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闲聊,何离跟流年说私房话,不知怎么的就说到“生儿育女”“儿女像谁”这回事了。何离一向嘴紧,不过跟流年是无话不谈的,“儿子像爹”“外甥肖舅”之争的始末,也全盘托出。

流年摸了摸鼻子,无话可说。孩子像谁,你们当家么?根本不当家的事,你们讨论什么,争执什么。还好最后是爸爸退让、妈妈赢了,要不,我得跟爸爸讲理去,还要教会小十帮着妈妈吵架。

人定时分,流年和张屷亲亲小十,起身告辞。“天黑,路上慢着点儿。”何离亲自把流年和张屷送到大门口,一再交代。谢四爷也慢悠悠走了出来,“乃山看好小七,不许她骑太快。”流年和张屷笑着答应了,利落的上了马,轻快驰走。

回到南宁侯府,张雱眉开眼笑问道:“小不…,不是,小七,家里都好吧?玩的高不高兴?”又忘了又忘了,不能叫“小不点儿”,要叫“小七”或者“流年”。

解语也温和问着,“小十又长高了吧?他这年纪,几天不见就不一样,长的很快。”流年笑嘻嘻点头,“您说的极是,长势非常喜人。”张屷有些疑惑的看了眼流年,宝宝你是说小十呢,还是说哪块地里的庄稼?

陪着张雱、解语说笑了一会儿,流年和张屷方才起身回房。侍女知趣的备好热水,知趣的退了出去。张屷替流年脱掉衣服,抱她进了浴池,“宝宝,咱们生个小小七,好不好?像你小时候一样白白的,小小的,浑身都是醉人的奶香。”舒服的泡进热水里,张屷开始想入非非。

流年惯会甜言蜜语,柔声反对,“不要,我要生个小乃山。乃山,我想生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儿子,看着他长大。那样,我便能看到你从小到大的样子了。”

张屷大为感动,把流年抱在怀中亲吻,“宝宝,听你的,咱们生个小乃山。小七,我头回见你的时候,你都一岁了。你才生下来的时候一定很可爱很可爱,可惜我没见过。”张屷的吻又深又热,流年晕晕乎乎的,“唔,我也没见过。”那时我还小,不会照镜子呀。

两人缠绵了半夜,睡乱了两张床。清晨,流年和张屷在客厅的榻上相拥醒来,流年抬眼看看案几上的西洋座钟,“乃山,起了起了。”不早了,赶紧起床。

张屷笑道:“反正也晚了,索性消消停停的。”抱着流年腻味了一会儿,“宝宝,昨晚我替你脱的衣服,今早自然还该我替你穿。”做人要有始有终,哪能脱了姑娘的衣服,往后就任事不管了?

流年想了想,觉着也很公平。他管脱,就得管穿嘛。不过张屷给穿衣服可不是白穿的,不是这里亲上一口,就是那里摸上一把,吃了不少豆腐,费了不少时光。等他们到了正房,众人都已吃过早饭,解语单给他俩留了素日爱吃的。

这天是休沐日,棠年和丫丫要回谢府看望老太爷、老太太,一大早就过来了,等着流年和张屷。张屷今天又不当值,自然要和流年一起去谢家。

流年和张屷在侧间吃过早饭,辞别众人,出门上了马车。本来棠年和丫丫带着一双儿女坐着辆大马车的,流年拉着张屷也挤了进去,“一家人,咱们亲香亲香。”棠年淡淡笑着,并不说话,丫丫笑咪咪的,“好啊好啊,一起一起。”小遂平甜甜叫着“小舅舅”“小姑姑”,和哥儿也冲流年夫妇热情的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谢家,今天定是一片欢腾!”流年吹着牛,“咱们都是重量级人物,祖父祖母时时刻刻在心中挂念的人,咱们回了,谢家人人喜笑颜开!”

小遂平镇静的听着。她从小习惯了,小姑姑就是这样的,从不知谦虚两个字怎么写。和哥儿性子安静随和,冲流年礼貌的笑笑,表示“我心情确实很愉快”。

流年等一行人到了谢府,萱晖堂欢笑声不断。谢老太爷、谢老太太看见棠儿一家,流年夫妇,乐的合不拢嘴。他俩对于酷似谢四爷的棠儿、流年,实在是倾注了太多的关爱。大太太、四太太都含笑看着,心中各有想法。

“你五姐姐,六姐姐都想回来,却回不了。”四太太笑咪咪看着流年,“她们都有了身孕,要在家中养胎。”小五小六前后脚出的阁,小五如今有四个月,小六有三个月,胎相都很稳。小七你呢?你比你五姐姐、六姐姐好似强上一点,可女人究竟是要靠着儿子的,子嗣,才是女人最好的依靠。

“恭喜大伯母,恭喜太太。”流年态度恭敬又亲热,“很快要有外孙子,真是大喜事。”大太太、四太太都笑,“这孩子真会说话。”一开口就是外孙子,听的人心里舒服。

第167章

四太太尤其高兴。锦年是她唯一嫡女,自小乖巧懂事,长大后德容言工俱全,顺顺当当嫁入宜春侯府做了世子夫人。宜春侯世子黄恪人物又英俊,前程又光明,又有爵位在身、家中豪富,真是东床快婿的不二人选。四太太对锦年的亲事是一千个满意,一万个满意,如今只盼着锦年生下嫡子,在宜春侯府站稳脚根。

大太太心里可没四太太这么热乎。瑞年再怎么由她养大,到底不是亲生的,始终差着一层。再说了,蘧谦是幼子,他两个哥哥家是早已儿女双全,因此瑞年生男还是生女,蘧家二老并不太在意。

四太太笑容满面告诉流年,“你六姐姐是到娘娘庙拜了佛许了愿,方得了好信儿。怪不得人都说娘娘庙灵验,原来竟是真的。小七择个吉日,也去拜拜吧。”看看我这做嫡母的,真是惮精竭智的为庶女做打算,多么贤良,多么慈爱。

流年客气的道谢,“太太真是关照我,多谢您。家去我禀了婆婆,听她老人家的吩咐。”乃山的妈妈才不会要我去求子呢,她说我年纪还小,孩子可以晚两年再生。

四太太怜悯的看了流年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南宁侯夫人也是时运不济,因着徐太后面子大,没奈何娶了个庶女做世子夫人。儿媳妇身份本就不高,进门快两年了也迟迟没个喜信儿,南宁侯夫人,真是太可怜了。

不只如此,南宁侯夫人不管心里有多么的不高兴,面上还必须要待儿媳妇宽和亲厚!一个是为了徐太后的颜面,一个是为了含山郡主能过舒坦日子。小七是棠年的亲妹妹,若南宁侯夫人待小七不好,棠年心里能痛快么,能善待含山么。四太太把前前后后的因由都想了一遍,更加同情南宁侯夫人。

颐姐儿、和哥儿坐在老太太的罗汉榻上玩耍,姐弟二人很是友爱和睦。过了一会儿,谢四爷命人从全园把小十也抱了过来。小十只比和哥儿大上几天,颐姐儿口中虽叫他“小叔叔”,却像教弟弟一样教他玩耍,三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凑在一处,十分趣致。

老太太等人都笑吟吟看着,心中欢喜。四太太看见小十,未免有些犯酸,都是这坏脾气的小男孩儿,生生把玉郎抢走了。偏偏他当着众人的面竟是不闹的,安安静静,半分不讨人嫌。

四太太心里不受用,却碍于小十才一岁多点,没法说他什么。棠年倒是好性子,一直谦恭的很,可自从出了白猫扑孩子的事,四太太要么躲着不见棠年,要么见了棠年客客气气的,不肯多说一句话。棠年对四太太则是礼数半分不缺,客气而疏离。

不能说小十,不敢说棠年,四太太只好逮着流年开训,“小七在夫家要谨守本分,不可丢谢家的脸面。自你过门后,可亲手服侍过婆婆更衣、梳妆?不能凡事都推给侍女,该自己亲力亲为的,万万躲不得懒。”这话十分堂皇,任是谁也挑不出毛病。

流年忙站了起来,恭敬听了,恭敬应“是”。萱晖堂本是一团和气,温馨亲密,四太太此举很有点不应景,老太太微微皱眉。小十跟和哥儿懵懂无知的朝流年看过去,颐姐儿低声嘟囔着“小姑姑好可怜。”平时她多嚣张呀,到了“太太”面前,规矩的让人心疼。

丫丫笑盈盈说道:“太太多虑了,小七只会给谢家长脸,断断不会给谢家丢人。祖父们和家父家母对小七都是满口称赞,满意的很呢。家母尤其疼爱小七,待她比待我还亲热,我都嫉妒了呢。”转身拉着流年,作出嫉妒模样,“娘是不是亲手替你梳过头?亲自下厨给你煮可口饭菜?你是不是时常在娘身边撒娇?还有,娘怜惜你年纪小,要你过了十八岁才生孩子。小七啊,我可是她唯一的亲生女儿,她待我也不过如此。”

四太太又惊又怒,棠年这媳妇仗着郡主身份,明打明的跟自己这做婆婆的较劲!自己不过教训小七两句,说的都是光明正大的道理,就招出她这番长篇大论来。若是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小七多么了不起呢。

老太太笑咪咪的,很是开怀,“令堂真是宽厚待人。”也是我家小七乖巧可爱,招人待见。丫丫亲热的笑着,“不止我娘亲,阿爷、外公、祖父、外祖父还有爹爹,都偏疼小七!小七不是管着厨房么,但凡能按时按点儿吃上饭,阿爷和外公都把小七一通猛夸。”要是饭菜推陈出新,色香味俱全,更是把小七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老太太笑的舒心欢畅,“南宁侯府全家都宽厚。”她知道流年在夫家受宠爱,这时听丫丫绘声绘色的一说,更加明了。祖父们能按时吃上饭就逮着小七夸奖,这是小七可爱,也是祖父们心性厚道,疼爱晚辈。

老太太和丫丫这一唱一和的,流年羞涩的低下了头,四太太脸色发白,手脚冰凉。自己才炫耀过锦年怀孕,便听到这么一番话,让人情何以堪。小七日子过成这样,自己在她面前有什么可炫耀的?

四太太有些头昏,勉强支撑了一会儿,还是起身陪笑,告罪回房。老太太温和说道:“你也上了年纪,要当心身子。不可操劳,不可多操心,要好生养着。”四太太陪笑答应,走了。

流年轻声开了口,“这又何必,她到底是五哥和小柏儿的娘亲。”让她心中得意好了,让她训斥上几句好了,咱们又不损失什么,换来合家安宁。

丫丫淡淡一笑,“气不过。”她招来的胡月,差点害了小遂平。过后一句道歉自责的话都没有,依旧太太平平做她的谢四太太。如今还要小七低声下气哄着她不成,凭什么。

流年还要再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丫丫低声笑道:“她便是真生了气,奈何不了祖父祖母,也奈何不了你爹娘跟小十,只能折腾她自己的儿女、儿媳罢了。”全园像一个铁桶般严严实实,四太太根本插不进手,你担心什么。

流年低了一回头,“五哥和小柏儿,还有六姐姐,我们虽是同父异母,情份也很不坏。太太是他们的亲娘,若生了气,生了病,总是他们作难、心疼。”四太太都这个年纪了,几乎不可能被改变。既然这样,不如大家一起哄着她,让她开开心心过日子,延年、锦年、柏年能省多少事。

丫丫歪着头,饶有兴致的打量流年。流年有些讪讪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也是正经八百的兄弟姐妹。这个,至少可以算是半兄,半弟,半姐。丫丫你想想,你对大哥二哥和乃山的一半情意,该有多少?我对五哥、六姐、小柏儿的情意,大概是你对大哥二哥乃山情意的一半,要说也不少了,不少了。”这种情意,做点旁的或许不够,替他们着想,让他们省心省事省力,还是可以的。

丫丫抿嘴笑,“情意还能分两半不成。”小七你这账是怎么算的,一半的情意?流年很是不好意思,“那个,该糊弄的时候糊弄过去就得了,不必较真。”水不必那么清,人不必那么精明,凡事大面上过的去就成。大账一定要算清楚,明细账么,含糊些无妨。

中午松年、鹤年、延处、棠年、柏年、张屷陪谢大爷、四爷喝酒。席间,松年冲张屷举起酒杯,“小七性子娇,她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乃山多担待。”张屷认真的摇头,“大舅兄,这酒我不能喝。小七什么都好,什么都周到,没有要我担待的地方。”他这话一说出,众人都笑,包括方正的谢大爷,喜怒不形于色的谢四爷。

午饭后,棠年、流年又陪老太爷、老太太说了半天家常,方才起身告辞,去了全园。何离看见颐姐儿、和哥儿,心肝宝贝的叫着,一个一个抱在怀里亲热。流年拉着张屷诉苦,“自从小遂平出生,我就备感失落。后来有了小十,有了和哥儿,我越来越不受重视了。”有了小孩子,谁还希罕大孩子?巴不得大孩子赶紧长成大人,能独挡一面。

张屷给她出主意,“那好办,咱们也生个小宝宝,往后咱们跟小宝宝玩,不理会他们。”流年仔细想了想,“这主意好!乃山,咱们就这么说定了,生个小宝宝。”

张屷大喜,趁机表明心迹,“不拘是小小七,还是小乃山,都是咱们的心肝宝贝,好不好?”不用非要生小乃山,生小小七也蛮好的,我喜欢。

流年装模作样的想了想,郑重点头。反正生男生女的又不能由着自己挑拣,大大方方依他好了。生孩子又不是定制产品,性别能由着做父母的选择。

张屷得了妻子的许诺,心中舒畅欢喜。不拘是对着外甥外甥女,还是对着年纪小小的小舅子,都是一脸和悦的笑,耐心十足的陪他们玩了半天。棠年浅笑,“乃山这么喜欢孩子,不妨自己生一个。”张屷点头,“正有这个打算。”

小七很快要过十八岁生日,钱大夫每旬替她扶脉,说身体康健的很,怀孕生子定然无碍。一切都是这么的完美,相信很快会有小小七,或者小乃山。张屷怀中圈着小十,温柔想道。

第168章

流年走到谢四爷跟何离面前,一脸的骄傲自豪,亲手送上烫金请柬,“两位,我即将年满十八周岁!届时会在寒舍设宴,请两位务必赏光。”十八岁了,正式长大成人了,必须要有个隆重的仪式。乃山的妈妈最是体贴,不用自己开口提,她老人家早已决定设下家宴,好好庆祝。

何离生平第一回被这么正式的邀请,又是激动又是不安,“我也去?不合适吧。”南宁侯府这么隆重的给小七过生日,自己这身份,却去凑什么热闹呢,没的倒让人看轻了小七。

流年叉着小蛮腰,气势凌人,“您去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是您生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过十八岁生日呢,成年了,这么重要的时刻,亲爹娘不在场怎么成。

何离不忍心拒绝流年,也不好答应就去,求助的看向谢四爷。谢四爷轻飘飘开了口,“去,咱俩带着小十,一道过去。”小七是晚辈,过个生日没有大肆铺张的道理,到时只有南宁侯府诸人罢了。他们家的人,都不把世俗尊卑放在眼里。

“到了那天,肯定分男客女客。我么,跟亲家公、棠儿、女婿他们一起喝酒。你带着小十,跟亲家夫人、丫丫、小七一起饮宴,至多加上丫丫的大嫂二嫂,没旁人了。”谢四爷这么详详细细的一说,何离心中略定,点头答应了。

流年很是留恋不舍,“做小孩顶多做到十八岁,过了十八岁生日,怎么着也该是大人了。阿爷和大哥大嫂快要往东昌侯府搬,到时候,我该帮着婆婆管家了。”不能只管吃饭,衣食住行全都要负责。

流年在父母面前撒够了娇,又蹭了顿晚饭,才和夫婿、兄嫂一起离去。何离送走儿女,牵着谢四爷的衣襟掉眼泪,“虽说小七都嫁人了,总觉着她还是个孩子,舍不得她长大。”小七都要管家了,肩上担负的会越来越多。

谢四爷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慢慢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阿离,小七总要长大的,莫伤心。小七长大了是好事,她长大成人了,咱们才能抱上小外孙。”

何离眼中含着泪水,连连点头。谢四爷嘴角有丝浅淡笑意,循循善诱的问何离,“在别处,小七或许要像个大人似的奔波操劳。可到了咱俩面前,她能一辈子做小孩子,阿离说是不是?”

何离眼神温柔,“是呢,小七便是嫁了人,生了子,在爹娘眼里,她还是小孩子。”两人正说着话,小十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乳母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眼都不眨的看着他。

小十扑过来抱住何离的腿,仰起小脸“啊啊”的叫着,何离蹲□子抱起他,“小十,乖儿子。”小十抱在何离怀里,伸出一只小手去牵谢四爷,一手指着临窗大炕。谢四爷微笑,“小十想到炕上玩?好,爹和娘陪你去。”抱着小十上了炕,陪他玩起一个精巧的木制小车。

接下来的几天,四太太一直闷闷的,卧病在床。她这一病,延年和柏年倒罢了,该上翰林院的照常上翰林院,该上国子监的照常上国子监,不过是早晚到四太太房中请安问候。郗氏可苦了,要时时在婆婆床前侍疾。

谢四爷本是天天来四太太房里坐一会儿的,四太太这一病可倒好,他每天来是照旧来,却不进正房,只在侧间坐坐。问问病情,看看脉案、药方,温文尔雅的遣侍女问候几句,便飘然离去。

郗氏心中未免抱怨,两个儿媳妇呢,凭什么婆婆生病总是累着我一个?棠年夫妇二人可真清净,远远的住到郡主府,只管过自家甜甜蜜蜜的小日子。谢府的事,他们通是漠不关心。

郗氏回房后,延年温和道“辛苦”,又说“等小柏儿娶了妻,你便有了做伴儿的人。”郗氏吓了一跳,小柏儿媳妇还没说好呢,等他娶妻,那是哪年哪月的事?算了,还是自己想辙吧。

郗氏依旧在兢兢业业在四太太床前侍疾,却时常柔声跟四太太说着话,“爹爹素不喜病人,不见病人。他老人家回回来了,人在侧间坐着,眼睛却向这边张望,可见心中牵挂您,盼着您早日康复。”

郗氏声音轻柔,听到四太太耳中,只觉受用的很。儿媳妇说的很对,玉郎他不喜病人,便不能来看自己。却又心中牵挂,日夜思念,唉,害的玉郎如此,自己如何忍心?四太太这般想着,一日日好起来,郗氏暗暗松了口气。

十一月二十九,流年和张乃山一大早亲自过来谢府,把谢老太爷、谢老太太接上马车。“我满十八岁了,多不容易呀。婆婆专门为我办了生日宴会,这样的场合,祖父祖母不去怎么能成。”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乐,“好好好,我们去,我们去。”才进门不足两年的年轻媳妇,谁家会为她过个生日这么大费周章?小七夫家都这么看重她,娘家更要郑重其事了。

流年兴冲冲吩咐车夫,“绕个圈子,到全园门口。”先接上爷爷奶奶,然后还要接上爸爸妈妈跟弟弟。到了全园门口,接上谢四爷、何离、小十,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南宁侯府。

到了南宁侯府,张雱、解语亲自接了出来,“您二老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对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十分客气亲热。寒暄见礼毕,解语和流年扶着谢老太太去了后宅,何离抱着小十,温柔得体的微笑着,跟在流年身边。流年一手扶着老太太,一手扶着她,时而陪老太太说话,时而逗弄小十,忙的要死。

张雱、张屷陪着谢老太爷、谢四爷去了前院大花厅,“伯父您能来真是太好了,两位家父,两位岳父都在,正翘首盼望您。”张雱客气说道。谢老太爷捋着白胡须微笑,成啊,今儿个五位老太爷聚齐,热闹了。

内院大花厅里,厅外搭着家常小巧戏台,琴曲悠扬,曼妙动听。厅内暖意融融,遍摆名色鲜花,布置的清雅大方,朝气蓬勃。谢老太太跟谭瑛坐了一席,解语跟何离坐了一席,简胜男、江笑寒、流年、丫丫坐了一席,骞哥儿、擎哥儿、颐姐儿等小孩子坐了一席。谭瑛细细告诉谢老太太,“那是骞哥儿,阿忱家老大。骞哥儿身边的那个小的是驭哥儿,阿忱家老二。您看这小哥儿俩是不是长挺像?活脱脱两个小阿忱。样子斯斯文文的是擎哥儿,阿池家老大,擎哥儿身边是攀哥儿,阿池家老二。这小哥儿俩模样随爹,性子也随爹,小小年纪遇事都有主意。”谢老太太也细细看了,满口称赞,“可不是么,个个都是好的。”

何离一直是躲在角落中的卑微人物,头回能正正经经坐回席,激动不能自持。解语话并不多,却异常温和,令何离如沐春风。人家是位尊贵的侯夫人,却愿意跟自己这种身份的人同坐,真是太过纡降贵。虽说这是私人场合,并没外客,何离还是感动的很。

简胜男和江笑寒打趣流年,“弟媳妇今儿过生日,连头也不给我们磕一个?”流年扬扬眉,“大嫂二嫂提醒我了,该给祖母、娘亲行礼去。”谢老太太、谭瑛、解语、何离面前都行了礼,敬了酒,说了一堆煽情话,惹的何离掉下眼泪——她早就想哭了,很辛苦的忍到现在。

在内院行过礼,流年又到外院给长辈们磕头。沈迈笑咪咪说道:“小不点儿快起来,今儿你过生日,是小寿星。”过个生日要小不点儿到处磕头,别把孩子累着。傅深也凑热闹,“小不点儿快起来,今儿你过生日,好生自在一天。”说完了又觉着不对,小不点儿哪天不自在了?

谢老太爷、岳培、安瓒都勉励了几句好话,张雱眉开眼笑的,“乖女儿,不必多礼。”谢四爷淡淡看了过来,无忌,小七什么时候成了你闺女?儿媳是儿媳,闺女是闺女,差远了。

流年在谢四爷面前下拜,谢过养育之恩。谢四爷伸手扶起宝贝小女儿,“小七,你自小到大给爹爹带来多少欢笑,这已经是最好的报答。”女儿,爹爹要谢谢你,带给我和阿离无穷无尽的快乐。

张屷看的眼馋,“养个小闺女真好”的感觉油然生起。小七,咱们还是先生个小闺女吧,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白白的,小小的,让人一看见就想抱走。

棠年温和劝诫妹妹,“过了今天,便又长了一岁。要有大人样,要知礼懂事。”小七,好妹妹,你不能再跟从前似的,睡起、爱偷懒、爱撒娇,大人要有大人样。

流年神气的扬眉,“那还用说么,我自然会有大人样。从明儿个开始,我便跟大嫂学着管家,我要里里外外…”正神气着,流年胃里一阵不舒服,实在忍不住,想要呕吐。

把棠年愁的。小七,不就是管个家么,你也至于这样?小时候你能坐着等吃等喝,大了,成家了,就要学着管家理事,逃不掉的。

张屷急忙过去,替流年拍着背。“大哥,你和大嫂不准走!”张屷霸道的下着命令,“让大嫂留下来管家。”看看,一提管家把小不点儿吓成什么样了,这可不成。

第169章

沈忱慢悠悠的答应,“我们不走。”看看小不点儿这模样,我们敢走么?我们若走了,娘亲单是照看她就够费事的。小阿屷,小不点儿,两个小笨蛋。

沈迈也急忙说道:“放心放心,我们不走。”走什么走,这里有阿雱,有孙子孙女,有重孙子,一家人和和气气团聚着多好,做什么要分成两处。

张屷冲着沈迈抱怨,“阿爷您倒是早说呀,不然小七也不会吓成这样。”抱怨完又转过头安慰流年,“阿爷他们不走了,还是大嫂管家。小七,别犯愁了。”

流年啼笑皆非,我胃口不好而已,怎么跟管家扯上了?祖父们纷纷表示关心,张雱关切的问着,“小七,今儿个吃什么了?”谢四爷把流年叫到面前,命人倒了杯清水递过去。

张屷谢了一声,接过茶杯慢慢喂给流年。棠年很是惭愧,小七你自己喝水不成么,一定要乃山喂?谢四爷神色淡然的看着,心中五味杂陈。她小的时候,肚子不舒服了是爹爹喂她喝水,如今却换成了张乃山。南宁侯府诸人都处之泰然,男人就是该对媳妇好,没什么可说的。

流年喝过一杯水,觉着肚中暖暖的,又恢复了元气,“从今天开始,我是大人了!诸位,今后我会协同娘亲、大嫂管理南宁侯府,定会确保诸位食有鱼、出有车!”慷慨激昂的发表起就职演说。

祖父们微笑颔首,成了,有小七在,咱们饿不了肚子,吃饭能吃饱,穿衣能穿暖。张雱哈哈大笑,“晚鸿,你看小不点儿多好玩。”胜男跟笑寒管家的时候,悄没声息的就上任了。哪像小不点儿,先要广而告之一番。

沈忱、岳池、张屷三兄弟很给面子的鼓掌叫好,“小七,好样的!”流年意气风发的冲他们拱拱手,“多谢,多谢!”乃山,还有大哥二哥,你们太支持我了。

棠年牵牵谢四爷的衣襟,“爹爹您看,小七还是这般孩子气。”谢四爷浅浅笑着,“她还小。”棠儿你着什么急,乃山是小儿子,小七是幼子媳妇,娇惯些在所难免。

流年给长辈们敬过酒,张屷送她回了内宅。路上两人并肩慢慢走着,说着话,“早上咱俩一道吃的饭,饭菜都很新鲜。”怎么会吐呢,吃坏什么了?“我早起就有点恶心,还没吃饭的时候就想吐了。”不是早饭的事。

张屷停下脚步,轻声责备,“怎不告诉我?”流年心虚的笑笑,“急着过生日嘛。”这些细枝末节,哪有空去理会。要琢磨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要把自己打扮的淡雅宜人,恶心呕吐什么的,多扫兴呀。

张屷低头凝视妻子,“小七,往后不许这样。若是有什么不舒服,要即刻告诉我。”流年理亏,柔声答应着,“嗯,以后不会了。”张屷又补上一句,“若是我不在家,要告诉娘,或告诉大嫂。”流年也一一答应。

张屷牵着妻子的小手往内宅走,有些闷闷的,“岳父神色不大好呢,定是觉着我没照顾好你。”流年捏捏他的手,“不会啦,他一向是那个神色,今儿个跟往常一样。乖,莫多想。”可怜的乃山,唯恐岳父不待见他。

到了内宅,张屷把流年带到解语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解语微笑,“莫担心,有我呢。”张屷爱操心,“让她坐您身边好不好?您看着她。”解语忍着笑,“好,我看着她。”小阿屷,你爹爹、哥哥都疼媳妇,也没像你这样呀。

张屷走后,流年被胜男、笑寒好一通打趣,流年讪讪的拿起酒杯想要喝酒,却被解语拦下了,“小七,今儿你肠胃不适,不宜喝酒。”都要呕吐了,还敢喝酒?不许不许。

何离悄悄问流年,“肠胃不适?”流年老实交代,“恶心,想吐,还有点没力气。”何离问之再三,惊喜的抬头看向解语。解语微笑点头,估计着应该是了。

流年夹起一筷子炒红果,解语、何离异口同声说道:“不许吃!”那是山楂,你吃它做什么。流年夹着一粒红果,看看妈妈,再看看婆婆,听话的放下,不吃了。

这么一来,谢老太太、谭瑛也好,胜男、笑寒、丫丫也好,都觉出了不对劲。谭瑛把解语叫过去细问,解语含笑说了,“估摸着是,所以不许她吃。大夫还没扶过脉呢,等饮宴过后,便请钱大夫过来。”有早孕症状,但尚不确定。

谭瑛不依,“等什么等。”这事还能等啊,快请大夫过来。谢老太太也是一样,“心急的很。”解语陪笑,“本想等到饮宴之后的,如此,我即刻请大夫过来。”想想也是,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不必讲那些虚礼。

解语、何离带着流年去了暖阁,请钱大夫过来扶脉。钱大夫细细诊了半天,含笑道了恭喜,“日子尚浅,一个多月了。”写下一个保胎的药方,“每日服一剂。”解语谢过钱大夫,命人送回前院。

流年有些呆呆傻傻。怀孕了?自己腹中已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它是自己和乃山的骨肉,是自己和乃山生命的待续,多么奇妙。它是男是女,会像自己还是会像乃山?流年捧着自己平平的小腹,又是喜悦,又有些不安。

解语拉过她的小手,“小七,你如今是双身子了,凡事都要当心,要为孩子着想。”何离也拉着她的小手,有些埋怨,“傻孩子,你自己竟不知道?”小日子没来,竟毫无知觉。

流年心虚的解释,“小日子该来没来,我也有些疑惑的。不过心慌要过生日,就岔过去了。钱大夫本是每旬替我扶脉的,这回我忙着,没请他来。”

何离一边埋怨着,一边交代了无数的事,“山楂是不能吃的,甲鱼也不能吃。不许蹦蹦跳跳的,不许骑马,不许游水…”不管她说的对不对,流年都乖巧的点头,答应的很痛快。

解语盘算着,“产婆该早早的请下,除了大夫,你身边还该有两个嬷嬷。”自己又不能整天看着小不点儿,给她两个嬷嬷,从早到晚守在她身边。

等流年重新回大花厅的时候,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小七要做母亲了,做母亲的人,勇敢又坚强。”“小七要给爹娘添孙子孙女了,真了不起。”

谭瑛温和说道:“小七只管安心养胎,无论生男生女都好。”时人大多重男轻女,小七,南宁侯府可不会这样。解语笑着反对,“娘,您说的不对,生男生女不一样呢,我和无忌都想要小孙女。”阿忱、阿池各生了两个孙子,我俩有四个孙子了,还没孙女。

谢老太太心里热乎乎的。小七怀孕晚,南宁侯府没说什么。才怀上孩子,婆婆就笑着说想要孙女。有这样的夫家,有这样的婆婆,小七是泡到蜜罐里了。

外院大花厅也是一片欢腾。祖父们有早已猜着的,有恍然大悟的,都是面目含笑。张雱站起身,大力拍着张屷的肩膀,“小阿屷,你行啊。”沈忱和岳池一本正经的夸奖,“小阿屷,本事大!”张屷正高兴的头昏,被父兄这么一夸,更是只会咧着嘴傻乐。

棠年轻笑,“这回小七遂了心愿,又能名正言顺不管家了。”平时她还管不了什么事,怀了孩子,更不敢给她派活儿了。她是头胎,岳父岳母还有乃山肯定心疼她,不许她操劳。

谢四爷淡淡吩咐,“棠儿,往后你和丫丫看好小七,不许她顽皮淘气。休沐时也不必回府,或是你一个人回,让丫丫留下。”棠年微笑应“是。”爹爹您就偏心吧,平时总催着我们回家,小七一怀身孕,我们就不必回府了。

饮宴结束时,张雱、张屷父子二人送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回去,谢四爷跟何离没走——小十跟驭哥儿、攀哥儿玩高兴了,死活不肯跟他们分开,“不狗,不狗。”小十很执着。

小十不肯走,流年也可怜巴巴的,“我很喜欢,又有些害怕。”做母亲是终身职业,生了孩子以后要牵挂他一生一世。母亲平凡而又伟大,流年既向往做母亲,又怕自己担负不起这神圣的职责。况且,生孩子是危险的事,“人生人,吓死人”。

如此,何离自然舍不得走。谢四爷淡淡问着棠年,“在你家借宿一夜,可方便?”棠年恭身答道:“方便,极方便。”丫丫笑盈盈曲膝,“是我们的荣幸。”命人收拾出一处风景优美的院落,请谢四爷、何离带着小十居住。

小十和骞哥儿、驭哥儿等孩子们凑在一处,玩的聚精会神。何离陪着流年,轻轻柔柔宽慰她,“怀孩子,生孩子,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天经地义的事,不用害怕。”流年偎依在妈妈怀里,心里踏实多了。

晚上,等孩子们疯够了,谢四爷、何离带着小十,棠年、丫丫带着小遂平、和哥儿,穿过月亮门,去了含山郡主府。谢四爷倚在临窗大炕上,何离坐在一边给小十绣着个莲叶肚兜,小遂平、和哥儿、小十坐在炕上玩耍、打闹,温馨和谐。

“你若住回去,爹爹天天能如此。”谢四爷念念不忘。他最耿耿于怀的,是棠年一家居然不能常住谢府,居然不能常常陪伴老太爷、老太太,和自己这亲爹。

第170章

棠年提醒他,“爹爹,我和丫丫若住回去,小七可就是一个人了。”公公婆婆再好,夫婿再好,究竟比不上亲哥哥亲嫂嫂吧。我们住回去,剩小七一个人,好不可怜。

谢四爷沉吟片刻,默默点了点头。小七直到如今还是孩气十足,惯会依赖爹娘兄嫂。有棠儿和丫丫夫妻二人在她身边,自己和阿离也不用牵肠挂肚的,担心小七出岔子。

棠年回房后,一五一十跟丫丫说了,“爹爹偏向小七。”丫丫笑道:“都是一样的呀,我家也是,爹娘偏心我。”儿子能胡打海摔的,闺女可不成,闺女娇气。

棠年浅浅笑,“也不知乃山如今怎样了。”不会还在傻乐吧。丫丫很笃定,“小哥哥么,这会儿定是围着小七献殷勤呢。”他肯定是怀抱娇妻,甜言蜜语。然后么,小七本是有些害怕的,却被他哄的喜笑颜开。

丫丫的卦不错。张屷确实是温柔抱着流年,在流年耳畔说着各种各样的情话、傻话,流年微笑着捉过张屷的手,放在自己平平扁扁的小腹上,“乃山,你要疼孩子。”张屷亲亲她的脸颊,“嗯,我要疼妻子,也要疼孩子。”

第二天何离又见到流年的时候,觉着女儿脸色柔和,神情镇静,令人大为放心。解语也欣慰,我家小阿屷本事不小嘛,很会哄媳妇儿。

下午晌,何离抱着小十,跟着谢四爷回了全园。“小七婆婆待她那么好,咱们再没什么可操心的。”何离着实感激解语。“有棠儿和丫丫在,小七吃不了亏。”谢四爷对自己的儿子儿媳有信心。

虽然如此,何离隔三差五的还是会抱着小十去看流年。流年见了弟弟总是笑嘻嘻的叫他“谢棣年,谢十郎。”小十礼貌的冲流年笑笑,然后左右张望,寻找骞哥儿、驭哥儿的身影。

流年怀孕后,依旧和张屷睡一张床,并不曾分开。张屷房中自然没有添人,只有流年一个。为此何离很是感概了一番,“张家家风真好,小七嫁到张家,真是有福气。”谢四爷慢吞吞说道:“棠儿也是一般的洁身自好。丫丫,也是有福气。”

温馨平静的日子一天一天如流水般过去,腊月过后,很快到了元旦。快过年的时候,丫丫亲自去了趟皇宫,跟卓皇后请假,“家中三嫂嫂怀了身孕,这是第三个月,正是要紧时候。”卓皇后微笑允了。

含山的三嫂嫂,是谢家那位七小姐吧?卓皇后心中不快。我家阿显至今记挂着她,不肯娶妻。她可倒好,怀上孩子了。卓皇后很想为难为难流年,不过卓皇后是明智的女人,知道皇帝看重含山,自不会在这等小事上驳含山的面子。

谢大太太也进宫跟皇后请安,顺便提起,“舍侄女嫁到宜春侯府,如今有了六个月的身孕。”皇后微笑,“元旦朝贺,准她请假。”这本是可有可无的小事,一位阁老夫人开了口,何妨给她这个人情。谢大太太诚惶诚恐的谢了恩,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卓皇后听了很是受用。

元旦朝贺流年没有到场,正月里也没到谢家拜年。正月初三,孙女、孙女婿们回谢家拜年的日子,张屷一个人上门了,“小七不便出门,让我替她给长辈们磕头。”

四太太这时才知道流年怀了身孕,有些生气,“我是不是小七的嫡母?这么大的事,难道不该禀告于我?”谢四爷温和劝她,“前三个月不稳当,所以才不说。这是喜事,你跟孩子置什么气?”

四太太拿出帕子拭眼睛,“她没拿我当嫡母!棠年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小十更甭提了,整天连个照面儿也不打。玉郎,我是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他们竟这样对我。”

谢四爷缓缓说道:“小七出了阁,四时八节都会送礼回来,少孝敬你了么?棠儿自小到大,在你面前何曾缺过礼数。大过年的,休要生事。”

四太太哼了一声,“他还不缺礼数?清清净净住到外头,家里老太爷老太太想他成了什么样子,都不管不顾的。要说也是,祖父祖母都顾不上了,哪顾得上我这嫡母。”

谢四爷眼神冷隽。这话是什么意思,要败坏我棠儿的名声不成。棠儿是清贵翰林,名声上出不得一点瑕疵。棠儿若是跟“不孝”沾上一点边,对他仕途便十分不利。

四太太越说越气愤,“谁家儿媳妇不服侍婆婆的?他可倒好,长大成人娶了妻,媳妇却不肯在婆婆面前尽孝。说起来我是有两个儿媳妇的,朝夕服侍的却只有郗氏。”

谢四爷声音清冷,“谁家郡主儿媳要服侍婆婆的?身为郡主还服侍婆婆的只有昭仁郡主一人。昭仁郡主,如今可是身在尼庵。”

昭仁才回到开封,她父亲豫王就被改封陆王,移藩陆都。昭仁一家子辛辛苦苦随着陆王到了西北,途中受了不少挤兑。她父亲豫王是不管事的,豫王妃虽厉害,却禁不起府中庶子众多,难以约束。况且昭仁确是做了有失颜面的事,让豫王府丢了人,也丢了富庶藩地。

好容易到了西北,住进按规制盖好的郡主府,昭仁家中又生变故。仪宾的妾侍有得宠的,有不得宠的,不得宠的便是留在京城的那几对母女,得宠的,是两个生了聪明伶俐儿子的妾侍,一姓鲁,一姓武。鲁氏和武氏自打生了儿子,便受仪宾父母看重,在郡主府嚣张的很。自打胡月的白猫扑了人,她们也受了牵连,从京城到河南,再从河南到西北,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

鲁氏和武氏难免心中不服,“都怪大小姐!”这两人都是市井女子,空有幅好容貌,却没见识,也没人品。她们只管抱怨,却从不想想,她们吃的也好,穿的也好,全来自昭仁郡主。

鲁氏和武氏既是心中有恨,自然少不了时常讽刺挖苦胡月。胡月娇生惯养的,哪受的了这个,这二人分明地位卑下,却敢对着自己这嫡女高声说话,有没有王法了?胡月自事发以来挨了不少骂,也受过罚,可那都是她的正经长辈,不是鲁氏和武氏这样的低贱女子。胡月生了恨意,这日鲁氏和武氏照旧对着她喋喋不休的斥骂,胡月忽然拨出利刃,刺死鲁氏,刺伤武氏。

仪宾和昭仁赶来时,只见鲁氏已死在血泊之中,武氏惊慌的缩在屋角,身上全是血。仪宾大怒,“将这逆女捉住打死!”反了,用猫扑人还不算,直接动上刀子了!

仪宾指挥着家奴捉住胡月,挥刀要亲手杀了“逆女”。胡月绝望的闭目等死,昭仁郡主彻底灰了心。自己到底贪恋这男人什么呢,不过是死了个姬妾,他要杀死亲生女儿!

“住手!”昭仁发了威,“不过是死了名奴婢,大惊小怪的做什么?”鲁氏、武氏出身都卑贱,卖身契还在昭仁手里。主人打死奴婢,无论如何不至于要偿命。

昭仁跟仪宾翻了脸,不惜对外揭露家丑,也要保住胡月的性命。到最后,胡月被勒令进尼庵修行,连豫王妃也救不得。昭仁舍不得爱女,自愿随胡月一起落了发——自从看清仪宾的真面目,那个郡主府仿佛地狱,再也呆不下去。

仪宾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昭仁既出了家,郡主府朝廷自然要收回,仪宾的俸禄也不再支给他。仪宾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一下子成了白身,成了要自谋生路的人。

他有父母要赡养,有儿子要抚养,还颇有几房妾侍。没了郡主府,没有俸禄,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仪宾的日子一天天穷困潦倒,以至于揭不开锅。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仪宾,仪宾的父母亲大人,才想起昭仁的好。有昭仁在的时候,他们真是锦衣玉食,享尽人间荣华富贵。

仪宾的父亲胡老太爷颤巍巍吩咐儿子,“去,去接郡主回家!”胡老太太也哭着央求,“快把儿媳妇求回来吧,等她回来,我拿她当婆婆敬!”仪宾还真听父母的话,真去尼庵求过昭仁,可昭仁看都不肯看他一眼,只管敲手中的木鱼。

尼庵中总是清苦的,比起郡主府的富贵,不可同日而语。昭仁和胡月落到这个地步,颇令京城贵妇们唏嘘。到底是位皇室郡主,下场如此悲惨。

提起昭仁,四太太心虚的缩了缩身子,不再说话。当初她结交昭仁,为的就是羞臊丫丫,让丫丫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皇室郡主。结果捅了个大篓子,差点害了小遂平。四太太自己也吃亏不小,生了好几个月的病。唉,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正月初六,锦年和黄恪到南宁侯府拜年。解语伸手扶住锦年,“快别多礼。”分宾主落了座,解语温和跟锦年说着话,“怀了身子,凡事都不可大意。今儿下雪呢,路上可好走?”锦年笑盈盈说道:“小雪,不碍的。”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流年和张屷才并肩走了进来。张屷小心翼翼看着流年,显然极重视怀孕的嫡妻。锦年看在眼里,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