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了船,沿着码头往城内走。尚未入城,便看见钟勇脚步匆匆地往码头奔来。莫尽言连忙迎上去:“钟大哥!”

钟勇疾奔过来,他满脸憔悴,但是却神采飞扬,有着多年未见的容光:“小莫,俞大人。我正要回去找你们。”

莫尽言说:“钟大哥,你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钟勇说:“我昨日晚间在一个海边的渔村打听消息,听见有人说,数年前,他们看见有人在海边救了一个受了重伤的男子,穿的是水师战袍,右胸中了箭伤。当时人未气绝,被人救活了,不过由于伤势太重,有一名过路的老者将他带到城内去医治去了。”

莫尽言的心提了起来,抓住钟勇的衣袖:“钟大哥,是许哥吗?”

钟勇遗憾地摇摇头:“我昨晚去城内打听了半宿,沿着各家医馆去打听,暂时尚无消息。因为时间隔得太久了,有些医馆已经关了,有些是新开的,消息很不好打听。我决定留下来不走了,一定要问个究竟。”

俞思冕冷静地问:“你有没有问过到底是哪一年?”

钟勇摇摇头:“事情过去太久了,有人说是七年前,有人说是八年前。时间是差不多,十之八九就是阿许。”

俞思冕不想让他抱太大的希望,以免太过失望:“钟大人,平海离长乐有上百里之遥,是庄大人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你还是冷静一点,别太激动了。就算是庄大人,当时他伤势严重,是否已经脱险也未可知。”俞思冕还有话没有说出来,要真是庄许还活着,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回去呢。

钟勇听俞思冕这么一说,眼中的狂热稍稍降下去了些:“俞大人说得极是。只是这一次,我一定要问个究竟才行,是死是活我都要确定,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莫尽言自然能理解钟勇的痴心和苦心,对俞思冕说:“俞大哥,你就让钟大哥留下来找吧。我也觉得极有可能就是许哥。”有希望总比没有好。

钟勇点点头:“要是他活着,就算是把我忘了,或者不愿意回来,我看着他活得好好的,也就心满意足了。若是他不在了,我也要打听到他葬在哪里,将他归葬回乡。”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一股哀伤萦绕在三人之间。

莫尽言几乎落下泪来:“钟大哥,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写信告诉我们。”

钟勇点点头:“俞大人,我走了,军中的事就有劳你多费心了。祝你们一路顺风,保重!”

俞思冕点点头:“多保重。”

钟勇一抱拳,转身便向城内大步走去。莫尽言想起什么,从俞思冕怀里摸出一个荷包,追上去:“钟大哥,等等,这个带上,用得上的。”

钟勇捏着银子,眼中泛红:“谢谢你,小莫。”

莫尽言吸吸鼻子,露出一个笑脸:“好运。”

钟勇点点头,转身离去。

俞思冕走过来,搂住莫尽言的肩:“不看了,我们回去吧,该开船了。”

莫尽言含泪抬眼问他:“他能找到许哥吧?”

俞思冕摸摸他的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脸:“能的。”

两日后,他们抵达泉州。又三日,从苏州来的主力船队终于到了,船队浩浩荡荡,足有两百条之多,人数多达万余众,足见阵容之强大。

船队的领队,赫然便是与他们渊源颇深的马三保马大人,不过此时他已由皇帝赐姓郑,名和。郑和弃了自己来时乘坐的船只,登上了莫尽言所在的万斛船,这才是船队的主船。三人再次于船上相见,相对一笑,接下来的风雨行程,他们将扬帆沧海、同舟共济。

两年后,郑和带领数百艘大船和无数的海外朝见者回国。

俞思冕与莫尽言卸去船队护卫首领之职,回到长乐寓所。见到一封钟勇去年自平海写来的信,信中称他找到了一个酷似庄许的人,那人也曾右胸受过箭伤,不过对方已经全然没有了以前的记忆,还娶妻生子了。钟勇打算在他们附近住下来,默默守护着他们。

又过了数月,俞思冕和莫尽言开始他们的行走江湖之旅,第一站便是平海。在那里,他们看到了庄许。

“许哥。”莫尽言含泪看着庄许。

庄许不解地看着莫尽言:“小兄弟,我叫张海,不叫庄许。”

“原来是张兄弟,久仰。在下俞思冕,这是舍弟莫尽言,我们都是钟勇的朋友。”俞思冕在一旁笑着说。

庄许点点头:“哦,原来是阿勇的朋友,请坐,阿勇不在家,我去找他。”

不多时,钟勇抱着一个吸溜着鼻涕的孩子回来了,看见他俩,高兴地迎上来。

原来庄许的孩子已经可以满地跑了,他的妻子年前已经病逝。钟勇陪他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也成功突破了庄许的心防,成为他最信任最依赖的朋友。

莫尽言想起许哥的遭遇,心中感慨万千,不由得泪盈于睫,许哥真的没有死,他还活着,虽然早已没有他们的记忆,但也是最好的情况了。

他看见庄许正在院中打水,钟勇快步走过去,帮他一起将水桶提上来,两人有说有笑,一股平淡的温情萦绕着他们。

俞思冕伸出手,握紧莫尽言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莫尽言含泪点点头,是的,已经很好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番外,姑且看之。信则活,不信也无妨,哈哈。

谢谢清风梅影、桃花红了杏花、锅巴、未砂、wgls1234、FTHJIL的霸王票,太感谢大家的鼓励了,mua~一个。

开新文了,这次赶时髦写了个重生现耽,其实也就是套了个重生的壳子,还是一般的温馨种田文,希望大家支持。

第89章 定制番外二

北国风光,万里冰霜,朔风回旋,百草枯折,这是莫尽言这辈子头一回体验北国之冬。年关将至,无数游子都在加快行程,赶回去和家人团聚。惟有他们两骑,马蹄声依旧得得作响,不紧不慢地保持着原来的节奏,回家,是一件与他们无关的事。

这几年,俞思冕带着莫尽言走遍了大江南北,享受过京城物华天宝的繁华,见识过烟雨江南的秀美与灵动,走过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在白头山、黑水河畔也都留下过足迹。每到一处,若是喜欢那处的风物人情,他们就会停留下来,生活一段时间。直到想离开了,就收拾包袱,去往下一个想去的地方。

入冬之前,莫尽言突发奇想,想去北方过冬,去看一看塞北风光。俞思冕没有拒绝,他知道莫尽言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寻根的念头。他的祖辈,是来自塞北的西域。

走在前头的俞思冕勒住马缰绳,回过头来对莫尽言说:“小莫,看起来像是要下雪,我们找个地方歇脚,等风雪过了再出发。”

莫尽言看着一直在大口喷着白气的马儿,点了点头:“好。”北方的冬天这么冷,滴水成冰,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俞思冕双腿一夹马腹,往前跑去。莫尽言赶紧跟上。跑了大概半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一个小镇,俞思冕熟门熟路,找到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将马儿交给店家:“掌柜的,要一间上房,两匹马多喂点好料。另外赶紧备上热水,我们要沐浴。”

“诶,马上就好。老婆子,赶紧加柴烧水,客人要洗澡。”掌柜的喜不自禁,这天寒地冻的,又近年关,来往的客商都几乎绝迹了,店里已经几天没接待客人了,好不容易开了张,自然是欢喜的。

莫尽言跟在俞思冕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店堂,才想起来快要过年了。到房间喝上热乎乎的茶水,才感觉身上有了热乎气。莫尽言吁了口气:“俞大哥,你好像对这里很熟啊。”

俞思冕笑笑:“我师门离这里不远,以前在师门的时候偶尔跟着师兄出来玩,来这里投过宿。”

“啊!”莫尽言吃了一惊,“那俞大哥要不要回去看看?”

俞思冕笑道:“我本来打算从河西回来之后带你去我师门过年的。”

莫尽言想了一下:“要不过完年再去河西吧,反正那儿也没什么非见不可的人,什么时候去都无所谓。只是现在贸然去拜访你师门,会不会太突兀?”

“不会,我师父巴不得我回去呢。好多年没回来了,老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莫尽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正说着,有人敲门了:“客官,水好了,可以洗澡了,这是冷水,给你兑水用的。”

“多谢掌柜的。替我们准备一些酒菜,要四五个拿手菜,来壶好酒。”俞思冕将水接过来,走到屋角的一个大桶边,揭开上面的木盖子,一时间室内雾气蒸腾,看起来极其温暖,他伸手探进去摸了摸,“小莫,来沐浴。洗个热水澡就暖和了。”原来这地方太冷,浴桶就直接修在室内,地底修了灶,需要的时候就加热,洗的时候一直保持柴火不灭,这样水就不会越洗越冷了,真是一个好法子。

此时炕下的柴火已经烧起来了,炕上也开始暖和了,莫尽言说:“我现在觉得不太冷了,要不大哥你先洗?”

俞思冕笑道:“算了,别麻烦店家换水了,大冬天的,不容易,一起洗吧。洗完了就能吃饭了。”昨天晚上他们错过了宿头,在一个山神庙里对付了一晚,虽然烤着火不至于冻着,但是也弄得灰头土脸的。

莫尽言的脸有些发烧,两个人一起洗,那能快吗。但是又为这个提议很心动,两人有一阵没有好好停歇了,一直都在路上,自然也就没亲热过。

俞思冕不由分说,已经开始替他解衣了。将莫尽言按进浴桶之后,俞思冕又开门出去了一趟,提了桶冷水进来备着,并且嘱咐店家先将酒菜备好热着,等叫的时候再送进来。

他兑了点冷水进浴桶,然后赶紧除了自己的衣衫跨入桶内。莫尽言已经像个虾子一样通红了。不知是被水烫的,还是害羞的。

浴桶又大又深,足够容纳两三个人,人泡在热水里,浑身暖洋洋的。莫尽言将脑袋都没进了水里,开始洗头发,俞思冕伸手取来桶外边的胰子:“小莫我替你洗。”说着将莫尽言圈在浴桶的一角,将胰子打在他头发上。莫尽言的头发又细又密,摸起来十分丝滑顺手。

莫尽言有些紧张地抓住桶壁,背向俞思冕,不敢面对他。俞思冕一只手搓揉着他的发,一只手在他优美的颈脖和背脊上流连,莫尽言全身一紧。俞思冕将手移到他身前,将他往自己身上带,在他耳边轻声说:“小莫,帮哥擦澡。”

“怎、怎么擦?”莫尽言结结巴巴。

“这样。”俞思冕将他转了个身,使他面向自己,嘴角含着笑,“就可以了。”一边将帕子递给莫尽言。

莫尽言的耳朵红得都要滴血,睫毛垂下去,不敢抬眼看俞思冕促狭的笑脸。拿着帕子迟疑了一下,往俞思冕身上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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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洗完澡,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俞思冕自己去厨房端了早就备好的酒菜回房,将床脚的炕桌搬上炕:“小莫,来吃饭。”

莫尽言浑身酥软无力,脸蛋红艳艳的,眼神迷蒙,煞是好看,窝在被子里懒洋洋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俞思冕将他扶起来,套上内衫,外面穿上一件狐裘,下身将用被子裹着。“就这样吧,炕热了,不会冷。”

俞思冕拿起酒壶给二人倒了一杯酒:“西凤酒,我师父最爱喝的。温了的,喝点可以暖身子。”

“那我们给师父带点过去吧。”莫尽言拿起筷子给俞思冕夹了一块肉,“先吃点菜再喝酒。”

俞思冕点点头,将莫尽言夹的菜吃了,自己夹了一块肉喂给莫尽言。这镇子不大,客栈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但是店里厨子的手艺却有些出乎人的意料,非常有水准。莫尽言有一阵子没吃到这么合口味的菜了,只觉得饿得很,敞开肚皮大吃了起来。俞思冕看他吃得开心,自己也觉得高兴,不断给他夹菜。

莫尽言说:“俞大哥你也吃啊,这个鸡好吃。手艺不错。”

俞思冕宠溺地看着他:“好吃就多吃点。等到了凌云谷,你就有口福了,我二师兄手艺特别好,保准你吃了就会念念不忘。”

莫尽言充满了好奇心,俞大哥的师兄,那武艺肯定也差不了,居然还有那么好的手艺,这人岂不是太厉害了?

俞思冕看着他,仿佛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一样,但笑不语,卖了个关子,留待莫尽言自己去发掘。

二人一直喝到酒酣耳热,莫尽言的话也多了起来:“俞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河西吗?”

俞思冕逗他:“你不是说想来这边过冬?”

莫尽言斜着身子靠在炕桌上,眯着眼睛摇了摇头:“不是。我就是想回来看看。”

“回哪里去?”

莫尽言闭着眼,喷着酒气:“我也不知道。我听我爹说,我祖上原本姓李,不对,其实应该是姓拓跋,后来被赐姓李。我们那时候,是河西的大族,后来蒙古人来了,把我的族人全都杀光了。没有被杀的,都逃走了,躲起来了,再也没有人留在那里。我祖父的祖父逃到了松江,后来我祖父又到了明州。我爹带着我又到了福州,我们越走越远,再也没有回去过。我爹说我们改姓莫,就是莫失莫忘,不要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所以我就想回来看看,看看我祖辈生活的地方。”

莫尽言说到这里,眼窝里有了水珠,俞思冕挪到他身边,伸手替他抹去眼窝的泪水。拓跋氏赐姓李,那就是当年西夏的皇室,他也曾听说过河西一带曾经极其繁荣,可惜被蒙古鞑子一夜踏平,真是可惊可叹。他吻着莫尽言的额头:“没关系,哥陪你一起回去看看。”

莫尽言吸了一下鼻子:“嗯,看一眼就好了。其实也没什么,现在俞大哥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俞思冕抱紧莫尽言,看着灯花跳跃,夜静无言。

在小镇上逗留了一宿,二人睡足了觉,起来离开时,发现风收雪住,一夜风雪,万树梨花,积雪足能没人小腿,但也挡不住行人的脚步。离开前,莫尽言买了一坛子西凤酒,俞思冕则去布料铺子买了两匹好布,又上首饰铺子买了点头面,说是给师娘带的,又去买了一缸子陈醋,据说是给二师兄带的。莫尽言看着比酒坛子大上不小的醋缸子:“要不我再买坛酒吧,一坛会不会太少了?”

俞思冕说:“别,这些足够了。师兄们都不怎么让师父喝酒了,买点表示一下孝心就好了。别给他喝醉了。”

莫尽言越发窘了:“你怎么不早说,我就不买酒了,改买别的。”

俞思冕笑道:“可不买也不行啊。不买师父会生气,买多了师娘会生气,所以买这点刚刚好。”

莫尽言摸摸鼻子:“这样啊。”不由得觉得俞思冕的师门是不是不好相处啊,心里顿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因为要回师门,俞思冕显得有些兴奋。他买了醋,又去买了一头宰好的羊羔,还有许多过年的干货干果,把两匹马后面都载满了,这才带着莫尽言踏上回去的路。

莫尽言知道,俞思冕对师门的感情,要比对家的感情深得多,对他而言,师门更像是他的家。一路上听着俞思冕给他说凌云谷的种种,便在心里勾出了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来。

凌云谷确实就是一处桃源,俞思冕带着莫尽言在茫茫雪原上行走了大半日,中午还是吃的干粮,到得卯时初刻,俞思冕才说:“到了。”

莫尽言抬头一看,并无山头,也没有村寨,不知那谷在何处。俞思冕下得马来,牵着马往前走了几步,莫尽言也依样跟上去。俞思冕见他四处张望,便笑道:“往地下看。”

莫尽言低头一看,就在离他脚步四五尺外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沟坎,他仔细又看了一眼,哪里是什么沟坎,分明就是一处平地之下的谷底,谷中树木参天,因为树冠上积满白雪的缘故,看起来竟与平地无二致,难怪瞒过了他的眼。莫尽言惊异万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所在!”

俞思冕显然十分满意他的反应:“平日里没有雪的时候,谷中白云飘忽,故才有凌云一名。”

一边介绍谷中的景致,一边领着他走向一条斜插在崖壁上的石路,石路不宽,仅能容一匹马单独走过。莫尽言看这石路,没有被雪覆盖的崖壁上有着刀斧的痕迹,诧异道:“何人凿就的这山路?”

俞思冕说:“应当是历代的匠人。谷中原本有一座道观,前朝时被毁了,我太师父在此处设下门派,然后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了。”

莫尽言问:“俞大哥你几岁到凌云谷的?”

“九岁。”俞思冕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当年我跟着师父来到谷中的时候,正好下过一场大雨,雨后初晴,一条霓虹浮架在山谷上空,我还以为自己到了仙境。”

莫尽言看着俞思冕,知道他是真的喜欢这里,便打定主意要在谷里多待一阵。正想开口说,突然听见一声清啸,那声音初时还远,顷刻间便到了近前,只听见俞思冕哈哈一笑:“苍羽!”

莫尽言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有一团与茫茫天地一个色调的物件扑向了俞思冕。再定睛看时,俞思冕正抱着一只白羽赤冠的大鸟,细看可不是一只仙鹤?

俞思冕摸着它的长脖子,跟莫尽言介绍说:“苍羽是我师父养的,非常通灵性的一只鹤。跟许哥差不多。”

“真漂亮!”莫尽言突然想起今天还没见到许哥呢?便曲起食指,朝天打了个呼啸,天地空旷,声音传得极远,不多久,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许哥欢啸一声,朝他们扑来。

俞思冕怀里的鹤感受到危险,惊叫着扑腾起来想要逃离。俞思冕连忙抱住安抚:“别怕别怕,不是敌人,是朋友。”

正说着,突听得一声清喝:“何人闯我凌云谷?!”那声音甚是清脆,说话间已有一道身影迅速掠至,几个起落,人已到了二人面前。这人一出现,吓得正准备栖落的许哥猛地一个回旋,又飞到半空去了。

俞思冕看着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挽着两个发髻,穿着红色的袄子,袖边缀着白色毛边,粉面红唇,颇像个仙人小童,就差眉心一点朱砂了,不由得笑道:“你是谷里新收的弟子?你师傅是哪个?”

那少年本来看他怀里抱着自己的仙鹤,正要问责,没想到他这么一问,便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俞思冕,眼珠子一转:“你是俞师叔?”

俞思冕笑道:“正是。你是肖艺师兄的弟子?”

那少年赶紧过来给俞思冕牵马:“弟子方焰见过俞师叔。”

俞思冕说:“不用牵,我们一道去吧。这位是你师叔的兄弟,你叫莫叔叔。”

方焰转过头看了一眼莫尽言,嘴巴嘟了一下:“莫叔叔。”然后小声嘀咕了一句,“就欺负我辈分小,管谁都得叫叔。”

莫尽言挺喜欢这小孩,从身上摸了一会,找出一个打了孔穿了绳子的小海螺,递过去:“莫叔叔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给你玩儿吧。”这个小海螺还是下西洋途中,在南洋一个海岛上捡的,形状和花纹都极其漂亮,别处难得一见,俞思冕见他喜欢,给他钻了空吊起来做坠饰,带在身上时间不短,磨得十分光滑晶莹。

小孩子爱新鲜,深居内陆,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海螺,立即爱不释手,然后莫叔叔长、莫叔叔短地叫开了,打听这海螺的来历。俞思冕看得偷笑不已。

一路上俞思冕已经将谷里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师父师娘都健朗,师父还是常偷酒喝,师娘依旧热衷于打扮漂亮的小孩子,以前自己就没少被折腾过,俞思冕看到方焰那一身装扮就知道出自谁的手了。二师兄肖艺依旧热心于美食研究。此外几个师兄师姐会隔三岔五回师门来看看,说起来,就是自己是个不孝弟子,自离谷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下到谷底,却是另一番景象,似乎大雪都落在树梢上了,谷底竟然没有积雪,只是湿漉漉的,跟下过雨似的。树林间还能看到飘忽的雾气,莫尽言惊诧不已。

俞思冕解释道:“这谷底有地热,还有热泉,所以雪落到地上就化了,积不起来。”

方焰不满地说:“对啊,特别没有意思,我想玩个雪,还得跑到谷外去。”

俞思冕笑了起来,这种遗憾,他小的时候也是常有的。他指着西南处的一角跟莫尽言说:“小莫,那儿有温泉,冬天都可以露天泡泉水。”

方焰说:“是啊,太师父就最喜欢拎着酒缸去那边喝酒,一边泡一边喝,好几次都差点淹死在水里,太师娘每次都拎着他的耳朵骂。”

俞思冕失笑:“师父怎么还是死心不改。”

然后几人突然听见一声喝骂:“臭小子,还没到家就开始编派老夫的不是来了。一会儿自去你二师兄那儿领罪面壁去。”

俞思冕哀叫一声:“师父您老当益壮,这么远就听见徒儿的话了。徒儿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徒儿吧。徒儿给您带酒了。”

莫尽言好笑地张望了一下,想看看这个嗜酒如命的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俞思冕的话刚落音,便有一道黑色的身影闪电般朝他们扑来,快得仙鹤苍羽都受了惊吓,扑拉一下飞走了。眨眼间,黑影便到了身前,停在他们面前,莫尽言一看,是个须发浓密的老头,大约是须发太过浓密粗硬,所以显得格外蓬松,令莫尽言想起了镇宅年画上的钟馗。

俞思冕笑呵呵作揖:“师父依旧龙马精神,徒儿见过师父。”

老头周通胜瞥了他一眼:“哼,臭小子,还知道回来?酒呢?”

俞思冕拉了一下莫尽言:“小莫,给师父的酒拿出来。”

莫尽言赶紧从马背上的褡裢中找出那坛子酒,毕恭毕敬递上来:“师父,给您的酒。”

老头接过酒,先就着坛子的密封口嗅了一下,立即笑眯眯的:“好,二十年的西凤酒。太好了。”这才抬眼来打量莫尽言,一边看一边点头,“是个好孩子!”

俞思冕笑嘻嘻的:“师父,小莫好吧?”

“比你强!”老头言简意赅下结论,“带着他多住几天,你们先去玩,我找个地方喝酒去。”

莫尽言赶紧说:“师父,我这里还有下酒的花生米,给您下酒吧。”

“好啊好啊。哈哈,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跟师父开口说。”老头拍着莫尽言的肩,一边说着,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拿着花生米走了。

俞思冕在背后说:“师父,慢点喝,我们只给您带了这么一坛,喝完就没有了。”

老头现在有酒,也不计较多寡:“知道了,别跟你师娘说。”说着人已经消失不见了,速度之快,令不熟悉他的莫尽言咋舌。

俞思冕摇摇头:“师父就这样。”

莫尽言说:“脾气挺好玩的。”

“嘿,老顽童。”

他们师徒叙旧的当儿,方焰早就走远了。俞思冕牵着莫尽言的手,继续往里走,远远的就看见勾心斗角的建筑轮廓了。正厅的廊下站着几个人,远远地看着他们,似乎在等他们一般。莫尽言不自在地将手往回抽了抽,被俞思冕抓紧了:“不怕他们看,这是我自己家里了,还用遮遮掩掩吗?”

莫尽言只好由他牵着。

走到近前,莫尽言才瞧见了方焰陪着一位老妇人和一个身形略胖的中年男子,俞思冕老远就喊起来:“师娘,二师兄!”

那老妇人年纪看着也过了花甲了,却穿着白色狐裘,头上插着红花,面上抹着脂粉,风韵犹存,可见是个极讲究的人。老妇人抬着下巴,哼了一声:“还知道回来看你师娘呢。”

俞思冕松开马缰绳,拉着莫尽言走上前,也不管台阶上是湿的,就那么跪下了:“思冕拜见师娘!”

莫尽言页赶紧跟着跪下了:“尽言见过师娘!”这见师父和师娘完全不一样的态度,让莫尽言明白了这凌云谷当家的,八成是这师娘了。

老太太瞥了一眼地上的二人,转过身去:“还跪着干什么,小肖还不赶紧拉他们起来。第一次来咱们谷里,就跪湿地,让外人说我们凌云门面子大。”

肖艺赶紧过来扶师弟,俞思冕已经拉着莫尽言自己起来了。俞思冕跟肖艺使了个眼色,肖艺摇了摇头。俞思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师娘温雪燕进去了,莫尽言也要跟着进去,被温雪燕制止了:“新来的那个小子就别进来了,我们师徒两个叙叙旧。”

莫尽言有些尴尬地住了脚,俞思冕只好捏了一下莫尽言的手:“你先跟二师兄回房间。”

肖艺倒是一团和气:“不知道怎么称呼?”

莫尽言连忙说:“小子莫尽言。二师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