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子,倭人仿佛已经狂欢够了,开始渐渐安静下来。

安义侯身边的副将忍不住道:“要不然再试探着向前走一走。”

“别急,”安义侯吩咐道,“看看再说。”

话音刚落,只看得福船上推出一个妇人,那妇人怀中抱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儿,倭人开始推搡那妇人,伸出手去撕扯妇人身上的衣衫。

“侯爷。”副将声音沙哑。

安义侯握紧了拳头:“再等等,他们是在试探我们。”

倭人这样挑衅,就是要看他们是否暗中还安排了人手,他们见状气不过,自然会有动作,那样就会被倭人尽收眼底。

这也是他们事先想到的,只是不曾料到倭人会将手伸向妇孺。

也对,这样的畜生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也想上前将妇人和孩子救下,可轻举妄动只会让这一对母子死得更加凄惨,所以只能按照原计划行事。

驸马爷那边会有动作,让倭人“发现”他们藏身所在,这才能引倭人去捉驸马爷,福船上的人少了,他们的蛙人就更容易趁机登船,将船上的局面搅乱,给他们争取时间,让他们将船靠过去。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很快就能掌控这条福船,虽然不能保证这过程中百姓没有死伤,但他会尽力保护他们,将损失降到最小。

“驸马爷,倭人那边有动静了。”

离得稍远的苏纨听到这话向福船上看去。

“倭人上当了,看样子他们的蛙人已经向这边来了,”常州总兵不敢怠慢,“驸马爷,我们走吧。”

他们不能再等下去,万一让倭人靠得太近,想要脱身恐怕不容易。

常州总兵向身边看去,为了能让一切看起来更真实,他们带的人手很少,把握不好这个时机,可能就会出现两种情形。

第一种,驸马爷出了差错,那他就不必再去思量会不会因为张家而被降职,他会直接丢了官,要知道这位可是皇上最信任的华阳长公主的驸马,这样一位皇亲国戚,谁也没有他精贵。

第二种就是他们与倭人争斗起来,福船上看到这边的情形,立即对大周百姓下杀手,那他肩上就扛了那么多性命,这一战过后别想再在常州立足。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倭人没来之前他们就逃走,引得倭人来追,这样追逐不要有任何争斗,他护好驸马爷,自然就有他的功劳。

至于安义侯能不能救下人,那是他的造化,无论成败都与他无关了。

“再等一等。”

常州总兵不料苏纨说出这样的话,他不禁一怔,驸马爷这真是要为百姓拼命不成?他真是小看了驸马爷,以为他不过是书生意气,一旦见到真正的打仗场面,就会立即想要离开。

“驸马爷,”常州总兵额头上都是汗水,“那些蛙人泳得很快,别看海面上一片平静,等发现他们的踪迹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要给安义侯些时间,”苏纨挥了挥手,“只要我们多留在这里一时,安义侯的胜算就会更大。”

常州总兵咬紧牙关,看向海上安义侯的方向,驸马爷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如果安义侯不能取胜,那还真就该死了。

常州总兵的心仿佛都要跃出喉咙,战战兢兢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在不远处一个浪花中,看到了从水下钻上来喘息的蛙人。

他想的没错,倭人果然来了。

“走了,”常州总兵上前护住苏纨,“驸马爷,我们一路走回去,也会吸引倭人追上来,一样为安义侯争取时间…快…走。”

安义侯看着福船的动静。

一面红色的小旗在船上挥舞起来,那是大周的蛙人等上船发出的信号,不过很快那旗子落下来,这是说明那船上的倭人数量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估。

“怎么办?”副将低声询问。

这艘福船在靠过来之前走走停停,定然是做了部署和安排,安义侯心中清楚,倭人根本不是要归还船上的大周百姓,而是借此拉开大战的帷幕,这头一仗很重要,关乎于两军士气,可大周百姓在倭人手中,他们就如同被锁住了喉咙,他带的人不多,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要竭力一争。

“走,”安义侯道,“靠上去。”

这时候必须当机立断,即便船上有陷阱等着他们,他们也要跳进去撕破那张大网。

倭人发现了有人登船,场面开始混乱,快船趁机在海上一路前行,看起来十分顺利,可就当船靠得足够近时。

“轰”地一声,福船上的炮口发出一个弹丸,立即击中了一条快船,那艘快船眼见就要沉下去。

快船上的人纷纷跳入海中,被另外两条快船救起,继续向福船而去,他们早就有准备,就算再危险也要奋力登上那艘船。

倭人善造福船,他们这次用的船只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宽大许多,这样一来船上也就更承载更多的火器和兵士。

靠着几条船吸引倭人视线,安义侯带人泳到福船旁丢出绳索,趁着倭人不注意,快速向上攀爬。

几个人跳到船,立即抽出腰间的利器,向着倭人而去。

先皇在世之前,谁都知道安义侯的名声,先皇身边的一员勇将,在边疆只要看到安义侯大旗,就让许多番人闻风丧胆。

安义侯十几年不曾领兵,这次出手却也又准又狠,不准备给倭人留任何喘息的机会。

眨眼功夫船上已经血流成河,越来越多的百姓已经被他们护在身后。

“安义侯,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倭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这么多人都制不住你…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了这些人,会不会不顾你女儿的性命。”

第二百四十七章 任性的公子

倭人不怀好意地望着安义侯,脸上堆满了阴狠的笑容。

安义侯不为所动。

倭人道:“不相信吗?”他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海面,“他们就在那里,你瞧瞧,一会儿他们就会来了,你女儿要查谢家的案子,不过可惜的很我们白龙王早就知晓了,就是要引她上当。”

安义侯心中一沉。

倭人道:“没错,这次就是冲着你来的,这么多人会死,都是因为你们父女,你们与白龙王让为难,白龙王要给你们些教训。”

安义侯脑海中浮现出女儿的面庞,身后却是瑟瑟发抖的大周百姓,安义侯握紧了刀,再次向前面的倭人砍过去。

倭人面色一沉:“你现在的作为,一会儿会加倍报复在你女儿身上。”

“侯爷,有船向这边来了,是从大周过来的,不是战船…方向不对,那是从江面上入海的。”

“怎么样?”倭人道,“现在可相信了?我提醒侯爷,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定然会悔之莫及。”

安义侯沉下脸:“你们要做什么?”

看到安义侯软下来,倭人道:“很简单,安义侯只要站在船头让周人看到,发出讯号,让周人都知道你已经掌控了这条船。”

安义侯道:“你想要将这艘船开到大周去,这样趁着水师没有防备,船上的火器就可以摧毁大周战船。”

倭人掐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说着又笑起来,“安义侯放心,只要你肯就范,我们保证会放过你的女儿。

你的船向大周岸边靠去,我们的船也都会跟上前,没工夫再去追徐大小姐,而且我们只是烧些战船也不会做其他事,怎么样?还算值得吧?”

倭人说着,福船已经开始向前驰去。

“驸马爷,”苏纨正盯着海上的情形,有人上前禀告,“江上有船入海,不知是怎么回事。”

苏纨皱起眉头:“为何江上的船只不进行阻拦?负责把守江面的官员哪去了?”

说着话,一个副将匆忙上前:“驸马爷,是…是安义侯大小姐和海商在那里抓人,把守的官员就以为是商贾的船,因此大意了,谁知道有船忽然闯关,硬是…冲了出去。”

“安义侯大小姐?”苏纨有些惊诧,“乱说什么,安义侯府在京城,徐大小姐怎么可能来这里。”

“是真的,”副将道,“还拿了安义侯府的拜帖,安义侯是这里的主将,我们不敢怠慢。”

“胡闹,”苏纨冷声道,“这是在打仗,一个女子递了张帖子你们就信以为真,为何不事先向总兵禀告。”

副将满头大汗:“他们没说会冲撞关卡,只是几艘小船抓抓贼人…而且我们是防范倭人的船进来大周,谁能想到大周的船会出海。”

“谁能想到,”苏纨看向常州总兵,“这就是总兵麾下的副将说出的话,你们常州水师就练出这样的将领。”

常州总兵吞咽一口,头脑一阵晕眩,有种把柄被人握住,这种事可大可小,大了全都怪罪在他身上,小了就是安义侯和守关的副将首当其冲。

想到这里,常州总兵看向副将:“驸马爷带着我们在前面与倭人周旋,你们却在后面弄出这样的纰漏…”

说完常州总兵看向苏纨:“驸马爷,本官立即带人去抓那些闯关的船只。”

“那些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离开大周?”苏纨忽然问过去。

常州总兵略微思量:“他们…难不成是要去会倭人?他们是倭人的奸细。”

想到这一点,常州总兵惊愕:“安义侯…”

“安义侯不会,”苏纨道,“安义侯对大周忠心耿耿,这些年立下汗马功劳,不会做对不起大周的事,皇上信任他,朝廷信任他,你们不可对他随意猜疑。

至于…徐大小姐该是被人冒充的,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千里迢迢从京中来到这里。”

苏纨说完这些,只听一阵欢呼。

“驸马爷,倭人的船被安义侯攻下来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好,”苏纨道,“我就知道安义侯定然不负朝廷重托,做好准备迎安义侯和大周百姓。”

几支火箭冲上天,那应该是大周的将领在传递消息。

三支箭,是大捷的喜讯。

宋成暄望着不远处天空,微微眯起眼睛。

永夜站在身后低声道:“公子,我们是不是来晚了。”人家已经吃过主菜收了场,哪里还用得着他们。

这一趟恐怕是白白赶了场子,然后吃了一嘴的风,公子回去这股子气不知要撒在谁头上,最可怕的是,公子明明是要去琉球,却忽然丢下了船队,改变方向冲着常州而来,这一路虽然走得十分潇洒,但…回去不免要被军师唠叨。

军师那边可能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永夜低声询问:“公子,我们该怎么办?”趁着没有被人识破,还是不声不响地走吧,就当没有来过。

这样公子的颜面还能得以保存。

“蛙人回来了没有?”宋成暄问过去。

公子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永夜道:“还没有,不过看样子也该快了。”

如果没事,不会回来的这么慢,而且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礁石后很有可能有船只,以礁石的大小判断,至少能藏下鹰船,今日的风向,这些船若是很快就能抵达大周。

倭人不会无缘无故将船停在那里,这样的安排像是要进行攻击。

“公子,蛙人回来了。”

一身黑衣全身湿透的人立即走上前气喘吁吁地道:“除了那艘福船之外,另有倭人的船只在礁石后。”

宋成暄道:“他们看到大周发的讯号,他们有没有动向?”

蛙人点点头:“倭人向大周看过去,好像…好像准备起帆驰向大周,而不是要撤退。”

大周拿下了倭人的福船,这些埋伏在附近的倭人应该退去或是想方设法传递消息给后面的主船,他们这样倒像是在照计划行事,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在倭人的意料之中。

去倭人船上救大周百姓的应该是安义侯。

难不成安义侯上当了吗?

改了好久,还是没让两个人见面,不过后面就是俩人联手虐狗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杀了他们

从朝廷派出快船,到福船上发出火箭,时间间隔不长,就算安义侯十几年没有带兵,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会被制住。

那么很可能是受了倭人的要挟。

徐清欢在查谢云的案子,谢云又与倭人有勾结,即便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他也能猜出今日的事必然与徐清欢有关。

以徐清欢的聪明绝不会轻易就让倭人的算计得逞,她就算没有猜中所有一切,也应该能推测出大半实情。

可惜常州水师握在总兵手中,朝廷又命苏纨督军,她一个女子即便有所察觉,所说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没有真凭实据,一切都是空谈,除非…能够引蛇出洞,将所有人抓个正着。

她该不是以身犯险,去引诱倭人了吧?

还真是没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去做的。

“公子,”永夜听到蛙人的话,也警觉起来,“我们怎么办?去帮安…”公子肯定不会帮安义侯,他差点又坐上大炮将自己轰上天。

宋成暄看向不远处的礁石:“如果他们这样偷袭泉州会怎么样?”

永夜正色道:“自然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宋成暄目光微深:“那就一个也不留。”

宋成暄话音刚落,随着波浪起伏,礁石后有一截船体露了出来。

福船那里发出了信号,藏在礁石后的倭人心中一阵欢腾,所有人都看向领兵的白密,白密是白龙王赐的名字,代表了无上的尊贵,跟随白将军来与周人打第一仗,他们又是骄傲又是期待。

好好虐杀周人,让他们尝尝白龙王的手段。

所有人正盯着前面海面上的情形,只要福船再往前一点点,他们就会从礁石后冲出,直接向大周而去。

福船的炮火会对准大周的船只,船上所有的弹丸一点都不会浪费,全都会用在大周身上。

他们还有子母船,趁机带着火油撞上大周,然后他们再乘坐子船大摇大摆的离开,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大周的水师耍的团团转。

“都注意了。”白密抬起手准备发号施令,可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感觉到身后一阵骚乱。

他转过头去,只听得有人道:“少人了,怎么少了…”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就落入海中,挣扎几下消失在海面上,原本他方才停留的地方留下一片血迹。

有人。

白密睁大眼睛,有人发现了他们。

“在海里,他们在海里,海里有蛙人,快…”有人叫喊出声。

几个蛙人反应过来,跳入海中寻找敌人,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常年在海水中泡着,鲜有人能出其左右,就当他们死死地盯着海面上的时候,一个蛙人的尸首浮了起来,他的脖颈已经被割开,眼睛大大地睁着,里面仿佛满是恐惧。

真的是有人暗算他们。

白密喊一声:“快,有敌军偷袭。”

话音刚落,海面上浮起几个人影,这些人灵巧地跃出上了礁石,紧接着刀光闪动,鲜血迸溅而出。

白密见此情形,也抽出腰刀大喊道:“杀了他们。”

所有倭人像那几个人涌去,久经战事的他们根本不会被这样的情形吓倒。

可接下来的事,也是他们未曾料到的。

他们准备乘坐的鹰船上发出一声沉闷地响动,然后一道火光燃起,碎末横飞,船被破坏了。

另一条船上的倭人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似是听到有人喊叫,他茫然地看向站在礁石上的同伴,从他们眼睛中看到了惊诧,让他们惊诧的源头正是他背后的人,他正要转头去看,忽然觉得脖颈一亮,紧接着温热的东西从身体中争先恐后地涌出,进入他的喉咙和气管,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身体一软跪倒在甲板上。

这是些什么人,下手如此的凶狠,仿佛是海上最凶悍的海盗,不,是比海盗更加神出鬼没的人。

“上船,”白密冷静下来道,“上了船,离开这里,他们就不能再行偷袭。”

“将军,”有人道,“我们的船…好像被绑住了。”

白密皱起眉头。

只见无论鹰船上的人怎么做,都无法将船驰出这里。

白密额头上青筋浮动:“是谁,敢偷袭我们。”他们错过了最佳的时间,就无法援助那艘福船,前来偷袭的人显然洞悉了他们的举动,才故意这样安排。

徐清欢站在船头,身后追赶她的两条船已经越来越近。

她乘坐的小船逼迫着,一路从江面来到了海上。

此时此刻,海上也有一艘大船在那里,大船正在向大周驰去。

船舱里的谢老太太早已经发不出声音,今天她已经遭受了太多的打击,每一件都足以让她惶恐。

“停下吧。”

谢老太太听到船头的少女吩咐。

“别逃了,反正也走不脱,何必白费力气。”

小船慢慢停下来。

徐清欢说完转头看向谢老太太:“后面追我们的应该是白龙王的人,你不是想知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吗?很快就会有答案。”

谢老太太慌张地摇头:“我…不…不想知道…求求你们…你们放了我…我什么坏事也没做…杀妍娘的不是我…害海商的也不是我…我…是无辜的。”

徐清欢表情平静:“如今已经不是我能做主。”

徐清欢的船停下来,身后追赶的两条船也没有再追上来,这两条船仿佛就是在看着她,免得她会逃走一般。

现在他们都在等真正主导这一切的人露出真容。

终于旁边有一条船缓缓向徐清欢接近,船头站着的人映入徐清欢眼帘。

“张兴。”徐清欢开口道。

张兴脸上露出笑容:“徐大小姐没有想到吧?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徐大小姐会来这里。”

徐清欢摇摇头:“身为朝廷官员,为何要勾结倭人。”

“朝廷官员?”张兴讥诮一笑,“早在十几年前,你父亲就将我们都卖了,将我们绑在魏王那只破船上,如果不是他,我们岂会有今日,我们为了大周浴血奋战,立下赫赫战功,却只因为曾任他的副将,从此之后被朝廷厌弃,我们又有什么错?那些官职,那些荣耀明明都是我们用命换来的…大周官员,大周可有一日将我们当做官员?

他不仁我也不义。

既然已经被厌弃,我们又何必要追随他。”

徐清欢道:“这是你背后的主子告诉你的?你和王允的主子是白龙王还是…”

张兴不等徐清欢话说完“荷荷”笑起来:“徐大小姐真是聪明,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似你这样接近我们,知晓我们背后的秘密,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你就该死,你与他为难,你必死无疑。”

张兴说完这些,指向那艘福船:“你可知道那条船上的人是谁?”说着他眼睛一亮。

“是我父亲,”徐清欢道,“你们将我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挟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