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枝说着说着,心里忍不住一阵难受。

她舍不得陆钟瑾。

小钟瑾却一副欣喜地样子,“你们要走啦?去多久?”

小钟瑾脸上的欣喜把方瑾枝满肚子的不舍、难受都塞了回去。

方瑾枝慢慢松开了手。

小钟瑾这才觉得不对劲,他一下子扑到方瑾枝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钟瑾舍不得漂亮娘亲!也舍不得爹爹!呜呜呜,可是钟瑾是好孩子,好孩子要听话……呜呜呜……钟瑾在家里会很听话很听话的!呜呜呜……爹爹和娘亲都要早点回来……”

听着小钟瑾的哭声,方瑾枝肚子里被塞回去的那股难受、不舍,又溢了出来。她搂着陆钟瑾,不由红了眼睛。

陆无砚大步走过来,拽着陆钟瑾的后衣领,把他的小身子往后一拉,将他埋在方瑾枝膝上的脸露出来。

方瑾枝红红的眼睛望着陆钟瑾,一下子僵住了。

陆钟瑾哭得那么大声,可是脸上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而且他的眼睛里还有一丝尚未掩藏的笑意!

方瑾枝心里千回百转,最后狠狠在陆钟瑾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竟是自小钟瑾长大以来,第一次拍他。

方瑾枝愤愤道:“害得我想了几天怎么跟你说,你倒是……”

方瑾枝大概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有着同样一个毛病——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天下第一好的。

所以,当别人告诉她陆钟瑾是如何调皮捣蛋的时候,她总是不太相信的。她的小钟瑾明明那么乖!那么懂事!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陆钟瑾那张酷似陆无砚的小脸蛋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方瑾枝不得不相信这孩子在她和陆无砚看不见的时候,不知道干了多少欺负人的事儿……

方瑾枝偏过头去,显然是生气了,真不想再理这个小家伙。

小钟瑾挣脱开陆无砚的手,笑嘻嘻地扑到方瑾枝怀里,撒娇说:“哇!我娘亲生气的时候都这么好看!”

方瑾枝望着小钟瑾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再打他一巴掌。

没过几天,陆无砚和方瑾枝就把陆钟瑾送进了宫中。

毕竟,相较起来,宫中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楚映司定会比别人更能护着陆钟瑾。

楚映司是真的喜欢这孩子,她把陆钟瑾抱起来,问:“你爹爹和娘亲就要离开了,钟瑾会不会想他们?”

陆钟瑾雪白的小脸蛋上浮现难过的神情来,他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钟瑾舍不得爹爹和娘亲,一想到要好长一段时间看不见他们,钟瑾心里就像有一只虫子在咬一样难受。可是钟瑾能够来这里陪着皇帝祖母,心里也是高兴的!”

他人小,声细,几句好听的话,被他清脆的声音说出来,更是打动人心。

“钟瑾真懂事!”楚映司望着小钟瑾一脸真挚的样子,连连点头。

立在一旁的方瑾枝却听得心里颇不是滋味儿,这孩子怎么这么小开始就撒谎连眼皮都不眨的?

陆无砚微微侧头,偏过头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道:“有你小时候的影子。”

方瑾枝投给陆无砚一个抗议的目光。

她小时候哪里这么爱撒谎了?方瑾枝在心里不肖地轻哼了一声,她小时候又可爱又乖巧,才不是爱撒谎的皮孩子!

楚映司把小钟瑾放下来,她看着陆无砚,道:“这一次要多加小心,无论如何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赌。”

“儿子知道。”陆无砚微微点头。

楚映司又看向一旁的方瑾枝,问:“真要跟着无砚去?疆场可不是深宅的后花园,也不是热闹的集市。”

方瑾枝认真点头,“我都知道,我不会给无砚拖后腿的。”

楚映司“哈”了一声:“母亲不担心你会拖后腿,有你跟着无砚,母亲倒是更放心一些。”

头几年的时候,陆无砚曾经领兵了三年。楚映司很清楚陆无砚的带兵风格,陆无砚这个人平日里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可是一到了疆场上好像变了一个人,比他爹还顾自己性命!

但是若有方瑾枝跟着他,说不定他还会顾虑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楚映司在听说方瑾枝要跟着陆无砚一并去的时候,非但没有阻止,还十分赞同。

大军很快出发了,楚映司站在高台上相送。她望着陆无砚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为他祝福。

她的衣袖好像被扯了一下,楚映司低着头,就看见陆钟瑾踮着脚,在拉她的袖子。

“皇帝祖母!钟瑾也想看!”

楚映司这才想起来,这处高台四周围着的砖石有成人半身之高。陆钟瑾人小,他看不见。

楚映司将陆钟瑾抱起来,问:“钟瑾看见你爹娘了吗?”

陆钟瑾重重点头。

此时大军已经走了一段距离,那些将士黑压压一片的背影实在难以分辨。楚映司便问:“钟瑾怎么认出来的?”

“最威风的就是我爹娘!”陆钟瑾一脸自豪。

楚映司大笑不止。

等到大军完全消失在视线里,陆钟瑾忽然转过头,有些闷闷地问:“皇帝祖母,我爹娘什么时候回来?”

楚映司把陆钟瑾放下来,牵着他的小手往回走,道:“等到天下太平时,他们就回来了。”

陆钟瑾还不懂什么是天下太平,他连陆无砚和方瑾枝去做什么都不清楚。起先的时候,他听说陆无砚和方瑾枝要离开好长一段时间,他心里是开心的!因为再也没人管着他了,他想干嘛就干嘛!

可是,当陆无砚和方瑾枝的身影真的在他视线里逐渐消失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有点酸酸的感觉。

小小的钟瑾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离别。

静默走了一路,回到皇宫的时候,陆钟瑾忽然开口:“很快就天下太平了,很快的!”

楚映司低头看着他,由衷地笑起来。

……

外面战事不断,日日上演着生离和死别,而海岛上的生活却平静地不像话。起先的时候,陆佳蒲还会在石头上做标记记日子,日子久了,竟时常忘记。如今,倒也变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楚怀川立在边海高高的岩石上,望着前方不见尽头的汪洋大海。

陆佳蒲提着一筐脏衣服走向海边,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不点。楚雅和一手拽着陆佳蒲的衣角,一手牵着楚享乐。

楚享乐任由姐姐牵着,他低着头,正一边走路,一边看书。他看得太入迷了,并没有注意到前面的母亲和姐姐停了下来,一下子撞到了陆佳蒲的腿上。

陆佳蒲笑着将竹筐放下,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走路的时候看书。”

楚雅和则是一边给楚享乐揉着额头,一边说:“下次我提醒弟弟,母妃不要说他了!”

“是享乐做错了,母妃教训的是!”楚享乐背着手,乖乖立着。

陆佳蒲瞧着他这个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太爱看书了,如今还不到四岁呢,认识的字儿已经和楚雅和差不多了。

海岛上本来就没有多少书,他手里捧着的那一本还是楚怀川亲自给他背写下来的。

楚怀川早就看见他们过来了,他从岩石上下来,笑着走向妻儿。看着楚怀川逐渐走近,陆佳蒲咬了一下嘴唇,眼中浮现几许痛苦和挣扎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四章左右完结。

尾声(13)

“怎么了这是?”楚怀川立刻收起脸上的笑意, 略急切地问。

陆佳蒲仍旧心中犹豫,她望着楚怀川好一会儿,颓然低下了头。

这个样子的陆佳蒲可不多见。

楚怀川将她垂在身侧的手拢在掌心里, 才惊觉她的手有多凉。他顿了顿,才说:“太冷了, 衣物放在那里先别洗了。”

陆佳蒲还是低着头不说话,楚怀川弯下腰将她放在一旁装着脏衣服的筐楼提起来,朝着海边走去。

“陛下,我好像又有了身孕。”

楚怀川的脚步僵在那里。

凉凉的海风吹来楚雅和和楚享乐在海边嬉笑的声音,陆佳蒲睁大了眼睛, 免得眼里的湿润落下来。她吸了吸鼻子,把鼻尖、眼里的那份氤氲压下来,追上楚怀川。

“其实有雅和和享乐,臣妾已经很知足了。要不然……就不要这个孩子了吧……”

明明已经思量了那么久才下定的决心,可是当陆佳蒲说出来的时候, 心里还是一阵阵撕扯般得疼痛。

她怎么可能留下这个孩子呢?

他们留在这里,能够吃饱穿暖已经十分磕磕绊绊了。等到她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和月子里的时候,这日子要怎么过?更何况,他们没有大夫没有产婆,总不能让楚怀川学着给女人生孩子吧?

楚怀川转过身来, 他在陆佳蒲面前蹲下,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听了听,然后他忽然笑了,抬起头望着陆佳蒲, 笑道:“朕连名字都取好了,就叫享福!”

陆佳蒲怔怔望着楚怀川充满笑意的黑眸,一时失语。

她知道楚怀川并不是莽撞的人,也知道他的固执。

“可是……”

楚怀川已经站了起来,他朝着楚雅和和楚享乐,喊:“雅和!享乐!快过来,你们就快有弟弟或妹妹了!”

正光着小脚丫在海边嬉闹的楚雅和和楚享乐闻言,连鞋子也没穿就朝陆佳蒲冲过来。

“弟弟!我要有弟弟了!”

“胡说!我已经有你一个弟弟了,这个已经是妹妹!”

两个小孩子抱着陆佳蒲的腰,开开心心地讨论陆佳蒲肚子里的这一个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陆佳蒲还是有些不安。

楚怀川只是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多大点事儿。”

他作势挽起袖子,“啧”了一声,道:“木匠、泥瓦匠、屠户、厨师、修鞋的、抄书的……啧,不就是产婆吗?又岂能难得了朕!”

陆佳蒲本来满心担忧,可是瞧着楚怀川如此模样,她一下子笑出来,心里那份担忧便也没那么浓了。

她将楚雅和和楚享乐拉开一些,笑着说:“好了,你们去海边玩吧,母妃要去洗衣服了。”

“洗什么洗,以后可不能受凉!以后家务事儿都躲远点!”楚怀川提着脏衣服往海边走,临走前,还叮嘱楚雅和和楚享乐:“你们两个要照顾好母妃,不许惹她生气,听见了没?”

楚雅和和楚享乐点头如捣蒜。

陆佳蒲立在原地望着楚怀川蹲在海边洗衣服的身影,她将楚雅和和楚享乐拉到怀里,心里是莫大的满足和幸福。

她弯下腰来,对楚雅和和楚享乐说:“你们两个在这里玩吧,母妃要回去做饭了。”

楚雅和立刻说:“母妃,雅和已经长大了,您教我做饭吧!以后我来做饭!”

“我能烧火!”楚享乐在一旁说。

陆佳蒲揉了揉他们两个的小脑袋,牵着他们往回走:“好,雅和还有享乐都来帮忙……”

……

不知不觉,方瑾枝已经跟随陆无砚出征大半年了。当初她选择跟着陆无砚出征的时候,预料了很多种艰苦、危险。然而事实上,守城时,她总会被安顿在官员家中,而出了城行军时,她也是被安顿在后方的马车、大帐里。

军队进退有度,交战时亦从未遇过险阻,一路行去,几无败迹。

当然了,吃穿用度自然与家中时不同。陆无砚和方瑾枝吃的东西与将士的区别大概就是更干净一些。

没来的时候,方瑾枝还略担心自己会给陆无砚添麻烦。来了后才发现几个副将居然都在帐里藏了小妾。方瑾枝曾认真问陆无砚这样算不算不务正事,陆无砚古怪地看了她一样,什么都没说。

后来方瑾枝问别人才知道,一般这种要持续个几年的征战,将领们总会带着小妾随行。甚至有些军中还为士兵准备一批女人。只是陆无砚厌恶那样的乌烟瘴气,他的军中是没有军.妓的。

方瑾枝站在半山腰,仰着头看入茶坐在树上摘果子。

“时节不对,这青杏一共才结了这七八颗。”入茶擦了擦尝了一口,皱了一下眉。

“很酸?”方瑾枝也从她怀里拿了一个吃。

只尝了一口,方瑾枝也和入茶一并酸得眯起眼睛。但是方瑾枝还是很开心,她又咬了一口,笑着说:“酸的也比没有好,这都好久没吃到杏子了。”

入茶点点头,在怀里翻了翻,挑出一个稍微红一些的递给方瑾枝,道:“这个或许能甜一些。”

方瑾枝摇摇头,说:“先拿回去吧,试试能不能做一碟杏子酱。”

她们两个缓步下山。

方瑾枝望着山下巡逻的士兵,想起陆无砚来。陆无砚把大军压在这里,亲自带着一小队士兵去前方的伦普城打探情况,已经三天未归了。

“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

方瑾枝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的一阵马蹄声,而陆无砚正骑在为首的黑马上。方瑾枝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恨不得提着裙子奔过去迎他。

可是方瑾枝知道陆无砚这次是为了攻下伦普城才去亲自打探,军中那些副将早就迎了上去,他们必是有重要军情相商。她这个时候不方便过去。

“走吧,我们快些回去。怎么着也得把热水给他准备好。”方瑾枝转身走向最后方的大帐。

入茶跟了上去。

即使在军中,陆无砚那过分爱干净的毛病却一点没改。虽说有的时候军中用水紧张,可是他能把一日二次、三次的沐浴改成一次,已经是莫大的牺牲了。

陆无砚的确在前面的大帐中和几位副将议事到很晚,等到他回到后面的寝帐时,已经天黑了。

方瑾枝迎上去,让入茶把晚饭摆好。

虽说都是些清粥咸菜并一道鲜菇汤,可是他既然回来了,方瑾枝还是想等着他一起吃。

陆无砚看一眼桌子上的杏子酱,问:“新摘的?”

“嗯,后面山坡上有一棵杏子树。本来想多做一些杏子酱给几位副将军送去的,可是杏子一共没结几个,等做成杏子酱就只剩了半碟子。”

方瑾枝脸上的表情颇有些遗憾。

陆无砚尝了一口,酸的要命。可是在每天粗粮的膳食中,倒显得尤为可贵。

“这几日留在大帐里,不要再去后山了。”陆无砚道。

方瑾枝蹙着眉,问:“可是又要开战了?”

“嗯,就在这几日……”陆无砚话说一半忽然皱了眉。他低头,将嘴里的饭吐到帕子里。

竟是有沙子。

“今天这饭谁做的?”陆无砚的眉毛都快要竖起来了。

因为陆无砚格外爱干净的缘故,他和方瑾枝的膳食都是单做的,由入茶仔细洗了又洗才入锅。这饭菜当然是入茶做的。

立在一旁的入茶刚要请罪,方瑾枝有些歉意地开口:“我做的……”

陆无砚看她一眼,便不说话了。他脸上的怒意缓了下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吃饭。

方瑾枝悄悄对入茶眨了一下眼睛,入茶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入茶本来就不擅烹,只会做最简单的东西。可是跟着方瑾枝的下人不仅得照顾她的日常起居,更要能护着她。所以入茶比入熏更合适。

入茶在心里暗暗想着下次一定不能再出这样的差错了。

因为军中用水不能太浪费,而陆无砚每日都要沐浴,方瑾枝也不好再多浪费水,总是和陆无砚一起洗澡。

方瑾枝褪去衣服,刚踏进浴桶里,陆无砚的长腿就把她圈到了怀里。

陆无砚贴着她的耳朵,问:“想我没有?”

耳朵有点痒,方瑾枝往一旁躲去。水里很滑,她身子一偏歪到一旁,一下子坐在陆无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