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砚顺着方瑾枝的目光看去,就瞧见那只小奶猫躲在门外,朝屋子里望来。等陆无砚略冷的目光射来时,小奶猫眨眼间又消失不见了。

“那么小的一只小猫,瞧着像是出生没多久似的,猜一下哪里就能疼了。”方瑾枝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然后正视着陆无砚。

“咱们谈点正事呗。”

“正事?”陆无砚站起来,理了理长衫的前摆,“什么正事,陆佳茵?”

“不是!”方瑾枝拽着陆无砚的手,跟着站起来。

她伸出双臂环住陆无砚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在他怀里仰着脸望着陆无砚,说道:“陆佳茵的事情是小事,我是要说你的事情。”

“无砚,你……不要总是戾气这么重,好不好?”方瑾枝在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点试探的语气。

方瑾枝一直都知道陆无砚向来肆意妄为,他一句话就能让很多人身首异处。方瑾枝毕竟是养在深闺里长大的,她虽然也经历过别人的陷害甚至是下毒杀害,可是她还是觉得动不动就去要别人的性命有些残忍了。

当然,她也知道陆无砚与她不同。无论是过去的经历,还是现在的位置,陆无砚所要考虑的事要比她更多,更复杂。

陆无砚望着怀里的方瑾枝那双眼睛里的小心翼翼,一时沉默。

陆无砚的沉默让方瑾枝心里有一丝不安,她环住陆无砚腰身的双臂越发收紧,匆匆解释:“我不是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

方瑾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解释。她只是隐隐觉得不希望陆无砚动不动就杀人,这样戾气太重了。

身上背负太多的人命总归是不太好吧?

陆无砚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那一颗佛珠,他好像才明白方瑾枝当初为什么送他这颗佛珠。

“你怕我遭报应啊?”陆无砚似笑非笑地问方瑾枝。

方瑾枝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行吧,知道了。”陆无砚垂眸,轻轻转动着红绳上的那一颗佛珠。

陆无砚的语气虽然十分随意,可是方瑾枝知道陆无砚是从来不会说笑,更不会敷衍的人。他是真的听进去了。

陆无砚瞧着方瑾枝松了一口气,就将他暗中令秦锦峰的上司要送秦锦峰一妾改成四妾的事儿跟方瑾枝说了。

听了陆无砚的话,方瑾枝有些惊讶地问:“可是这样合规矩吗?而且我调查了一番,并不是普通的赠妾,而是嫁女。那个姜大人是有意拉拢秦锦峰,平日里对那个庶女也是很疼爱的,他会再找几个妾,和自己的女儿一同嫁给秦锦峰吗?”

方瑾枝越想越觉得不太可能。

是赠妾还是嫁女的,陆无砚并不知道,也不关心。他道:“不知道,事情交给宋辞了。若是行不通,他会看着办的,比如让秦锦峰其他的同僚赠妾,不过是个添堵的目的,形式无所谓。”

听陆无砚这么说,方瑾枝才点了点头,她想了一会儿,又问:“无砚,你知不知道什么适合的人可以让七妹嫁过去的?我想早一点将她的婚事定下来。”

陆无砚果然又皱了眉。

他觉得这些事情又麻烦又不重要,他随意地说:“找入茶,让她叫宋辞来,问他。”

“好好好!”

方瑾枝开心地松开环着陆无砚腰身的手臂,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又“嘚嘚嘚”地往楼上跑,一边跑一边说:“我回屋换身衣服,然后去堆雪人!”

陆无砚望着方瑾枝踩着木楼梯而上的一双小脚丫,忽然觉得她有点像刚刚那只小奶猫。

怪可爱的。

陆无砚不由回头望了一眼,果然瞟见那只小奶猫又在门外探头探脑。陆无砚目光扫过时,它又一次缩了回去。

陆无砚觉得有趣,大步走出去。小奶猫警惕地往后后退,只是那速度实在是不快。陆无砚了然,向来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还跑不快。前几日突然降温,它才趁人不注意躲在了阁楼里。

只是不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起掉进那个圆口白瓷瓶的。

陆无砚几步跨过去,轻易地抓着小奶猫挥舞的小爪子,将它拎了起来。

轻的让陆无砚有些意外。

“喵呜……”小奶猫发出细小的叫声,圆鼓鼓的小身子晃来晃去,又尝试着弓起来,绿色的眼睛里带着点愤怒地瞪着陆无砚。

“再叫,把你扔进瓶子里。”

“喵……”小奶猫的声音渐弱,弓着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小脑袋耷拉下来,在陆无砚的手背上蹭了蹭。

这是……撒娇?

“倒是有趣。”

陆无砚又另一只手摸了摸它的身子,有点凉。

他略一沉思,就拎着它进了屋,顺手将它丢到窗口旁的美人榻上。而后,陆无砚也不再看它,径自坐在藤椅里,拿了本书来看。

小奶猫碧绿的眼睛仔细瞧了陆无砚一会儿,然后身子一点点软起来,它挪了挪身子,钻进了随意搭在美人榻上的毯子里。

真暖和。

它又看了陆无砚一眼,然后小小的身子卷成了一个球——睡觉。

小东西睡的不踏实,陆无砚翻书页的声音吵醒了它,它睁开眼睛瞧了陆无砚一会儿,忽然从美人榻上跳下来,弓着腰,悄无声息地走到陆无砚脚边,仰着头望着他。

陆无砚知道它的一举一动,他倒是想知道这个敢钻进他屋里的小东西还想做什么。

小奶猫在陆无砚顿了很久,见陆无砚始终没什么反应,它有些不耐烦了。它起身,绕着陆无砚走了两圈,又小声“嗷呜”了两声。

陆无砚仍旧在看书,未看它一眼。

小奶猫又围绕着陆无砚走了一圈儿,停在了陆无砚的面前,然后“噌”的一声跳上了陆无砚的膝上,在他的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自己雪球一样的身子团起来。

“嗷呜……”

它伸长小小的前爪,伸了个懒腰,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这个小东西是打算在陆无砚的腿上睡觉?

陆无砚垂眸望着腿上的这个小东西,顿时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只小奶猫的胆子可真是不小……

陆无砚想要把这个小东西扔下去,可是看着它那么小小的一团,竟是难得起了那一丁点的恻隐之心。

……算了。

陆无砚重新将目光落回书上,继续读下去。

他没注意的是,在他将视线重新移回书页上之后,那只攀在他腿上的小奶猫偷偷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将眼睛闭上,放心大胆的睡觉。

陆无砚又翻了两页,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一样楼上的方向。

方瑾枝不是说去换一身衣服吗?她这也用得时间太久了些吧。

陆无砚将手中的书卷随手放在一旁的黄梨木小矮桌上,然后起身上楼。

“喵……”

小奶猫睡得正香,不想陆无砚忽然起身,它直接摔到地上,委屈地轻唤了两声,碧绿的眼睛里还带着点茫然和委屈。

陆无砚看着这个小东西怔了怔,他倒是忘了这只小奶猫趴在他的腿上。

他弯腰,将不停哀鸣的小奶猫捞起来,然后顺手扔到美人榻上,又扯了扯毯子覆在它身上。

他不耐烦地说了句:“别叫,睡觉。”

小奶猫眨了一下眼睛,小小的身子往后缩了缩,小脑袋枕着自己的小爪子——睡觉。

小东西听话得出乎意料,陆无砚挑了挑眉。

他嘴角不由带了几分笑意地上了楼。

“瑾枝?”陆无砚推开寝屋的门,绕过屏风,看向呆坐在床上的方瑾枝。

方瑾枝呆呆的,等陆无砚走近了,她才转过头来,仰望着立在床边的陆无砚。

“无砚……”方瑾枝瘪了嘴,分外委屈。

染脏

“怎么了这是?”陆无砚急忙问道。

他最是受不了方瑾枝用这样一种委屈的目光望着他,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可是被方瑾枝这么瞧着,就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伤了她,惹得她不开心了一样。

方瑾枝不说话, 只是这么瞅着陆无砚。她那双大大的眼睛之中的委屈竟是越来越浓。

“说话,怎么了?”陆无砚蹙眉。

他重新打量方瑾枝,发现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她坐在床上,腿上放着一条裙子, 这条裙子是她今日出去时穿的那一条。

陆无砚微微弯腰,去扯方瑾枝腿上的这条裙子。

起先的时候,方瑾枝死死抓着这条裙子,不想让陆无砚抢过去。陆无砚微微使了点劲儿,才将这条水红色的褶裥裙抢了过来。

陆无砚仔细看了一眼方瑾枝脸上不情不愿又欲言又止的表情, 才将这条裙子打开,抖了抖,仔细查看。

只一眼,陆无砚就笑了。

原来是方瑾枝的月事到了,染脏了裙子。

“多大点事儿, 瞧你委屈的。”陆无砚忍不住想要笑话方瑾枝。

“怎么能是多大点事儿呢!”方瑾枝委屈地望着陆无砚,“人家的小日子都是准的,我的怎么就不准呢!这已经不是第一回突然就来了。裙子染脏了是小事儿,可是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多丢脸啊……”

“呜……”方瑾枝哼唧一声, 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低着头。

“湿的,定是刚染上的,应当是你跑上楼的时候才染上的,没人看见。”陆无砚一本正经地说。他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还颇像那么回事,好像说的就是真理一样。

方瑾枝本来就是假装在哭,听了陆无砚一本正经的话,她忍不住笑出来。

“瞧你说的,像真的一样……”

陆无砚将裙子扔到一旁,道:“什么叫像真的一样,我说的话本来就是真的。”

方瑾枝踢了鞋子,又挪了挪屁股,扯了被子盖上身上,也不打算出去堆雪人了。她低着头,小声嘟囔:“真是烦人,凭什么男人就不用来月事,女人就要月月受折磨,来一回烦一回,不能吃这个,不能碰那个,连雪人都玩不了了……”

方瑾枝比起一般的姑娘家来说,还算是幸运的。因为她每个月来小日子的时候,并不会像别的姑娘家那样疼痛难忍。可以说,她并不知道别人那种因为小日子到了痛的脸色惨白难以忍受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可是她也有苦恼……

她的小日子就从来都没有准过……

也就是因为她的小日子一直都不准,已经好多次一觉醒来,弄脏了床榻,弄脏了陆无砚的衣服。

陆无砚本来就对洁净有着近乎病态的要求,因为这个事儿,方瑾枝一直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陆无砚正想下楼吩咐入熏改一改今晚的膳食,听见方瑾枝小声的抱怨,他倒是没急着下楼,而是坐在床边,拉起方瑾枝的手,认真地说:“那以后你每次来月事的时候,就用刀子在我胳膊上划一道口子,我陪着你流血不就成了?”

方瑾枝哭笑不得地看着陆无砚,又笑着推了推他,笑着说:“整日胡说,就没个正经的!”

陆无砚没有接话,而是环顾四周。

方瑾枝一愣,急忙扳过陆无砚的脸,让他望着自己,然后十分认真地说:“别,你别找刀子了……我不用你陪着我一起流血!”

“真的?”陆无砚垂眸,将手搭在方瑾枝的小丨腹。

方瑾枝使劲儿点头,她想了想,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嘟囔完了,自己又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她声音虽小,陆无砚却听清了。

她说:小日子来了也好,可以睡好几个安稳觉了……

陆无砚饱含深意地看了方瑾枝一眼,最后将目光凝在方瑾枝的嘴角,缓缓道:“我看也未必吧……”

方瑾枝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对陆无砚的话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陆无砚给她盖好被子,缓步走出去,吩咐入熏因为方瑾枝小日子的缘故,改一改今晚的膳食。

方瑾枝并不会因为小日子来临而疼痛,可是特殊的日子一到,她心里就开始犯懒,让陆无砚吩咐入熏将晚膳端到房里来吃。

陆无砚一直目光温柔地望着方瑾枝吃东西,直到方瑾枝吃了晚膳,下人将剩下的晚膳端下去。

陆无砚这才起身,走到方瑾枝身侧,微微弯腰,低声说:“夫人,我们该歇息了。”

方瑾枝怔了怔。

陆无砚每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的时候,她都明白他打算做什么。可是今日她不是来小日子了吗!

等等……

方瑾枝好像想明白了点什么……

呼呼

陆佳艺被入茶送回去的时候, 五奶奶着实吓了一大跳。陆佳艺受了惊,只是摇头,五奶奶也不好追问, 急忙让小丫鬟服侍着陆佳艺进去沐浴、梳洗。入茶就把刚刚鲤池边发生的事儿仔细对五奶奶说了,每一个细节, 每一个人说过的话都没有遗漏。

这也是方瑾枝交代的。

听着入茶的诉说,五奶奶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最后等入茶禀告完之后,她的脸色更是惨白如纸,垂着身侧捏着帕子的手也在微微发颤。

姑娘家的名声可是天大的事情!

更何况, 今儿个的事情还牵扯到陆佳茵那个又蠢又不省心的!

五奶奶心里不得不慌啊!

入茶将事情都仔细讲了,就匆匆告退。五奶奶谢过了入茶,亲自送她出去。五奶奶心乱如麻地进到陆佳艺的闺房。陆佳艺已经重新梳洗过了,正一个人坐在架子床里发呆,她把身边的两个小丫鬟都打发出去了。

“母亲……”陆佳艺茫然的目光落在五奶奶的身上时逐渐染上了神采, 带着点彷徨和无助。

五奶奶急忙走到床边坐下,将陆佳艺的一双冰凉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里,劝慰她:“别怕,就按照你三嫂说的!是入茶把你救上来的,你根本没见过你六姐夫!你可记下了?”

陆佳艺觉得五奶奶握着自己的手是温的, 是暖的,给了她力量,让她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她望着五奶奶点点头。

“女儿都记下了, 是入茶救了我,我并没有见到六姐夫。”陆佳艺又一次坚定点头,把五奶奶的话重复了一遍。

五奶奶松了口气。

不久,五奶奶的眉心又蹙起来。

“佳艺,还有一件事儿!”

陆佳艺心里又揪紧了,紧张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此时此刻,她的母亲就是她的主心骨,她母亲的话才能给她勇气。

“你六姐这个人……”五奶奶顿了一下,“她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用母亲说了,你本来就是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陆佳艺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自然知道六姐的为人。这也是女儿担心的呀!咱们把事情瞒下来,可是六姐那个人会瞒下来吗?她会不会把事情抖落出来?”

陆佳艺原本已经平静了下来的眸子里又染上了几分慌张。

“不怕!”五奶奶拍了拍陆佳艺的手背,“你三嫂应该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才让你说是自己不小心失足滑进鲤池的。咱们把你六姐推你下水的事儿瞒下来,不去招惹她,料她也不会蠢到把这件事情抖搂出来,这事儿对她又没好处。”

陆佳艺想了想,是这个理。

她陆佳茵再怎么蠢,总不会希望连累自己的夫君吧!

母女两个互相宽慰了一番,可是她们两个心里却都有那么一丝隐隐的不安。她们总觉得这件事情不会就这样瞒下来。

“佳艺,你不要多想了。今日落了水,得好好歇一歇,别再着了凉。”五奶奶扶着陆佳艺躺下,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母亲,我……”陆佳艺抓着五奶奶的手,有点不想她离开。

五奶奶笑着宽慰她:“没事儿,母亲在这儿呢。咱们佳艺不怕,母亲不会让别人毁了你下半辈子的!母亲啊,一定给你找一门好的亲事!”

说起亲事来,陆佳艺的脸上不由带了几分绯红,抓着五奶奶的手却是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