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将会被永远隔绝在外,她会被留在一个没有光亮,没有声音的地方。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切即将沉沦之际,有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她,坚定而有力地拖拽着她,仿佛是在与黑暗角逐。

坚定而不容置疑。

就像一缕阳光,刺穿黑夜来到她面前,让她不得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双暖暄的眼眸,目光中带着焦急和恳求,他的面色苍白,似是在恳切地说着什么话。

她仿佛被他抱着,在马背上疾驰,带着她躲避着箭矢和利器,她的目光在他额头上那道血痕上凝固。

是他。

被他救回来时,她神志不清,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脸孔。

现在他转过头来时,一切全都清晰起来。

犹记当年,人群之中她见到那目光迫人,神情冷漠的宋侯,只知他行事果决,手段很辣,让人敬畏。

谁知有一日他会冒险救她,尽心竭力为她医治伤病。

“多谢搭救之恩。”她弯腰屈膝道谢,却因为腿上发软差点站立不住,他几步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

她却已经攥住丫鬟的手臂,挣扎着重新站立起来。

他那只手轻轻地收了回去。

“北方战事未平,我从东南调兵回京路过这里。”

徐清欢点点头。

“这就准备走了,”宋成暄接着道,“夫人在此处好好养病,外面的人只知李侯夫人病故,不知夫人在这里。”

“李侯夫人是已经病故了。”徐清欢道,“感谢宋侯庇护,我还有一桩事要做,不知宋侯是否应允。”

“人手随你调遣。”

她微微一笑:“我只怕无法偿还了。”

“不必你还,”他的声音传来,“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一滴眼泪顺着徐清欢眼角划下,也将她从梦中带离。

“大小姐,”银桂的声音响起,“您怎么了,是不是那里不舒坦?”

徐清欢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焦急的银桂和凤雏,半晌她才彻底回过神来,她方才是在做梦,梦见的好像是…前世的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被李长琰暗算死在了那次围攻之中,现在看来她的记忆好像出了些问题,后面有许多事被她遗忘了。

徐清欢慢慢坐起来,抬起头看向银桂:“宋大人…”她糊涂了,昨天宋成暄已经走了,这么一大早,他不可能会来。

“大小姐这几天服药身子不舒服,宋大人天刚亮就来了,与侯爷在堂屋里说了会儿话,现在正在书房里。”

徐清欢站起身:“帮我换衣服,我要过去。”

小书房里静悄悄的。

徐清欢撩开帘子走进去,立即看到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人影,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袍,正在仔细地看着面前的书籍,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才抬起了头。

与梦中的脸孔重叠在了一起,她不禁又想起了梦中的情景。

她目光微微有些涣散,整个人就怔在那里,显然与往日不大相同,宋成暄不禁皱起眉头,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

她听到关切的声音,紧接着她的手就落入那温热的掌心之中,忽然想起前世那慢慢收起的手。

徐清欢顿时被触动,合拢了手指轻轻地与他交握,原来前世她就误解了他,一直对他怀有偏见。

现在想想,离京前他的阻拦是发自真心,否则他不会在关键时刻救了她。

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中一闪晶莹,宋成暄目光微沉,就要再询问。

徐清欢向桌案上看去:“我来看看你有没有找到线索。”

她分明没有说实话,不过他也不会勉强,她那目光闪烁,掩藏秘密的模样,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

凤雏搬来椅子放在书桌旁,银桂不禁心中长叹一声,也许宋家的米是真的好吃,在她眼里凤雏额头上如今已经写了个“宋”字。

两把椅子离得那么近,想必宋大人定然十分满意。

银桂和凤雏走出屋子。

徐清欢和宋成暄一起坐下来。

徐清欢的情绪也恢复如常,如果她再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定然会被宋成暄看出端倪,也就没有那么容易搪塞过去了。

桌子上是几本摊开的典籍,与市面上常见的版本不同,这几本书上分别做了注解。

本朝盛行注解书,有名的儒士常在藏书时留下自己的批注。

宋成暄道:“我父亲喜欢藏书,曾私下里与一位先生收集书册,我在家中曾见过一本三册注解的春秋四卷,父亲颇为喜欢,在我面前夸赞先生是大才之人,可惜大隐隐于市,否则便请先生做我的西席。”

那院子里的人聪明、谨慎,住在那样的地方,与宋成暄说的那人颇有些相像。

徐清欢道:“如果能找到类似的批注书册,就能知晓那先生是谁。”

宋成暄点点头:“现在我已经有所收获。”

徐清欢心念一动,她现在明白自己为何会做那个梦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一直冥思苦想住在那院子里的人到底是谁,总觉得答案就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的思量没有错。

因为那人就是文溪先生,前世宋成暄收集文溪先生的书籍,为文溪先生立了牌位。

也就是说,前世宋成暄查到了这一步,他走的一直都是正确的那条路。

宋成暄将面前的书籍递给徐清欢:“文溪先生。”

第五百八十三章 互相依靠

徐清欢接过宋成暄手中的书,仔细地翻看着。

这书是私印的刻本,上面注解的内容很多,到了书末留了两枚印,一枚是文溪先生印,另一枚是自在斋。

宋成暄方才看的就是这两枚私章。

文溪先生印不用说了,这自在斋…

徐清欢看向宋成暄:“这是王爷的藏书印吗?”

宋成暄的目光如同深井中的水,深蕴而内敛:“父亲和文溪先生私下里藏书,我只是见过其中的几册,其余的父亲都不曾留在王府之中,但是我知道父亲有这枚藏书印。

我寻找书册时,能确定那人是文溪先生,也是因为这自在斋的印。”

宋成暄面前还有只小盒子,他缓缓地将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书册外皮用小块锦缎包裹,只是那锦缎上浸染了暗红色的污迹。

虽然那血迹十分陈旧,可依旧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宋成暄轻轻拨开书页,上面许多字迹因为鲜血的浸染,已经模糊不清。

“这是我开蒙时,自己私下里做的册子,当年家中出事,这本册子正好被我带在身上。

当年我被宋家长房救出王府,宋大老爷怕我带着这书册会有危险,替我保管起来,之后宋家长房被害死,宋老太太带人处置宋大老爷身后事,找到这本书册还给了我。”

宋成暄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这书册仿佛将他带回那个晚上。

他的语气淡然,心窝里却似有一团火烧起来,刚刚死里逃生的那几年,他不敢去回想,只要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幕幕,身上的衣衫瞬间就会被汗水湿透。

那种感觉让他脊背不由地绷紧,即便他现在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心中感受的那份痛楚却一如从前。

宋成暄思量到这里,感觉肩头一软,身边的人靠了过来。

宋成暄低头看去,只见她依在肩膀上,正抬头望着他,目光中满是关切的神情,那柔软的手指轻轻地揉捻着他的手臂,想要给他些许的安慰。

宋成暄那仿佛被人紧紧捏在一起的胸口,慢慢地舒展开来,那团怒火也渐渐得以平息。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澈:“在此之前,父亲见到我这本册子,特意拿走观看,还给我时,册底就多了这样一枚藏书印。”

宋成暄翻开最后一页给徐清欢看,上面的印已经模糊,不过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到“自在”两字。

所以宋成暄说魏王爷有意请文溪先生做他的西席,将这书册给文溪先生看,也是想要先生起惜才之心。

魏王府没有出事的话,说不定文溪先生最终会答应下来,想找个如此聪慧的学生并不容易。

有这两枚印互相佐证,能够确定私下里与魏王爷一起整理藏书的人就是文溪先生。

宋成暄接着道:“我找到这些注解书仔细查看,自从魏王府出事之后,文溪先生就没有再注解新书,不过他的旧文册却一直都在刻印。”

徐清欢仔细地听着宋成暄的话,文溪先生没有新文册,也许是他换了名字,也许因为魏王的惨死心灰意冷隐居山中,不过最有可能的是文溪先生已经不在世。

宫中之人曾到过那院子送信,如果事情败露朝廷定然会前去那处院子查看,只有将所有线索抹掉,宋成暄才能安全。

更何况宋家长房离京之前已经发现危险,宋大老爷都怀有必死之心,那院子里的人自然也是如此。

为了能让魏王府留下血脉,那么多人付出了性命。

“我们会为他们洗清冤屈,”徐清欢道,“当年躲在暗处的人,这次也不能逃脱。”

魏王府的心思原本不在那张龙椅上,先皇的诬陷和谋害让宋成暄不得不手执利器,先皇父子最终要吞下自己种出的果。

宋成暄将手中的册子重新放回匣子中:“找到刻印文溪先生书册的人,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十四年前发生的事,将要慢慢地被揭开。

一座坟冢前。

身体佝偻的老者将一炷香插在黄土之上,然后他用那布满了皱纹的手,将篮子里的贡品一一取出。

望着眼前的物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点燃了手中的冥纸。

“先生莫怪,”老者声音沙哑,“今天的贡品太简单了些。”

说到这里,老者不禁又摇头:“先生是不会在意这些事的。”

火光映着老者的脸颊,等到眼前的火燃烧殆尽,他这才颤颤巍巍地向那坟冢磕了三个头,

每次做完这些,他就会收拾东西慢慢离开这里,不过今天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缓缓地看了看四周。

这座荒山平日里就很少见到人,更何况在这样的冬天,打柴人也不会走这么远的路来到这里。

当年将先生安葬在此处,也是知晓先生喜欢清静。

老者叹了一口气:“先生,有些话我不敢与旁人说,也只好来到您这里…”

老者说完这话微微停顿,大风将树枝上最后的积雪带走,吹到他眼角上,留下了一片晶莹:“他又动手了,就像十四年前那样,您说我该怎么办?

当年您和王爷都阻拦不了,这次我又要去寻谁帮忙。”

老者说完这些紧紧地闭上了嘴,面前的香依旧燃着,他望着那被风吹散的袅袅青烟,仿佛想要从中得到答案。

可是很快他就放弃了,早已经逝去的人如何能再与他说话。

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弯着腰提起了篮子,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刚走了几步,老者发现一个青年带着护卫向这边行来,那护卫提着篮子,篮子里仿佛有香烛之物。

老者微微一笑,装作若无其事:“两位也来上香啊?刚下过雪山路不好走,你们仔细着些。”

青年目光内敛,眉宇中却仍旧流露出几分威势,老者不由地有些紧张。

青年走到老者不远处的荒坟前,停下了脚步。

老者心中更是一惊,他正想要快步离开,目光一扫却看到了那护卫的篮子里放着一本书册。

他虽然识字不多,但那书册他十分熟悉,因为那是文溪先生的书册,他曾亲手拿去刻印。

十四年了,他们找来了。

今天北京学习结束,返程路上不好掌控更新时间,今天就单更啦,明天一切恢复正常。

第五百八十四章 开始了

老者站在原地眼看着青年为先生上了香,面前的两个人既然是有备而来,他就算逃离了这里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青年上香之后收拾了手里的篮子向山下走去。

老者没想到青年没有来向他问话就这样离开了。

“请问你们认识埋葬在这里的人吗?”老者忍不住先开口。

“可能认识。”青年微微侧头。

老者佯装镇定:“这里埋葬的…”

老者沉吟着还没说完,青年已经道:“是一位高洁、大义的先生。”

老者的心不禁一阵紧缩。

青年的目光落在老者身上:“这位先生不该葬在这里。”

老者没有弄清楚青年的意思。

青年面朝北方看过去:“应该更高一些,他就能看到整个京城,知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先生并不在意那些权力之争,但至少他能安心。”

老者知晓“安心”两个字的含义,他的手微微颤抖,这青年好像什么都知晓。

当年先生找到他,吩咐他操办身后事,他心中说不出的惊讶,因为那时候先生看着好端端的不像是有什么病症,可后来先生死了,一杯毒酒下肚,安然地躺在了那里,好像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牵挂。

青年说完转身离开,老者不由自主地跟在青年身后,眼看着青年走到山下翻身上马离去。

来去匆匆没有太多的话,就好像是他们知晓这里埋葬的是文溪先生只是想要前来祭拜,然而他知道并没有那么简单,文溪先生葬在这里只有他知晓,他们是跟着他来到此处。

老者怔愣了片刻向村子里走去,踉踉跄跄走了很远的路,老者才回到自己的院子中,他就像往常一样侍弄炉灶开始煮饭,吃过饭食之后,他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天空。

他曾想过如果事情败露他会落得什么下场,那些他都不在乎,他就怕辜负了先生对他的信任。

终于,老者站起身回到屋子中,挪开了柜子后的青砖,拿出里面一只瓷瓶和一封信放在怀里。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老者满色微微一变,但是很快恢复如常,他应了一声,慢慢地走向门口。

破旧的两扇门板被老者缓缓地拉开,让他觉得有些意外,门口站着的人不再是那个青年,而是个面容明丽的少女。

“老伯,”少女开口道,“外面又开始下雪了,我们能否进去躲一躲。”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哪里来的雪。

老者不禁为少女找的借口失笑,他让开了路:“如果不嫌弃就进来吧!”

几个人进屋子里坐下,家中简陋没有杌子可坐,少女就坐在铺着竹席子的土炕上。

老者倒了一碗热水摆在少女面前:“没什么可以招待贵客的。”

老者的笑容还没有从脸上褪去,就听到清脆的声音道:“您已经准备好了吗?”

老者略微惊愕,不过很快他点了点头。

在山上见到那青年,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现在他已经想了清楚,既然已经找到他,他就躲不开。

徐清欢向永夜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紧张。方才永夜说那老者在山上时十分惊愕,现在他们再登门,老者的神情就变得自然而坚定,一双眼睛中不再有半点忧虑,这样的反应让她更加确定他们找对了人。

“老人家,”徐清欢道,“我们在查一桩案子,只想要问问您,您安葬的那位先生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老者的目光微微涣散:“已经过去十四年了,当年村子疫病先生救了我,我全家人都去了,只剩下老汉一个人,跟着先生进京之后,找到此处落脚,先生时常会过来与我吃茶,先生平日里说的那些话我是不懂,但是先生与许多读书人不同,先生不会看不起我们这些粗人,他愿意听我们说些没用的琐碎事。

后来有一天先生找到了我…先生说他有了大难,留在世上只会牵连更多的人,让我将他好生安葬,最好送入高山之上。”

老者说完看向少女:“先生说,他去了之后万一有人来找我打听他,我如果什么都不说那些人可能会将我抓住审问,于是他留下一张字条,让我给寻来的人。”

老者说完从怀中拿出那封信递给了徐清欢。

徐清欢慢慢地将手里的信拆开,经过了十几年,这纸笺已经开始泛黄,纸笺上只有两个字。

老者再次伸手入怀紧紧地攥住了那只瓷瓶,先生说,如果这张纸笺给了那些人,那些人仍旧凶相毕露,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准备了一瓶毒药。

徐清欢收起了信笺起身向老者施礼:“打扰老人家了。”

眼看着少女带人离开了屋子,老者不由地有些惊讶。

马车的声音渐渐远去。

老者站在那里良久,终于手掌松开,手里的瓷瓶落在地上摔的粉碎,也许他等待那天终于到了。

马车里,徐清欢再次将手中的信笺展开,纸笺上的两个再次映入眼帘。

徐清欢再次将纸笺收起来。

文溪先生在世时她没有见过,她只知道在他去世十四年后,还在帮他们,帮魏王府,帮他们这些人。

徐清欢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周围一阵马蹄声响,紧接着外面传来永夜的话:“大小姐,是朝廷的兵马。”

徐家的马车停下。

“徐大小姐,”一个副将跃下马背,“太后娘娘传召徐大小姐,请大小姐现在立即前往行宫。”

行宫,就是当年魏王谋反案,祖母和她被带去的地方。

徐清欢道:“可有宫牌和文书?”

副将将手中的物件递给了徐家管事。

徐清欢仔细看了看,吩咐管事:“跟着这位将军一起前行。”

“大小姐手中是否还有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