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薛沉的话:“要不是盼着百姓不要因战火遭殃,我倒觉得安义侯咎由自取,该有此一劫,就算因此战死,也该是他的下场。”

薛沉说完接着道:“我们泉州算是东南的门户,将它守得固若金汤,假以时日东南必然是公子囊中之物,天下人都愿依附强者,那时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

薛沉目光中闪烁出璀璨的光芒。

“所以公子再也不要做些危险之事,保重自己最为重要。”薛沉早就想要加以劝说,恐怕那时公子听不进去,现在一切平稳,他终于能够忠言逆耳。

宋成暄抬起头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不过不管是泉州还是常州,都不该因战火而涂炭,如果只顾自己安然无恙,也并非我泉州水师该做之事。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发现常州有危,我们必然增兵前往,击退倭人才算守住东南门户,这一点军师不能忘记。”

薛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我会安排援军,公子安心。”

薛沉走出营帐,宋成暄看向那跳跃的灯火,倭人来犯,他从来没想过会袖手旁观,既然为大周将领就要守住国门,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

不过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就像军师所说,他还有他必须要完成的事,不能任意妄为,这样对不起身边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希望她那边不会再有什么差错,若是再出闪失,他也爱莫能助。

常州。

七夫人看了看手中的账目,然后递给徐清欢:“照你说的,我们能做的事可全都做了,那些苍山船,可是我们全部身家,遇见你之后,我做的都是赔本的生意。”

“那也未必,”徐清欢笑道,“若是以后不让走商了,夫人留着这苍山船也是没有用处,现在拿出来,也算为此战出一份力。

不是为了眼前的利益,而是长远思量,此举不但让海商自证清白,还会重新取得朝廷信任,算是解了海商燃眉之急,大战之后,海商必然视夫人马首是瞻。”

七夫人叹息:“人心易变,就怕度过危难之后,大家也就记不得这些了。”

徐清欢道:“至少在战后,重新建立市场时,夫人有了话语权,这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七夫人深深地望了徐清欢一眼:“你倒是算得明白,”说着眼睛中闪过几分兴致,“你有没有想过来经商,可比你在内宅有意思的多。”她是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摇身一变装成她的“堂妹”,跟随她来常州,而且陪在她身边,游说那些海商,帮她掌控局面,而且还显得那么游刃有余。

徐清欢还没说话,下人来禀告道:“夫人,府衙来人了,已经到了门外。”

七夫人看了看徐清欢,应该是为了谢家那桩案子。

第二百三十四章 伤痕

七夫人出身海商,从小跟着父亲来往于海上,家中没有兄弟,父亲去世之后就成了当家人,保住了江家在海商中的地位,江家上下对七夫人十分敬服,外面的人也接受了江家这位掌家人。

既然是掌家人,原有的男女之间避讳也就淡了许多,虽然七夫人还云英未嫁,与外男见面也不躲不避。

江家人将衙门的人请去了堂屋,又命人设下了屏风,徐清欢从侧门走进去,坐在了屏风之后,隔着屏风上那层双面绣,刚好能将外面的情形看个清楚。

来的是常州府同知,四十多岁年纪,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七夫人身边的人道:“那位是才新任的江阴知县。”

怪不得那么年轻,一般这个年纪能任知县的人,要么是蒙祖荫,要么是两榜进士,常州府学卧虎藏龙,每年两榜上大有人在,这也就是为什么张家要将常州收入囊中,常州府入仕的官员,全都会成为张家的门生。

常州府同知从前与七夫人也打过交道,坐下来喝了口茶做足了官威才道:“谢云弄出那么大的事,多亏了七夫人在海商中周旋,才算稳住了局面,知府大人让我前来探望,以表谢意。”

七夫人立即道:“大人客气了,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若不是朝廷稳住局势,开了海商,哪有我们的饭吃,朝廷还有什么需要,大人只管开口,我们必当竭尽全力。”

常州府同知笑道:“七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

七夫人抿了口茶道:“有件事还想请教大人。”

常州府同知道:“七夫人请说。”

七夫人道:“谢云妻室的案子可有了眉目?”

常州府同知点了点头:“已经查了清楚,谢家下人也招认,谢云妻室吃的药丸乃是谢云所给,此案是谢云杀妻无疑,相关人等已经被押入大牢,只等审问清楚,就向京中递交文书。”

常州府同知说到这里,旁边的江阴知县抬起了头,他眉头皱起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衙门里还有事,”常州府同知起身,“本官就不叨扰了。”

眼见常州府同知就要挪动步子。

“谢云的案子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恐怕不能就此结案,”江阴知县忽然开口道,“这谢云在常州多年,若是有所图谋,不会因为一朝败露,就此功亏一篑,说不定还有其他安排。”

常州府同知冷冷地道:“那白龙王也只不过能买通谢云这样的小角色,不要听到些消息就人云亦云,现在应该一心应对大战,不可乱了人心。”

江阴知县被上峰训斥,眼睛中却闪动出几分倔强:“大人说的对,可也不能因噎废食,大战重要,将案情查清也很关键,这也是我们府衙之职。”

常州府同知不愿再说话,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开,江阴知县也只好跟随而去。

七夫人起身相送,常州府同知出门之后就上了轿子径直离开,只剩下江阴知县站在原地。

“这位是韩大人吧。”七夫人道。

韩勋道:“正是。”

七夫人点点头:“大人一心为民,让人敬佩。”

韩勋听得这话立即红了脸:“七夫人不要这样说,本官什么都没做,只是进言几句。”

七夫人道:“现在看来同知大人不准备再查此案。”

“本官会去问,”韩勋道,“这也是本官该做的事。”

等到韩勋离开,七夫人才回到院子里,见到徐清欢立即迎上前:“看来常州的官员还不全是昏庸之辈。”

江阴知县,官职不大,却刚好能插手这些案子,如果韩勋真的可靠,倒是能帮他们很大忙,徐清欢刚刚思量至此。

“大小姐,常娘子回来了。”

他们到了常州已经有些日子,为了不暴露行踪,做事也只能遮遮掩掩,常娘子想要查看谢远妻室的尸身,委实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多亏七夫人帮忙,才让常娘子乔装进了府衙。

常娘子上前向七夫人和徐清欢行了礼。

几个人走进屋子,常娘子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道:“官府已经重新验尸,尸身虽然已经发臭,不过洗去秽污,还是能够看到伤损之处。”

徐清欢目光一沉,之前她们听谢远说,谢云妻室是被毒死,现在却验出了伤痕。

常娘子继续道:“之前府衙没有验出伤痕,只因为谢云妻室的伤多在隐秘之处,谢家当时上下遮掩,衙门也就没有追究下去。

如今仔细查验才知,死者身上的伤多达三十多处,除了皮肉上的伤口之外,验骨可知其膝盖骨、腿骨、髋骨均有断裂。”

说到这里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沉闷。

徐清欢望着常娘子:“这样说来,谢云妻室是被虐杀。”谢远是个男子,能见到的只是露在外面的部分,就算看出蹊跷,也不可能动手去检查嫂子的尸身,尤其这些地方需要脱下衣服才能看得清楚…

“这谢云真是禽兽不如,”七夫人皱起眉头,一脸的愤怒,“那是他的发妻,还曾为他诞下一双儿女…”

七夫人说完这话看向徐清欢:“谢云这样做,谢家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拦,如今谢云进了大牢就要一笔勾销,哪有这样的好事。”

常娘子道:“我在府衙里听说,谢云带着妻室出门去别院小住,回来之后其妻就发了急病。”

徐清欢点头:“谢家毕竟人多眼杂,谢云应该不会在谢家行事,不过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带走,拉回一具尸体,谢家长辈却不声不响地帮着筹备后事…”

七夫人一掌拍在桌子上:“他们根本不配为人。”

常娘子沉默半晌才又开口:“遇见这样的尸身,一般都要认定是被人寻仇,因为尸身上的伤都是拳脚所致。”

想要伤害一个人有很多种法子,拳脚是最笨的一种,也最能发泄心中情绪,谢云到底与自己的发妻有多大的恨意,才能这样下手。

这一点委实让人想不通,谢家虽说是大族,谢云却是旁支族人,身上又没有功名在身,如果对妻室不满,想要休妻该是不难,何故要一直隐忍。

徐清欢总觉得这其中有许多地方值得思量。

“王家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夫人还在与堂小姐说话呢。”

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男子道:“七夫人、江家妹妹,我来看你们了。”

男子话音刚落,下人进了门,看向七夫人:“夫人,王二爷拿了许多礼物登门,说这都是给堂小姐玩的,奴婢们拦不住…您看看…”

这个王二爷,徐清欢不禁暗地里摇头,可真是一言难尽。

第二百三十五章 认识他

院子里一片沸腾,凤雏走到门口看热闹。

只见王二爷身边的小厮忙着抬东西,一箱一箱的物什儿,花花绿绿的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不过打眼看去应该是些好东西。

王二爷也没有进门,只是在院子里施礼道:“冒昧前来造访,还请七夫人不要怪罪,不知道江家妹妹可在吗?”

凤雏一时忘记了,自家小姐假扮成七夫人的堂妹前来常州,七夫人姓江,自家小姐可不就成了江家妹妹。

想到这一点,凤雏将手中的黄豆放在荷包中,立即没有了看戏的心情,王二爷拿来的东西看着好像也不怎么样。

凤雏没有了兴致,立即跑到徐清欢身边,将徐清欢整个人挡在了身后。

“难得了,”七夫人看向门外,“我没有出去,他也不敢进来,从前可不懂得这样的礼数。”

七夫人说着看向徐清欢道:“这家伙也是着急的很,不知道是哪个庙的菩萨,先要来拜一拜,你可不要被他吓着了。”

她与七夫人一路来常州时,在客栈中遇见这位王二爷,王二爷来询问太平府的事,第二天她们启程时,王二爷看见了她,就向七夫人询问她的身份。

七夫人说是堂妹,他就记下了。

徐清欢虽然没有向七夫人打听江家与王家的关系,不过见七夫人待王家人的模样,想必两家应该有些交情。

王二爷前来拜访也就不算是唐突。

徐清欢坐在屏风后,七夫人才让王二爷进了门。

坐在椅子上,王二爷目光立即看向徐清欢的方向,然后道:“怎么不让江家妹妹出来。”

七夫人没有回答这话,只是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要去泉州吗?”

王二爷讪讪一笑:“泉州谁都能去得,三叔正好有事要办,我那些事就让他代劳了,”说着又往徐清欢那里张望,“江家妹妹没来过常州,我送来些常州的特产,让妹妹尝尝。”

七夫人微微抬起眉角:“你怎么知道我这妹妹没来过常州?”

王二爷坦然道:“我向人打听了,说这位堂小姐是第一次来。”

说着话,下人捧了些洗好的水果和王二爷精挑细选的礼物。

七夫人看了一眼:“那些特产也就罢了,还送来些香料做什么?都是走海商的,我们家中还能没有不成?”

“不是,不是,”王二爷解释道,“七夫人家中都齐全,我只是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这不是刚有商船靠岸,都是些新鲜货。”

“你还有商船?”七夫人有些惊讶,“王玉臣你哪来的胆子,你就不怕让倭人将货劫了。”

王玉臣道:“不是我胆子大,只是现在白龙王一闹,之前在外说好的买卖都要变卦,我这趟不走,他们便要将货物给那些佛郎机人,那些佛郎机人背地里说,这一仗后常州的生意两三年内无法恢复,说不得大周还会效仿前朝禁海,我若是就此软下来,岂不是正印证了他们的话,我此时还敢再走商,就是根本不将那白龙王放在眼里。”

七夫人摇摇头:“怪不得你母亲整日里在外怨声载道,养了你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儿子,天天要提心吊胆,快回王家去吧,别来这里折腾我。”

七夫人一副要送客的模样,王玉臣也只好起身:“马上就要打仗了,夫人和江家妹妹要多加小心,要不然先去武进住一阵儿。”

七夫人立即拒绝:“我家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王玉臣躬身行礼:“明日我再过来,”说着就要离去,走到门口却又想起什么,“听说夫人还要查谢家那桩案子,我让人也去打听打听,早之前我就看那谢云不顺眼,他那些人向来背地里搞鬼,四处与商贾攀交,还不是与张家一个模样。”

王玉臣说完再次行礼,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七夫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吩咐王家下人:“将东西都带回去吧。”

王玉臣眼巴巴地望着七夫人,目光中满是哀求的神情。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七夫人道,“不要动辄来纠缠,连人是什么样子都不知晓,倒真是荒唐的很。”

“我知道,”王玉臣道,“第一次见到那妹妹的时候,虽然没有见真容,去看到她手中握着算筹,人人都知道夫人筹算的功夫了得,那位妹妹能在夫人面前摆弄这些,想必也是不寻常。

之后听太平府的人说夫人与海商商议事宜,身边都带着堂妹,这样大的事,若不是能帮上忙,夫人也不会让江家妹妹在一旁。

后来又见过一次,江家妹妹无论什么场合都不卑不亢,虽说没有说话,却仿佛能将所有一切看个仔细。”

王玉臣说完这些反问道:“夫人可信缘分?我从第一次见就觉得江家妹妹与别人不同。”

七夫人彻底沉下脸来:“这世上所有人大约都没你这般厚脸皮,你不将东西拿走,我立即就让人送去王家。”

王玉臣再次行礼:“夫人不欢喜,我改日再来。”

终于送走了王玉臣,七夫人再环视院子里的东西,这王玉臣只怕要将王家铺子里的好东西都搬了过来。

“都给他送回去。”七夫人吩咐道。

既然她将徐大小姐带来常州,就要护着她,自然不能让她惹上这样的麻烦。

七夫人重新回到屋子里,徐清欢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别理他,”七夫人道,“平日里在王家随性惯了,闹到我们这里,下次再敢这样我就让人将他打出去。”

徐清欢听到七夫人和王玉臣在院子里说的话,王玉臣看似随性,心思却也细密,否则怎么会注意到那些细节。

“夫人方才提起王家要去泉州?”

七夫人点点头:“你不是说要将海商的苍山船给朝廷备用,我想到王家与泉州水师的人相熟,不如就让他们送去。”

徐清欢心中一动:“王家认识的是泉州水师的哪个人?薛总兵?”

“不是,”七夫人道,“是泉州宋家的人,那位宋大人如今应该是泉州招讨使,官职听起来不高,却在泉州水师中颇有威望,要说这位宋大人还真让人敬佩,当年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宋大人还在我们家船队做过管事。

船上的管事,不但要清点货物,还要防范那些倭人,那时候我父亲还在世,别说不肯信任这样一个孩子,也不忍心让他以此谋生,于是想要给些银钱让他救急,答应等他年长几岁,可以跟随江家出海。

那位宋大人也是倔强的人,不肯要那些银钱,一心跟着我父亲的大船出海,我父亲执拗不过,想着只要让他见识了海上的凶险,他也就放弃了这样的想法,于是带着他上了船。

货船返程时遇见了海盗,也多亏那位宋大人,关键时刻在海盗手中救了我父亲一命,从那之后,我父亲才渐渐信任了他,答应让他每次跟随江家船队出海,只要船队平安归来就会分给他一些货物去买卖,就这样一来二去,他也算是在海上有了些名声。”

徐清欢想到宋成暄身上那些伤痕,他今日的一切都是这样换来的,从魏王世子爷到宋成暄这一路经历了多少…旁人永远无法明白。

看着徐清欢低头思量,七夫人道:“徐大小姐可认识这位宋大人?”

第二百三十六章 睡不着

徐清欢听到七夫人的问话,几乎没有迟疑:“在查私运案的时候,我见过宋大人。”

七夫人道:“这位宋大人性情冷得很,少与人说话,从前在我家时也是这样,除了船上的事,几乎没有听他提及其他。

在船上的时候,就住在自己的舱中,外面宴席喝酒,从不见他参加,商船生意好,父亲想要多给他些银钱,他也不肯收,做事一直有他的一定之规。

我父亲常说,能够这般约束自己的人,不能小觑。我们江家定然留不住他,将来势必要从船上离开。”

徐清欢仔细听着:“江老太爷走南闯北,善于识人。”

七夫人摇摇头:“也不尽然,我父亲估量宋大人怎么也要等到羽翼丰满,却没想到,他只在江家两年就走了,从此不再依附任何人。”

徐清欢听着七夫人的话,心中思量,宋成暄的身份不能让外人知晓,他背上还压着一副重担,依附于江家会轻松许多,但是他却必须要让自己在短时间内就壮大起来,这样等到危险到来之时,才有能力抗争,而不是引颈就戳,所以他才会性情冷漠。

可就在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坐在十里亭中,他仿佛难得的温和。

七夫人道:“泉州有宋大人在,应该可以平安,”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徐清欢,“你觉得常州还有白龙王的内应?”

徐清欢道:“就像方才那位韩大人说的那样,谢云布置这么大的局不会一下子就功亏一篑,而且如此重要的事,白龙王不会交给谢云一人去办。”不查清白龙王的意图,她也不会安心。

七夫人靠在椅背上,姿态显得很是放松:“我已经许久没有去拜会常州那些旧族了,不如明日我们就去一趟,亲眼去看了,才知哪里有问题。”

泉州。

宋成暄看着海上的苍山船,他之前猜测来送船的应该是王家或江家人,虽说泉州来往的海商不少,遇到战事恨不得立即退避三舍,有些胆大的也不过来传递消息,真正敢于出面的只有这几个大族。

看到那抹熟悉的背影,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不是江家人,而是王家三老爷,王勋。

王勋听到脚步声立即回头向宋成暄行礼:“宋大人,船都送来了。”

宋成暄看过去,这次的苍山船数目格外多:“辛苦王三老爷,”

“哪里,”王勋道,“我也是借花献佛,都是大家主动捐上来的,我也只是出面将事情办好,没有费什么力气。”

“走吧,”宋成暄道,“去大帐里坐一坐。”

王勋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宋大人平日待人冷淡的很,难得今日能与他多说几句话。

两个人在军帐中坐下,王勋看着大帐中的摆设,顿时觉得空气中多了几分肃穆,于是更不敢放松,正襟危坐在那里。

宋成暄淡淡地道:“王三老爷一般都要坐镇家中,怎么倒亲自前来。”

王勋苦笑一声:“原本我只是来泉州清点货物,送船的该是我那侄儿,谁知他半路送信给我,说要留在常州,让我来跑一趟。”

“难不成常州有什么要事?”宋成暄说着端起茶来喝,看起来十分的放松。

王勋这才敢说些不相干的话:“我听说他遇见了七夫人,就追随江家脚步去了,大人可能不知晓,我这侄儿做事向来让人操心的很,生意做的最好,却也最是不讲规矩,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不知他脑子里整日在盘算些什么。”

王勋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说完这些话之后,宋大人的神情好像深沉了些。

宋成暄道:“你说的可是王玉臣?”

王勋立即道:“没想到宋大人还知晓他。”

宋成暄道:“见过几面,令侄儿的船队遇见倭寇,眼见无法脱身,他就将船上的货物点燃,自己跳了海。”

提起这桩事王勋就叹口气:“那次可真是将家中老小都吓得半死,这次也是…为了一船货物,差点就与佛郎机人打起来,真是一日也不得安生,家中长辈想给他说门亲事,好好拢拢他的性子,他就是不答应,生说要自己相中的才肯,绝不能与我大哥一样…落得一生怨怼,家中长辈都说他是在外走商常与番人厮混惯了,忘了祖宗的规矩和礼数。”

王勋提起王玉臣就打开了话匣子,说到这里又觉得不该在宋大人面前如此,于是话锋一转道:“让宋大人见笑了。”

“没有,”宋成暄道,“不过就是闲聊。”

两个人又说了两句话,王勋不敢再叨扰,起身告辞离开。

宋成暄看了公文,一直忙碌到夜里才梳洗躺下。

自从开始进出军营,每当躺在大帐之中时,他都会觉得无比的安心,因为他会从这里一步步慢慢壮大自己,可今夜他却有些睡不着。

一些本不该出现的繁杂事停留在他脑海之中。

宋成暄闭上眼睛让自己静下心,好半天他睁开眼睛,目光仍旧清澈如泉水。

“赵统,”宋成暄喊了一声,“掌灯。”

赵统听到声音赶走刚刚爬上来的困倦,立即齐整地出现在宋成暄面前。

“将舆图拿出来。”

徐清欢任由下人涂了一层脂粉,让皮肤变得黝黑许多,然后简单整理了妆容,梳了双螺髻,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小家碧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