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砚笑着说:“是你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没本事没耐性拖累了你。”

方瑾枝前一刻还苦着脸,听了陆无砚的话立刻蹙了眉,“你这么说不对!不许这么说他的,再说了,这么远,没有他我也走不动的!”

陆无砚深知如今的方瑾枝时常因为一句话跟他较真,他也不反驳,立刻顺着她说:“是是是,不怪他,也不怪夫人,只怪这石阶太高了……”

方瑾枝这才笑着点了头。

待方瑾枝休息够了,又挽着陆无砚的手继续往上走。

“若是不舒服了不许逞强,可记下了?”陆无砚忍不住再三督促。

“我晓得的!”方瑾枝重重点头。如今她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哪里敢用肚子里的孩子做赌注。

方瑾枝抬起头来,瞧着还未走到一半的石阶,有些泄气了,她再看石阶最上露出的一截寺庙顶端,和菩提树上随风飘浮的红绸,心里又有点不甘心。

都走一半了,怎么都得走上去呐!

那方丈可是说过了,这千层的石阶代表的可是诚心,若是连这千层的石阶都走不上去,又怎么好意思跟佛祖求平安哩?

走!

方瑾枝心里一晃神,脚下一个不甚踩空,竟是没有踩到上一层的石阶。幸好陆无砚始终牵着她的手,这才在她身子一晃的时候,牢牢护着了她。

方瑾枝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走、走神了……”

陆无砚什么都没说,松开她的手,向上跨了一层石阶蹲下,道:“上来吧。”

方瑾枝一边上了陆无砚的背,一边小声说:“方丈说了要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去才有诚心的,心诚则灵,有了诚意求的平安才更吉利呢……”

陆无砚起身,背着方瑾枝继续向上走。

“夫妻本一体,我背着你,便是我们夫妻的诚意。”

方瑾枝微微怔了一瞬,她偏着头,去看陆无砚此时略虔诚的侧脸,然后她的嘴角就慢慢有了笑容。她将下巴尖儿抵在陆无砚的肩窝,重重点头。

虽说是冬日,今日却是难得的艳阳,微风吹在身上带着丝丝清凉。过了好一会儿,方瑾枝忽然说:“我们现在是三个人了。”

“嗯。”陆无砚的唇畔便也染上了几分暖暖的笑意。

三个人了。

陆无砚终于背着方瑾枝走到了千层石阶顶端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将方瑾枝放下来。方瑾枝拿起帕子,想要给陆无砚擦汗。

“咦?”方瑾枝狐疑地看了陆无砚一眼,“你不累吗?连一滴汗都没有……”

方瑾枝本来就身量娇小,陆无砚背着她走这一段路断然不会累。陆无砚目光古怪地看了方瑾枝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为夫只有在做某件事情的时候才会流汗。”

方瑾枝茫然地望着陆无砚,脑中转转回忆,慢慢思索陆无砚在什么时候时候流过汗,她的脸颊一下子绯红了。

此时此刻,方瑾枝那一双小小手掌的掌心好像突然感受到了湿意,来自陆无砚背部的湿意。

方瑾枝气呼呼地瞪了陆无砚一眼,压低了声音说:“这里可是佛门清净之地!”

陆无砚只是笑笑,什么佛门清净之地,这说法在他这里不是太有效。

她再也不想理这个不分场合的陆无砚了,气呼呼地转身大步往前走。

陆无砚忽然握住了方瑾枝的手腕。

“你干嘛……”方瑾枝回头,却发现陆无砚的脸色有异。

陆无砚微微抬了抬下巴,指给方瑾枝看。方瑾枝顺着陆无砚的目光,就看见了跪在佛祖之前的静忆师太。

“……瑾枝年纪小,生产不易。求佛祖慈悲,保佑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静忆师太跪在蒲团之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立在她身边的小尼姑急忙过来搀扶她起来。

静忆师太几乎是倚靠着小尼姑才勉强起身,她侧过身,避开佛祖免得不敬,然后才猛地咳嗦起来。

“师太您多注意身体……”小尼姑一下一下给她顺着背。

静忆师太咳嗦了好一会儿,才感激地对小尼姑道了谢,走到佛像旁边的高僧前郑重接过了一条红绸,和两道桃木符。

高僧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说:“施主重病之时不畏辛苦行千阶路,佛祖定看在眼里。这两道符,一道交给施主乞求平安之人,一道绑缚红绸,高挂于菩提树之上,佛祖必将庇佑。”

“多谢高僧。”静忆师太虽然尚未剃度,却在静宁庵中独居这么多年,便用佛门之礼向这位高僧回礼。

她双手捧着红绸和两道符缓缓退出寺庙,走向寺外的菩提树。

见她退了出来,方瑾枝忙拉着陆无砚躲在鎏金浮雕祥龙纹四足铜炉之后,以免被静忆师太看见她。方瑾枝紧紧抿着唇,她也说不太清楚为什么一定要避开,但是她如今尚且不想和她相见。似乎只要一想到静忆师太,她的脖子上就会不由泛出一股冷意,甚至她眼前会浮现出静忆师太狰狞地想要杀死她时仇恨的眼。

“师太,您怎么把两道符都绑到红绸上了?”小尼姑好奇地问。

方瑾枝收起心思,透过铜炉,望过去。

之前静忆师太在寺庙之中时都是背对着方瑾枝,而此时方瑾枝抬头,就看见静忆师太低着头系符时温柔慈爱的眉眼来。

一瞬间,方瑾枝眼前浮现的幻觉散去,好像铜炉对面的静忆师太并不是那个想要掐死她的生母,而是梅林里清冷孤单的她。

静忆师太并没有对身边的小尼姑解释为什么把两道符都绑在了红绸上,可是方瑾枝明白……

静忆师太是不想把那道符给方瑾枝,还是担心方瑾枝不会要呢?

方瑾枝抬头,望着静忆师太踩着菩提树下的木梯,小心翼翼地将红绸系在树枝上。一阵风吹来,菩提树上的红绸又飘了起来。而这道风也被静忆师太不小心吸入腹中,引得她又是一阵咳嗦。

立在木梯上掩着嘴咳嗦的她,瞧着那么脆弱。

静忆师太咳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望着被自己系在树上的红绸,眼中是深深的笑意。她扶着小尼姑的手下了木梯,又在小尼姑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千层的石阶。

“师太,慢一点,当心脚下……”小尼姑搀扶着她,连说了几遍。

方瑾枝从铜炉后面走出来,站在石阶之上,静静望着静忆师太一步一步走下去。

陆无砚侧首看着方瑾枝,终究什么都没说。虽然陆无砚习惯了掌控方瑾枝的生活,可是在她自己的大事情上,他从来不会过分参与,那些本来该由她自己下决定的事情,他从来不打算干涉。

静忆师太被小尼姑搀扶着逐渐走远的身影越来越小。一阵风吹过,方瑾枝觉得有些冷。她偏过头,笑着对陆无砚说:“我们进去吧,外面怪冷的。”

“好。”陆无砚没有说什么,牵着她往寺庙里面去。

他们先是接过小和尚递过来的香,插于铜炉里,才携手走进寺庙里,两个人一并跪在蒲团上,望着前方高大的金佛相虔诚地合上眼,慢慢双手合十。

等到陆无砚睁开眼的时候,方瑾枝还合着眼睛虔诚祈福。陆无砚看她一眼,轻轻起身,去一边的高僧手中接过红绸和两道符。

过了很久,方瑾枝才慢慢睁开眼。她睁开眼的瞬间,望着金光耀耀的佛像,忽觉得有些晃眼。

她许了很多愿望。

愿尚未出生的孩子平安出生,一生健康快乐。

愿马上就要被分开的平平安安可以真的平平安安,从此有崭新而美好的人生。

愿远在他乡的哥哥放下过去,余生无忧自在。

愿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亦或者萍水相逢之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平安幸福。

愿大辽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方瑾枝睁开眼睛后,侧过头看见陆无砚一直立在一旁看着她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一声。

糟了!

把他给忘了!

方瑾枝重新转过头,合上眼,对着佛祖诚心祈求:佛祖啊,佛祖,我刚刚忘了求一件事儿!现在重新求……

求什么呢?

方瑾枝心里静下来,默默地说:愿无砚余生再无波澜、苦难,愿我的无砚今生再无遗憾。

她伏地诚心拜了三拜,才站起来。

虽然方瑾枝许了很多愿望,可是她去高僧那里时仍旧只取了一条红绸和一对符。她和陆无砚一起走出寺庙,走到菩提树下。

陆无砚扶着方瑾枝上了木梯,护着她把她手里的符系在树枝上。

方瑾枝犹豫了一会儿,把手里的红绸系在静忆师太刚刚系的那条红绸旁边。每一条红绸上都绑着一道符,只有静忆师太系的那一条红绸之上是绑着两个符的,十分好认。

方瑾枝想了想,将静忆师太系在红绸上的两道符小心翼翼地解下来一个,又收在了荷包里。

陆无砚将一切看在心里,他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明白想要让方瑾枝接受那个曾想要掐死她的生母十分不容易。

他抬手,将手里的红绸系在了方瑾枝那一道红绸旁边。

轻风里,两道红绸相伴着飘舞。

下了木梯,陆无砚将方瑾枝手腕上系着小铃铛的红绳解了下来,将求到的那道符一并穿在红绳上和小金铃铛紧紧挨着,才重新将红绳系在方瑾枝的手腕上。

“还挺配的!”方瑾枝晃了晃手腕,小小的金铃铛一下一下碰着木符。那道符为桃木所做,不过比拇指大了一点点罢了。

她又拉了陆无砚的手过来,将他手腕上的佛珠解下来,穿好桃木符,又重新给他系好。

“给我?”陆无砚有些意外。

方瑾枝今日来求符,难道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小无砚吗?更何况,她刚刚明明求了很多个愿望。就算她不说,陆无砚也知道她定是把身边人的平安求了遍。

“是呀!”方瑾枝笑得很灿烂,“虽然求了很多个愿望,可是还是你最重要呀!”

这话,陆无砚爱听。

方瑾枝轻轻松了口气。

已经拜过了佛,祈过了愿,连系着愿望的桃木符也已经被高高挂起了。所以在下去的时候,方瑾枝自然而然地拍了拍陆无砚的背,十分踏实地让他背着,竟是连一步也不打算自己走了。

这千层的石阶,从上面向下看的时候一望无尽头,瞧着也是有些瘆人。就算方瑾枝不说,陆无砚也没打算让她自己走下去。

方瑾枝伏在陆无砚的背上,她望着下面不见尽头的石阶,脑海中不由浮现静忆师太被小尼姑搀扶着一步步艰难走下去的背影。

但愿……她平安才好。

方瑾枝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她的声音很小,可是仍旧没有瞒过陆无砚。陆无砚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也不刨根问底,而是找了个话题,把方瑾枝的注意力引开。

“听说这千佛寺的斋饭味道很好,说不定你会喜欢。”

方瑾枝舔了一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好像的确是饿了……”

她又开始滔滔不绝地笑着说:“我早就听说了,千佛里的豆腐特别嫩!还有香焖的花生,小火慢熬的绿叶粥……”

听着方瑾枝十分向往的声音,纵使从不在外面吃东西的陆无砚都难免觉得腹中有些空。

若是陆无砚一个人走这千层石阶不过一会儿的事情,不过毕竟背上背着两个人,他也难得谨慎起来,步子放得很慢。

到了最下面,方瑾枝刚从陆无砚的背上下来,就听见一旁的人小声议论。

“怎么就摔了下里呢?”

“这石阶这么高,是没踩稳吧?我瞧着她脸色不好,好像身上带着病呢……”

“难不成是患了病才上去乞求健康的?可惜这一脚踩空……”

方瑾枝脸色煞白,从脚心开始发冷,那股冷意很快从脚底开始蔓延,很快席卷了她全身。

“别急。”陆无砚握了握她微凉的手。

陆无砚问一旁的人:“请问是什么人摔下来了?人如何了?”

那小声议论的几个人闻声回过头来,见陆无砚和方瑾枝容貌惊人,身上的衣料更是华贵,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他们不敢得罪,忙说:“是有位妇人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摔着了,如今被几位僧人带去了偏堂,如今怎么了就不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忘记感谢你们投喂的地雷啦,谢谢谢谢,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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