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细细一咀嚼就明白了这话中深意,点头回道:“奶奶,奴婢明白了。”

如锦满意颔首,带着白英重新上路。

秦霞,到底是你日子过得太逍遥,所以才能这般得意吗?

至余莹的屋子,只见里外围了好些人。余家的、唐府的仆人堵了整个门口,伸头往内瞧着。听到白英的干咳声,才给如锦请了安往侧边站去。

隔着纱帘,外面是唐夫人、张氏二人坐在炕前,帘子后的站着一抹身影,在里面的该是余太太。只是屋子里只有呜咽声,地上散了本书籍,残纸凌乱,收回目光的时候,却注意到上方的“幽兰”二字,如锦禁不住心中一滞。

招呼过后,便被唐雪拉着站到一旁,伸出手指了指里面,轻道:“二表妹哭着呢~”

如锦见唐夫人眉头深锁,张氏倒是好奇地不停张望帘内。四姑娘唐秀站在张氏身旁,神色不悦,竟是有丝怒气。如锦便侧首问唐雪:“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耳旁泣声不断,如锦不明道:“舅母不是最疼表妹么,怎么会让她这般伤心?”

唐雪便掩手回道:“听说是表妹不愿回去,舅母硬逼着最后也不晓得说了什么,竟是撕了表妹的手札。表妹阻止不得,急得从床上滚了下来,现在也不晓得情形怎样,什么都不说。”

如锦望向地上的纸片,轻道:“就是地上的?”

“是啊,表妹念书爱做笔录,那是跟了她多年的手札。幽兰是她的字,我记得还是幼时二哥去舅的时候家随口取的呢~”唐雪说着,复又道:“当初旁人只当二哥胡闹,却不想表妹却独赞这二字。”

如锦心中微沉。

唐秀身边的婢女进屋,与她不知说了什么,唐秀同张氏打了招呼就走了出去。

至院落门口,是三少爷唐子贤。

唐秀便上前几步,拉了他到旁边,跺脚道:“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唐子贤伸头隔着院墙望里,“怎么样了,余姑娘怎么会和余太太闹起来的?”

“哥,人家又没答应你什么,你这样着急作甚?”唐秀说着,又劝道:“你难道没听母亲说嘛,大伯母将余莹带回来,是调教了要送进宫的。偏得你满腔情谊,人家压根未曾有你。”

“怎么会?当初她的马车经过我身旁,可留了手帕的。”唐子贤说着,伸出怀里就要取出。

唐秀一把按住,提醒道:“哥,别取出来了,省的余太太说你别有心思。”

“我…你瞧她不肯离去,定然是舍不得我。”

唐秀别嘴,“怪不得母亲说你是个情种。你瞧她若是当真有你,几日来会不去找你?”

后者听了,却说道:“她是女孩子,怎么好主动来找我?你跟母亲说,我不管,就是要娶她。”

唐秀咬牙白了眼唐子贤,最后转身道:“母亲没少为了你这事低头,真是的。我瞧着你,就是和二嫂家那个兄弟混得太近,这才学了坏。”

“别那么说亦然。”

唐秀拿他没辙,转身就欲回屋。

却被唐子贤一手抓住,身后传来紧张的声音:“妹妹,你帮哥照看着点。”

唐秀不甘地应了声,嘀咕道:“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傻哥哥的?!”

唐子贤就徘徊在院门外。

唐秀回屋子的时候,只听得帐帘后传来余太太诱哄的声音。又是着急又是紧张,隐隐地还忍了几分怒意。

“莹莹,跟母亲回家。你的手札,母亲给你重写一本可好?”声音耐心又轻柔。

那旁传来唐夫人的叹息,抬头几番看了张氏,想她离开的话却开不了口。

本是余府的事,她在这儿真心有些不方便。

张氏却假装不知,愣在原处就是不离开。

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莹莹,你刚才有没有摔着,让母亲瞧瞧好不好?”

“傻孩子,母亲都是为了你好,快别跟母亲使性子了。”

回答她的只有余莹的哭声。

“有什么事咱们娘俩回去再说,在这儿,不是给人看笑话么?”

余太太这话就似是说给外面的众人听的,一下子大家面面相觑,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唐夫人是主母,里面的又都是她的娘家人,除非对方明说让她回避,否则怎么好离去?

如锦是当家少奶奶,余莹也喊她一声表嫂,未得吩咐,这过场还是需要的。

最不合适的便是二太太和四姑娘了。

可那二人却没有一丝自知之明。

唐夫人喝了口茶,对那边站着的如锦唤道:“锦儿,过来。”

如今当下一颤,走上前不解地唤道:“母亲。”

唐夫人就道:“你进去看看你表妹。”

如锦诧然,自己去?

里面两个人,谁也不熟悉。

“年轻人好说话,你去开导开导她。”唐夫人似是对如锦格外放心,说完直接对张氏道:“二弟妹关心我侄女,我替她谢过了。时辰不早,您和四侄女…”

明说了,不得已,张氏只好往内又瞧了眼,与唐秀离开。待出了屋子才摇头道:“子贤那孩子,怎么就非认定了这么一个姑娘。”

唐秀便回道:“母亲,我瞧着哥哥眼光不错。且这是余家准备送进宫当皇妃的,若是给咱们家做了媳妇,多有面子?”

张氏直直摇头,对女儿叹气说道:“我没瞧着这姑娘多好。若当真给你哥哥留下帕子,怕也是个轻浮的人。再说了,和自己母亲在外人家这样吵闹,宠坏了吧?”

关键的原因,大房两个媳妇一个出自靖安侯府,一个出自武国公府,而自家却娶了没落家族的,张氏很不满意。若非儿子说什么非她不娶,自己还真不想看长房的脸色。

唐秀面色讪讪,跟着张氏出了屋。

如锦还在帘外徘徊,余光瞄向了唐雪。若说劝解要年纪相仿的人,三妹妹最合适吧?毕竟她们是表姐妹,总比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表嫂有话说吧?再者,里面那位余太太的脾性,如锦也是见过的。

唐雪见着她的母亲,自然是上前两步,对唐夫人道:“母亲,不如女儿进去吧?”

唐夫人摆手,复又望向如锦,开口道:“你现在是当家的,难道连客人都劝不住?”

如锦闻这语气,思量了下才发觉余氏许是存了考验的心思。福身点头,转过身经过唐雪的时候,她却提醒了一句,“手札。”

重新望向地上的残片,想起昨日余莹便是摔下了楼梯都抱着这书。

她就是取了这书本问的唐子默,“幽兰”也是子默取的。

若是这样都想不明白,如锦也就太傻了。

掀起纱帘,一眼就瞧见余莹反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哭得厉害。余太太坐在她的身旁,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低语,可对方显然没有搭理。

听到脚步声,余莹继续趴着,余太太则抬起了眼眸,待见到是如锦,微有恼怒地说道:“你怎么进来了?给你婆婆说去,让咱们母女清净些。”她心里是怨极了听唐夫人的话将女儿送到这儿的。

如锦便福了身上前,客气道:“舅母,不如让我和表妹说说话,你出去歇一会?”

余太太哪里肯,摇头就道:“不必,我的女儿我自己会劝。”

如锦微微摇头,亦直接道:“可您都劝了好一会了,表妹许是一时没明白您对她的慈爱之意。现在不如让我同她谈谈,否则表妹这般哭下去,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办?”

余太太微有犹豫,低眸又望了眼自始至终都不抬眼瞧自己一下的女儿,无奈地起身。

如锦微微一笑。

余太太似是仍不放心,低头说道:“莹莹,你不舒服一定要说,别憋着。你这样,母亲看着难受。”

床上的人还在抽泣。

如锦对余太太点了点头,在床沿坐下,似是还沾了余太太的体温,心中佩服她的爱女之心。如锦轻轻碰了碰余莹的肩膀,对方显然一顿,如锦就唤道:“表妹。”

余莹的肩膀动了动,似是想让如锦的手离开。

如锦收回,望着她的后背说道:“早听子默说舅家有个极有才情的表妹,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见上一见。你来唐府有几日了,我这个表嫂却没怎么与你处过,不是不想,是担心打扰你。昨儿个见你在与子默讨论诗词,回头他说惭愧。”

余莹心里是纳闷的,这位表嫂劝人,怎么一上口全说的是表哥?

眼泪却渐渐止住,情绪也安稳了起来。

如锦就再道:“我当时想啊,这般有才情的女子,定然与众不同,哪成子默也是这般说。表妹你独爱诗词,我知晓笔墨丢了还能再有,但心头所爱失了,就再也没有。你那么紧张你的手札,上边自然有你多年宝贵的东西。”

余莹回眸,哭得红肿的眼睛微酸,瞧着这个淡然的妇人,说道:“你知道这个道理,但那本手札跟了我好多年,母亲明明都晓得的,她怎么能就这样毁了呢?!”声音近乎嘶哑。

如锦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眼角,对方却往旁边一侧,“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就别轻易落泪。你说好好的一个姑娘,哭花了多不好?等到后头大家见着,不得心疼?你母亲对你的爱,你自然是明白的,何必同她使性子?”

如锦不敢将话说的太重,见她蹙了蹙眉便心知话题敏感,又转了话状似随意道:“表妹你再这样伤心,我都不放心离开。唉,你表哥还等着我带消息回去呢~”装作叹息,低看向余莹。

第303章 任性骄纵

如锦回到屋里,连喝了两盏茶才觉得口中舒畅,心中亦是轻松了不少。对着一个明显是爱慕自己丈夫的女子,说上半天模糊不清引人深想的话,这心里的滋味还真不好受。

不是让自己劝么?

回想起方才,自己不过是说了一阵子默,余莹的情绪便缓和了起来。怪不得昨日她好端端的能从楼梯上摔下来,是因为自己去找了子默,心头醋意?

可真是好笑,那是自己的丈夫,寻他还有错了?

是她窥觊旁人的丈夫,自己这样耍她一番,也不为过吧?如锦嘴角带了坏坏的笑意,没想到自己亦变得善妒。回头她若是寻自己,若是细琢磨那些话,就该晓得自己都是以一个表嫂的身份所言。

作为一个客气的亲戚,尤其是不知她情愫的人,将自己的话深想,只能怪她多情。

就是不晓得唐子默知道了会怎么想?

轻笑一声,身子却被人揽过。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暖,如锦未有抬头,声音犹带了几分笑意,“寻你的时候总不在,专挑了好时候回来。”

唐子默搂了妻子往后侧躺,不解道:“你寻我?”

如锦笑吟吟地抬眸,“是啊~”说着深意地瞥了他一眼,续道:“方才可是寻你救命~”

“救谁的命?”唐子默剑眉微滞。

如锦便撑着他的胸膛想要起身,“当然是你那才貌双全的表妹咯~”说完还故意地睨了他一眼。

唐子默跟着起身,皱眉道:“敢情我昨日跟你的话都白说了。就是怕你多想才不想瓜田李下与她多处,你竟是还生这样的误会。”

如锦却顺了他的话接下去,“你若无心,何必怕我多想?”

鲜少见她这般无理取闹,从前便是明知误会、明知该动怒,她都很冷静。

近日是怎么了?

掰了她的双肩,唐子默郑重道:“锦儿,你不信我吗?”

黑白分明的灵眸不停打转,如锦还真似是在思索。

唐子默心里微沉。转眼间,眼前的妻子就笑了出来,那般的抑制不住,那般的明媚放纵。心中更是如轻云弥补,似梦似纱,唐子默只专注地望着她,轻道:“锦儿,你最近有些莫名其妙了。”

如锦微顿,转而回道:“是吗?”依旧是漫不经心。

“你从前不这样的。”

如锦转头望了眼外面,突然坐直了身子才道:“子默,其实每个女人都是任性的。早前我故作稳重、故作压抑,每日的心情都沉甸甸的,现在想想,为何不能随心一回,想笑就笑,想捉弄便捉弄?”

唐子默第一次听她这种口气,似是带着化不开的哀愁。

“我想着我也该有一回女子的任性、骄纵。”如锦目光深邃。

那次回平易王府,看着景物依旧,谁都如常地生活。花开花落,哭过笑笑,好似放不开过去的一直都是自己。惦记着那段影响了自己两世的回忆。

命运如何能那样不公?

在复仇的同时难道就不能活一次自我吗?

不是前世小心翼翼的花落槿,也不是今生扮演的薛如锦,只是自己。同一般女子,短处、嫉妒、任性、放纵,什么都率性而为。最紧要的,希望有一个包容自己这些的人。

如锦抬眸望着唐子默,好几次深夜梦醒,隔着橘色的烛光,盯着他的容颜,她都会在心里问上无数遍。

一直都没有答案,现在却很想知道。

唐子默却只觉得这样的如锦陌生,她所表现出来的任性、骄纵,不是头一回在客栈里,她不顾男女之防那种急于露面的表现。那次的她有着好胜的心理,现在的她,就是什么都没有。

如她说的这样,纯粹的为了任性而任性?

可那明艳笑容的嘴角,却总没有展开。

唐子默伸手抚上妻子的容颜,喃喃道:“锦儿,你总是让我心疼。”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似是在一点点被人安抚,如锦的视线有些模糊,紧跟着便道:“子默,我是让你头疼的。”

一声声的子默,唤的无比熟练。

而现实中,唐子默却没有听过几遍。

享受着这份温馨,唐子默柔情地“嗯?”了一声。

如锦便往后一仰,坏笑了道:“方才母亲让我劝表妹,我好像提到你了。子默,你说她若是误会了你在意她,那可怎么好?”

唐子默瞬间清醒,盯着妻子道:“你都说什么了?”

如锦满不在意地回了句“没什么”,发觉他的目光还未收回,便将方才的在余莹面前说的那番话重复给了他听。

后者听说,整张脸都僵硬了起来,轻斥道:“胡闹!”

如锦笑。

唐子默被气得不轻,反问道:“你就这般不在意我?”

如锦双手勾住唐子默的胳膊,凑近在他耳边道:“谁说我不在意你的。”坚定郑重。

“那你还故意那样说?”唐子默虽还存着怒气,但态度却明显比方才好了不少。

如锦就退后解释道:“就是太在乎你了才这样说的。她喜欢你有什么用,我才是你的妻子,难不成她还能硬拆散了我们?子默,就是因为太在乎,才不想她动了旁的念头。若是一定要生那种想法,那也只能是我给种下的。”

唐子默被她的一番话绕的糊涂,愣神地轻道:“尽是些怪论。”

“她若是聪明,自当能想明我的话中深意。我这样丝毫不掩地说那些话,就暗示了她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她便该识趣地将这分不该存的歪念压下。她若是太当真没有只听了表面的意思,沉浸在你与她的幻想中,那现在多甜蜜,今后就会多痛苦。”

如锦说完,抬眸望了唐子默,平淡无比地复问道:“子默,你不会成全她的,对不?”

唐子默只能在心里暗叹她的高明。明着是她愚蠢,实际却攻人的最软处。她都说的这样直接了,自己便是当真对表妹有心思,也得无地自容了。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如锦道:“你都想好了一切,怎么还问这话?”

“猜不透你的心思。”如锦笑了笑,复又神色一暗,“瞧,我都变成坏女人了。方才还说做自我,原来我骨子里便是这么坏。”

每每与陈家的人接触后,她总是这样。

唐子默已经隐隐认清了这个事实。

如锦很努力地将心中的秘密告知自己,很努力地站在一个妻子的角度,守护自己的婚姻,很努力地在吃醋、妒忌,有着一般妇人对丈夫该有的霸道和占有欲。

但为何,自己的心还是觉得不落实?

屋里安静了许久,最后还是白芍进来打破了沉静,“姑爷、奶奶,方才辛妈妈让人过来通知,称是今儿个午膳让您二人去苑源楼用。”

如锦颔首,自炕上站起,随意地问了句:“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舅太太下午要走,大夫人说一同吃个饭。”

如锦“哦”了一声,回眸看了眼依旧慵懒侧躺着的唐子默,“表姑娘呢?”

“表姑娘不好下床,便留在院里食用。”

如锦就明问:“她可回去?”

白芍摇头道:“舅太太许了表姑娘留下~还说多亏了奶奶您的一番话,表姑娘心情好了很多。”

如锦就应道,称是知道了。

白芍才退下,身后唐子默的声音就响起,“这下好了,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去。”

如锦回眸,“怎么,难道你这位表哥真不去关心关心?”

唐子默侧看了墙上的山水墨画,满不在乎地道:“男女有别,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我怎么方便去她的屋子?”说完却对如锦露出抹幸灾乐祸的笑容,“你这般开解她,回头她定然频频找你。”

“我可不懂诗词,没她那般文采,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不到一处。”

唐子默只是摇头,“锦儿,你明明有的。”

心中却苦笑,你的那份才情、你的那份真实,到底是想留给谁?

从未在唐子默面前如何舞文弄墨过,从来都低调到了极致。如锦微微一滞,半嗔道:“你又自以为是,凡事怎么想了就怎么往别人身上套。”

唐子默侧首望了妻子,最终轻道:“方都说了在乎我,可别只是哄我。”

如锦便走进内室,想取了衣裳换一身,但手才方碰到衣柜,外面的人又说道:“什么时候,你将我真正放在心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