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喜欢跟苏纨说话,苏纨思路清晰,总能想他所想:“现在我知道皇姐为何要嫁给你。”

苏纨躬身:“是长公主厚爱。”

皇帝微微一笑:“最近皇姐又有了新欢,心情好了许多,答应明日会进宫陪朕宴席。”

苏纨十分意外:“微臣倒是没想到。”

皇帝道:“看来驸马还没有回长公主府。”

“不曾,”苏纨无奈地道,“既然有皇命在身,自然要先入宫禀告,圣上说的…长公主的新欢…”

皇帝哈哈大笑:“朕看你们夫妻总是不温不火,今日驸马倒难得焦急,驸马也不用担忧,朕所说的皇姐新欢乃是个女子。”

苏纨道:“皇上说的是安义侯府大小姐,这位大小姐的确非同一般。”

“未见得,”皇帝道,“今日朕一试,不过也是个寻常人。”

苏纨有些好奇。

皇帝看了一眼冯顺,冯顺将方才的事说了。

苏纨眼睛一亮笑而不语。

皇帝没有说话,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冷清。

苏纨也收起笑容:“也许这正是那位徐大小姐聪明之处,在宫中要多加小心,越是普通、寻常越能保平安。”

皇帝听得这话略微思量:“听驸马一说,倒是有几分的意思。”

大殿门重新打开,苏纨告退出去,一路回到长公主府,刚跨进府门,就看到庭院里盛开了一朵蔷薇。

苏纨伸出手轻轻一用力掐断了蔷薇的花枝,将花朵握在掌心,然后突然翻过手去,让花朵落入了泥土之中。

苏纨抬起头看看头顶的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正是好天气。

徐清欢回到安义侯府,刚刚跳下马车,就看到院子里下人正在搬箱笼。

“这是怎么了?”徐清欢问过去。

银桂迎上前:“侯爷接到了文书,明日就要去常州了。”

父亲要动身了,接下来她们就要在京中等消息。

“姐姐。”徐清悦刚从徐太夫人房里出来,见到徐清欢立即拉起她的手。

姐妹两个走进屋子里说话。

徐清悦见左右没人压低声音:“姐姐,你会跟去常州吗?”

徐清欢摇摇头,她还没有拿定主意,在此之前,她要去见一个人,也许那人能给她答案,告诉她是该留下还是动身去常州。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临行

安义侯坐在书房里,听着外面忙碌的声音,忽然有种错觉就像回到了十几年前。

手中的剑已经被擦拭干净,轻轻拔出来似有龙吟之声。

他被困在这里太久了,终于有一天再走出去,离开家中,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如此的平静。

“父亲。”

徐青安的声音传来,安义侯放下手中的剑,看过去。

这些日子马不停蹄的操练,徐青安皮肤黝黑,整个人也壮实了许多,终于有些人样了。

“今日的功课完成了吗?”

安义侯沉着脸问过去。

“还没有,”徐青安回答的也很干脆,“忙着出去了,不过今天一定会做完。”

说完这些话,徐青安已经准备好膝盖,准备承受老爹的雷霆之怒。

意外的是,安义侯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看向窗外:“今日家中许多人进进出出,要仔细着些。”

徐青安有些意外,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

“你也长大了,不能整日里想着胡闹,你祖母身子不好,不要总是让她牵挂,你母亲要操持整个侯府最为辛苦,你要想着帮衬着些,还有就是保护你妹妹,若是遇见大事,要多与你妹妹商量,但也不要事事都依靠她,你要记住,你是个男子,必须承担起家族的重任。

从前你不学无术,京中闲逛,虽说是本性使然,也怨我没有教好,这些日子对你严加管教,也是想要弥补为父的错失,望你能够明白。”

安义侯语重心长的一段话,让徐青安彻底愣在那里,没有打骂,而是这样温和的劝诫,徐青安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

安义侯道:“你是不是也想过要去投军?大丈夫总会有些志向。”

这个问题。

徐青安摇头:“没…”

安义侯压制着心头的怒火:“以后肯定会想,既然这样必须要练好功夫,勤读兵书,将来上了战场才不至于会害人害己,知道吗?”

还是没有骂他,徐青安开始不安地抠起手指来,父亲到底怎么了?

安义侯耐着性子道:“听到没有?”

徐青安终于点头。

“记住你今天答应我的话,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安义侯说完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徐青安却愣在那里没有动:“父亲,您再多说几句话。”

安义侯心中一软,油然生出几分慈父的心绪来,看着徐青安,终于想起儿子小时候可人的模样:“遇事多思量,少走弯路,少犯错,也就能过的舒坦些,平日里胡闹些也就罢了,遇见大是大非的事绝不能含糊,更不能与那些奸邪小人为伍,至于别的…为父现在说你也不懂,而且为父说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走吧,走吧。”安义侯挥了挥手,现在看着儿子那呆愣的表情,他心中就堵得慌,这不肖子今天好像忽然懂事了,竟然还主动要求他多教训几句。

刚思量到这里,安义侯只感觉一股劲风迎面而来,然后自己的脸皮立即被抓了个正着,紧接着是徐青安的声音:“咦,没错,你是我父亲。”

徐青安看着安义侯沉下来的脸,颇有些无辜:“爹,你怎么了?病了吗?”

门外的孟凌云本来已经闭上眼睛在打盹,忽然被屋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惊得清醒过来,这样的声音他太熟悉了,定然是世子爷单方面被殴打。

果然,门很快打开,徐青安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徐清欢正好走进院子,看着哥哥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哥哥又惹父亲生气,明日父亲就要去常州了。”

“我看爹有些不对劲儿,”徐青安眨了眨眼睛,“我们父子两个就活动了一下筋骨,现在好了,一切都恢复正常。”

看着傻笑的哥哥,徐清欢暗自叹息,哥哥从心里也是担忧父亲。

下人将书房里的东西整理好,徐清欢这才走了进去。

安义侯的收起手中的舆图,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才道:“你抓到了谢云,将常州的事查出些眉目,想必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常州要起战事,你就留在京里,有了消息就让雷叔送信给我。”

徐清欢点点头。

安义侯正色道:“我知道你有主意,在京中也就罢了,你想要查案我也不拦着你,常州不行。”

徐清欢道:“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我定会好好在家陪祖母和母亲,等着父亲凯旋而归。”

安义侯看着女儿,一双眼睛中满是坚定的神情,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为父真是不容易。

安义侯道:“你现在发现什么蹊跷了?”

徐清欢摇头:“没有,不过父亲要多注意身边人,父亲已经好久没有带兵,身边的副将也不是从前信任的人,即便是曾经的老部下,也不可不防,要知道人心易变…今日我们捉拿谢云的人时,正好张兴就在附近。”

张玉琮的案子里张兴就已经动了手,如今再次出现绝非偶然。

安义侯正色起来:“张兴到底再为谁效命。”

“不管是为谁,”徐清欢道,“女儿都觉得,与那白龙王一战没那么简单,父亲一定要多多保重。”

说到这里,安义侯想起宋成暄:“也不知泉州那边怎么样,你若是有确切的消息,也使人送去泉州,不管有没有用处,有些防范也是好的。”

徐清欢道:“泉州父亲不用担忧。”宋成暄一定会保证泉州万无一失,至于其他事宋成暄也不会贸然出手。

父亲此次是下定决心要清除张家势力,也不愿意再让旁人卷入其中,在京城时大家都已经说得清楚明白,如今只要做好自己的事。

“总之父亲要小心。”

面对白龙王还好,若是身边混进了心怀歹意之人,就是腹背受敌,这是徐清欢最担忧的事。

“我给父亲盔甲里系个平安结吧!”徐清欢拿起了红色的丝线,“父亲不要嫌弃女儿手笨。”

出征之前在盔甲上系平安结,祈祷平安归来,这些事安义侯从不相信,不过…面对女儿那期盼的目光,他也只好答应:“去吧!”

“女儿还要清悦来帮忙。”徐清欢接着道。

安义侯忍俊不禁,吩咐人将院子里的徐清悦唤进来,看着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边说边忙着结绳,安义侯心中说不出的舒畅,所有的烦恼都一扫而光。

系好了平安结,徐清欢和徐清悦从书房里走出来。

雷叔已经回到安义侯府,正在廊下等着徐清欢,徐清悦见状立即走开了去。

雷叔道:“查清了,那人就住在京中一处院子里。”

徐清欢点点头:“雷叔看准了吗?”

雷叔道:“大小姐放心,虽然当时只是匆匆一瞥,那人的相貌已在我心中。”

“事不宜迟,”徐清欢道,“叫上哥哥一起,我们这就去登门拜访。”

第二百二十九章 敌友

入夏的京城,已经十分炎热。

还好院子里有一颗梧桐树,树荫底下还算凉爽些。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正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微风吹过她的发鬓,她仿佛已经睡着了似的。

就在她身边站着一个丫鬟,低声禀告着:“您没看到,那可真是惊险,谢云的人唱了一出大戏,想要骗走那包东西,眼看那些人就要上当,我情急之下喊了一声,那些人反应还真快,立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转眼功夫就将谢云的人都抓住了。”

女子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丫鬟道:“官府将人抓走了,定然能查出谢云做的那些坏事,夫人,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只要听消息就好了。”

女子终于睁开了眼睛:“谢云到京城才四五日,官府什么时候办案这样快了。”

“也许这一次,正好撞上,”丫鬟道,“谢云运气不好,露出了马脚,被人发现了…”

丫鬟说到这里,有些心虚:“总之这是好事吧,这下谢云的真面目被揭开,那些相信谢云的人也就能够回头。”

女子道:“说得倒是简单。”说到这里她不禁思量,也不知那抓住谢云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仿佛看出了女子的心思,丫鬟道:“要不然奴婢去打听一下。”

女子摇了摇头,她并不相信官府的那些人,这些年所见所闻,她已经看得太多,与其和那些人周旋,倒不如自己行事。

女子刚说到这里,门口传来清晰的敲击声。

孟凌云站在门口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着:“请问有没有人在。”

院子里一片寂静,孟凌云都要怀疑是不是根本没有人在里面,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越过世子爷看向大小姐。

徐清欢道:“再敲门吧!”

既然大小姐这样说了,那就是一切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孟凌云再一次敲门:“请问这家主人在不在。”

院子里的女子从躺椅上慢慢起身,身边的丫鬟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家中的几个护院已经聚在了门口,脸上都是紧张的神情。

女子沉下眼睛,这处院子此前一直空着,怎么会有人前来拜会,除非…

门外再次响起声音:“今天早些时候你们帮了忙,我们来表达谢意。”

果然是这样,女子看向身边的丫鬟,那些人找上来了。

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是洞悉到了她的举动,再躲也没有了意思。

她就看看门外到底是什么人。

“打开门,将客人迎进来,”女子淡淡的吩咐,然后走向屋子,“给我更衣。”

眼前的门缓缓地打开,徐青安拦住妹妹:“我先进去看看。”

“没关系,”徐清欢道,“哥哥不用担心。”这些人真的有问题的话,哥哥就算先进去恐怕也看不出端倪,而且她已经经过了思量,这里的人应该是友非敌,否则不会在谢云的人使诈时,提醒哥哥要小心。

徐清欢谨慎起见再一次看向雷叔,雷叔点点头。

走进院子,立即有人前来引路。

“客人先去堂屋宽坐。”

徐青安和徐清欢坐下来,下人立即奉上茶水,不一会儿功夫,只见一个女子出现在门口。

徐青安站起身正要说话。

那女子已经开口道:“不知几位贵客为何而来。”

徐青安看向女子身边的丫鬟,荣生客栈里的情形立即浮现在脑海中,当时谢云的人使诈,故意要撞进他怀里,那一瞬间他听到背后有人呼喊:“小心。”

等他将那些人绑了之后,转头去看,隐约在人群里看到这样一张脸孔,徐青安又仔细端详一番,确定是她没有错,想到这里,徐青安向徐清欢看去,

抱拳:“在荣生客栈中,感谢这位姑娘出口相助。”

丫鬟一脸惊愕,真没想到他们这样就找到了她。

“公子客气了,”女子笑了笑,“看公子的打扮应该出身于富贵人家,这样上门感谢,我们可当不起,而且家中小婢也是恰好遇见,随口一说,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姐姐不是京中人士吧?”

女子话音刚落,只看得少女一双清亮的眼睛正望着她。

女子微微一笑:“我们途径京城,便来见识一下京中的繁华。”

徐清欢点点头,向门外看去:“我见姐姐的家人都穿着快靴,靴面上满是尘土,想必走了不少路,院子里又不见马车,可见姐姐也擅骑术,我大胆猜测一下,姐姐是从沿海而来。”

女子收起了笑容。

徐清欢道:“不但如此,姐姐应该常年在外,所以皮肤并不如内宅女眷的白皙,方才走进门时,走路的步幅很小,可由于平日里行走随行惯了,刻意的改变让身体显得有些僵硬。

脚上穿着软底绣鞋,这样的鞋看着漂亮,鞋底却薄,走路时需要脚步极轻,可姐姐平日里显然不穿这种鞋,突然穿起来不太适应,脚下用力过重,一会儿就要觉得脚底僵硬而疼痛,我建议姐姐还是坐下来说话,这样会觉得轻松许多。”

徐清欢说到这里,女子身边的丫鬟目光中露出几分紧张。

女子却依旧镇定自若,转身坐在椅子上,然后与徐清欢对视:“大小姐倒是好眼力,只不过大小姐猜测这些是为何事,难不成我们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徐清欢道:“姐姐是海商吧?从常州而来的海商。”

女子的笑容僵在嘴角。

徐清欢松了口气:“看来我来对了,姐姐若是海商,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说着她看向屋子里,“这屋子里的字画和楹联可见姐姐是个好文之人,我从前就听人说,常州发迹的海商,十商九儒。”

说完徐清欢看向女子腰间:“这身衣服不太适合姐姐,不过腰间的荷包却是旧物,那里面装着的可是算筹?”

女子眼眸微深,很快露出赞赏的神情:“怪不得谢云这么快就被抓,原来是有大小姐这样的人在,大小姐来寻我,莫非是觉得我与谢云同路?”

“我还有另一个猜测,”徐清欢撩开袖子,露出一个小巧的袖箭,说话的声音还似方才的温和,“姐姐也有可能是白龙王的人,若是这样,我们就难免会动手。”

………………

第二百三十章 七夫人

屋子里的气氛仿佛很融洽。

就像是在哪家宅院内,女眷们在闲话家常。

徐清欢伸出手指一扣,袖箭从手臂上落下来。

女子不由地道:“你还真是不害怕。”

徐清欢扬起脸:“您没有要杀我们的意思,我们自然也不该这样相威胁。”

女子不禁道:“看着明明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倒像是我们走商的人,常年在外风吹日晒,见识多了,什么都不怕。”

那要感谢前世,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男人的妻室,什么危险没有见识过,在北疆时,前一刻还在杯酒言欢,下一刻就亮出利刃。

经历过几次之后,她就格外机警,若是对方露出杀意,她几乎立即就能察觉。

而且就在她说出白龙王几个字的时候,在那女子和丫鬟的神情中看到的是冷漠和防备。

白龙王为自己造足了声势,就是要追随的人听到“白龙王”时就下意识地心生敬意,就算有意遮掩多多少少也会露出端倪,更何况她是突然提起,让她们并没有任何的准备,这样下来她也就更加肯定,之前的判断没有错,这女子是个海商。

女子看向门外吩咐:“都退下吧。”

外面的护院听得这话,也就慢慢散去。

徐青安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即便女子这样说话,却还是一点不敢松懈。

女子与徐清欢对视:“我是常州的海商,平日里相熟的人都叫我七夫人,这位大小姐也可这般唤我。”

七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大小姐抓了谢云,又提起白龙王,看来对常州的事甚为了解。”

徐清欢道:“夫人定然知晓张家私运案。”

七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她端详了一下徐清欢,又看了看旁边的徐青安:“你是安义侯府大小姐?”

她在外走商回来,听说张玉琮被朝廷关押,张家与白龙王私运之事被揭开,常州海商无不欢喜,她却不以为然,朝廷还是那个朝廷,此次张家败北,多数也是因为利益之争。

她真正担心的是张家走后,接管常州的又是个什么人。

张家是图利,接替张家的人又是图些什么?

果然谢云出面开始笼络海商和常州的大族,常州已经有人在传,这次能够顺利查出张家私运案,都是谢云和那些大族的功劳。

眼见常州又要开战,还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势,这些年被张家逼迫,许多海商的实力已经大不如从前,再也承受不了半点的风波,于是开始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依附于谢云等人,将来有人接手常州,他们也就有了栖身之所。

商人难免与官府来往,她也不是那些死守礼数的大儒,她也用银子四处打听消息,贿赂官员,判断利益得失,否则也不能立足。

但是她却知道因为一时的利益,随随便便就依附于人,将来可能祸患无穷,将身家性命送进别人手中,任人驱使,有悖自己的心意,落得这样的下场倒不如做个街边的乞丐。

谢云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明面上的事没做几件,只能背地里用些手段,她总觉得此人居心叵测,恐怕比贪财的张玉琮还要危险。

她劝相熟的海商不要轻易下决定,可他们却似心意已决,正在这时传出谢云妻室病故的消息,这桩事来的太突然,她总觉得这其中有蹊跷,果然谢云的弟弟前来吊唁时发现了疑点,请了衙门仵作上门验尸,确定谢云妻室是中毒身亡。

这谢云在常州颇有名声,平日里与妻室感情甚笃,没人怀疑到谢云身上,她却觉得此事就是谢云所为,于是让人暗中盯着谢云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