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纪太太看向庾三小姐那凌乱的衣裙:“奴婢还是扶您离开吧,一会儿樊副将从屋子里出来,看到您这般模样又起色心,奴婢可就没有法子了。”

庾三小姐听到这话,立即踉踉跄跄地起身,然后快步奔出屋子。

屋外已经有下人准备好一套崭新的衣裙。

纪太太笑着道:“我来服侍三小姐换衣服。”

“不用你,”庾三小姐颤声道,“叫玉竹过来…”她要回庾家,要从家中调人将这院子里所有人的杀了,不留一个活口。

“您可要想好了,”纪太太沉声,“外面的百姓都知道您这位活菩萨来了,所有人都看着您的一举一动,您与二老爷和二太太说,这宅院是您买下的,我们村中的妇人也一直为您做事,我们若是出了事,自然会想到您身上。

那樊将军在海西部族中颇有地位,他也是为见您前来,别说他不好对付,就算您能将他杀了。

您可想好了接下来如何逃避朝廷的查问?

那位宋大奶奶也在北疆,北疆别的事她不会管,您这边有了动静,她定要弄个清楚,到时候…别说您的名声,整个庾家都保不住。”

纪太太说着扶着庾三小姐进了旁边的屋子。

不远处屋子里女子求饶声断断续续传来,庾三小姐不禁浑身打颤。

“这院子布置的如此别致,我们又让人费心养护那么多花草,您以为就是给您闲暇观赏的吗?”纪太太手上忙碌着,“那您可辜负了大太太的苦心,富贵荣华从来都得之不易,尤其与那些奴儿干人来往,大太太好不容易才打通关系,您就要这样葬送了?可就便宜了宋成暄和徐氏。”

庾三小姐冷汗淋漓:“你早就算计好了,你知道我今夜会受辱,你让我穿上熏香的衣裙,也是为了勾引男子…”

“我也为您喜欢,”纪太太道,“却没想到樊将军这样唐突,那些奴儿干的人极容易发怒,我就算死命拦着也没用处,于是立即去带人前来换下您。

好在只是有惊无险。”

纪太太居然说得那么轻松。

庾三小姐胸口仿佛被重物死死地压住,这种憋闷的感觉让她立即想起刚才自己受的苦楚。

“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待你不薄…”

“您说错了,”纪太太抬起眼睛,“怎么是害呢,您得到了那么多,从来没觉得少啊。

财物、人手、名声,哪个又是白来的,日后还要拿下奴儿干,辽东都司可能都会变成庾家的,这么大的利益面前,您失去了些什么?

您以为与奴儿干做买卖那么容易吗?都是这样换的,你想要将织机带去奴儿干族中,收揽奴儿干各族人为庾家效命,也要通过这样的手段。

您想方设法哄得樊将军高兴,让他心甘情愿地为您奔忙,才是您的本事。”

第七百一十一章 不要辜负

庾三小姐面色苍白,愣在那里说不出话,她没想到今晚发生的这些事,在纪太太嘴里却如此的寻常。

难道李大太太平日也这样跟奴儿干的人周旋吗?

纪太太走到软塌旁:“三小姐坐一会儿吧,听动静还得过阵子才能完事,奴婢已经让厨房烧了水,准备了酒菜。”

庾三小姐紧紧地咬着牙,如果能选择她会立即离开这里,这个院子是什么地方?就像城中的烟柳之地。

奴儿干来的人,身上有种腥臭的气息,她想到这里忍不住恶心。

“这个樊将军不一般,当年高宗带兵征战奴儿干时,樊将军的祖上立过大功,于是太祖钦赐了樊姓。”

庾三小姐知道奴儿干各族有许多族长和将军都改了大周的姓氏,但是皇上赐姓的家族不多,一般都是各族的族长。

纪太太接着道:“先皇时,樊家本就是海西部族的族长,可惜樊将军的祖父和父亲在混战中阵亡了,族长之位才落到了莫家手中。

现在莫族长已经老了,有意要传位给长子莫脱,三小姐猜樊家可心服口服?”

庾三小姐终于知道这樊副将的身份。

纪太太端了一杯茶给庾三小姐:“安义侯府与莫家要好,徐氏到了广宁卫莫脱亲自来接,这样的关系,旁人很难压过去,换句话说,只要海西部族还是莫家人管事,任凭三小姐您用处浑身解数,也别想撼动半分。

大太太给您铺了一条锦绣前程,您却急着就要丢掉了。”

“不要说的那么好听,”庾三小姐冷冷地道,“我们庾家拿下奴儿干,还不是李家得力,我…我今日受了如此屈辱,李煦他…”

“九爷不会知道的,”纪太太轻声道,“您是九爷将来的妻房,您失了名声对九爷有什么好处?”

庾三小姐道:“他可以不娶我。”

“为何不娶您,”纪太太不明白,“您手握辽东的大权,就算皇室的金枝玉叶也及不上,九爷想要有大前程必然要与庾家联姻。”

纪太太说完这些叹口气:“奴婢说的已经够多了,该怎么办您自己琢磨。”她转身就要退出去。

“你要去哪里?”庾三小姐转头看向纪太太。

“您方才吩咐了,奴婢去唤玉竹来侍奉。”

“别去。”

庾三小姐阻止道:“让我定定神再说。”

纪太太恭谨地应了一声。

庾三小姐紧紧地攥着手,只要想到她如今的处境,她就悲从心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落入这样的境地。

在她心中李大太太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为了与海西部族里的人联手,李大太太用出这种手段。

纪太太说的,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人手,就包括这些人?

庾三小姐又是一阵恶心,她如同被人抓住了把柄,无论怎么选择都是身不由己。

不知枯坐了多久,纪太太进来道:“那边已经送水过去了,您要不要先去宴席上。”

庾三小姐半晌才站起身,一步步向花厅走去。

庭院里的灯都亮着,下人纷纷向庾三小姐行礼,庾三小姐的心情却与方才不同了,她总觉得这些人都看到了樊副将那般对她。

走进花厅,长桌上摆了宴席,纪太太请庾三小姐坐上主位。

“三小姐,您的脸色不太好看,您要让樊将军知道,您是能主持大事的人。”

庾三小姐只觉得纪太太的声音刺耳,好像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庾三小姐想要拿出威势来,却手脚冰凉,魂不守舍,如果不是不想前功尽弃,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

“李煦在哪里?”庾三小姐忽然想起来。

“九爷被公务绊住了,离这里还远着,您放心好了。”

纪太太话音刚落,门口响起脚步声,紧接着那樊副将走进屋子来。

庾三小姐感觉到那双眼睛掠过她的脸落在她身上,用一种轻薄的目光来回打量,她立即紧紧地攥住了裙角。

纪太太立即上前侍奉:“副将军请坐吧!”

樊副将坐下,迫不及待地端起酒凑在嘴边喝起来,一阵痛饮后他眯着眼睛看向庾三小姐。

庾三小姐被看得浑身汗毛竖起,恐怕这樊副将喝醉了酒,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你想要做海西部族的族长?

眼下就有一个机会,我们庾家可以帮你。”

樊副将眼睛亮起:“我知道庾家,否则也不会前来,庾家与卫所有交情,能够调动卫所兵马,可现在宋都督去了海西,就算要动手也要等他们离开。”

原来樊副将知道她的来历,他那样做根本就是故意而为,想要既成事实之后,用她来要挟庾家?

强忍住对樊副将的恨意,庾三小姐道:“真的这样,恐怕就来不及了,那宋都督有意将奴儿干攥在手中,才会与马都督联手,莫家和安义侯府的关系樊副将也知道,海西的老族长请宋成暄和安义侯府前来,就是为了在这样的时候,保证海西部族平安。”

“这样的时候?”樊副将皱起眉头,“你是说,族长要将位置传给莫脱?”

庾三小姐接着道:“新族长要稳固自己的地位,必然要整饬族中,到时候你又会如何?先下手为强,还是等着被人清算,樊副将是个聪明人,该是能想得清楚?”

樊副将思量片刻:“我动了手,朝廷岂能放过我?”

庾三小姐见樊副将已经被她说动,不禁心中一喜:“朝廷发现北疆有简王余孽,皇上命李煦大人前来捉拿叛党,你动手杀了莫家人,可以诬陷给叛党,到时候奴儿干大乱,死伤人无数,你掌控了海西部族,还不是任你说法。

宋成暄和徐氏死在海西部族,也是被简王余孽所杀,与你没有半点的关系,到时候朝廷会有人帮你。”

“谁帮我?”樊副将看向庾三小姐,“你们庾家?朝廷肯信任你们?”

庾三小姐道:“樊副将忘记了,还有奉命查案的李大人,李大人已是今非昔比,李大太太让我前来见你,就是与你说明这些。”

樊副将一脸疑惑:“李大人都没有前来,我怎么能相信你所说是真的?”

庾三小姐深吸一口气,微微抬起下颌:“因为李煦就是我将来的夫君。”

庾三小姐感觉到樊副将面容微变。

庾三小姐道:“这件事之后,奴儿干就会翻天覆地,再也不是马家和莫家的天下。”

樊副将仔细听着忽然笑起来:“不错,看来我这次前来很值得。”

虽然事情波折,可总算是办妥当。

“不过,”樊副将道,“你们什么都不做,就让我一个人在海西部族筹备…万一你们见势不好离开…”

“我会带人去奴儿干,”庾三小姐道,“带着织布机前去教奴儿干妇人织布,我父兄也会去辽东都司集结人马,樊副将只要动了手,我们就会前去呼应,若副将不信,明日可与我父兄见面。”

樊副将立即笑起来。

看着樊副将大快朵颐,庾三小姐的手紧紧地攥着。

“三小姐安心,”纪太太道,“一会儿奴婢去嘱咐樊副将,今日之事他不敢外传,否则李家和庾家都不会放过他。

等利用完他,三小姐想要怎么处置,都是您说了算。”

庾三小姐松开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抿了一口,嗓子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人已经在刀尖上,退无后路,只能咬牙向前走,只希望李煦不要辜负她。

第七百一十二章 中毒

宋成暄和徐清欢到了海西,就受到了海西部族热情的款待。

宴席连开了几天,到处都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海西部族的男子喜欢搏克,族人们围着观看,不时地高呼鼓舞,胜利的人在场内跳着鹰舞,接受所有人的赞美和尊崇。

莫脱下场三次,全都战胜而归,族人们上前将他高高地举起,还有几个羞涩的女子送上自己做的针线。

这样的场面让部族中的青年羡慕非常。

徐青安仔细地瞧着,然后凑到齐德芳身边:“你说,如果我学会了这个,回到京中,约上三两个好友…”

齐德芳淡淡地道:“会被你爹打烂屁股。”

徐青安咂嘴:“我说,我们也找几个女眷观看…”最重要的是如贞妹妹也在场,到时候他打遍京城无敌手,如贞妹妹送衣送饭,他回一笔聘礼,婚事不就…

徐青安正思量着,耳边传来齐德芳的声音。

“连腿也打折,那你就去不了东南了,不过也好…等你养好伤来的时候送封信,我那时候定然已经在东南有了家业,我给你接风洗尘。”

徐青安正要开口反驳,只听章峰嘿嘿一笑:“算我一个。”

徐青安心中一喜,还是章峰好,到了关键时刻总能站在他这边。

“好,”徐青安道,“到了京城,我带着你一起约他们搏克。”

章峰摇摇头:“我说,家业算我一个,”说着顿了顿,“世子爷,不是我劝您,您摔谁都好,千万别去惹公子,上次公子一抬脚您就飞了那么高,吓得我差点喊出声来…”

齐德芳立即凑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世子爷想要溜进小院子里找饭吃,直奔大奶奶那里去了,结果刚露半个身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不是说小院子闹贼了吗?”

“哪有贼,那是世子爷。”

徐青安恨不得立即将章峰掐死在这里,他怎么糊涂到这地步,召了一个这样的货在身边。

章峰接着道:“世子爷受了不小的委屈,晚上睡着了还喊祖母、母亲呢。”

徐青安脸上一红,忍无可忍地扑上前去抓章峰。

两个人突然在宴席上站起身,追打着跑去了搏克场,立即被人团团围住。

徐清欢看看场上的情形,搏克刚刚开始的时候,那些勇士就盯着他们瞧,他们不免有人要下场。

对于男子们来说,肢体总比语言更能拉近他们的距离,哥哥大概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拖着章峰一起前去。

他别的不担忧,就是对哥哥的身手没有太多信心。

徐清欢想着看向宋成暄。

宋成暄轻微点了点头,徐清欢心中稍安,昨天夜里,宋大人已经教了哥哥,希望哥哥有所领悟。

徐清欢刚想到这里,只听“砰”地一声,有人先飞了出来,徐清欢叹口气不忍去看。

“大奶奶,先飞出来的不是世子爷。”凤雏的声音响起。

徐清欢脸上露出笑容。

“还是大爷厉害,”凤雏夸赞道,“能将世子爷教成这样,咱们家老侯爷泉下有知也会开怀。”

好像是这样。

哥哥能有今天的长进,要感谢宋成暄。

搏克继续,莫族长年纪大了,长时间的待客让他有些不太舒坦,站起身来告退,莫脱立即上前搀扶。

莫哲上前道:“我照顾父亲,大哥只管陪着贵客。”

莫族长点点头:“就这样吧,不要怠慢了宋大人。”

父子两个就要前行。

“我也跟着族长去说说话。”

徐清欢注意到这边的情形,立即站起身走上前。

宋大奶奶显然是为了那些叛军余孽,昨日他得到消息,樊副将离开了族中,莫脱谨慎地向四周看看:“若不然我多派些人手跟着。”

“不用,”莫族长平静而从容,“我们要沉得住气,以免打草惊蛇。”

莫哲和莫征将莫族长搀扶靠在椅子上。

“年纪大了,身子不行了。”莫族长微微笑着,虽然他年事已高,一双眼睛却依旧神采奕奕。

按照前世的时间线来算,莫族长虽然身子虚弱,却还是支撑了几年,直到后来到处动荡不安,李煦在北方起事,有人暗算了莫族长。

前世她嫁给李煦之后也曾来海西,那时候的莫族长身体似是比现在要好一些,至少不用旁人搀扶就能骑马、走路。

两世相比较,这差别是因何而起?

“族长,”徐清欢道,“我身边有一位先生擅长诊脉,不如让那位先生给你仔细瞧一瞧。”

“不用了,”莫族长笑着道,“前两日受了些风寒,如今已经大好,至于其他病症不看也罢,都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我早就不在意。”

既然族长这样说,徐清欢也不好再相劝。

莫族长喝了一口茶:“朝廷不准安义侯爷前来北方,是防备侯爷手握军权,假以时日对朝廷不利,不但如此,宫中还握着当年侯爷与我立下的军状,只要海西部族背离朝廷,朝廷就会拿下安义侯府。

先皇对当年侯爷维护奴儿干各族一直耿耿于怀,这样约束一个武将,好像除了大周朝廷一块心病,其实得不偿失,白白浪费了北方当时大好的情势。

这几年各族又开始分崩离析,卫所人手短缺,不知什么时候奴儿干才真正算是大周的子民。”

徐清欢看着老族长脸上深刻的皱纹,父亲常常在书房里沉思,脸上也是这样忧虑而不甘的神情。

还好现在又有了转机。

莫族长看到那位宋都督之后,心中忽然有了些希望,他虽然没有什么大成就,却因年少就跟着长辈征战沙场,颇懂得识人。

那位宋都督不简单,看宋都督身边的护卫就知道,那些护卫目不斜视,静静地立在一旁,周围的一切却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海西这次或许真的就有了出路。

“族长,”徐清欢道,“我有件事不明,想要问问您。”

莫族长点点头,吩咐莫哲、莫征等人退下。

徐清欢道:“莫征到底是怎么回事?莫脱和莫征父子两人之间,是否有什么解不开的嫌隙。”

没等莫族长开口说话。

徐清欢接着道:“您不想让我带来的先生为您诊脉,是不是在隐瞒中毒之事?这桩事是否与莫征有关。”

莫族长登时愣在那里,这些事宋大奶奶是从何得知的?

“有些事是遮掩不过去的,”徐清欢看向莫族长桌子上的药碗,“您不说,我也能察觉。”

第七百一十三章 动手

莫族长没有说话。

徐清欢看向门外:“那位阿古管事应该是您最信任的人,一直不离您左右。”

现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雷叔、永夜和阿古都在静候。

莫族长点点头:“是,阿古的父亲就一直跟着我,他们家为我做了不少的事。”

莫族长说完这些,思量片刻:“你为何会觉得我中毒了?”

“一开始我并不知晓,”徐清欢道,“只是觉得您脸色不太好看,以为您是发了旧疾,但是后来阿古对莫征一脸的防备和愤怒,我就知道这其中必然有隐情。

来到您屋子里,看见下人端药过来,那药的味道我很熟悉,是用积雪草熬煮的,积雪草有解毒的功效,于是我对那碗药就更加注意。

后来莫征搀扶您进门,看到了有人端药就要接过来,却被阿古拦下,莫征低声向阿古问了几句话,我猜测是有关您的病情。

阿古回了莫征又转头去看您,那时他目光中怨恨的神情更甚,这就更说明阿古觉得莫征与您如今的情形有关。”

莫族长点了点头:“怪不得大奶奶能查明简王的案子,”他微微一顿,“积雪草除了解毒还有别的功效吧,也许是我有别的病症需要这药。”

徐清欢道:“在广宁卫时,廖先生向莫老爷仔细问过您的病,来的路上我也听过廖先生辩症,廖先生说您身上虽有旧疾,只要好好调养也没有大碍。

我们到了海西之后,却发现您与莫老爷所说的情形大不相同,廖先生也看出您的气色像是患了急症。

宴席上,您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只有半碗的粟米粥,前前后后这么多线索,我作此猜测也算是有理有据。

而且话既然说开,您应该不会再拒绝廖先生前来诊脉,等廖先生看过脉象,一切就能得到印证。”

莫族长长地舒了口气:“未必就是莫征,我中毒时莫征并没有在海西部族,只是那下毒的人曾侍奉莫征,她自尽前又说了些话。”

徐清欢道:“族长可否讲与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