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枝红着眼睛,望着封阳鸿:“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五万将士无一生还!结果你竟然投敌叛国!你对得起那五万亡灵吗!你对得起那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将士吗!你对得起大辽子民对你的信任吗!”

眼泪从方瑾枝的眼眶里涌出来,自从被荆国人抓住以后,这是她第一次落泪。好像这几个月的坚强冷静,都因为封阳鸿的背叛而崩塌。

封阳鸿猛地起身,冷道:“今日要带你去皇宫参加国宴,时辰不早了,启程吧!”

言罢,他转身大步迈出去。

梁一沣显然是对这一幕十分满意,他理了理衣袖站起来,对方瑾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瑾枝偏过脸去,胡乱将脸上的泪擦了,才往外走。

梁一沣将方瑾枝安排暂住的这处别院距离荆国有不短的一段距离,方瑾枝和入茶被押送上了马车,朝着荆国皇宫赶去。

入茶掀开窗边的帘子,看见外面有至少三十多人围着马车。以入茶的身手想要干掉这些人并不难,可是难就难在封阳鸿和梁一沣在前面的马车里,而且这里是荆国,只要她带着方瑾枝逃跑,瞬间会从街道各处涌出来大量的官兵。

还不是出手的时候。

入茶将窗边的帘子放下,凑到方瑾枝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劝:“三少奶奶,既然封阳鸿已经背叛了我们,您又何必因为他难过掉眼泪。”

方瑾枝的双眸中有些疑惑,她缓缓摇头,同样压低了声音,说:“我不知道,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投奔了荆国。”

入茶有些惊讶:“您的意思是封阳鸿假意背叛?”

“谁知道呢……可能是他的计谋,可能是他有什么把柄落在荆国人手中被要挟,更有可能是他真的叛国了。”

“可是……”入茶有些疑惑,“既然您心里怀疑封阳鸿不是真的背叛了大辽,为何又如此难过?还说出那样的话来?”

方瑾枝轻叹了一声,才说:“若他真的背叛了大辽,我说的那些话,若是能让他心里有那么一丁点难受也值了。而如若他是假意或是被胁迫,我刚刚那么说,便是演给梁一沣看的。”

入茶点点头,在一旁沉默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想着接下来的事情。今日将方瑾枝带进皇宫里参加荆国的国宴,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事。

下了马车,梁一沣和封阳鸿走在前面,方瑾枝和入茶跟在后面,在方瑾枝和入茶后面还跟着一队侍卫。

还未走到举行荆国国宴的地方,前面的梁一沣和封阳鸿停了下来,对面前的一位年轻公子行礼,道了一声:“召世子。”

召世子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了一下方瑾枝,问:“她就是陆无砚的妻子?”

“回禀世子,正是。”

他打量着方瑾枝的时候,方瑾枝也在打量着他,这个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仇恨。

召世子“啧”了一声,他走到方瑾枝面前,笑道:“若不是留着你的性命还有用处,本世子一定将你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再煮熟了塞进你的嘴里,哈哈哈哈。”

入茶上前一步挡在方瑾枝的身前,警惕地看着召世子。入茶想要抽腰间的软剑,然而她身上的武器早就被收走了,哪里还有什么软剑。

召世子轻蔑地看了入茶一眼,又对方瑾枝勾出一抹仇恨的笑意,转身往前走。

待他走远了,梁一沣转过头来,对方瑾枝说:“这位召世子是五王爷的儿子。”

荆国的五王爷?方瑾枝见过,死在了辽国。

梁一沣看好戏一眼戏谑地打量着方瑾枝,又说:“咱们召世子的父亲和两个兄长死在陆申机的手中,而他的三个弟弟死在陆无砚手中。”

“哈哈哈”梁一沣给了方瑾枝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转身搭着封阳鸿的肩膀往前走。

方瑾枝深吸了一口气,才提步跟上。

宴席中已经坐满了人,荆帝坐在上首宝座中,在他身边坐着宫嫔和皇子、公主,剩下的席位也坐满了朝中文武百官。

随着方瑾枝走近,宴席中谈笑之音淡去,都看向了方瑾枝。方瑾枝感受到这么多打量的目光,脊背挺得更直,她身后是大辽,她不能露出一丁点的怯意。

方瑾枝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可是此情此景,面对着敌国皇室和文武百官,她心里竟是生出了一股豪情,好像在这个时候,为了自己的国家赴死根本就是义无反顾的事情。

梁一沣和封阳鸿跪下行礼:“末将梁一沣、封阳鸿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荆帝不过刚过不惑之间,却一身肥肉,满面油光,充满了纵欲过度后的丑态。

立刻有武将从宴席间站起来,指着方瑾枝和入茶,怒斥:“大胆!见我帝竟不跪下行礼!”

“我只跪我大辽的皇帝。”方瑾枝沉声道。

“放肆!”更多的武将站了起来。

封阳鸿抬眸看了方瑾枝一眼。

荆帝摆了摆手,示意那些武将坐下,他浑浊的目光移向方瑾枝,他慢慢收起眼中仇恨,悠悠道:“夫人既远道而来,朕十分欢迎。这些虚礼可免,入席罢!”

小宫女迈着小碎步赶过来,指引着方瑾枝走向事先安排好的座位。

方瑾枝刚刚坐下,就感受到身边一道打量的目光。她转过头去,整个人愣住了。

“伯伯怎么也在这里?”方瑾枝下意识问出口,心里已经是凉了一半。

楚行仄没有说话,移开了视线。

坐在不远处的召世子“嗤”了一声,嘲讽地看向方瑾枝:“你居然叫他伯伯?”

召世子又朝着楚行仄抬了抬下巴,轻蔑地说:“废物楚老头,你怎么跟陆无砚的女人扯上关系了?”

楚行仄磨了一下牙,只是闷闷“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楚?

方瑾枝的视线一寸也没离开楚行仄,心里却已经千回百转、五味杂陈。

一个猜测就在眼前,只是上面蒙了一层几乎透明的轻纱。只要轻轻一吹,将那层轻纱吹走,真相就会浮现在眼前。

可是方瑾枝不敢,她不敢将这层轻纱吹开,更不想接受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宴席的桌子是绕了一个圈的,中间的地方空出来。侍卫带着一队锁着手铐、脚铐的人走到正中央来。

荆帝大笑,对方瑾枝道:“欢迎观看我大荆的表演。”

方瑾枝很快就明白这群荆国人为什么会把她带过来了。

那些戴着手铐、脚链的人都是辽国人。

他们行走时脚步缓慢、身躯佝偻,因为他们的身上全部都是伤,没有一处好的皮肤。

这些辽国的俘虏被赶进笼子里,笼子里还有饿了几天的凶狠狼狗。辽国俘虏惊恐地大喊,拼命地挣扎,他们断了指的手死死抓在铁栏杆上,然而还是很快被笼子里饥饿的狼狗撕扯啃咬。

荆国人大声吆喝着:

“好!”

“吃了他!对,一块肉都不剩,哈哈哈!”

“一口咬掉他的脖子,咬烂他!”

……

方瑾枝看着这些辽国的将士受到这样的对待,心里一阵阵强烈地难受。而荆国人那些冰冷的话语落入她耳中,又激起她心里一阵阵愤怒。

两国交战必有死伤,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这些人!他们是人啊!

方瑾枝双手抓在身前的长桌上,在檀木长桌的边缘掐住印子来。她死死咬着嘴唇,强压下心里的愤怒,又逼迫自己绝对不可以在这群恶魔面前掉一滴眼泪!

然而,这些荆国皇室人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当这一批俘虏尽数被狼狗吃进肚子里以后,荆国的侍卫很快将铁笼子拖下去,又带上来另外一队俘虏。

这群俘虏全部跪在地上,他们的嘴吧用筷子撑开,然后荆国的武将们,隔着很远,将手中的石子儿一颗一颗扔进俘虏的嘴里。

他们在比试,谁站得远扔得准。

那些跪了一排的是人啊!

那一颗颗石子儿砸过去,砸在这些俘虏的脸上,或者扔进他们的嘴里。谁要是喉咙动一下,就会把石子儿吞进肚子里。

这些俘虏的目光十分呆滞,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游戏。

方瑾枝缓缓闭上眼睛,她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这种场合,她根本没有办法再看下去!

就算是冷情无心如入茶,看着这样的景象也都变了脸色。

召世子一直打量着方瑾枝的神色,见方瑾枝能坚持这么久,颇为意外。他颠了颠手里的几颗小石子儿,对方瑾枝说:“夫人要不要也来玩一玩?唔,很好玩的。”

他嘴角轻轻勾起,带着戏虐十足的笑意。

听了召世子的话,先前那几个正往俘虏嘴里扔石子儿的武将都停下了手里的游戏,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方瑾枝。

席间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就连荆帝也开口,他眯着眼睛,笑道:“夫人也来玩一玩罢!”

召世子一步步走向方瑾枝,他隔着一张桌子,一下子抓住方瑾枝的手腕,将另外一只手中握着的石子儿全部塞进方瑾枝的手掌里。他慢慢将方瑾枝摊开的手指合上,冷笑道:“夫人应该明白入乡随俗的道理吧?我父王前去贵国宫中参加国宴时不是也按照你大辽的规矩行事了?”

说到最后,召世子的眼中崩出浓得化不开的仇恨。

方瑾枝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召世子抓得很紧,她根本就挣脱不开。

召世子又猛地一拉,就将方瑾枝从椅子里拉出来,推到那几个跪地俘虏面前。

“来啊,试试你的准头。”

更近距离看着那些辽国俘虏时,方瑾枝胸腹之间一阵翻滚,忍不住一阵干呕。

“三少奶奶!”入茶打开抓着她的两个侍卫,冲到方瑾枝身边,急忙扶住了她。

“三少奶奶,您感觉怎么样?”

方瑾枝轻轻摇头,示意入茶无事。其实她是刚好害喜了,不过荆国人大概以为她是受不了眼前的这一幕,并没有看出来她有了身孕。

一直立在一旁的封阳鸿开口:“你若是实在受不了,求个绕,吾皇仁心厚德指不定放过你。”

这段时间方瑾枝的消息是完全闭塞的,没人会告诉她荆国和辽国如今的战事如何了。

可是方瑾枝心里很明白,这些人抓了她,只是吓唬她,甚至连一点刑罚都没有对她用,这只能证明如今陆无砚严重威胁到了荆国。荆国不敢让她死,不敢让她出事。

所以,方瑾枝心里更明白只要她拿出她的演技,装作畏惧战栗的模样哭着讨好求饶,那么这些人只会取笑她一通,将她关押起来,而不是继续逼迫她。

可是方瑾枝不愿意。

她从小就喜欢演戏,眼泪更是她的武器。为了讨好别人,为了更好地生活,为了得到某种东西,为了保护妹妹……

她演了太多的戏,掉了太多真真假假的眼泪。

可如今她站在荆国的皇宫里,面对着这些等着看她笑话的敌国人,她一滴眼泪都不想落下,更不会卑微地求饶!

方瑾枝将召世子硬塞进她手里的石子儿掷到地上,抬首看向高座之上的荆帝,冷冷道:“荆国的国土既已失了大半,你们还有心思玩乐,难道就不怕不久之后也变成和这些俘虏一样的结局吗?”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跟朕说话!来人啊——”荆帝顿了顿,接下来半句的命令却不知道怎么下。

楚行仄站起来,道:“陛下稍安勿躁,您身为九五之尊何必跟一个不入流的小女子一般计较。还请以龙体为重。”

荆帝却“哼”了一声,颇为不善地瞪向楚行仄,道:“楚行仄,朕邀你来参加这国宴已给足了你面子,可是这里好像没有你说话的份吧!”

楚行仄早几年为了掩人耳目,已经将容貌毁了,在他的脸上有着纵横丑陋的疤。这使得他的脸上很少露出什么表情来,或许就算他流露出或怒或笑的表情,也看不大清了。

“陛下说的是。”楚行仄重新坐下来,目光随意聚在一处,似看非看。

方瑾枝的心里却难掩惊讶。

卫王不是早就和荆国勾结狼狈为奸了吗?怎么……荆帝对楚行仄的态度会是这般?不仅是荆帝,就连之前的召世子对待楚行仄的态度也是十分恶劣。

“报——”

举着紧急军情的侍卫冲进宴席中,他跪在荆帝面前,高声禀道:“启禀陛下,有来自泰陇城的紧急军情!”

“快!快给朕呈上来!”

无论是皇室中的人,还是朝中的文武百官,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方瑾枝知道泰陇城这个地方。这个地方距离荆国的皇都已经不远了。方瑾枝心里不由生出一抹喜色来,难道陆无砚的兵马已经打到了泰陇城?

“陛下!”又有一个宦官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双腿都在发抖。

“启禀陛下,今儿个天色刚黑下来的时候,突然有一波人闯进了皇陵,把几位先祖和娘娘的棺木掀开了,又放了一把大火,烧了整个皇陵,如今这火还没有熄灭啊!”

“什么!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荆帝猛地站起来,他心中太过愤怒,以至于他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阵眩晕。

小太监抖了抖肩,急忙说:“启禀陛下,这波人神出鬼没,皇陵的守卫没能捉住他们,只看见他们离开的背影……”

席间更是一片哗然。

这挖人祖坟可是比砍头更严重的事儿!更别说挖的还是大荆王朝的皇陵!这侮辱的可就不是一个家族,也是一个国家了!

臣子中的一个文弱书生喃喃道:“难道那个辽国的陆无砚已经杀进皇城了?”

他更是打了个寒颤。

“不可能!”梁一沣立刻站出来,“那陆无砚如今还在泰陇城,怎么可能冲进我大荆的皇城!”

他说的这话丝毫没有安抚住众人的心,反而让众人心中更加慌乱。那泰陇城距离大荆的皇城可是不远了啊!而且那个陆无砚,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从边境蛮荒之地一路攻到泰陇城。

这些臣子忽然意识到一股浓浓的危机。

荆帝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好你一个陆无砚!先是陆申机,后是陆无砚!”

他大口喘息了一声,才猛地将手边的茶盏拂到地上,对前来报信地宦官吼:“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打探情况!皇陵要是真的毁了,提头来见!”

“陛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召世子站出来,“臣以为眼下之际应该立刻给陆无砚送去消息,倘若他再前进一步,就为他的妻子收尸!”

“朕正有此意。”慌了神的荆帝这才冷静下来,他连忙点了点头。

另外一员武将站出来,他先是对荆帝行了一礼,才说:“依末将的意思,那陆无砚这几个月行军毫不顾忌,我们应该从他妻子身上取点东西震慑他一番!”

召世子拍了拍手,笑道:“这主意好,不过本世子倒是觉得珠钗首饰这些东西没什么威慑力,不若砍去一只手送去。”

封阳鸿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开口:“世子是不是忘记了陆无砚曾言若他的妻子有半分闪失,大皇子必死无葬身之地。”

召世子一滞,冷道:“封将军今日处处维护她是何用意?难不成你的心还在大辽?”

封阳鸿看向召世子的目光仿若看向蝼蚁:“大皇子是皇室血脉,世子爷不顾大皇子生死,难不成是有别的心思?”

“你血口喷人!”召世子不由变了脸色。

“都给朕住口!”荆帝爆喝一声,封阳鸿和召世子都行了一礼,退到一旁。

荆帝又指着方瑾枝,下令:“来人!将她给朕送回去!严加看管!绝对不允许出现一丁点的闪失!”

听了封阳鸿和召世子的对话,方瑾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荆国的大皇子已经落在了陆无砚的手中。怪不得荆国人对她如此客气。

不过方瑾枝心里倒没有多轻松,仍旧忧心忡忡。

方瑾枝和入茶登上马车许久,马车还没有开始走。正当方瑾枝诧异间,楚行仄钻进了马车里。

楚行仄坐在方瑾枝对面的长凳上,自一上来就闭上了眼睛。

方瑾枝蹙着眉,问:“你为什么上来?”

楚行仄沉默了很久,才说:“听人安排。”

方瑾枝显然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过楚行仄并没有打算再解释了,他合着眼,仿若老僧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