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锦峰给姜晗梓盖好被子才站起来,他立在床边,望着床上虚弱憔悴的姜晗梓,说:“若是以前,我大概会觉得你心思歹毒。可是放在如今,只会觉得你这件事情做得漏洞百出。幸好陆佳茵是个蠢的,自己又犯了别的蠢事。要不然你以为你这点小阴谋不会被拆穿?”

“日后安分做你的姨娘,好好照顾女儿,既往不咎。”秦锦峰顿了一下,“女儿就叫止昔吧。”

姜晗梓呆呆望着秦锦峰,直到秦锦峰离开了才慢慢回过神来。隐约能听见外面几个婆子夸奖她的女儿可爱的话,好像秦老夫人也在那里。姜晗梓慢慢松了口气,缓缓阖上眼。

好像安全了?

她又在心里默默乞盼秦锦峰将来的继室不会是第二个陆佳茵。

……

刘明恕离开入楼的前一夜,安安彻夜未眠。她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一边忍受着半边身子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一边在心里黯然难过。她只要一想到从明日起,就再也见不到刘明恕了,她心里就闷闷的。

白日的时候平平曾劝她至少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刘明恕,免得一个人在这里害相思苦,而对方却完全不知情。

安安翻了个身,抱着空荡荡的左边袖子。

她自打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个正常人,只能永远躲在阴暗的角落,永世不让别人发现她和姐姐的存在。那些藏在昏暗箱子和衣橱里的日子,她从狭小的缝隙里抚摸阳光,在仆人的饭菜里寻口粮,在方瑾枝的故事里了解外面的事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却永远活着被发现、被焚烧的恐惧里。可是她有两个姐姐呀!有最亲最近的两个姐姐!

活下去,每天和姐姐们生活在一起,纵使永远只能躲躲藏藏,纵使永远看不见外面的一切,她已经很知足了。

后来,有一天方瑾枝告诉她有可能将她和平平分开,让她们做正常人。看着两个姐姐欢喜的样子,她也跟着开心起来。

可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做不了正常人了。

和平平分开前,她是人人喊打喊杀的连体怪物;和平平分开后,她是独臂人,甚至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健康地活下去,随时都有可能瘫掉半边身子。

她怎么敢去向喜欢的人表达心意。

安安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锦盒,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心口。锦盒是凉的,她的心是热的。也不知道会焐热了锦盒,还是会凉了心口。

忽然响起一阵扣门声。

“安安,还在睡吗?”刘明恕立在门外。

“没有,我已经醒了!”安安匆匆将锦盒藏在枕头下,急忙起身,去开门。

刘明恕推门进来,怀里抱了些东西。

“刘先生要启程了吗?”安安因刘明恕看不见,才敢抬着头望着他。

“嗯,这就走。”

刘明恕将怀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缓缓道:“你身上的伤口特殊,想要彻底痊愈还需要一段时日。这里有几盒外用的药膏,还有几道针对不同愈合情况要用的方子,你可根据自己的情况来用。还有,之前给你吃的那种可以止痛的药不可多吃,若不是实在难以忍受,就不要吃了。”

安安重重点头,“我都记下了……”

刘明恕想了想,又说:“若日后你左边身子再复发变得毫无知觉,用药又无用的话,就寄信给我。那些药方下面有一处戚国肃北的住处,寄到那里去。我虽然大多时候四处走动,还是停在那里的时候偏多。”

刘明恕顿了一下,“若是寄出去的信一直没有回音,也可以寄信到宿国,让宿国太子妃转交于我。她……总会知道我在哪里的。”

安安自然知道刘明恕口中的那位宿国太子妃正是戚国的小公主,也是住在他心里的人。

她慢慢低下头,小声说:“知道了……”

“如此,我这就走了。”刘明恕起身。

“刘先生!”安安一下子站起来,叫住已经转身往外走的刘明恕。

“嗯?”刘明恕转过身来,微微侧耳去听,似乎想要把安安的异样听出来。

“那个……”安安心里有点紧张,“这几日我一直在读医术,有好几处不懂的地方想要请教刘先生。”

“你说。”刘明恕便重新坐下。

安安悄悄松了口气,问了几个医书中的问题。这几日她看医书看得很认真,竟没有想到她在医术方面也是有些天赋的。她请教刘明恕的那几个问题,其实她都懂。只是想多挽留刘明恕一会儿……

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安安才停了请教。她低着头,眸中黯然一片,语气里却带着欢喜:“多谢刘先生指导,倒是不好意思耽误先生启程了……”

“无事,你既然对医术感兴趣多学一些总是好的。入医和入毒的医术都不错,你可以跟她们学一些。”刘明恕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微顿,道:“你身体未痊愈,便不用送了吧。”

“好……”

等刘明恕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安安急忙小跑着跑到窗边,透过大开的窗户,望着院子里刘明恕逐渐走远的声音。

天有些冷,还有风,从窗户灌进来一股风灌进安安的眼睛里,让她一不小心涌出眼泪。

……

陆钟瑾的满月宴之后,温国公府就开始分家了。温国公的确按照之前对陆无砚说的那样,不仅将陆家的祖宅给了他,更是在各种商铺、田庄之上拨给了他大头。

“无砚,我是觉得咱们大房是人口最少的,还是最有钱的了!”方瑾枝很认真地对陆无砚这么说。

因了她这一句话,陆无砚便直接将多分的东西送了回去,略不耐地让老头子重新平均分,并不想多占。

虽说温国公府提前几年开始重建祖宅,可是依陆无砚那个挑剔的性子,自然要重新检查一遍,又将不满意的地方再修改。

如此忙了两个月,马上就要过年,也快要到了陆钟瑾的百日。府里的二老爷亲自来请陆无砚住到年后再搬。陆无砚觉得如今正是天冷的时候,也不想方瑾枝和陆钟瑾折腾,就答应了下来。

等办完了陆钟瑾的百日宴,又过了年,在正月十六这一日,陆无砚这才带着方瑾枝和陆钟瑾搬家。

陆家的祖宅比温国公府小了一些,但是在重建的时候在两旁有所扩建,瞧着竟是宽敞气派如一座别宫。

辽国皇城为“丁”字形,皇宫位于横与竖相交处,而温国公府在最下方的那一处提。陆家的祖宅虽然不在皇城,而是在于皇城相邻的江云城,却是比温国公府离皇宫要更近一些。倒是方便了陆无砚时常入宫。

方瑾枝推开车门,望着黑漆刷成的“陆府”两个大字,不禁说:“没想到你们陆家的祖宅竟然这么气派!”

“温国公府是楚氏皇家赏赐下来的,而陆家却在这片土地还不姓楚的时候就已经存在的勋贵之家。”陆无砚随口跟方瑾枝解释。

他跳下马车,又把方瑾枝扶下来,道:“走吧,看看咱们日后的家夫人可还满意。”

“等一等!”方瑾枝没跟陆无砚往前走,反而往后张望,直到跟在后面的那辆马车停下来,奶娘抱着陆钟瑾下了马车,方瑾枝才笑出来。

陆钟瑾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爱睡觉了,如今整日哼哼唧唧地哭。奶娘刚把他从马车上抱下来,他又开始转着小脑袋,不停地哭闹。

“把他给我吧。”方瑾枝把陆钟瑾从奶娘怀里接下来,垂眸望着他。

陆钟瑾黑溜溜的眼珠儿瞧着方瑾枝,忽然就停了哭,“咯咯咯”地笑出来。他甚至把小拳头从襁褓里探出来,想要抓方瑾枝发间垂下来的流苏。

“不许乱抓呢。”方瑾枝将他的小手重新塞回襁褓里,“天气这么冷,钟瑾要乖乖听话,不许随便把小拳头伸出来,会着凉的……”

陆钟瑾咂咂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来。

“看,他听懂了呢!”方瑾枝欢喜地望向一旁的陆无砚。

陆无砚却说:“他明明每天都在吱吱呀呀叽叽喳喳哼哼唧唧的,哪里就听懂你说什么?”

方瑾枝不理陆无砚,抱着陆钟瑾往府里走。

毕竟是新搬家,有好多事情要处理,方瑾枝忙了一大天,天完全黑下来才吃上晚膳。用过晚膳以后,她又陪着陆钟瑾玩了一会儿才拖着一身的疲惫去睡。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方瑾枝也是忙个不可开交。她总想把家里每一个角落都布置得称心如意。偏偏陆无砚也是个苛求完美的人,也没阻止她,反而和她一起忙碌着布置他们的小家。

日子流水一样地过去,等到陆钟瑾快周岁的时候,整个陆府终于变成了方瑾枝和陆无砚想要的样子。

这个时候,方瑾枝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半夜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把身边的陆无砚摇醒。

“无砚,无砚,你醒醒!”

“嗯,怎么了?”路无砚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咱们的钟瑾快周岁了!”

“嗯。”陆无砚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方瑾枝急了,又摇了陆无砚两下,说:“可是他怎么到现在都不会说话?”

“啊?”陆无砚有点清醒过来了,“现在不会说话很奇怪吗?那……别人家的小孩都多大会说话的?”

“我怎么记得雅和小公主像钟瑾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说好多词儿了?”方瑾枝眯着眼睛仔细寻思了一会儿,“陆隐心在这个时候也会喊爹娘了呀!”

陆无砚的睡意全部被赶走了,他坐起来,正色说:“你的意思是咱们的钟瑾比别的小孩子笨?”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

方瑾枝话还没有说完,陆无砚直接打断她:“这不可能!我陆无砚的儿子怎么可能比别人笨!”

陆无砚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你要做什么去?”方瑾枝急忙拉住陆无砚的手腕。

“把他小子拎过来,让他说话!”

“别呀!”方瑾枝微微使劲儿,把陆无砚拉回床上,“这都已经是下半夜了,钟瑾睡得正香呢。说话这个事儿又不急在一天,明天再教他说话也不迟呀。”

陆无砚想了想,才点头,道:“一定是那群奶娘不称职,没有好好教钟瑾说话!”

“是是是……”方瑾枝只会顺着他说。方瑾枝心里有点后悔,就根本不应该对陆无砚说起这个事情,还不如她暗中吩咐那几个奶娘平日里多教教陆钟瑾说话呢。

接下来的几日,陆无砚一直把陆钟瑾带在身边,亲自教他说话。可是陆钟瑾还是只会咿咿呀呀,并不能吐出像模像样的词儿来。

陆无砚一直教陆钟瑾说话,教得不耐烦的时候也会发脾气。而陆钟瑾被逼着学久了,竟也是会发脾气。他早已不像以前那样哼哼唧唧地哭了。如今陆无砚凶他,他就扯着嗓子大哭。尤其方瑾枝在的时候,哭得更凶。

“哭什么哭!有本事你倒是哭出眼泪来啊!”陆无砚盘腿坐在地面上的兔绒毯上,在陆钟瑾的脑门轻轻拍了一下。

陆钟瑾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哼唧一声,丢了手里的糖,伸出小小的手来,直接糊在了陆无砚的脸上。

他的小胖手粘了黏糊糊的糖,蹭到陆无砚的脸上,在陆无砚的脸上留下个脏兮兮的小手印。

方瑾枝坐在一旁,正在给陆钟瑾做一件小衣,她看着陆无砚脸上的手掌印愣了好久,才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声,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笑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有那么好笑?”陆无砚的脸黑了。他说话的时候,扯动嘴角,更能感受到脸上的黏糊糖渍。

陆钟瑾歪着小脑袋瞧着方瑾枝,竟也跟着“咯咯”笑出来。

陆无砚看看方瑾枝,又看看陆钟瑾,心里那股愤怒忽然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对这个作者而言,一篇文的开始源于热爱,而到了四五个月后的现在,责任大于热爱。

临近结尾,卡文严重,压力很大。

而且最近每天都会受到一些评论影响,搞得情绪很低落。

更新也变得越来越晚,对追文的小天使们说一声抱歉。

第五卷标题都是尾声,是一个故事开始收尾,尾声不是结局。

距离完结大概还有六七万字,会在月末完结。

嗯……谢谢那些在评论区帮我说话和安慰我的小天使,

还有在微博安慰我的小可爱。

我好像不太会表达谢意,那就简简单单比个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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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十)

陆钟瑾的周岁宴是在皇宫里办的。

小钟瑾一早就被奶娘叫起来, 给他换上一身崭新的衣服。小钟瑾也不知道像了谁,有很大的起床气。他一大早被喊起来,十分不高兴。奶娘给他洗脸的时候, 他把盆里的温水泼到外面去。奶娘给他换衣服的时候,他更是大声哭了好几嗓子。

六个奶娘一直把他当成祖宗一样养着, 一听见他哭,都慌了,恨不得拿出十八般武艺来哄他开心。小钟瑾歪着头,瞧着围着他的奶娘们每个人手里拿着玩具来哄他。他黑溜溜的眼珠儿在眼眶里转悠了一圈。

见小钟瑾终于不哭了,几个奶娘都松了口气。可是就在几个奶娘以为小钟瑾就要笑出来的时候, 他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开嗓子“哇哇”大哭。

这可吓坏了围着他的六个奶娘。

“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钟瑾想要什么?咱们去坐小木马好不好?”

“钟瑾是不是饿了?”

“坐在地上多不好哇,钟瑾,咱们起来好不好?”

“小少爷不哭喽……”

陆钟瑾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捂着脸,哇哇大哭, 还不忘蹬了两下腿儿,像极了受了天大的委屈。

因为今日要早早抱陆钟瑾进宫的缘故,方瑾枝也比往常起得早一些。她刚刚梳洗完,就往陆钟瑾住的浅风阁来。

还没走近呢,方瑾枝就听见了陆钟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钟瑾?”方瑾枝匆匆赶进来。

见陆钟瑾坐在地上, 方瑾枝急忙赶过去,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跟着方瑾枝一并进来的入茶微微冷了眼,凉凉扫了一圈屋子里的六个奶娘,问:“这是怎么了?”

六个奶娘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也不知道小少爷怎么就突然哭起来了。”

“小少爷今日比往常起得早了, 许是没有睡好,所以才哭的!”

“奴婢们几个都哄了小少爷好一会儿,本来已经把他哄好了,不知道他又怎么突然又哭了。”

“奴婢担心地上凉,想要把小少爷抱起来,可是小少爷不肯起来,奴婢一碰他,他就哭得更凶了。奴婢就不敢把他抱起来了……”

“也许是饿了……”

六个奶娘你一言我一语,都想要把事情解释清楚。她们如今拿的月钱是别处的十倍还多,又是六个人照顾陆钟瑾一个人,哪里去找这样好的差事?这一年以来,她们六个一直都很担心哪一天自己犯了什么事儿,或者没有别的奶娘做的好被赶出去,竟是一个比一个尽心,不敢有半分的马虎大意。

“钟瑾?”方瑾枝把陆钟瑾胖乎乎的小手拿起来,看见他的脸上根本一滴眼泪都没有,不由皱了一下眉。

陆钟瑾洗了洗鼻子,他眨了眨眼睛望着方瑾枝,然后忽然咧嘴笑了。他朝着方瑾枝伸出一双短短的小胳膊来,想要抱抱。

这一回,方瑾枝头一回没抱他。

方瑾枝把陆钟瑾放到长榻上,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六个奶娘,道:“起来吧,钟瑾身上这身衣服皱了,重新给他找一身。”

几个奶娘应着,急忙起来忙活起来。给陆钟瑾擦脸、换衣服。

方瑾枝一直坐在一旁,托着腮望着陆钟瑾。

陆钟瑾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瞅着方瑾枝,他眨眨眼,眼中闪过了一丝迷惑来。等到奶娘再过来给他洗脸、换衣服的时候,他就不再闹了,安安静静的。

几个奶娘都松了口气。

方瑾枝便站了起来,“喂他吃了东西以后,抱那我那里去。”

方瑾枝出去的时候,没有再像往常那样亲昵地亲亲陆钟瑾的小脸蛋。陆钟瑾歪着小脑袋,越过挡着视线地奶娘,望着方瑾枝。他嘴里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却朝着方瑾枝伸出小胳膊。可是方瑾枝连头都没有回。

入茶看了一眼方瑾枝的脸色,柔声宽慰:“钟瑾还小,调皮些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