住了,大人您莫怪罪…”她佝偻着身子向前走去。

黄清和追上老妇人:“老婆婆,既然您都已经说了,不如就说的清楚些,那道观里也烧死了人,你还不是记错了,有些尸体是从道观里抬出来的。”

老妇人终于停下脚步,只不过这次她用手指在嘴边比了比:“嘘,这件事不能说,道观里死的是谋反的人,他们走投无路到道观里躲藏,结果被道姑发现,那些人一不做二不休,将道姑都杀死了,听说衙门的人过来搜查,就点了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里面,唉…冤孽啊,都是那些反贼的错。”

两个人走到了道观前,老妇人回过头:“大人啊,快进来坐坐吧!”

黄清和望着道观墙面被灼烧的痕迹,一时出神,那老妇人也不催他,仿佛要给他时间好好思量。

“我不进去了,衙门还有事等着我处置,”黄清和看向老妇人,“您多保重吧!”

黄清和转身离开,老妇人慢慢地将道观的两扇门合上,她那混沌的眼睛也消失在门后。

栓好了门,老妇人净了手,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之中,自己缓缓跪在蒲团上:“你们为什么不保佑我们呢,那些坏人这些年活的越来越好,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次机会,可能…又做不成事了。”

说到这里,老妇人想到将她搀扶起来的黄大人。

“黄大人看起来是个好人,可他…唉,这世上哪里来的青天大老爷,”老妇人说着捂住肚子,被张家管事踹中的地方隐隐疼痛,“不管怎么样,只要有机会,我都要试一试,希望能够通过他将知忆那孩子救回来,那可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她扮作道姑,也吃了不少的苦。”

老妇人看着那袅袅青烟,目光愈发的坚定。

所有人都离开,孟凌云才从黑暗中走出来,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大小姐命他在这里盯着道观里的老妇人一举一动,方才他听见道观里吵闹的声音,就知道张家人在里面作恶,张家将道观的门关起来,在里面为所欲为,只有闹出些动静,才能帮道观里的人解围。

他想到一个法子,准备装作贼人陷入旁边的院子里,然后故意被人发现,这样就能将人引出来“捉贼”,只要周围乱起来,张家人必然受打扰。

可他刚刚蒙了脸,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冷哼声,仿佛对他的作为很是厌弃和不屑。

他慌张地转过头,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他面前闪过,紧接着张家的下人就上了墙。

是谁啊。

那人重新跑回来,将蒙在脸上的布巾拿下,露出了徐青安的脸。

徐青安眨了眨眼睛。

“世子爷真厉害。”孟凌云立即夸赞。

徐青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惹祸的事,谁能比他厉害。

徐青安和孟凌云小心翼翼躲在那里看情形,最终所有人都走了,他们才松了口气。

“走吧,”徐青安道,“今晚想必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了。”

两个人一起往前走。

徐青安咂咂嘴:“还是妹妹的眼光好,那黄清和看着就像豆芽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勇气,当真不错。”

孟凌云回到安义侯府,发现徐清欢屋子里的灯还没有灭。

徐青安进门将张家的事说了:“真的被你料中,张家人果然去了道观,张家插手这桩案子应该是想要赶紧破案吧!”

徐清欢点点头:“我想也是,不过…他们好像料定那两个道姑就是凶手,否则为何要在这道观上费这么多心力。”

孟凌云道:“那老妇人与黄大人说了半天的话,黄大人站在道观外,看了一会儿道观的外墙才离开。”

徐清欢听到这里,将手中的书合上,抬起头来看徐青安:“哥哥早些歇着吧。”

徐青安有些惊讶:“我们不做什么吗?”

徐清欢道:“明天一早哥哥去打听一下,那道观什么时候失火,有没有死人,死了的人埋在哪里,越详细越好。”

她记得道观的外墙还有被火熏过的痕迹,老妇人与黄清和提及的也许与那场大火有关。

或许这里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等到徐青安带着孟凌云离开,徐清欢看向院子里,也不知谭大太太今晚睡的怎么样,她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张家。

张家管事站在屋子里,冷汗不停地从他额头上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