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欢走上前去,拿起剪子剪掉了一截灯芯,灯火跳动间屋子更加明亮了几分。

宋成暄放下手中的毛笔,转头去看她,她的眼眸亮如星辰。

“天色不早了,”徐清欢道,“大爷该梳洗安歇了。”

他睡觉通常没有那么早,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陷入眼前的事务之中,再抬起头时已是天将破晓。

徐清欢道:“我祖母常说,年轻的时候不在意,将来年纪大了病痛都要找上门,大爷要为长久打算。”

宋成暄诛杀了简王之后,就一直在忙碌他们的婚事,即便看着精神很好,哪里有不累的道理。

何况这些年他的付出都要比寻常人更多,老虎也要有打盹的时候,如果以后他不打盹,她就去捋他的虎须。

徐清欢见宋成暄没有说话,笑着道:“我先去铺床,等收拾妥当再来叫你。”

就在她走入屋子时,整个书房都跟着亮起来,然后她站在他面前言笑晏晏,他望着这一幕不禁有些失神。

她转身即将离开,宋成暄不由自主伸出手拉住了她。

没有谁愿意处于黑暗之中,特别是光明就在不远处时,黑夜会让人觉得更加难熬。

徐清欢帮宋成暄换了衣服,两个人都梳洗干净,这才并肩躺在床上。

徐清欢看着头顶的幔帐,成亲之前陈妈妈还嘱咐她,男子睡在床里面,女子睡在外面,可新婚之夜宋成暄却就颠倒了过来。

昨晚徐清欢太累也就没去细想这些,今天晚上又被他撵到里面躺下,她这才明白原来他准备以后就如此了。

徐清欢忍不住侧身去看宋成暄:“我睡在里面,总是不太方便。”

“不用你侍奉,”宋成暄眉眼舒展,十分自然,“你想要喝水,我给你倒来就是。”

怎么能劳烦他来侍奉她。

“还有别的。”徐清欢还想要寻个其他的理由。

宋成暄不假思索:“想要去净房?那也方便的很…”

自然不是,徐清欢脸上一红,将耳朵也缩进被子里,他厚着脸皮能说出口,她却不好意思去听。

感觉到被子微微一动,他躺了进来,徐清欢立即向后缩了缩,他们可是说好了的,她昨夜太累,腰疼腿酸,加上下面还不舒服,今晚他绝不会对她动手动脚。

徐清欢刚想到这里,还是感觉到一条手臂伸过来,将她整个人拖了过去。

“外面起风了,”宋成暄搂住她的肩膀,“离得那么远,被子盖不到,你若是不小心着了凉,祖母会心疼。”

说着他还伸手将她背后的被子掖了掖。

缩在他怀里好像是挺暖和,感觉到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才松了口气,半张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北方可能有人要生事了,”徐清欢道,“这次的简王案还有漏网之鱼,凤阳被清理的最干净,怕东南会有简王的人,军师也早早回到东南主持大局。

现在看来简王遗祸应该会在西北和北疆。”

西北战乱,皇上无暇去清理内患,简王党也许会借此存活下来,至于北方或许简王布置了更大一盘棋在那里。

怀疑简王是幕后之人后,她让张真人和哥哥几个去凤阳,那是因为前世简王拿到了宗正卿就将宗正寺迁移去了凤阳,她猜测简王必定早就在凤阳布置了人手。

结果如她所料。

这些也前世的情形不谋而合,也暴露出一些前世她不知晓的秘密。

那就是孔家和李大小姐。

简王谨慎,也许除了凤阳之外他还有隐藏的棋子,那就是他们一直没有关注的北疆。

简王一死,谁会站出来稳住那些乌合之众?无论是谁来统领他们,都要先立威,这样才能稳住局势,证明自己的地位。

窗外的树影摇曳,北方迎来了大风的季节,幸好屋子里一片暖融。

徐清欢眼皮渐渐发沉。

宋成暄还在等徐清欢说话,耳边却传来她匀称的呼吸声。

睡着了?

睡梦中的徐清欢彻底放松下来,大约似乎感觉到不太舒服,轻轻地动了动,手臂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手肘恰好压住了他平坦的小腹。

宋成暄微微皱眉,他这算不算作茧自缚?这样亲密的姿势,恐怕一时半刻他无法安稳入睡了。

宋家大宅的灯火渐渐熄灭。

黑暗中的墙头忽然有个人影晃动。

永夜欢欢喜喜地从正院出来,正准备去歇着,公子少有会睡得这么早,他一下子就轻松下来,终于可以去泡泡脚,吃几颗瓜子,将腰间的长剑擦得锃亮,然后会周公去。

突然发现有人越墙而入,永夜立即警觉地飞扑上去,紧紧地攥住了那人的衣领。

“慢着点,慢着点,是我。”

徐青安的声音传来。

“世子爷?”永夜沉声道,“您怎么会过来?”

“家中不能睡了。”徐青安哭丧着脸,“无处可去,来这里凑合一晚。”

永夜虽然有所预料,却难免喜出望外,安义侯世子爷这么快就流离失所了?比他和张真人想得都要早啊。

他预测世子爷五天之内必然前来求助。

张真人则说十天还是能坚持的。

这样一来,他赌赢了,张真人欠他十两银子。

“大爷和大奶奶都歇下了,”永夜道,“不过我那里可以让世子爷将就一下。”

“不将就,”徐青安忙道,“只要能睡就好。”

永夜也是在徐家见识过世面的人,每次世子爷来求助,都要给凤雏带东西,他早就觊觎已久。

徐青安道:“走吧,带我去你那里。”

永夜却没有动,而是望着徐青安:“蹄膀呢。”

徐青安瞪圆了眼睛:“你也要蹄膀?”

蒋家。

蒋家大爷正准备休息,管事的匆匆忙忙进门禀告:“大爷,咱们一直盯着那韩参将的动静,韩参将好像要逃走。”

蒋家大爷不敢怠慢,想要让人去通知李四爷却已经来不及了:“快,带上几个人跟我去看看。”

蒋家下人打开大门,正要跟着蒋家大爷一起出去,月光之下却忽然出现了几条人影,他们亮出手中的利刃向蒋家人逼来。

剑芒一闪,走在最前面的蒋家下人捂住脖颈倒在地上。

第六百四十章 宋大人不记仇

蒋家大爷见状,转身就要逃走。

“你个黑心商贾,骗了我们的银钱,害我们家破人亡。”

一个声音响起,那些人立即扑上来。

蒋家大爷心中满是恐惧,今晚可能他要死在这里了,而且连杀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今夜的风格外大,吹得人几乎站立不住,裹在风中那些影子,张牙舞爪地将蒋家人吞没。

徐清欢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屋子里就像点了几个暖笼,热得她皮肤发红,鼻尖上满是热汗,幔帐间有一股混杂的香气冲入她的肺腑之中,让她四肢百骸都更加没有力气,实在耐不住,她伸出手去抓身前那宽厚的肩膀。

终于一切结束,她抱着被子又睡了过去。

宋大人是个很守规矩的人,说好了昨晚让她睡觉,可第二天天还不亮就弄醒了她,她开始挣扎反对的时候。

他却在耳边说:“你不是答应了吗?”

她答应了什么?

昨晚要好好休息吗?难道休息还要分成两半来算。

一个大苹果,你一半来我一半,她怎么知道他的心思。

“我不是那个意思。”

显然她的抗议无用。

事后她发现一件很可怕的事,宋将军对于打仗之事愈发熟络,渐渐有了常胜将军的风采。

而且这对他来说,好像不过是初窥门径。

“你去忙吧!”徐清欢闷闷地道,恨不得将他立即推开,自己才能好好地再睡一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她前世听到宋侯的闲言碎语,也曾偷偷笑话他恐怕有暗疾在身。

如今她是深切体会到,自己当时的想法错的离谱。

幸好宋大人有每天起身练武的习惯,他去折腾十八般武器,她就能安然睡觉,不会再被累到。

过了许久陈妈妈前来叫起,徐清欢才起身更衣。

看着徐清欢坐在梳妆镜前打着哈欠,陈妈妈又暗自叹口气。

徐清欢穿戴整齐,宋成暄才从外面回来,仿佛比昨日晚了些时辰。

宋成暄去浴房中冲洗了身上,他常年在军中,早就习惯了用冷水冲澡,成亲之后浴房中的水都是半温的。

这是清欢吩咐人准备好的,太热的水怕他将来去军营中不适应,太凉又怕他会因此落下病症,就像她昨晚劝他早些休息时一样。

一股暖流从宋成暄心中淌过。

半晌他穿好衣服从浴房中出来,又变回清清爽爽的模样了。

“世子爷来了。”宋成暄清朗的声音传来。

徐清欢一怔:“哥哥这么早就来迎我?不是说回门不用娘家人来吗?”所以宋成暄进门晚了些,是在与哥哥说话。

“世子爷昨晚就已经来了,”宋成暄道,“可能进门太晚就没有让人知会我们。”

徐清欢眨了眨眼睛,没有人来知会…恐怕哥哥走的不是正门吧!

没有成亲前是宋大人天天翻墙,现在嫁来宋家翻墙的人变成了哥哥。

宋成暄看向陈妈妈:“我们先去给祖母请安,让人备好碗筷,将世子爷请过来用饭。”

陈妈妈目送宋成暄和徐清欢夫妻离开,以后小厨房要多准备些饭菜,这样的事恐怕会经常发生。

“从前也那样,”凤雏凑过来低声道,“姑爷总会偷偷来吃我们家的粮食。

现在世子爷又来吃我们家的粮食。”

为什么总是吃他们家的粮食,凤雏十分不开心,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

走出屋子,凤雏从永夜面前走过,忽然她皱了皱鼻子。

永夜看过去,只见凤雏眼睛中渐渐凝聚了阴霾,吓得他差点向后退去。

“永夜,你好像肥了。”凤雏的声音冷冷地传来,还是孟凌云最好,每次都能让她很开心。

看着凤雏远去的背影,永夜将手凑在鼻端闻了闻,一股皂角的味道传来。

她怎么会知道的?

从宋老太太屋子里出来,徐清欢见到了徐青安。

徐青安正蹲在园子里看虫子爬行,一夜大风毁了它的家,真可怜,看着看着他就生出几分同命相连的感觉。

“妹妹。”徐青安一时无语凝噎。

徐清欢道:“你去找了如贞姐姐?如贞姐姐不肯见你,你就想方设法去见她,结果吓到了如贞姐姐,被父亲责骂了。”

徐青安心中满是感动,还是妹妹了解他。

“走吧,”徐清欢一脸平静地道,“吃饱了饭,我带哥哥回去。”

徐青安顺从地跟在徐清欢身后,走路都十分的轻,仿佛生怕再被撵出去似的。

吃了一碗粥,徐青安就放下了饭碗。

徐清欢抬起头四目相对:“厨房送来的饭菜够你吃的。”

吃过饭吩咐人去备车马。

徐清欢看向宋成暄:“我觉得哥哥另有心事。”她能看得出来,不止是被如贞姐姐拒绝了那么简单,如贞姐姐拒绝哥哥许多次了,哥哥送的礼物也总会被退回来,经过了许多次打击,哥哥已经会排解自己心中的郁闷。

“可能是怕自己心仪的人已经心有所属了吧!”宋成暄望着院子里徐青安的背影,仿佛跟某时的他有些相似。

李煦,王玉臣,宋成暄目光清冷,在常州时王玉臣命商船紧跟清欢身后…

幸好他不是个记仇的人。

朝廷会征用商贾的商船送些货物,经过了与倭人一战朝廷大船数目远远不用用处,他希望王家能担负重任,他们回到常州时,王玉臣应该已经出海去了。

徐清欢道:“大爷先去前院吧,我跟哥哥说两句话。”

“叫夫君。”宋成暄拉住徐清欢的手。

徐清欢愕然,宋成暄好像格外计较这些小事,拉手、称呼、眼神,这方面完全不像个武人啊。

“夫君。”她小声说了一句,宋成暄这才满意地离开。

徐清欢走进院子里,还没与徐青安说话,徐青安就一脸颓丧:“妹妹,你说如贞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那人还跟着她一起来到京中。”

果然被宋成暄猜对了。

徐清欢摇摇头:“如贞姐姐没跟我提及这些事。”

她觉得如贞姐姐现在没将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赵太太带着一双儿女回到赵氏族中,必然有许多事需要处置,没有三年五载很难安定下来。

经过曹家的案子,赵氏母子三人需要一段时间去平复心情。

徐清欢道:“哥哥发现什么了?”

“昨天如贞和赵太太已经搬出了我们家,我想着置办些东西给如贞送去,却看到她带着人上了街,然后跟一个男子在说话。”

徐青安说完这些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气力,如贞与那男子显然十分熟识。

第六百四十一章 气死老父亲

徐清欢听完这话点了点头。

徐青安道:“妹妹可有什么法子?”

徐清欢仔细思量片刻:“也好,如果真是如贞姐姐相中的人,应该不会差了。”

这话说的对。

徐青安差点就点头,如贞是很好。

不过他立即打了个冷颤,哭丧着脸:“妹妹,你变了。”这个妹妹一定是假的,嫁到宋家来才两天就被调包了。

徐青安正觉得难受,一块薄荷膏递到他面前。

小时候他被责罚之后,妹妹偷偷来看他,总会偷偷地给他一块薄荷膏或是杏仁膏,吃到嘴里甜滋滋的。

果然还是他妹妹。

徐青安将薄荷膏放进嘴里。

“这桩事没有弄清楚之前,哥哥还是不要随便乱说。”徐清欢的声音再次传来。

徐青安心中略宽,也许不是他想的那样。

“万一弄清楚了,就是那么一回事呢?”

“那哥哥就准备一份贺礼。”

“不是说强扭的瓜也甜吗?”徐青安胸口又是一滞,让他跟那王玉臣似的巴巴来庆贺,人还没到京城就被妹夫撵回了常州,兴许妹妹如今还不知道有这一茬。

那也太惨了。

徐夫人早就已经坐不住了,天刚亮就想打发人去看看宋家的马车有没有过来。

管事妈妈看出徐夫人的心思,上前低声道:“夫人不要着急,新人要在宋家用过饭食才会动身呢。”

徐夫人叹口气:“我是怕宫中让他们去谢恩,这样的话转身就要走。”

“皇后娘娘体谅大小姐,不会这样安排的,您就放心吧。”

到底是头一次嫁女,徐夫人十分紧张,带着厨娘们忙碌了好一阵子,恨不得将清欢喜欢吃的糕点和饭菜统统做一遍。

“大小姐和姑爷的车马到了。”

徐夫人立即去堂屋里坐好,看到女儿娉娉婷婷地走进来,徐夫人有种感觉就像是母女几年不得见了似的。

女儿一下子长大了,一张俏脸面色红润,嘴角上带着抹笑容,显然在夫家并不吃力,自从女儿被抬出徐家,徐夫人一颗心就像是掉在嗓子口,到了现在终于放下。

宋成暄和徐清欢上前行礼。

徐清欢走到徐太夫人身边说话。

安义侯向宋成暄道:“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常州那边的公文这些日子有没有送到你手里?”

宋成暄道:“岳父说的是佃农暴乱之事?”

听到“暴乱”两个字,徐夫人立即手指一缩,脸上露出紧张的神情,立即看向徐清欢:“怎么还有暴乱,那岂不是常州不安全?”

“岳母不用担忧,这样的事东南年年都会有,常州卫所已经处置好了,”宋成暄道,“那些佃农一时半刻不会酿成大祸,关键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徐夫人抿了抿嘴唇,她记得没错的话,朝廷已经发下了不少粮种,而且清欢也说过还请了一位先生去东南帮忙,怎么还会是这样的结果。

徐清欢看出母亲的疑问:“朝廷下发给南直隶的盐引不少,商贾每年都要去南直隶运米粮去北疆,南直隶就算产粮再多,除了东南的军备之外,还要供应北方军资,百姓自然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