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人是十全十美无所不能的,三哥哥也只是个普通人……”

陆无砚又皱起眉来,他总是跟不上方瑾枝的思绪,完全不知道她接下来又要想到哪儿去。

“我知道啦!”方瑾枝重新欢喜地笑起来,“因为我小呀,三哥哥有两个我大,所以我才会觉得三哥哥永远都了不得!”

“什么叫有两个你大?我几岁?你几岁?我有那么老吗?”陆无砚难得语气古怪地连连追问。

“我十岁出头,三哥哥二十岁出头……”

陆无砚黑了脸。合着等了她两辈子,最后被她整日欺负不算,还要被她嫌弃老。

方瑾枝弯着一双月牙眼,挽起陆无砚的胳膊,她甜甜地说:“三哥哥,你放心吧,我不嫌弃你老!等你年纪大了不能动了,我也不会嫌弃你,会推着轮椅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我还会保护你呀!谁要是敢欺负你,我替你揍他们!”

方瑾枝说着,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陆无砚瞪了她一眼,“用不着!”

方瑾枝急忙说:“三哥哥你别生气呀,听说越是爱生气的人,老得越快呢!”

“行了行了!你赶紧出去吧!这里不是温国公府里的温泉水,热水一会儿要凉了!”陆无砚将门打开,又将方瑾枝推了出去。

“三哥哥记得一定不能总生气呦!”方瑾枝冲着陆无砚甜甜一笑,然后转过身来的时候,眼中流露出狡黠的一转流光。

陆无砚整个人泡在热水里的时候越想越不对劲。他本来不是要好好逗弄方瑾枝一番吗?可是后来对话的发展……

陆无砚哑然失笑。

又被她绕了个圈子,绕进去了。

成。

方瑾枝你等着,咱们来日方长!

第二日,方瑾枝起了个大早。她本来就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如今搬来长公主的别院里小住,她不得不处处谨慎,免得被挑出一丁点的不是来。

虽然她还没有嫁给陆无砚,但是她在心里已经默认了,所以不得不把长公主当成未来婆婆对待。

媳妇儿对婆婆,哪敢有半点怠慢。更何况,长公主这个女人实在是可怕了点。就算没有陆无砚这层关系在,她也要好好讨好。

方瑾枝匆匆梳洗过,就去厨房准备早膳。其实她并不会下厨,所谓的准备早膳,不过是去厨房盯着些,并且点出几道菜。等到厨房做好了,她再亲自送去给长公主。

至于陆无砚,他不会起那么早的。

方瑾枝去给长公主送早膳的时候,长公主已经在书房里了。

“长公主,该用早膳了。”方瑾枝端着拖着一锅鱼煲汤,盐宝儿站在她身后,举着食托,上面摆着核桃粥和几道小菜。在冬日里的严寒里,冒着热气,远远瞧着有一种暖意。

“进来吧。”长公主将笔放下,起身走到八仙桌前。

方瑾枝吩咐盐宝儿将东西一一摆好,她才说:“厨房里的人说长公主早膳一直很简单,我就做主多做了几道。也不知道长公主喜不喜欢。”

“有心了。”长公主点了一下头,拿起银箸开始用膳。她吃了两口,才抬头看了一眼方瑾枝,说:“你吃过了吗?没吃过的话就坐下一起用。”

“是。”方瑾枝规规矩矩地坐下来,从盐宝儿里接过从食盒里拿出来的银箸。

方瑾枝的确没有吃过,她也没有打算和长公主一并吃。若是长公主提起,她便坐下和她一起吃,若是长公主什么也没说,她便会静静立在一旁。

因为昨天晚上一起用过膳的缘故,方瑾枝晓得长公主用膳十分快。她便一边尽量快些吃,一边关注着长公主的神情,若长公主放下筷子,她便也不再吃。

“你吃你的。”长公主看得出方瑾枝的拘谨,所以她放下筷子的时候如此说。

方瑾枝刚想放下筷子的手一顿,又继续吃了一口。

陆无砚打着哈欠走进来,他说:“要不要这么过分,早膳都不喊我。”

若不是长公主在这里,方瑾枝一定会瞪陆无砚一眼。陆无砚本来就没有早起的习惯,每次吃早膳都是被方瑾枝逼的。他这么说,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方瑾枝决定当做没听见,继续吃东西。

盐宝儿急忙又给陆无砚摆了一副碗筷。

陆无砚看了方瑾枝一眼,他明白若是他不吃,方瑾枝一个人吃饭一定会不自在,而她肯定是没有吃饱的。所以,陆无砚便难得吃了今日的早膳。

他动作缓慢,随意吃几口。在他这里又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他问长公主:“封将军回来了?我找他有些事情。”

方瑾枝心里一动,明白陆无砚的意思。陆无砚刚回来的时候可就说过有一个封将军要收她做义妹,应该是就是这位封将军吧。

“半个月前就回来了,不过最近应该有些忙。他的妻子临近产期,听闻他整日留在府中陪伴。”长公主说。

陆无砚笑了一下,说:“若我没记错,他今年二十六岁,都已经五个儿子了。他这是打算不生个女儿不罢休?”

长公主难得心情好,她笑着说:“你以为他是你?二十二岁光棍一根,就更别子嗣了。”

陆无砚扯着嘴角一笑,不由望向身边的方瑾枝。

方瑾枝低着头,假装没有听见。这个话题也实在太敏感了些。她自小在后院里长大,那些后院里的婆媳事儿,她清楚着呢。

做婆婆的,最喜欢挑儿媳不是的一条就是生不出儿子。

做丈夫的,最喜欢抬姨娘的借口就是延续香火。

想到这里,方瑾枝心里染上了一丝烦恼。可是她静静吃着饭,面儿上并没有显露出来。

长公主掌握一切的目光扫过方瑾枝,她想了想,说:“帝王之家便也罢了,龙脉延续关系到整个国家的稳定和昌盛。可是寻常人家的香火并非就有非延续不可的价值。为了什么狗屁九代单传,一房房抬姨娘,逼着女人像母猪一样下公崽简直荒唐!这样的香火灭了更好!”

“咳咳……”方瑾枝用帕子掩着嘴,一个劲儿地咳嗦。她被呛着了。

陆无砚拍了拍她的后背,又给她递过来一杯水。他明白寻常的闺阁女儿听见长公主这样的言论会大吃一惊。

方瑾枝的确是吃了一惊。她虽然自小就是个聪慧的孩子,又受到陆无砚的很多影响,还躲在书阁里读了很多书,认为那些女戒中的东西未必就是对的。可是她毕竟是在深宅里养大的,她的那些小聪明都用在了和陆家后院的那些女眷们身上。

猛地听见长公主这样的言论,她着实是吃了一惊。

长公主笑着向后倚在椅背上,她看着方瑾枝,说:“内宅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难免把人养得狭隘。你若是不嫌本宫凶,等天暖了就搬过常住一阵。”

方瑾枝愣了一下,急忙说:“瑾枝求之不得!”

其实方瑾枝心里早就有些厌恶内宅的那些勾心斗角,那些女先生们教导的东西她也不喜欢。可是她身为投奔温国公府的表姑娘,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倘若真的可以离开陆家的后院,在长公主身边待一阵子,她心里应该是欢喜的。

就算方瑾枝有些畏惧长公主,可是她在心里觉得长公主是她所认识的女人中最特别的一个。她晓得很多人说长公主的坏话,对于她的抛头露面、带兵打仗、掌管权势,还有和离等一干事情指指点点。

方瑾枝曾经困惑过很久,她不晓得那些舅母们背地里鄙夷长公主不像一个真正的女人究竟对不对。可是她在心里隐隐是羡慕长公主的。此时这种羡慕又变得更加强烈起来。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方瑾枝就算惧怕长公主也愿意留在她身边,去接受不同的观点。当然了,这要在她安排好两个妹妹的事情以后。

长公主点点头,她拿起公筷给方瑾枝夹了一块鸽子肉。她声音放柔了一些,说:“以后若是因为生了个女儿,无砚就欺负你的话,告诉本宫,本宫给你做主。他那不着调的香火也没延续的价值。”

方瑾枝哪里敢接话。

陆无砚大笑了两声,而后抬起头望着长公主,似真似假地说:“母亲怎么知道儿子这香火没延续的价值。”

“你又不是皇……”长公主话到一半,生生顿住。她重新打量陆无砚,脸上刚刚对方瑾枝说话的柔情散去,又爬上了丝丝严厉。

陆无砚便也收起唇畔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和长公主对视起来。

母子之间的四目相对,有些话便不必要说出口了。

虽然话头是子嗣引起,但是陆无砚要跟长公主说的却并非是子嗣的事情。正如长公主那句没有说完的话,陆无砚这是两世里头一遭跟长公主暗示他有称帝的打算。

方瑾枝将汤匙放下,努力没话找话地说:“想要生儿子也未必是为了延续香火呀,而且三哥哥的香火也有延续的价值呀……”

对视的四目又纷纷移向了她。

方瑾枝干笑了两声,说:“可能、可能就是喜欢男孩子呀。比、比如……有一个小一号的三哥哥也很可爱呀……呵呵……”

陆无砚笑着问:“所以你三哥哥延续香火的价值就是生一个小一号的我,生出来以后瞧着可爱的?”

长公主要理智许多,她一本正经地说:“男孩子还是像母亲更多一些。”

方瑾枝看了看陆无砚的脸,又打量了一下长公主,忙不迭地点头。

长公主又看了一眼陆无砚,眉心微蹙。因为这个人是她的儿子,所以很多事情都有了顾忌。就算为他铺好了后路,却只不过是个备选。很多事情,在没有来临之前都是未知数。她忽然觉得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交代清楚。

“本宫有事先出去了,若是闲着无聊就四处逛逛。进宫也成。”长公主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长公主站起来的时候,方瑾枝下意识地想要起身。

长公主身量本就比寻常女子高一些,她大步离开,走到方瑾枝身边的目不斜视地摁住她的肩,示意她不用起来。

等到长公主走出了书房,方瑾枝还是转过了身,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入酒正握着重刀大步跨进来,她迎面遇见长公主,然后对她指了指院门口的一棵树上。长公主看了一眼,朝院子里的侍卫吩咐两句,那侍卫立刻递上来一把弓箭。

“咻——”的一道箭声,长公主准确无误地将树上一只冻僵了的鸽子射下来。

入酒立刻跑过去,将绑在鸽子腿上的秘信拆下来。

方瑾枝这才收回视线,她低着头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望着陆无砚,说:“三哥哥,如果我不像以前那样乖巧了,你还喜欢我吗?”

陆无砚叹了口气,道:“有话直说,别绕弯子。”

“我、我想学射箭!我想学骑马!我想学打拳!我想学练武!我还想学……”方瑾枝没有再说下去了,她望着长公主越来远的身影,眼睛里充盈着一种热切的企盼。

陆无砚拿起一块蓑衣饼喂方瑾枝吃了一口,才说:“你想学什么都可以,我都可以教你。但是你要记住,你就是你,你有你独一无二的优点。你没有必要羡慕别人、学习别人的人生。因为你本身已足够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枝枝虽然聪明,但是十三岁嘛,算是青春期?

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是在重点塑造的一个时期。

所以这真的是个养成文!

还有啊,不要再说我污,目前为止的剧情多纯洁!我是个小清新的作者!

感谢:我差不多是只废猫了、素手青衣、 伞伞伞伞剑、 齐雅、糖汤琳、哔个棒、 大大大帅的地雷。

宫宴

方瑾枝使出了所有的力气, 也不能拉动弓弦。

以陆无砚的角度望去,方瑾枝举着弓,上身微微向后仰, 原本纤细的腰身似乎随时都要被压断一般。陆无砚的目光凝在她不堪盈握的腰身上,移不开眼。

“呼……”方瑾枝长长舒了口气, 她收了力量,转过头望向陆无砚,“三哥哥,你不打算帮帮忙吗?”

陆无砚这才走过去,他从方瑾枝背后环住她, 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小手,帮她将弓弦拉得如满月。

“咻——”的一声,利箭离弦,正中靶心。

利箭射出的那一刹那,弓弦颤动, 震得方瑾枝指尖一阵酥麻。

陆无砚将弓箭放下,扯了方瑾枝的手捧在掌心里,越看越头疼。这么一双娇娇嫩嫩的小手,此时红通通的,掌心的地方还有些微肿。

方瑾枝没有过多在意自己的手, 有些不太开心地说:“好没用啊……”

“不怪你,是弓太重,弦太紧。”

“又哄我!”方瑾枝嘟了一下嘴,“三哥哥, 我力气太小了。怎么才能让力气变大呢?打拳?跑步?多吃饭?”

陆无砚想了想,才说:“可是到时候你可能就要变成大胖子了。虎背熊腰、膀大腰圆……”

方瑾枝有些抵触地皱了皱眉,她问:“那如果我变成大胖子了,三哥哥就不喜欢我了吗?”

陆无砚一滞,“整天问我喜不喜欢你,知不知羞?”

他微微弯腰,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方瑾枝的眉心。

方瑾枝身子向后仰,探手去揉眉心。她委屈地望着陆无砚,“三哥哥你不能总这样欺负我!”

“这样?”陆无砚笑,“那你想要我哪样欺负你?”

方瑾枝自然听懂了陆无砚的弦外之音,她狠狠地瞪了陆无砚一眼。

陆无砚便也不再逗她,笑着跟她说:“好了,你想学这些以后再练不迟。明晚就是宫宴,得先让你知道一些宫中的礼节。”

听陆无砚说到正事,方瑾枝忙不迭地点头。她这几日还正犯愁呢,她从来没有进过皇宫,对于宫中的礼节虽然知道一些,却着实知道的不多。陆无砚向来是个不讲什么规矩的,可是她不能不讲规矩呀!这几日她还一直担心进宫以后会不会出丑呢,没想到陆无砚竟是主动提起出来。

当然,陆无砚虽然知道宫中的那些繁复礼节,可是他没打算遵守,更不打算絮絮叨叨教别人。他为方瑾枝找了位宫里德高望重的嬷嬷教导她。

方瑾枝学东西向来很快,一下午的功夫就把嬷嬷教的东西掌握了,使得向来严厉的教导嬷嬷连连点头。

长公主的别院并不同于温国公府,方瑾枝并不能如往昔那般自在,幸好这几日陆无砚都没有什么事情,总是陪在她身边,和她斗斗嘴。

方瑾枝有时候会真的被他逗恼了,她便气鼓鼓地躲进屋子里不理人。可要不了多久,她又跑出去,“三哥哥”前,“三哥哥”后地拉着陆无砚说话。好像把之前陆无砚故意逗她的事儿通通给忘却了。

很快到了第二日的晚上,方瑾枝要跟着陆无砚进宫。

她穿上繁重的宫装,学着前方长公主的样子挺胸抬头,将步子迈得轻缓,厚重的裙摆在她身后曳地。

陆无砚侧首望了一眼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又移开眼,可他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却尚未散去。

御花园里摆满宴席,群臣围坐。楚怀川还没有到。

见到长公主到了,群臣皆起身行礼。

“今日宫宴不必多礼。”长公主抬手虚虚一扶。她虽然说着话,可脚步并没有停歇,直接穿过群臣朝着上首的位置走去。

她走到龙椅旁的座位,转身端坐。

陆无砚则带着方瑾枝朝着右侧的座位走去。坐在龙椅右手边的人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瞧着有些瘦弱,可是狭长的双目之中含着一种犀利冷冽之风。打眼一看就给人一种过分严苛的感觉。

陆无砚带着方瑾枝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停下来,他微微颔首,“锦熙王。”

“给父王问好。”方瑾枝立刻按照宫中礼仪给锦熙王行礼,端庄得体。她这次进宫本来就是为了见一见自己的这位义父。

锦熙王看了方瑾枝一眼,他点点头,道:“王妃今日身体不适未能入宫,明日本王会派人接你入王府。王妃有薄礼相赠。”

生疏、冷漠。

方瑾枝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因为一道圣旨将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牵扯到一起,本来就没有什么亲情关系,所以方瑾枝心里并没有多少波澜。

方瑾枝再次规规矩矩地欠身答谢:“多谢父王厚爱。”

陆无砚忽然有点想笑,这样又端庄又清冷的方瑾枝和整日缠着他一口一个“三哥哥”的方瑾枝差别着实不小。

“那我们先入座了。”陆无砚抬了抬手,领着方瑾枝坐在旁边的华椅里。

方瑾枝注意到陆无砚面前的酒盏是与自己不同的,她的目光轻轻扫视一圈,才发现只有陆无砚的酒樽是不同。方瑾枝和陆无砚刚刚入座,候在后面的小宫女端着醇香的桑落酒走近。

“给我吧。”在小宫女靠近之前,方瑾枝抬手从小宫女的手中接过桑落酒,亲自为陆无砚斟满。

一旁的锦熙王略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陆无砚面前的酒樽是方瑾枝斟满的,而方瑾枝给他倒完桑落酒以后,就将桑落酒放下,等着小宫女为她面前的酒樽倒满了酒。

锦熙王皱了一下眉,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陆无砚笑了一下,端起面前的酒樽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对方瑾枝说:“这酒你喝不得。”

方瑾枝浅浅地笑,用一双剪滟明眸静静望着陆无砚。

在别人的眼里只觉得她端庄温婉,可是陆无砚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那一抹特属于她的调皮。

倘若不是这样的场合,她一定会狠狠瞪他一眼,娇嗔地说:“三哥哥你又笑话我醉酒以后的样子!”

陆无砚失笑地垂下头,免得别人看见他嘴角那抹笑意。

在这样热闹的场合里,他们不需要说话,只是一个眼神,便足够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一种独一无二的默契,让陆无砚忽然之间感觉到了满足。

他收起嘴角的那抹笑意,恢复往昔淡淡的神情后,才望向方瑾枝。此时她已经转过了头,微笑着端坐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