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七日,到最后一天的晚上,林夫人脸色才有些不同,除了焦灼和不安,还多了一份凄凉。林清音就问:“可是见到姑姑了?”林夫人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见着了。”才说了几个字,眼看着又要落下泪来,“你姑姑清瘦了不少,早前几天都不肯见我,好歹这最后一天才松了口,的确是呆呆的,就坐在窗边,一动不动的…”

林清音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忙劝慰了一番。

哭丧结束后,林贵妃身边的姑姑来报信了:“…特地来同您说一声,此次宫中不必殉葬了。”

“是太子爷说,先帝生前一向勤俭,临终前也曾明言身后事务从俭约,以省民力,后妃宫人不必从死,有父母者可遣归。”那姑姑的神色平静了许多,“太子还特地吩咐,贵妃娘娘依旧住着从前的宫殿,不必挪出,以免动了胎气,叫先帝地下不安。”

林夫人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向天祈祷:“可算是没事了,只求满天神佛庇佑我们娘娘顺顺利利产下这个孩子。”林清音心头也松了不少,但想到林贵妃的状态,也有隐隐的不安。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林贵妃开始亲自做女红,想要给那孩子缝制过冬的小袄,用的都是最好的布料,摸上去和煮熟的鸡蛋一样的光滑。这里自有讲究,只是林清音尚在闺阁,也不便谈起此事。等到皇上三七,林侯爷和林夫人又进宫去了,回来的时候,彼此的神色都晦涩复杂。

林清音有心问问,只是林侯爷在跟前不好提起。

林夫人就强笑道:“时候不早,清音你回去歇息吧。”这下林清音更是疑虑丛生,但也只得退下了。待她一走,林夫人就立刻泄了气,坐在榻上,愁眉不展,“皇上怎么会突然问起清音的事?”

等了片刻也没有得到林侯爷的回答。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林夫人脸色微变,眼里的眸光变换不明,“宫中已有了皇后,在皇上尚未继承大统时就一路相随,可算得上是结发夫妻,相濡以沫。就好像当年的元皇后和先皇一般,我们二小姐难不成要重蹈贵妃娘娘的老路?”

当初送林贵妃进贡给也是林家二老的决定,如今林夫人一时情急,说漏了嘴,林侯爷眉头就皱了起来,“你也别太思虑过头了,皇上也只是暗示暂时不要给清音说亲,并没有明示要召清音入宫。更何况皇上还要守孝三年,到时候我们清音也十八岁了,这年纪已经不适宜进宫了。”

林侯爷的开解丝毫不能令林夫人的顾虑减轻半分,但也不能就此反驳林侯爷,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只低声嘀咕:“到了十八岁,那可真真是被耽误了。茂国公府的大小姐,就因为拖到了十九岁,只能低嫁给翰林院韩大人的次子,清音的婚事本来就一波三折,这下更是不妙…”

林夫人紧蹙的眉头再也没有舒展开来。

第四十五章 婚事(二)

林侯爷也无可奈何,“君臣君臣,君命难违,皇上既开了金口,我们做臣子的,也不得不从。”林夫人的眼眶立时就红了,“我将近三十岁才得了清音这么一个女儿…她又乖巧懂事,我闲来无事也能和她说说体己话,那宫中分明是见不得人的去处,况且清音一直在我膝下,没有吃过半点苦头。宫中的尔虞我诈,她如何应付?”

林侯爷也有些动容,叹息:“只是皇上也没有明说,或许还有别的安排也未可知…”林夫人哽咽道:“若有挑明的一日,您可愿推辞一番?听闻皇上最是通情达理的,您只消说我们家清音打小身子就不好,只愿在燕京城寻一户普通人家,能够常来常往的便可…”

忽而想到林贵妃,心中又是一跳,“这事我得进宫和贵妃娘娘说说——”但转瞬之间又想到她有孕在身,怕是受不得刺激,就呢喃道:“眼下是不能说的…”当真是急得六神无主,不知该找何人帮忙说情才好。

林侯爷默然看了她半晌,想到新帝登基后种种手段,无声叹息。

当晚,林夫人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到了第二日林清音来请安时,就见到她发青的眼睑,不由得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不过一夜的功夫,眼圈都黑了,可是有什么繁难事?”这话可谓又勾起了林夫人的伤心事,默默看了她片刻,眼里泛起了水光。

“母亲?”林清音低低唤了一声,掏出了帕子,林夫人这时才发现自己失态,忙接过帕子擦干了眼泪,笑道:“一转眼,我们二小姐都长大成人了。”林清音心中一跳,面上不露声色,顺势接道:“时光荏苒,我小时候看着那院子里的石榴树只有胳膊粗,现在也长大了。”

提起石榴树,便想到年纪轻轻便进宫的林贵妃,她的心酸和无奈,林夫人最是清楚不过。再看着面前楚楚动人的女儿,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仍旧是强笑道:“只是可惜这石榴树不结石榴,也就石榴花开的时候还可看看罢了。”

再如何掩饰,脸上仍有挥之不去的阴霾,分明就是在强颜欢笑。

林清音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眼看着林夫人神色沉重,也知必有不好的事情盘旋在心头,也就试探的问:“母亲,你是不是不大痛快了?”下意识的,林夫人摇了摇头,但看见女儿关切的眼神,终究还是落下泪来,“清音…”她低声唤她的名字。

“母亲。”林清音心中一颤,“发生什么事了?”埋藏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昨儿个是先帝三七,你父亲去哭丧之时,皇上暗示他,现在暂且不要论及你的婚嫁之事…”下一刻,林清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又想到了这一世的林贵妃,只觉得心中无限悲凉。

先前是受三皇子的事情所累,迟迟不好说亲,现在又是皇上开了口…

“皇上或许另有安排也未可知。”林清音虽说心乱如麻,但还是安慰林夫人:“更何况,皇上还要守孝三年,到时候说不定已经忘了呢!”话虽如此说,她自己心里也颇没底气。皇上可以忘,但说不定哪一天就想起来了。

林家作为臣子,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违命的。

眼见着林清音如斯模样,林夫人也不好再多说,只长长的叹了一声,“说起来,这么多公卿世家,也唯有你到了适婚年纪,其他要么是太小,要么是已经定亲…”大家都在同一个圈子里,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也听说了不少。

林清音心念微动。

几日后就是她的生辰,六月初六,因为在丧期,并没有好好操办。但到底是及笄,林夫人特地请了宁国公府的黄夫人来为她挽发。林清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阵恍惚。过了今日,她就真真是大姑娘了。

府上的下人们络绎不绝的道贺,她一一吩咐人打赏,但心头终究是空空荡荡的。林夫人热地命人做了长寿面,林清音默默吃着那长长的面条,忽而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在汤汁里。头低低的垂下,难掩酸楚。

上一世的及笄礼,是在曲家,原以为这一世可以由自己做主,自己掌控这命运,到如今吗,都成了闲谈和虚妄。

等到过了七七四十九日,皇上大殓,林侯爷和夫人又进宫哭丧,其后皇上祭天,改年号为寿元。林清音心里终究是搁下了事,整日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知自己这样悠闲的日子还有多久,更不知自己的未来会如何。

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样,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茫然。若是当真应验,进宫以后,她该何去何从?是效仿林贵妃,一路披荆斩棘,一步步往上爬,还是无所事事,只求自保?哪一条路,都不好走。在宫中,人人都是身不由己。

为了一个虚名,面目全非,没有人知道值不值得。

林清音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繁花满枝,深深叹息。

“永昌侯府上,曲夫人正和永昌侯闹和离,现在燕京城都等着这出戏如何收场呢!”墨紫也不知从哪得知的消息,见林清音百无聊赖,也就说了出来。但见林清音茫然的望向自己,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又提醒了一声:“就是郑家小姐,据说是要和离,曲家不肯,两下僵持着呢。”

“郑家小姐?”好像是十分遥远的一个人了,林清音就想到那一年郑家小姐在花丛中盈盈一笑的模样,苦笑道:“曲瑞之那样的人,哪里会让她好过,这和离之事,只怕是拖得郑家小姐生不如死。”

“小姐竟知道永昌侯的名字。”雪青一脸诧异,想了想,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也是,那永昌侯从前竟敢觊觎我家小姐,如今如何,日日闭门不出,就恐得罪了皇上。”经她一提醒,林清音才惊觉自己失言,忙转开了话头,“郑家小姐要和离,郑家可有人说些什么?”

第四十六章 婚事(三)

“听说是没有最新章节。”墨紫想了想,叹道:“郑家小姐进门一直没有喜信传来,那永昌侯肆无忌惮的接连纳了好几房妾室,郑家为着子嗣问题也唯有忍气吞声。后来三皇子被流放,人人都道郑家和曲家倒台是迟早的事情,这两家也就没有什么消息传出了,现在闹和离,怕是郑家那边也不好出面的吧。”

林清音就叹了口气。

当初已经料定郑家小姐的日子不会好过,不过她也着实有一番勇气,竟敢在没有娘家支持的情况下和离。先帝新丧,燕京城最近一段日子里都没有什么惹人注目的活动,郑家小姐闹和离,正巧给那些百无聊赖的看客们增添了一些谈资。

这件事情一直闹了将近一个月,先是郑家小姐哭诉曲家霸占了她的嫁妆,有三千亩的良田被曲瑞之换了现钱。无论是怎样的情况下,男方挪用女方的嫁妆,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向来都是墙倒众人推,这下更是将曲家当做一个大笑话,千夫所指。

再后来曲瑞之也跳出来,说郑家小姐丝毫不懂夫妻之间的趣味,就有那些登徒浪子随身符合,闹到最后,郑家和曲家脸上都没有多少光彩。在此之间,只有郑家小姐的大哥去过曲家一趟,而后就再也没有了音信。

最后听说郑家小姐将事情闹到了衙门,要讨还嫁妆,一时间众说纷纭。

郑家还有一位十二岁的小姐,只怕是就此受到连累,日后不大好说亲。

林清音偶尔也会想想,如果先帝没有撒手西去,燕京城这些世家,会不会个个都岌岌可危,尤其是郑家,现在虽然衰败了下来,但好歹家人都还齐全着,好过当初林家家破人亡的结局。

林清音也留心着郑家小姐和离的事情,不时就派人出去打听一番,但也只知道个大概罢了。偶尔与林夫人提起此事,唯有慨叹一番罢了。林夫人不免就同冯妈妈感叹:“好在当初没有松口,看看这曲家,真真是没有大家气度,连媳妇的嫁妆也要侵占…”

主仆二人唏嘘了好一阵。

林夫人虽心知林清音的婚事到最后由不得自己做主,但到底还是不甘心。恰逢七月初,镇南王宋夫人要进庙上香,特地邀林夫人一道叙旧。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要相看林清音。林夫人心中固然也愿意,但独独只带林清音一个又会太过突兀,便顺道连林碧蓉一道带过去了。

这还是林碧蓉头一回跟着林夫人上香,难免有些忐忑不安。青莲就在一旁安慰道:“横竖有二小姐在,您只瞧着她如何行事就罢了。更何况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成日里闷在家里也是无趣。”

林碧蓉微微颔首,但仍有些犹豫,“只怕到时候一步走错,贻笑大方。”平日里再如何沉稳,骨子里也是个小姑娘。青莲就笑道:“二小姐可不是爱看人笑话的人,难不成她还能不指点您一二?”

林碧蓉心中稍安,因是晚上,也不好去寻林清音说话,只自己琢磨了半晌该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这些日子以来,林清音一直郁郁寡欢,只是怕林夫人担忧,并不曾表现出来。但对于这次外出,也没有了从前的热情和好兴致。

也是心境不同了,但林夫人兴致勃勃的,林清音也不好折了她的兴致,少不得精心装扮一番。只是为着先帝驾崩,天下子民皆要守孝一年,林清音也只着了月白色的流光裙,头上插了一支菡萏形的银钗。

第二日在林夫人处用早膳,林碧蓉打扮的更是素净,但也看得出来费了一番心思。荷藕一般的手臂上缠了好几道珍珠手串,浅粉色的褙子,白色的襦裙。林夫人先是看了林清音好几眼,又瞟了林碧蓉一眼,笑道:“姐妹二人喜好倒是差不多,只是为何不把刘海给梳上去?盖着额头也看不清眼睛。”

林碧蓉双靥微红,用完早膳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再出现时,刘海已被蓖上去了。

姐妹二人跟着林夫人上了马车,因有林夫人在跟前,彼此都有些拘谨,也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闲话。待到林夫人微闭了双眼,二人也就沉默了下去。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镇南王府的婆子已候在了山门外,想来今日庙里也没有旁人了。林清音紧跟着林夫人下了马车,攀上层层的台阶,就见一座寺庙隐藏在层层的林木里,露出一角屋檐来。七月流火,这几日的天气一直十分炎热,到进了这寺庙,就觉得骤然清凉了下来。

林夫人看着那些修剪的花木,不住点头:“到底是出家人,最善做这些,比我们府上的花匠修剪的还要好。”林清音就笑了起来,有心打趣几句,但一转头就见镇南王府上的几位妈妈纷纷盯着自己,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也就没有吱声。

一行人到了正殿,林清音跟随着上了几柱香,虔诚的磕了几个头,明知希望渺茫,还是暗暗祈祷自己的婚事能够有再议的机会。林夫人何尝不是如此,母女二人心有灵犀,彼此都祈祷了一番。

林夫人出手也格外大方,捐了三百两的香油钱,那师太立刻吩咐弟子去准备素菜招待二位夫人。宋夫人已经在厢房等着了,她年纪稍长一些,地位也更尊崇一些。本该林夫人前去拜访,但哪知林夫人才出了殿门,就远远瞧着一行人过来,定睛一看,为首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妈妈,穿戴整洁,笑起来时十分可亲,“我们夫人在凉亭亲自沏了茶,想请您过去坐坐。”

这大热天的,凉亭的确凉快些。只是林清音没有想到这寺庙倒不像是寺庙,反而像是供夫人小姐们出来游玩的去处。林夫人没有推辞,那妈妈从林清音身上掠过,有一刹那的惊艳,随即笑道:“这是二位小姐吧?生得可真是水灵!”

林夫人就抿着嘴笑了笑,“您府上的三小姐,那才真真是倾国倾城!”

第四十七章 婚事 (四)

二人寒暄了几句,那妈妈就在前头领着一行人去了凉亭全文阅读。

远远的就可见花木繁荫,在那花团锦簇中,坐着一位妇人,约摸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被挽成了圆髻,穿着藕荷色的比甲,一双手白皙的如同二十岁的女子似的。想来这就是宋夫人了,虽说上了年纪,但也风韵犹存,可以看得出来,年轻时必然是个大美人。

林夫人就上前见礼,“妾身许丁氏,见过夫人。”宋夫人忙站了起来回礼:“妹妹可算是来了。”彼此相携着分主客坐下,宋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后的林清音和林碧蓉身上,“这是二小姐和三小姐?”

姐妹二人忙上前行礼,林清音隐隐感觉她的目光在姐妹之间梭巡了一瞬,但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多一些。宋夫人就笑了起来,吩咐身边的妈妈拿了两对白玉镯给二人做见面礼,“只是可惜我们家四小姐没来,不然可热闹了。”

林夫人就笑道:“听闻四小姐的女红极好,也不知是请的哪家的师父?”“是菱烟阁的一位师父,原是告老还乡的,但我们四小姐正想学那些,就巴巴的请了她来,其实也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宋夫人眼底都是深深的笑意,又看了林清音一眼,“我也听说二小姐不仅擅长女红,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算是羡煞旁人了。”

林夫人含笑看了女儿一眼,“您谬赞了,也不过是略懂一些,只不过她自己也喜欢那些…”二人夫人说着话,林清音就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林清音再如何迟钝也该明白林夫人的意思了。只是,她的婚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林夫人做主,现在出来相看,也是自欺欺人。

过了一会儿,宋夫人突然问道:“我们家四小姐就喜欢绣花儿,眼睛都红了也不肯停下。也不知二位小姐平日有什么喜好?”虽说是说的二位小姐,但分明就是冲着林清音而问。没有经过多少思索,林清音微微一笑,“我最喜欢画画,偶尔也陪母亲说说话儿,也谈不上有多少喜好。”

宋夫人暗暗点头,又笑了起来,“我们四小姐和泼猴儿似的,你可算是有福了,闲来无事母女说说体己话也是好的。”林夫人又客气了一番,待到正午,庙里的姑子就请众人去用膳,虽说都是些素菜,可也算得上是一绝。平常人家的府上做出来的素菜,远远没有这庙里的有滋味。

等到一盘盘素菜端上案桌的时候,林清音不得不感叹那厨子的一双巧手。每个白瓷盘里都有一个胡萝卜雕刻的花儿,映衬着十分好看。红红绿绿的,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几乎辨认不出,那些就是普普通通的蔬菜。

林清音早晨出门时吃了几块糕点压腹,此时并不觉饿意。等到宋夫人和林夫人都拿起了筷子,她才紧随其后。她吃的很慢,但在二位长辈放下筷子之时,也同时放下了碗筷,碗里也不见多少剩余。

宋夫人瞧在眼里,不住点头,笑容更是璀璨了起来。忽而有妈妈撩帘而入,告了个罪,在宋夫人耳边低声私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宋夫人整个人顿时有了神采。就转过头对林夫人笑道:“我们家大少爷恰巧经过此地,特地来给您问安…”

林夫人正想一睹宋公子真容,此时也来了兴致,“难为令郎有心,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姐妹二人忙回避了,隔着一层白纱帐子,也看不清人的面容。过了片刻,就见两道人影跨过门槛,缓缓而入,似乎是朝着宋夫人和林夫人各自作揖,说话的声音都温醇平和。尤其是其中一人,声音柔和的好像山林里吹过的一阵风似的。

林夫人看着眼前的宋家大公子,脸上的笑容更是璀璨了三分。待到他离去以后,才笑道:“令郎可真真是一表人才…”又是你来我往的寒暄可客套。趁着她们二位闲聊的功夫,林清音偷空携着林碧蓉出去走动了一番,路上也没有遇上什么人,但心里到底惦记着,很快就回到了厢房。

那边林夫人已不知怎的,笑容灿烂的看着她进门来。

林清音唯有叹息,君命不可违,现在再怎么喜欢,终究躲不了皇上的一道圣旨。

哪知林夫人回府以后,镇南王府上却传来了别的消息。说是当时陪宋大公子一起来的那位宋家子弟,似乎对林碧蓉十分有意,回府后说了一说,家里也都支持,这便遣人来探探林夫人的口风。

“是镇南王的侄子,他父亲虽说是庶出,但颇通经济,秀才出身,这些年也累下了不少家财,他本人也是秀才,乃是家里的嫡长子,十分聪明,十三岁中了秀才,今年刚刚十六岁,若不是天子驾崩,就该去参加今年的秋试了。听说他母亲信佛,多年深居简出,想来是极好打交道的。家里也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倒有三个妹妹待字闺中。”冯妈妈将打听到的消息悉数说了出来,“您看着如何?”

林夫人心中倒也遂愿,门楣品相也都般配,只是想到连林碧蓉都配到了如意亲事,而林清音的婚事仍旧被悬在半空中,心里难免就有些苦涩。冯妈妈哪里看不出来,也只能低声安慰:“所谓否极泰来,说不准这坏事过去了,好事就要临门了呢?”

林夫人苦笑了笑,叹了口气,“也罢,也罢,碧蓉这些年在我面前一向乖巧,更何况我们二小姐也有意抬举她,这门亲事也就应下吧。一切嫁妆参照碧波的来办,只是成色和分量要足一些,压箱底的银子也多给一些…”

冯妈妈一一应下了,又说道:“三小姐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承您的情。”林夫人点点头,疲惫的合上了双眼。宋家那边的反应十分积极,先是派人送来了不少礼品,又派了两位妈妈来问安,对这门亲事十分的看重。

真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四十八章 婚事(五)

若非是在先帝孝期,宋家那边只怕是已经派媒人登门了最新章节。只是眼下一切只能低调行事,虽说频频往来,但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这样密切的往来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尤其是林家上下的丫鬟婆子们,那些爱看热闹的,喜欢说人是非长短的,自然都聚在一块品头论足。

在大小姐和三小姐都花落有音之后,二小姐却还迟迟没有音信,不免引来诸多揣测。就有好事者以林贵妃为例,揣度林清音可能要走林贵妃的老路,所以才拖到如今。初时还无人信此谣言,但随着林碧蓉的婚事落定,流言蜚语就像雪球,越滚越大。

以至于到最后,这话竟传入了冯妈妈耳中,顺理成章的,林夫人也知道了此事。本就为了此事心烦意乱着,听了这些婆子们嚼舌根,更是恼怒,立刻着人彻查此事,查探此谣言的源头。最后查出来是洗衣服的一位婆子,闲来无事就喜欢张家长李家短的唠嗑,林夫人大为震怒,连审问也没有,直接将她撵了出去。

这样一来,那些个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议论主子的是非。

此举仍难解林夫人心中的怒气,“竟敢拿主子的事情当笑料,这群奴才也忒胆大妄为了!”其实冯妈妈心知肚明,林夫人这不过是借着由头撒火,偏偏那些不知事的就撞到枪口上了。冯妈妈就劝道:“她们也是闲来无事,就喜欢聚在一块议论,您此次杀鸡儆猴,她们也不敢再浑说了。”

林夫人冷哼了一声,“日后再有人胆敢乱嚼舌根,一并照前例,打二十大板,逐出府去。”奴才们一旦被逐出府,就等同在燕京城再也找不到谋生之所,没有人家会请一个犯错之人。冯妈妈立刻应下了,“夫人您消消火,我已经嘱咐金英,叫她多留意着,有谁再犯,必定揪出来。”

林夫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又叹道:“我瞧着二小姐这些日子气色一直不大好,想来也是受此事所累,想想到底是命途多舛,早些年一直顺风顺水,近年来是接二连三的波折,我看得请高人来驱祟才是。”

冯妈妈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还举荐了几位颇负盛名的高僧。

林夫人虽谈不上迷信,但对于这些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就说道:“既然有几分名气,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我看到时候就择个吉日请高僧来看看,莫是有小人在背后使坏吧?”

冯妈妈就记下了,过了几天,当真请了寺庙中的高僧进府。那高僧胡须皆白,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见了林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而后目光就落在林清音院子的方向,忽而眯了双眼,“府上不日将有喜事临门。”

林夫人一愣,虽不知喜从何来,但也有些欢喜,“只不知是何喜事?”那高僧拈须微笑,但转眼脸色微变,“东南面可有人居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林夫人想了一会,才说道:“妾身的大女儿出嫁前,就居住在那里。”

那高僧摇了摇头,叹道:“二小姐居所有祥瑞之气笼罩,看来是有福之人,只是那东南方有些不宁,夫人可得当心才是。”这话可算是戳中了林夫人的心事,忙问道:“只不知有何破解之法?”

高僧却又不说话了,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说道:“如今也只可循序渐进,只是不可再令二人相见了。”林夫人忙应下了,对林碧波的嫌恶之情不免又添了几分。待到高僧看完宅院,林夫人还欲叫他算算姻缘,但那高僧已面露疲色,不收分文,就此离去。

林夫人忙命人打听那高僧出自何处,命人送去了二百两银子的香油钱。

林清音也听闻高僧之事,尚未问起,林夫人已一五一十的将当时的情形说了出来,末了又嘱咐道:“近些日子不可再和碧波相见了。”林清音也无甚异议,她们姐妹二人原本就感情不深。

如此几一个多月,倒也相安无事。又过了半个月,燕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忽然听闻宫里又来人了。

“林贵妃诞下了一位小皇子。”来报信的姑姑悲喜交加,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见了林夫人,又欢喜又惆怅:“贵妃娘娘抱着小皇子哭了一场,现下筋疲力尽,也就睡下了。”林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是先帝还在世,小皇子的出世可能是无限的荣耀,可现在,却是十分尴尬。

不过,不管怎么说,林贵妃日后都有了依靠,避免了老死宫中的结局,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总好过那些因为没有子嗣,而只能在这寂寞的宫中渐渐老去的妃子们。况且林贵妃本就是贵妃,这小皇子的地位也尊崇一些,日后封王分位也会高过其他皇子们。又和新帝年纪相差二十来岁,想必也不会引起新帝的忌惮,只要他不起邪念,往后也可平平安安度过此生。

“这是好事。”林夫人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笑道:“想来贵妃娘娘也乏了,明日我就进宫道贺,正好我们二小姐亲手缝制了两双虎头鞋,也一并带进宫给小皇子耍玩。”那姑姑道过谢,就笑道:“二小姐可真真是心灵手巧,我们娘娘也说,二小姐年纪虽轻,可聪慧过人,心里和明镜似的,洞察世事呢!”

本是一句赞许的话,落在林夫人耳中,却勾起了无限凄凉,想想林清音的前途,她便觉得忧郁,也只得强笑道:“娘娘谬赞了。”那姑姑看出她心不在焉,只当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毕竟是宫中之人,也不便过问,也就趁机告辞了。

因是来报喜,林夫人就命人封了一百两的银票,用红包装着,塞入她手中,“有劳您了。”那姑姑不动声色的收下了红包,又道了声谢,这才撩开帘子出去了。冯妈妈就对林夫人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得早些告诉侯爷一声才好。”

林夫人这才想起来,问道:“侯爷又出去赏梅了?”

第四十九章 婚事(六)

冯妈妈点点头,笑道:“镇南王府上派人来请,侯爷一大早就出去了最新章节。”林夫人看着窗外漫天的大雪,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很快又收敛了心思,“明年六月,碧蓉也要开始议亲了,唯有清音的婚事,始终叫人忧心忡忡。”

这事事关圣上,自然不是冯妈妈之流可以多嘴的,她也就顾左右而言他,“那高僧也说,二小姐是有福之人,眼下的困厄也不过是暂时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林夫人不由苦笑,“但愿如此。”冯妈妈又安慰道:“之前那高僧说将有喜事临门,贵妃娘娘就诞下了小皇子,想来也是有几分可信的。”

林夫人心中愁肠百结,却也只能重重的叹息,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林侯爷是在傍晚时分回府的,才进门就听说了林贵妃诞下皇子的消息,顿时喜从中来,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遣人去寻我?你可进宫瞧过了?母子是否平安?”看起来,是真正的高兴。

虽说心事重重,但林夫人还是打起精神来一一回道:“也就是几个时辰前,宫里的姑姑出来报信,不过您是知道的,小皇子的八字不好叫旁人知道,再详细的我们也不知晓了。我得了这消息,立刻就想告诉您一声,让您也高兴高兴,只是听闻您在镇南王府上,也不好叨扰了您的兴致。现下娘娘想必也乏了,等到小皇子洗三礼的时候,自然会进宫道贺。”

林侯爷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林夫人默默看了他半晌,眼中一黯,无言叹息。没多久的功夫,府上都传遍了消息。林远攸这些日子一直脚不沾地,不知在瞎忙活些什么,听了这喜讯,也立刻回府来,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样大的喜事,母亲也不差人去告诉我一声。”待到他迈过门槛,才发现林侯爷也在此处,忙收敛了神色,恭恭敬敬的请安问礼。

好在林侯爷此刻心情正愉悦着,并没有和他过多计较,饶是如此,还是叫林远攸忐忑不安。恰巧此时林清音正冒雪而来,手里捧着暖炉,披着白狐斗篷,映衬得人粉雕玉琢的,说不出的好看。但一眼看见林侯爷,也拘谨的问了声好,就寻了小杌子坐下,再也没有二话了。林夫人看了看兄妹二人的脸色,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忙借机打发林侯爷出去:“奔波了一路,也去换身家常衣裳。”

林侯爷哪里不知道她的用意,他在此处的确是惹得人不自在,也就没有多待,顺势说道:“我也去书房练练字。”林清音站起身来,亲自替他撩开了帘子,临了又嘱咐道:“父亲当心,雪天路滑。”

林侯爷脚步就顿了顿,一回头,看见和粉团一样的女儿,心中泛起了无言的酸楚,点点头,难得的关切了一句:“你也进屋吧,外头风大。”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一位严父,极少有这样温情的时刻,连林清音也觉得诧异,但心里头也泛起了一丝丝暖意,莞尔一笑,“父亲慢走。”

林侯爷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不自觉的,嘴角勾了勾。

待到她重新回到屋子,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就见金英正蹲在一角,一只手拿着镂空的盖子,一只手张往香炉里面放香木。林清音忙制止道:“这屋子里有才折下来的梅花,别用这香熏坏了。”

金英立刻就住了手,盖上了盖子,笑道:“竟是我们俗气了,只知道那些香料是好的,却不知这天然的梅花香才是最好的。”林清音就抿着嘴笑,在林夫人身侧坐了下来,“您瞧瞧大哥,如今也好打扮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远攸身上。他就狠狠瞪了林清音一眼,“你个促狭鬼!”林夫人看着林远攸袖口的暗绣金丝牡丹,呵呵直笑,“你大哥也是要成家的人了…”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林远攸倒是并未察觉出什么异常,仍强辩道:“也不过是碰巧罢了,难不成就不许我换件新衣裳穿穿?”林清音掩袖而笑,揶揄的横了他一眼,“几时等我嫂嫂进门,也叫她评评理。”林夫人嘴角含笑,但始终有些勉强,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眼里有一抹黯然一闪而过。

林清音离她最近,看得分明,但也只装作没有看见,又和林远攸打趣了几句。

一转眼,离先帝过世已经三个月了。过了头三个月,民间对于守孝就宽松了不少。天子也无需再穿孝服,可以正常的上朝了。林清音一直窝在暖阁里,极少出门,也就没有觉察到什么变化。

只是,这时候,林府却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林夫人初时不明所以,待到听说是皇上身边的公公来宣旨,心顿时往下一沉,忙换上了一身正装,通过林侯爷一起,跪在院子里接旨。她预料的那个消息没有到来,皇上竟然是将林清音指给了他的表弟,平国公,一位新晋的国公爷。

这消息立刻就传入了林清音耳中。

刹那间,林清音心头涌现了千百种滋味。

上一世的经历,让她对于这些皇亲国戚们,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感。这位平国公出身乡野,和当初的曲瑞之一样,都是皇子的表弟,身份经历有许多相似之处。林清音百般不愿,却也唯有叹息。皇上赐婚,又有谁能说个不字?

贵为候府小姐,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又如何,她不过是那戏台上华丽的木偶,一举手一投足都被那银线牵引着,丝毫由不得自己做主。不过,能够不进宫,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原以为那些多事情已经发生,这一世终于可以不走从前的老路,现在看来,又添了几分风险。

不止是她不高兴,林夫人也十分不痛快,不免就私下里同冯妈妈抱怨:“虽说是国公爷,可到底不比那些世家,他母亲也不过是县令之女,在见识上就少了些。我们家虽算不上大家,但到底是在天子脚下,眼界已是不同,日后清音和这太夫人,又该如何相处呢?”

第五十章 冬日(一)

冯妈妈就不免劝她:“既是皇上赐婚,这也是这么多世家里的头一份最新章节。虽说出身乡野,但到底是皇上的表弟,一朝被封为国公,想来也是极得皇上欢心的,靠着皇上这棵大树,日后还有什么日子不好过呢?”

再如何劝说,林夫人心里始终卡了一根刺,自家女儿的婚事却不能由自己做主,看谁都觉得不满意,唯恐辱没了林清音。毕竟是上了年纪才得到这么一个小女儿,这么多年一直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生怕她受到一点委屈,这一朝嫁入别家妇,可就由不得她了。

平国公齐家算得上是一夜之间平步青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齐家的名声,自皇上的生母受到冷落后,齐县令也告老归田,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小官宦之家。只是谁能想到皇上登基,齐家一夕之间跻身燕京城的公卿世家。

如林家这般的百年世家,都十分注重家族的底蕴,因而就不大看得起齐家这样的人家。史上这样的事情也不少,有些家族,就连皇帝的女儿也不愿求娶,只看重那些百年的老世家。相比起林夫人的百般不愿,林侯爷倒是豁达许多,“皇上能够顺利登基,想必这平国公也出了不少力,如此看来,倒也算得上是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