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净捻动着手中的佛珠,他见过许多人,总能从一个人的神态中看出他的缺点,有人脾气暴躁,有人贪财好色,有人心胸狭窄,有人疑心太重,这位李大人好似没有任何的缺点。

“有意思,”慧净忽然道,“李大人与宋大人不同,宋大人如黑夜,漆黑一片,让人看不见也摸不透,李大人如白昼,坦坦荡荡站在阳光下毫无瑕疵,任人审视,而那位徐大小姐…

她是宋大人的明灯,却是李大人身后的影子。”

书吏有些听不明白慧净的意思,怔怔地看向李煦,等待李煦的答复。

李煦看过去:“如实记下来,也许对查明案情有所帮助,也让人知晓慧净大师是什么样的人,他的佛法到底如何。”

书吏应了一声,脸上露出敬佩的神情,这样的案子若是被牵连进去,别说前程,只怕如今的官位都会不保,李大人却没有半点的担忧,宁可被上峰询问,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慧净望着李煦脚下:“站在阳光下的人,即便再无懈可击,一旦被人盯上了影子,就只会一败涂地。

人这辈子不可能毫无瑕疵,做一个好人比作一个坏人要难的多,当你救赎了他们你就是英雄,没能做到这一点,你就是旁人口中的罪人,永世不得翻身,曾经的亲人、徒弟、朋友都会在这一瞬间背离你,就像无戒,一切本都是无戒做的却诬陷在老衲身上。

阿弥陀佛!”

书吏再一次看向李煦。

李煦道:“一个字也不要遗漏。”

书吏将慧净说的话都记好,慧净又开始默念佛经。

李煦和书吏走进值房内,书吏将记录好的文书拿给李煦看:“大人,慧净这两日话逐渐多起来,与押赴京城这一路上截然不同。”

李煦看过去:“你可知其中的原因?”

书吏摇了摇头。

李煦道:“在江阴衙门,无戒已经供述了慧净的作为,慧净自觉那时没有翻身的机会,他只能等待,现在他开口说话,是因为觉得有机会从大牢里走出去。”

书吏惊讶:“大人是说…”

李煦道:“有人向慧净通风报信,告诉慧净会来搭救他。”

书吏眼睛发亮,终于明白过来。

李煦道:“这些日子都谁进出大牢,又有谁靠近了慧净,你可知道?”

书吏躬身:“大人事先已经吩咐过,让我时刻看着慧净,表面上是要将慧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在案,以供日后查案时用处,其实要将所有见过慧净的人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书吏说着从怀中拿出文书:“大人请看。”

李煦将文书打开,与慧净互通消息的人就在其中,这些人再有异动,他们就能按图索骥追查下去。

李煦的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常悦。

常悦是与他一起到常州的,表面上看常悦是个蠢人,对苏纨的案子没有一点头绪,或许常悦目的并不是查案。

李煦低声吩咐:“这两日小心着些,可能会有凶险。”

书吏道:“只要能将案子查明,下官不怕。”

李煦点了点头,书吏又走到角落里,紧紧地盯着关押慧净的大牢。

徐清欢从嘉善长公主府中出来,就发现她马车里面多了人。

车帘掀开,露出徐青安的脸。

此时徐青安鼻孔里插了一根大葱,脸色极为难看,黄清和见状不禁皱起眉头,这位安义侯府世子爷又在玩什么花样。

徐青安将面前的棋盘一推,对面的张真人立即掩面,将鼻子里的大葱拔出来,两个人怒目相对。

徐青安揉了揉鼻子,这是他想出的法子,他与杂毛神棍下棋,谁输了谁插大葱,可惜第一盘他一个不查被杀的败北,抱憾终身,接下来他强忍耻辱终于连赢两盘,第四盘眼见就输了,多亏妹妹走出来,救下了他,还是妹妹好。

徐青安上前与黄清和互相行礼:“黄大人,好久不见,在江阴时我常常想起黄大人,对了,我还带了许多晒干的鱼干,今天一并给黄大人送去。”

黄清和道:“听说世子爷去了军营历练,又与大小姐一起查案。”

“是啊,”徐青安勾住黄清和的肩膀,“最近忙的不得了,加上赶路…染了风疾,有些不太舒坦,听黄兄的声音也有些嘶哑,看来也有恙在身。”

黄清和清了清嗓子:“是有些不舒服。”

“巧了,”徐青安笑道,“我车中有位老神仙,有些不传的单方甚为有用,我方才就以葱白入鼻,顿感舒爽许多。”

黄清和明白过来,原来安义侯世子爷是在治病。

“黄兄也试试。”徐青安将葱塞进了黄清和手中。

黄清和半信半疑。

“别试,他们骗你的。”徐清欢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黄清和看到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从马车中下来。

张真人正要说话,却被徐清欢噎了回去,只好立在那里不出声。

凤雏上前收走了黄清和手中的大葱。

“凤雏,不要将大葱带回厨房。”徐清欢坐在马车里又吩咐一声。

凤雏只好将大葱重新塞到黄清和手中。

徐清欢的马车开始向前驰去,徐青安抱拳道:“改日再去拜访黄兄。”

等到徐家所有人都离开,黄清和看看手中的大葱,忽然感觉到有些无所适从。

…………

明天半夜就能见到暄哥。

然后会有一大波狗粮来袭。

第四百二十六章 反了天

徐清欢坐在马车上,立即看到了车厢中的肥鸟。

一阵子不见,肥鸟瘦了两圈,看起来有些鸟儿样了,之前挺着浑圆的身子就像一只母鸡。

徐清欢撩开帘子,看向徐青安:“简王在做什么?”

徐青安道:“没有什么正经事,我去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晒肚子,问了问我顺阳郡王的事,我如实说了,简王说顺阳郡王人不错,还让我们多多帮帮郡王爷,说不定当年顺阳郡王的二弟真的是冤屈而死。”

徐清欢伸出手逗着凤雏手中的肥鸟,简王还是那个置身事外的闲散王爷。

常州的案子虽然涉及简王妃的娘家,但那只是旁支子弟,再加上谢远差点因此而死,谢家应该不会受太大牵连。

这次在长公主府遇见简王妃和齐莹月,她们谁也没问及谢家之事,显然已经处置好了。

徐清欢再次询问:“谢远呢?”

徐青安道:“伤好就离开京城回谢家去了,简王爷还说,过两日要将父亲、母亲都请过去,好好谢谢我们。”

徐清欢点点头:“辛苦哥哥了。”

徐青安脸上露出笑容,不过他很快又沉下脸,妹妹竟然和他说“谢谢”这是故意要生分他吗?

徐青安垂头丧气:“京中好像都已经知晓宋家登门向父亲提亲。”

徐清欢道:“现在知晓的还不算多。”

徐青安一愣,姓宋的不过几句花言巧语,真的就将妹妹的心拐走了。

徐清欢接着道:“今天的事过后,才会人尽皆知。”

徐青安吸了吸鼻子,不知是不是葱白的味道还在,让他觉得呛眼睛,眼泪差点就跟着落下来。

发现没有人在看他,徐青安立即道:“不用管我,我只是被沙眯了眼睛,不需要安慰。”

慈宁宫中,太后正在逗笼子里的金丝雀。

“太后娘娘,太医院传消息了,说那位宋大人伤的很重,恐怕已经动了筋骨,虽然用了最好的伤药,能不能痊愈尚不可知。”

恐怕动了筋骨。

一个太医怎么会这样说话。

太后目光微沉,皇帝还是那么心急,迎接功臣的头一天就下这么重的手,生怕满朝文武不知道皇帝的意思。

“那位宋大人恐怕连庆功宴都无法参加了,皇帝想要培植自己的亲信真不容易啊,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却又出这样的差错。”太后说着向金丝雀伸出手,那雀儿老老实实地任由太后拨弄它那尖尖的嘴,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太后道:“作为雀儿就得听话,否则被放出去,如何能活下来,哀家说的对不对?”

庆功宴上,薛沉身边的位置一直空着,众人在皇帝的提议下举起酒杯,目光流转中,所有人都看向那个位置。

宋大人一直没有前来。

安义侯终于忍不住道:“皇上,不知宋大人的伤如何了?”

大殿里气氛为之一滞。

皇帝一脸担忧地看向冯顺:“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冯顺立即道:“奴婢方才一直在那边侍奉着,宋大人的伤不轻。”

“都是一群废物,”皇帝立即放下酒杯眉宇中带着几分怒气,“平日里在太医院里养尊处优,到了关键时刻推三阻四,朕留他们何用?”

说话间,太医院院使急忙上前道:“皇上息怒,微臣等即便尽力而为,只是…宋大人伤的时间太久,加之一路颠簸,伤口已经溃烂,恐怕这手臂…”

太医院院使不敢再说话。

皇帝怒道:“说…”

太医院院使这才颤声道:“若是休养不好,手臂一时半刻不能提拿重物,会落下病根。”

安义侯就要起身,却看到薛沉向他摇了摇头,安义侯攥起拳头,宋成暄有没有伤,他心里很清楚,捉拿那些山贼,宋成暄还拉弓射箭,宋成暄用的两张弓他都看过,普通的府军弓手用一石弓,宋成暄那张最轻的也有三石,一个人不加喘息地弯弓射箭,怎么可能有重伤在身。

皇上要做什么?该不会真的就废了宋成暄一条手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在朝堂上见过太多风风雨雨,安义侯虽然不知其中内情,也能猜出一二,皇上如此为难宋成暄,定然是宋成暄有事不肯向皇上低头。

若在平时安义侯会忍下来,在这个关头触怒圣上不会有好结果,可他还是起身道:“皇上,微臣担忧宋大人的伤,能否跟着太医院院使一起去看看。”

太医院院使急忙道:“太医正在处理伤处,现在不宜让人前往。”

“那微臣就在外面等,”安义侯躬身行礼,“不瞒圣上,若非宋大人,微臣已经命丧倭人之手,宋大人这伤也是因微臣,宋大人年纪轻轻就遭次重创,微臣心中难安,早知如此,微臣情愿不要这条性命。”

皇帝眉宇为皱,却还是道:“安义侯是大周股肱之臣,岂可有半点闪失。”

“微臣老迈,”安义侯道,“已经不堪用了,常州此行微臣发现已经力不从心,恐怕再也不能带兵了,大周如今边疆不稳,缺少的是为国征战的将领。

宋大人一条手臂,比微臣的命更重要。

若是能多几个如宋大人这样的将军,不管是外敌还是贼子都不敢再作乱。”

安义侯声音沙哑,嗓子愈发的干涩,一双眼睛恳切地看着皇帝。

皇帝眯了眯眼睛:“宋爱卿这样的忠臣良将,朕比谁都更看重,朕的江山就要有这样的臣子,才能繁荣稳固,朕已经命太医院全力救治宋爱卿,安义侯这样说是不信任朕的太医院?”

“老臣惶恐,”安义侯道,“老臣只想尽尽自己的心力。”

安义侯说出这样的话,让宴席上众人全都变了脸色。

洪传庭也不禁为安义侯捏了一把汗,如此顶撞皇帝,皇帝很有可能会治安义侯藐视圣威之罪。

思量至此,他又明白了安义侯的用意,皇帝就算再有不满也不能将常州回来的功臣全都治罪,只能责罚一人。

宋成暄官职最低,安义侯是害怕皇帝向宋成暄下手。

气氛一时僵住。

冯顺见状,轻轻地挥了挥手,很快就有内侍进门禀告:“皇上,宋大人的伤已经处置好了,奴婢们已经将大人安置在偏殿里休息。”

皇帝脸色阴沉不定,终于还是看向安义侯:“安义侯就代朕去看看宋卿的情形,朕知道宋家远在泉州,朕赐给宋卿一处宅院,让宋卿安心在京中养伤。”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躬身行礼。

皇帝起身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置,这里就交给洪爱卿,爱卿务必要让朕的功臣尽兴。”

洪传庭领命。

皇帝快步走了出去,冯顺忙上前侍奉。

到了养心殿,皇帝坐在御座上,内侍关上了殿门。

皇帝伸手将桌案上的奏折丢在地上:“安义侯想要造反不成,朕要治他的罪,将整个徐家满门抄斩。”

“皇上,不可啊,”冯顺立即道,“安义侯差点在常州为国捐躯,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您要惩办徐家总要有个理由。”

“朕知道不能,”皇帝咬牙道,“朕这个皇帝做的束手束脚有什么意思,朕就不信,没有安义侯和宋成暄,朕朝中再无人可用。

拟旨,让兵部、吏部立即举荐合适的官员前往常州。”

安义侯府。

徐清欢听到消息:“侯爷回来了,宋大人也一起来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魏王世子爷

徐夫人陪着徐太夫人说话,听到这个消息有些吃惊。

徐夫人立即站起身:“侯爷怎么会将宋大人请过来,再说…这时辰也不太对啊。”按照往常的惯例,庆功宴至少也要到寅时末,卯时初才能结束。

皇上宴请功臣,宴席散的越晚这功劳就越大,酒到酣处,皇上可能还会安排一场角抵戏,让宫中的侍卫也纷纷下场,皇上为胜者准备彩头以示君臣同欢。

这次前往常州,侯爷是九死一生,宋大人还抓住了倭人的贵族,这些已经很有分量,更别说之后还抓住了前朝余孽、拿下慧净,保全了先皇的颜面。

薛总兵和侯爷还没有进京,这一桩桩事就已经传开了,大家都津津乐道,总之这些都是近年来少有的功勋。

除非…

徐夫人看向徐太夫人:“难道宫中出事了?”

管事禀告道:“宋大人因为赶路牵动了旧伤,没能入宴,侯爷就陪着宋大人一起出了宫。”

如果是寻常时候,徐太夫人定然不会让宋成暄这样进门,可如今的情势看起来不太寻常,她皱起眉头道:“让人收拾出客房,暂时安顿宋大人。”

徐夫人应承了,立即就要带着管事妈妈去安排。

“还有,”徐太夫人道,“不要让清欢到前面去。”

徐夫人点点头:“媳妇省得。”

徐夫人快步走出门,就在前院看到了匆匆进门的安义侯,安义侯身上的甲胄尚未除下,脸上透出紧张的神情,正吩咐管事:“快去请郎中来…”

“不用了,”宋成暄道,“伤得不重,太医院也用了药,休息几日也就好了。”

安义侯皱起眉头:“那些药,不知能不能用。”

宋成暄神情淡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皇上没必要让太医院下毒,他说我重伤未愈,我就永远都好不了。”

这是实话,皇帝金口玉言,没有谁能够质疑。

宋成暄上前向徐夫人行礼。

徐夫人怔怔地看着宋成暄,宋大人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长袍,看起来不太像是得胜归来的将军:“这…”

“先去让人打水,让宋大人梳洗一下。”安义侯提醒徐夫人。

徐夫人这才回过神,立即道:“客房都收拾出来了,快请宋大人过去。”

管事前来为宋成暄引路。

徐夫人看向安义侯:“到底出了什么事?宋大人不应该跟侯爷一样,为什么会穿这样一身衣服。”凯旋归来的将士,都是甲胄加身,威风凛凛,宋成暄却…

安义侯面色深沉,望着宋成暄的背影,半晌才道:“成暄身上的甲胄,被皇上卸在宫中了。”

徐夫人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皇上要这样做?”

安义侯摇摇头:“成暄也没有说,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朝廷要让他卸甲,不准备委以重用了。”

徐夫人动了动嘴唇,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义侯道:“我先去见母亲。”说着向徐太夫人院子里走去。

徐太夫人坐在屋子里,安安稳稳地喝了半杯茶,才等到安义侯进了门。

安义侯进了门立即向徐太夫人行礼:“母亲,儿子回来了,这些日子让母亲担忧,是儿子的过错。”

安义侯身上甲胄未除,就这样跪在地上,让徐太夫人沉不下脸来:“去吧,将衣服换下来,再与我说话。”

“儿子不敢,”安义侯低头道,“儿子擅作主张许诺了宋家婚事,来向母亲请罪。”

提起这档子事,徐太夫人就冷声道:“你还知道有错,欢儿是我心头肉你不是不知晓,为何要这样做?

我不管你之前答应了什么,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你尽早与宋家推了吧!”

安义侯没有抬头:“母亲,这门亲事推不得。”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杨妈妈。

杨妈妈会意立即带着人退了下去。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安义侯向前走几步,到了徐太夫人身边,然后再次郑重地跪下来:“母亲,这门亲事早在十四年前就定下了,我们退不得。”

徐太夫人听到这话不禁睁大了眼睛,失声道:“你说什么?”

安义侯抿了抿嘴唇:“母亲可还记得当年欢儿已经与人换过了庚帖,那时候…欢儿就已经有了婚约,儿子这样做也只是兑现诺言。”

屋子里片刻安静,徐太夫人睁大了眼睛盯着安义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胡说,”徐太夫人因为惊诧整个人微微颤抖,“你莫要骗我,我还没有老糊涂到这般地步,当时与欢儿换庚帖的是…他早就没了,你现在想要张冠李戴,蒙混过关…你这个不肖子…”

徐太夫人说着拿起拐杖打在了安义侯肩膀上。

安义侯没有动,也没有做声,任由徐太夫人打下去。

见到这样的情形,徐太夫人的手更加颤抖,眉宇中惊诧的神情愈发浓重,打了十几下,徐太夫人已经气喘吁吁,再也下不了手,想要站起身来,不禁脚下一软一个踉跄。

安义侯忙上前搀扶:“母亲,您消消气,不要因此急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