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方瑾枝偷偷看了一眼陆无砚的脸色,忙答应下来。

陆无砚回到楼上以后,方瑾枝又拉着两个妹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天都黑下来以后,她才跟两个妹妹告别。

方瑾枝去楼上喊陆无砚回家, 她进了寝屋,绕过游鱼绕池绣屏走到床边,发现陆无砚侧躺在床上,合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方瑾枝不禁踮着脚凑近,在他面前蹲下来, 盯着他的脸仔细瞧看。

陆无砚忽然睁开眼睛的时候,方瑾枝吓了一大跳,身子后仰,差点跌坐在了地上。

陆无砚忙探手,在她摔倒之前将她拉住, 又微微用力,将她拉到了床上。 

“胆子这么小。”陆无砚忍不住笑话她。

“是这样的吗?真的不是你故意吓唬我?”方瑾枝仰着头,用怀疑的目光望着陆无砚。

“我吓唬你做什么。”陆无砚将方瑾枝当成一块软枕一样抱在了怀里,“歇一会儿再走。”

方瑾枝不太情愿地扭了扭身子, 埋怨地说:“你抱我这么紧做什么,裙子要出褶子啦!”

陆无砚没应,他重新闭上眼,脸上带了点倦意。

方瑾枝仰着头望着陆无砚,瞧着他如此模样,便也乖下来,静静瞧着他,恨不得将他的每一根睫毛都数清楚。

其实方瑾枝并不恨静忆师太,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生母而选择原谅,而是方瑾枝并不觉得有恨她的必要。

恨一个人太累了,方瑾枝不想为了不是太值得的人耗费精力。过得轻轻松松、无忧无虑一点不是很好吗?

方瑾枝觉得她与静忆师太之间余生都不必相见便是很好的结果了。

另外……

方瑾枝一直记得陆无砚跟她说过的那匪夷所思的前世,当日陆无砚只是粗略几句,说的并不是很清楚,方瑾枝并不是太懂,而那些发生在前世的细节她也不想知道。

什么前世今生的,方瑾枝不管。

她只知道珍惜眼下。

她不是很清楚陆无砚所说的前世,但是她明白陆无砚心里对前世的事情是介意的。

那么,她就斩断和那些人的联系。但凡是陆无砚讨厌的人,她便远离。但凡陆无砚担心她接触的人,她便余生不再相见。

斩断陆无砚所有的顾虑。

她能为陆无砚做的事情并不多,却也会用她的方式竭尽全力。

至于什么父母……

方瑾枝今日对叶萧说的话也是真心话,她真的不认为那个想要掐死自己的生母是她的亲人。

在方瑾枝的眼里,亲人不以血缘来论。她只有四个亲人,身边的陆无砚、哥哥,还有两个妹妹。

或许……

方瑾枝慢慢将手放在自己的小丨腹,她望着陆无砚,有些心虚地小声说:“无砚,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嗯。”陆无砚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仍旧没有睁开眼。

“我这个月的小日子没来……”方瑾枝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说完许久头顶都没有声音,她就那样眼巴巴瞅着陆无砚,等陆无砚的反应。

陆无砚沉默了很久,忽然坐起来,又跳下床,眨眼不见人影。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是太快,等到方瑾枝坐起来望向门的方向时,已经看不见陆无砚的身影了。

方瑾枝望着大开的房门,呆呆的。

还没等方瑾枝反应过来呢,外面又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陆无砚又出现在门口,这回陆无砚身后还跟了个人——刘明恕。

原来他是把刘明恕给请了过来。

不,拉扯拽拖上来的。

刘明恕理了理袖子,十分无语地走进屋。

“手。”他有些不耐烦地朝方瑾枝伸出手。

方瑾枝愣了一下,急忙将手递给他诊脉。方瑾枝这心里头竟然也跟着紧张了几分。

刘明恕的食指只是搭在方瑾枝脉上一瞬就移开了。

他有些无奈地说:“尊夫人只是经血不足,时日拖延了几日而已。你没当爹,不用这么激动。”

陆无砚怔了怔,才皱着眉:“你再诊诊?”

刘明恕没搭理他,直接往外走。

方瑾枝仔细瞧着陆无砚脸上的表情,她心里有点疑惑,又好像没有了点什么。这个人之前不是说过这辈子就他们两个人过不生小孩也很好吗?这个人之前不是说他不喜欢小孩子吗?

方瑾枝慢慢垂了头,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咳咳,”陆无砚轻咳了一声,也是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好像有点过分了。

他上辈子死的时候三十四,这辈子重生于今日也有十年了。如果用加法来算的话,他都是四十四岁的人了……

四十四,当爷爷的年纪。

孩子是什么啊?连女人也是才有机会碰啊……

“那个……咱们回家吧。”陆无砚走过去。

他默了默,又加了一句:“你别多想。”

陆无砚知道方瑾枝惧怕生小孩,他也不想她冒风险,更不想她误会。

“没多想呀。”方瑾枝冲着陆无砚甜甜地笑了笑,才挽起他的手。

回去的马车上,方瑾枝如往常那般和陆无砚说笑,好像把之前的事儿都给忘了一样。

只是,马车在温国公府大门前停下的时候,方瑾枝忽然偏过头来,问:“无砚,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

“什么?”陆无砚一时没反应过来。

方瑾枝就静静望着他,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无砚,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

陆无砚看了她很久,才说:“男孩吧。”

方瑾枝立刻皱了眉,忙说:“可是书上不是这么说的呀!”

“什么书?”陆无砚觉得有些好笑,“你又在什么书里看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说法?”

“书上写的是……妻子这么问的时候,丈夫会温柔地说:‘女儿,我像要一个小号的你,见见你小时候的样子。’然后妻子会特别感动地说:‘可是我想要个儿子,一个像个的男孩子……’”

方瑾枝一边说,一边抱着拳放在胸口,一脸沉醉。

陆无砚沉默了很久,才说:“瑾枝,我已经陪你长大两辈子了,你小时候的样子已经无法忘记了……”

方瑾枝一怔,愣愣地望着陆无砚,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陆无砚重重叹了口气,他将方瑾枝斗篷后面的兜帽给她戴好。然后他跳下马车,朝方瑾枝伸出手:“来,回家了。”

外面正在下雪,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陆无砚的肩头。

方瑾枝微笑着将手递给陆无砚,被他扶着下了马车。

风雪有点大,陆无砚将方瑾枝揽在怀里,护着她往前走。方瑾枝不禁偷偷仰起头来望向陆无砚。

她头上的兜帽遮了视线,只能看见陆无砚棱角分明的下巴。

她抬手,把兜帽往上推一推。

陆无砚低眸看她一眼,轻声说:“别被风雪吹了脸,有我呢,你不用看路。”

他不由分说地又将方瑾枝头上的兜帽拉下来。

这下,兜帽被他拉得更低,方瑾枝的视线里连陆无砚的下巴都瞅不见了。她便也不再看,低着头,嘴角带了一抹淡淡的幸福笑意。她偎在陆无砚的怀里,由他牵着前行。

纵使风雪再大,纵使天黑眼盲,纵使前路漫长。他在身边,便一切无所畏惧。

回到垂鞘院以后,陆无砚将方瑾枝身上的斗篷脱下来,他让方瑾枝转了圈儿,见她身上除了鞋子其余地方都没有沾染上雪才满意。他将从方瑾枝身上扒下来的斗篷直接从门扔到院子里,又让方瑾枝把鞋子脱了一并扔出来。然后将方瑾枝往屋子里推了推。

“去,去烤烤火。”

“知道啦!”方瑾枝应着,就去烤火了。

她也不管陆无砚,因为她知道陆无砚拾弄自己就要好久。果不其然,陆无砚顺手就将身上价值不菲的大氅扔了,直接去了净室。

见陆无砚离开了,灼灼才过来禀告:“三少奶奶,今日有从驿站送过来的信。”

“信?”方瑾枝有些惊讶。

谁会给她写信呢?

她忙将信拿出来,拆开来看。

陆无砚去净室的确折腾了很久,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方瑾枝窝在藤椅里睡着了,她睡着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容,十分开心、满足的样子。他走过去,将落在方瑾枝脚边的信捡起来。

方宗恪寄过来的信。

陆无砚一目十行将信扫过,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方宗恪先是为方瑾枝的十五岁生辰献上祝福,然后又解释了他已经离开了卫王,四海为家,看了很多风景。接下来又讲了两三件他所看见的趣事。

陆无砚不由皱眉。

之前他在楚行仄被押回天牢的途中故意放走了他,为的是钓出那些暗地里帮助楚行仄的官员。当日,他故意吩咐了宋辞注意方宗恪整个人,若是看见了,留他一命。

却不想当日方宗恪并没有出现。

他真的已经离开了楚行仄?陆无砚还是觉得以他两辈子对方宗恪的了解,这个人偏执到可怕,实在是不太像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人。

算了,管他做什么。

陆无砚不再多想,他将方宗恪寄来的信收回信封里,交给盐宝儿,让盐宝儿给方瑾枝收好。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方瑾枝抱起来,抱她回房。

作者有话要说:小砚台:呵呵,某人不是不喜欢小孩吗?

感谢:

这菜可以的扔的手榴弹

秋天的树、 金子、玘翡璃扔的地雷,么么哒

柔媚

方瑾枝迷迷糊糊之中, 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慢悠悠看了陆无砚一眼,又合上眼安心睡着了。接下来, 陆无砚将她抱上床,又给她换了衣服、盖了被子的事儿, 她通通都不知道了。

等到方瑾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了。

她尚未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朝身侧摸了摸——身侧是空的。

方瑾枝茫然地睁开眼,发现陆无砚并不在。他居然起得比她还早,这可真是难得。

方瑾枝垂着头,盘腿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 待困倦散去,才踩着鞋子下了床喊米宝儿、盐宝儿进来伺候她梳洗。

“用哪一支簪子呀!”在妆奁盒里挑了好久的米宝儿,捧过来七八支簪子,素雅的、浓艳的、精致的、婉约的……

盐宝儿捂嘴轻笑了一声,才说:“你挑了半天也是白挑, 你手里那些一支也用不着。”

“为什么呀!”米宝儿不服气。

盐宝儿但笑不语,只是从桌子上的锦盒里拿出方瑾枝昨日戴的那支白玉芍药簪,小心翼翼地插于方瑾枝发间。

米宝儿愣了一下,才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是了, 是了,是我犯糊涂了……”

方瑾枝微微偏着头,瞧着铜镜里发间的白玉簪,问道:“无砚什么时候起的?”

盐宝儿一边给方瑾枝垂下来的头发理了理, 一边说:“刚起没多久呢,府里来了个自称宋辞的,他说是三少爷让他今天一早过来的,入茶姐姐这才来喊三少爷。奴婢瞧着这个宋辞与入茶姐姐是认识的。眼下三少爷正和这个宋辞在顶楼说话呢。”

方瑾枝朝窗外瞅了一眼,昨儿夜里下了大雪,现在外面还是白茫茫一片呢。他在哪儿说话不好,非要跑外头,也不怕冷着。

“走吧,去给他送一件衣裳。”方瑾枝刚站起来,还未迈开一步,又犹豫了一瞬。

她重新坐下,说:“算了,让入茶去送吧。”

也许陆无砚正在忙呢,她这个时候过去说不定是要给他添乱的。虽然陆无砚从来不瞒着方瑾枝什么事情,可是方瑾枝并不想过多参与到他的事情里。

陆无砚正在阁楼顶一边喂鸽子,一边听宋辞禀告左相一事的进展。陆无砚所料不错,单他一个楚行仄如今又怎么敢回皇城,他于皇城之中的确有内应,而这内应还是当朝左相。

“要不了多久,荆帝就要来了,到时候这个左相恐怕还要有动作。先按兵不动,勿让他生疑。”陆无砚徐徐道。

“是!”

陆无砚微微扬手,让落在他掌上的鸽子飞走,他望着远处的雪山,沉思了片刻,忽然说:“你知不知道秦四郎如今的顶头上司是谁?或是其他也会影响他仕途的人。”

“您说笑了,大到皇室小到路边乞丐,掌握第一手讯息是出楼的第一责任。”宋辞颇为自信,他不需要多想,就将秦四郎如今的职位、上司、同僚、恩师、竞争对手等一系列情况滔滔不绝说出。

陆无砚摆了一下手打断他的话,道:“他上头的徐大人想要送他一个妾,一个妾太少了,让他送四个吧。”

“啊?”宋辞半天没缓过来。

他们不是正在一本正经地说楚行仄和左相的事情吗?

陆无砚这是什么意思?

宋辞脑中讯息飞快流转,立刻抓住有用的要点——秦四郎的夫人是陆无砚的堂妹。这也是秦四郎唯一和陆无砚像接触的地方了吧?

可是……

宋辞抬头,不经意间碰到陆无砚凉凉的一扫。宋辞一惊,暗道一声不好。他怎么能暗自揣摩陆无砚意思,他再不敢多问,急忙答应下来。

陆无砚才摆摆手,让他退下。

宋辞刚下楼,入茶就抱着一件大氅上来,恭敬地禀告:“三少爷,三少奶奶让奴婢带一件衣服给您,怕您冷着。”

“她醒了?”陆无砚前一刻还是淡漠的面孔,在听见方瑾枝名字的时候霎时带着暖意。

陆无砚倒是没接入茶递过来的大氅,而是径自下了楼。

早膳刚刚摆上来,方瑾枝正凑到一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面前使劲儿闻了闻,像极了一只小馋猫。

她瞧见陆无砚下来,忙笑着对他招了招手,甜甜地说:“快去洗手,来吃东西啦!”

下午的时候天色又阴沉起来,不多时又纷纷扬扬地开始落雪。这雪,陆陆续续下了五六日,每当天色放晴,以为这场雪要过去的时候,就又一次纷纷扬扬地飘下来一场大雪。

今年的冬天虽然来得晚,却一下子寒冷起来。各个院子里的主子尽量窝在屋子里不再出门,那些下人们也是个个脚步匆匆,不肯在外头待着。没回出去一趟,再进屋的时候无不懂得直哆嗦,倒霉些的在路上摔个跟头也是有的。

方瑾枝向来不是个苛待下人的,她就吩咐垂鞘院的几个下人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反正垂鞘院里人少,几乎也没什么客人需要招待。

这一场陆陆续续下了几日的雪,忽然让日子变得绵长而柔和起来。

屋子里暖融融的,陆无砚和方瑾枝围着炉火席地而坐。陆无砚微微倚靠着身边的小几看书,而方瑾枝枕在陆无砚的腿上,也捧了一本书来看。

只不过陆无砚看的是《诡志》,而方瑾枝看的是《素兰小记》。

陆无砚翻了一页书,目光轻轻扫过方瑾枝手里捧着的书,有些好笑地推了推她,道:“别懒着,躺一会儿就好了,一直躺着看书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