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方瑾枝又小跑着回来,她的手里端着一碗奶菇汤。身后跟着的阿星和阿月都拿着食盒。

“三哥哥,吃点东西吧!”方瑾枝踮着脚,将奶菇汤递到陆无砚面前。

陆无砚有些惊讶。竟是没有想到她跑出去是为了这个,他忙接了东西,这才有些愧疚地想起来他们是大人,可是方瑾枝还是个孩子,她一定饿坏了。

方瑾枝拉了拉陆无砚的袖子,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三哥哥,我不敢去送给长公主……你去好不好?”

“好,谢谢瑾枝。”陆无砚揉了揉她的头,忽然觉得这个小丫头还挺贴心。

长公主立在厅中一直没动,陆无砚走过去,拉着她在太师椅里坐下,说:“母亲该吃些东西。母亲不吃,儿子和太医们也没法吃。”

许是站得太久,长公主的双腿有些僵硬。忽然坐下来,才觉得腰腿有些发酸。她点点头,道:“摆膳吧,太医们也轮流吃些东西。”

她如常进膳,并没有担心小皇帝而糟蹋自己的身体。

方瑾枝拿了一块梅花酥,想了想,觉得有些少,又拿了两块。然后小跑到厅外坐在台阶上的陆申机身前。

“舅舅,吃东西了!”

陆申机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有那么一瞬间,他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陆佳芝。

“爹爹,吃东西啦,爹爹吃!”奶奶的声音好像一下子涌进他的胸口。在那战乱的五年,他连年征战,对于小女儿根本无法顾及。在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五年生命里,他这个做父亲的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陪陪她、抱抱她。

陆申机一下子起身,大步冲出庭院。

方瑾枝伸出的手还没有收回来,怔在那里。她说错什么话了吗?大舅舅怎么了?

“瑾枝,回来吧。”陆无砚站在门口喊她。

方瑾枝这才有些闷闷不乐地往回走,可是等到她走到陆无砚身边的时候已经摆出了笑脸。三哥哥心情已经很不好了,她不能再给他添乱。

陆无砚是真的不饿,我的脾胃伤过,所以平日里饭量小,极少有饥饿的感觉。可是他还是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方瑾枝坐在旁边盯着他呢。

分明就是:我监督你吃、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架势。

这孩子,管起人来像个大人似的。这才六岁,等到十六的时候,指不定管得就更多了。

陆无砚剥了一只虾,塞进方瑾枝的嘴里。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吃饭。

方瑾枝是真的好饿好饿。原先还能忍一会儿,可塞进嘴里的虾,一下子打开了她的味蕾,她咽了口唾沫,悄悄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饭来。

陆无砚看她一眼,微微蹙眉,轻声说:“慢一点。”

又给她剥了几只虾。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抬头打量着他们两个,不由皱了眉。

丑时过半,小皇帝的情况稍好转了一些。没有再咳血,高烧也退下去了。不过一直昏迷不醒,照太医十分委婉的意思,小皇帝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长公主揉了揉眉心,看向坐在一旁的陆无砚,说:“回去歇着吧。”

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睡在陆无砚膝上的方瑾枝,方瑾枝小脑袋搭在陆无砚的臂弯里,睡得正香。娇嫩嫩的浅粉色唇瓣半开着,甚至有口水粘在陆无砚的衣服上。

“母亲也回去休息吧。如果估计不错,明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长公主点点头,道:“放心吧,大概有谁会有所行动,我心里有数。一切都在计划中,无碍。”

陆无砚便没有再说什么,他是很信任自己母亲的能力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方瑾枝的小脑袋移了一下,让她的整张小脸贴在自己的胸口,又给她穿好小斗篷,连兜帽都给她戴好,这才抱着她起身。

已经这么晚了,陆无砚并没有将她送回她自己的小院,而是抱回了垂鞘院。

路上的时候,许是被冬夜的风吹了一下,方瑾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前白花花一片,她吸了吸鼻子,知道是三哥哥身上淡淡的熏香。

“三哥哥……”她小声呢喃了一声。

“嗯。”陆无砚应了一声,加快步伐抱她回去。

听了陆无砚的声音,方瑾枝就安心了。她打了个哈欠,又合上眼睛睡着了。乃至于后来到了垂鞘院之后,陆无砚给她脱下小斗篷,又把她放在床上,她都不知道。

陆无砚给她盖好被子,又吹熄了蜡烛,这才轻手轻脚退出去。

他这间平时偶尔过来的偏厅都快成了方瑾枝的寝屋了。

陆无砚抱着方瑾枝离开以后,长公主在正厅中又驻足了一会儿。她站在床边,低头望着仍旧昏迷的楚怀川。她并没有想到在那种情况下,这个向来胆小的时候会为了救她替她挡了那一箭。

“跟本宫说实话,陛下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长公主问。

几个太医跪在地上,禀:“回公主殿下,陛下的情况……有些特殊。他体内的毒已经全部排了出来。那一箭虽破体而出,却十分幸运地避开了要害。若是对于常人来说,休养一段时日必可康复。可是殿下自幼龙体羸弱,五脏六腑皆不如常人健硕。又带有咳喘之症,所以对于陛下来说是有一些凶险……”

长公主十分平静地听他说话,道:“好好照顾。”

“是!”众太医齐声。

长公主虽然重刑罚。却是个赏罚分明的人,更不会因为小皇帝迁怒这些太医。

她知道她在这里也完全没有什么用处。反倒是接下来几日应对朝中旧臣要破费心力,她又次准备几位太医好好照顾,便回去了。

陆申机果然在等她。

长公主越过他,径直走进屋。她坐在长案边,研了磨,摊开信纸,细细写了几封信。等到她把几封信装好,放在案角的时候,这才抬起头望向陆申机。

而在长公主写信的时候,陆申机一直站在门口凝望着她。

陆申机进来,将东西放到长公主面前的案几上。

兵符。

调动大辽绝大部分兵马的兵符。

“我知道你用兵符要挟我和离。你不是逼我做选择吗?好,这两样我都不要了。”陆申机将和离书放在兵符旁边。

长公主愣了一瞬。

“楚映司,你是不是要改嫁了?为了你的筹谋,为了你的国。政治联姻,又或者需要收买谁的人心?”陆申机问。他们两个已经很多年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今日陆申机倒是十分平静。

长公主本来不想回答的,她咬了一下唇,还是说:“没有。”

她垂眸看着摆在眼前的兵符和和离书,轻声说了句:“我有脑有手,用不着拿自己去收买人心。”

“嗯。”陆申机点了下头,“那……我走了。”

看着陆申机转身,长公主忍不住说:“你既然明白我只是为了逼你和离。这兵符,你不必交出来。”

陆申机轻声笑了一下,“当年娶你的时候我自愿离开军队,后来卫王谋乱时,是你把整个大辽的兵马交到我手中。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想来,我陆申机还是沾了你的光。”

“那也是你凭借着自己的真本事得到的。”长公主如实说。她说的是实话,若陆申机无将才,当年她也不会将大辽的兵马交到他手中。

还有……信任吧。

纵使有比他更会行军打仗的人,长公主也不敢将大辽绝大部分的军权交付。即使两人如今关系恶劣至此,将兵权放到他手中,长公主也是放心的。

可惜,他不相信她信任他。也对,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好像什么都没有必要再提起。陆申机背对着长公主,静默立了很久。瞬息之间,心中已千回百转。

陆申机闭了一下眼,努力将脑海中的她压下去,沉声道一句:“珍重。”

他大步跨出书房,不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更两章的时候评论加起来才有之前一章的多!!!而且还掉了一个作者收藏!

作者要有小脾气了!

我跟你们讲,作者有小脾气是很可怕的哼!

枝枝:……那个,我弱弱问一下我什么时候能七岁?

受伤

方瑾枝醒过来的时候, 天刚蒙蒙亮,半黑半白的天际露出圆日的轮廓。

“卫妈妈,我渴……”她揉揉眼睛, 从床上坐起来。

等了半天,没等到卫妈妈的声音, 方瑾枝的大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望着屋子里的陈设,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小院子。她握起小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小声嘟囔:“说好了陪着三哥哥的,怎么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有些懊恼地跳下床, 匆忙踩着鞋子往外跑。刚推开门,就有一阵凉风吹过来。她抖了抖肩,又退回来。方瑾枝想了想,从墙边的双开门梨木矮柜里翻出一件陆无砚的银丝长衫披在身上。这件长衫就算是陆无砚穿,都长至脚踝。穿在她身上, 简直一半拖在地上。

陆无砚喜静,对陆家别的下人颇嫌弃。所以每次方瑾枝来垂鞘院的时候,无论是带着卫妈妈还是阿星、阿月,都是让他们守在院外,或者去忙别的事儿, 等到了时辰再来接她。是以,方瑾枝在垂鞘院里的时候身边是没下人的。基本都是入烹和入茶照顾着她。

她拉了拉衣襟,这才拖拉着衣摆往外跑。

三哥哥说不定又不肯吃早膳,她得去看着他。

方瑾枝刚下了一半的楼梯, 忽听身后一声惊呼声。她转身,疑惑地望着身后的人。那是两个十六七的姑娘,模样都十分俏丽,身上穿的是款式相似的襦裙,一个鹅黄的,一个水绿的。

方瑾枝眨了一下眼,她见过类似款式的襦装。入茶和入烹都穿过,方瑾枝就隐约明白她们的身份了。

“你们见到我三哥哥了吗?”方瑾枝打着哈欠问。

两个丫鬟根本没回答她的话,她们追上来,将方瑾枝身上的长衫直接扒下来。

“我们爷的衣服岂是你能胡乱穿的!你知不知道这上头的如意纹要绣多久!就这么被你糟蹋了,咱们爷还怎么上身!”一身鹅黄襦裙的姑娘朝着方瑾枝大吼。

被她这么一吼,方瑾枝懵了。她使劲儿眨了一下眼,都还没反应过来。

另一个穿水绿的皱着眉说:“你是谁?陆家的表姑娘吗?”

方瑾枝讷讷地点了下头。

方瑾枝一直有个小毛病,晚睡犯困的时候和早上刚睡醒的时候总是迷迷瞪瞪的,反应也会迟钝很多。

“这儿不是你乱闯乱逛的地儿,趁着我们爷不在,赶紧走!”先前那个一身鹅黄的姑娘又吼了一通,顺手推了方瑾枝一把。

方瑾枝及时抓住扶手,才没从楼梯摔下去。她摸了摸胳膊,被凉风吹得冷飕飕的。这才慢慢清醒过来。她转头望着回廊里大开的窗户,凉风都是从那儿吹进来的。

陆无砚虽然畏寒,但是总是让人将走廊里的窗户大开。

一阵风吹过,将书房的门吹开。隐约露出里面一个并一个的架子,架子上放着满满的书。有几页纸被风吹落,打着圈儿,落在地上。

方瑾枝小跑着赶过去,将落在地上的几页纸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架。

“你这孩子,又乱闯!三少爷的书房是不许别人乱进的!”大嗓门的那个丫鬟将怀里抱着的长衫塞给另一个,她冲进书房想把方瑾枝抓出来。

方瑾枝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头看着她,说:“我不想跟你们说话,去让入烹来见我!”

“嗬,好大的口气!你赶紧给我出来!”她说着就冲上去,抓住方瑾枝的小胳膊往外拽。

方瑾枝忙抓住书架,不肯出去。外头冷着呢!

拉扯间,整个书架倾倒而下。方瑾枝睁大了眼睛,望着一本本洒落下来,而整个黄梨木书架也朝着她砸下来。幸好这里的书架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书架倾倒下来,斜斜砸在旁边的书架上,下方形成了一片三角的区域,并没有直接砸在方瑾枝的身上。

可是洒落下来的书卷却砸在方瑾枝的身上,甚至将她埋在书堆里。

“天啊!”两个丫鬟同时惊呼,她们两个的声音里已经有了颤音。只因为陆无砚爱书,这里的书都是他多年收集来了,其中很多都是孤本。

她们两个赶忙过来捡书,谁也没管埋在书堆里的方瑾枝。

方瑾枝费力坐起来,揉了揉额角,再将小手掌摊开在眼前的时候,却见上面一片血迹。

“入针、入线,你们两个在上面做什么呢?大吵大闹,三少爷还在睡呢!”入烹有些生气地上楼,却在看见眼前这一幕时惊住了。

她手里捧着食托,上面放着几道方瑾枝喜欢吃的甜甜糯糯的早膳。

她手腕一颤,手中的食托落地,甜米粥洒在她的裙子和鞋面上。她浑然不觉得烫,睁大了眼睛看着额角不断流血的方瑾枝。

“入烹姐姐,都怪这个孩子才把三少爷的书架弄倒了,咱们两个马上给收拾好!”入针捧着怀里的书,一边往里走,一边把书塞进去。

一不小心就踩在了方瑾枝的手上。

“啊!疼!我的手!”方瑾枝惊呼一声,使劲儿去拽自己的手。

“表姑娘!”入烹急忙冲进来,将入针和入线推开。她用颤抖的手移开仍旧堆在方瑾枝身上的书,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方瑾枝的脸。

入烹惊恐地望着方瑾枝的额头,她额角上的伤口有小孩子小指那么长,流血不止。

“我的手……”

五六岁的孩子,最是娇娇嫩嫩的,她的手背和三指脱了皮,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珠儿来。

“没事的,表姑娘不怕!”入烹捧起方瑾枝的手,她看向入针和入线,颤声说:“如果她脸上或是手上落下一丁点疤,你们两个甭想活命!”

入针和入线这才惊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入医!”

“是,是……奴婢这就去!”入针和入线匆忙下楼。

“等一下,”入烹抱起方瑾枝,“一个人去行了,另一个去喊醒三少爷。就说……就说表姑娘伤了。”

说完,入烹急忙把方瑾枝抱下楼,抱到一楼的偏厅里。她把方瑾枝小心翼翼地放在美人榻上。

“表姑娘?”入烹有些担心地摸了摸方瑾枝的额头,只因方瑾枝瞧上去呆呆的。若是别的小孩子这个时候恐怕早哭个不停了。可是方瑾枝虽然大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珠儿,却没有哭出来。

入烹怕她吓着了。

“瑾枝!”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陆无砚绕过屏风进来。他身上只随意裹了一件长袍,瞧着就是刚被入针喊醒。

方瑾枝脸上的血痕,让陆无砚心惊。

“三哥哥……”方瑾枝哭着喊。

她从美人榻上跳下来,直奔陆无砚而去。双手环住陆无砚的腰,一声接着一声,哇哇大哭。

她明明忍了那么久没有哭,却在见到陆无砚的时候一下子哭出来。那宛若珍珠一样的泪珠儿一颗一颗砸下来,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她巴掌大的小脸整个浸湿了,泪涔涔的。

她脸上、手上的血水,伴着眼泪蹭在陆无砚的身上。

“三哥哥在这里。”陆无砚心疼地把她抱起来,走向美人榻。

方瑾枝搂着他的脖子不肯下来,他便自己坐在美人榻上,如往常那样将方瑾枝放在膝上。

“来,让三哥哥看看。”他去掰方瑾枝的脸,方瑾枝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不肯转过头来,还用手去推陆无砚。

陆无砚这才发现方瑾枝手上的伤,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方瑾枝的手,上面的伤触目惊心。

一看,就是被人踩的。

他眸光冷了一瞬,轻飘飘瞟了一眼跪在角落的入针。

“表姑娘,咱们要先清洗一下伤口的。”入烹拿着用温水浸湿的帕子,蹲在方瑾枝身边。

可是方瑾枝只是哭,躲在陆无砚的怀里不肯出来。

“给我。”陆无砚从入烹手里接过帕子。

他拍了拍方瑾枝的小脑袋,说:“瑾枝听话,三哥哥给你擦一擦血迹。”

“不给三哥哥看……”方瑾枝哭着往他怀里钻,就是不肯把脸露出来。虽然年纪小,可是姑娘家自小就是爱漂亮的。她知道自己的脸伤了,变丑了。

陆无砚顿了顿,说:“三哥哥要生气了。”

怀里的小姑娘身子颤了颤,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死死抓着陆无砚衣襟的手。可是她仍旧低着头,不肯去看陆无砚。

陆无砚捧起她的脸,用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