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奴婢话没说完,这两个大池子后面还有一个温泉池,称作‘虹清池’,是专供帝后入浴的。”

齐半灵差点憋红了脸。

到头来,她还是得和裴亦辞泡一个池子!

她连侍寝都没侍寝过,这一下子就要和裴亦辞用一个温泉池了。她、她……

不容她多想,他们已经到了虹清池外。

好在齐半灵和裴亦辞两人都有专门的房间分别更衣,齐半灵被推进自己专用的更衣间,看到行宫宫人已经备好的浴袍,这才松了口气。

倚绿看着齐半灵这样子,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吴姑姑领着她们进来之后自觉退了出去,便上前替她换着衣服,一边忍不住调侃齐半灵:“姑娘,一会不过是和陛下一块泡个池子,您何必这么扭捏?”

齐半灵听出她口气里的戏谑,没好气地望着她:“不过?”

她四处环顾了一下,见更衣间里只有她和倚绿两人,便压低声音对倚绿说,“这、这浴池云雾缭绕的,我和陛下孤男寡女共处一池,万一陛下兽.性大发,我不是就……唉,总之,和陛下共浴,我怎么想怎么怪。”

她私底下和倚绿单独说话的时候,向来口无遮拦,一股脑就把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给说出来了。

一想到一会要和裴亦辞泡在一个池子里,齐半灵就觉得已经被泡在温泉池里了似的,一股热气直往脸上冒。

倚绿见齐半灵脸都红了,又想了想裴亦辞和齐半灵过去的事情。

虽然裴亦辞这段时间的确没欺负过她家姑娘,可她也挺担心裴亦辞还对过去耿耿于怀,让自家姑娘在浴池里尴尬的,便说:“一会儿奴婢说什么也守在浴池不走,就说要伺候您入浴,姑娘就放心。”

齐半灵得了倚绿的保证,稍稍安了心。

反正她不信,裴亦辞还能在倚绿在场的情况下对着她做什么。

齐半灵主仆两人偷偷摸摸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殊不知帝后的更衣间之间其实只隔了薄薄一层墙板,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裴亦辞的耳中。

裴亦辞的更衣间里,孙禄也听到了她们二人的话,差点惊掉自己的大牙。

什、什么“兽.性大发”,孙禄完全没法想象,要前朝言官和敬事房大太监三催四请才难得入一趟后宫的陛下,皇后娘娘竟拿这种词形容他!

孙禄低下头,悄悄瞄了眼裴亦辞。

裴亦辞没要他上前伺候更衣,自己脱了衣服换上浴袍。

他眉目平静,孙禄本以为他没注意隔壁皇后更衣间的对话,却猛然发现,自家主子唇角竟噙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陛……”

孙禄眨了眨眼睛,就见那笑意很快被裴亦辞掩了过去,裴亦辞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用唇语跟他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他是宫中摸爬打滚多年的老油条了,几乎立刻明白了裴亦辞在说“朕先出去,你不必跟来了”。

他行了礼,上前轻轻帮裴亦辞推开了通往虹清池的门,让裴亦辞独自出去。

待裴亦辞出去了,孙禄才拍拍自己的胸口,偷偷松了口气。

果然和他这几日一样,陛下待皇后娘娘,总是不同的。

听到皇后娘娘私底下这么说他,竟还能笑得出来。

可想到这里,孙禄还是觉得不对劲,陛下莫不是被皇后娘娘气傻了?

**

齐半灵腿脚不便,更换浴袍则更慢了一些,待倚绿推着她到虹清池边的时候,就见裴亦辞已经坐在池边的塌上歇脚了。

一看到裴亦辞,齐半灵的心又咚咚狂跳起来。

她又偷偷瞟了一眼那个温泉池,这温泉池不小,一百人不敢说,五六十人泡在里面都是绰绰有余的。

幸好温泉池地方大,若是小小一个池子,她和裴亦辞两人挤在一起,估计得更尴尬。

她心头微松,跟裴亦辞行了礼,然后便道:“陛下先请。”

裴亦辞喝了一口茶,这才看向她。

整个温泉池雾气氤氲的,尽管两人相距不远,裴亦辞也看不太清她的样子,只能瞧见她一双透着雾气的桃花眼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白色的浴袍裹着她的身子,比过去繁复的皇后常服更凸显她窈窕的身段。

裴亦辞又咳了咳,拿过小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朕先喝点水,皇后先请。”

齐半灵见裴亦辞又开始咳嗽了,只当他嗓子真的不大舒服,便让倚绿扶着自己,想慢慢往池子里去。

倚绿见池子附近的地上湿漉漉的,咬着牙撑着齐半灵的身体,又低声提醒她:“娘娘,地上滑,您当心一些。”

裴亦辞闻声抬头,就见齐半灵吃力地想从轮椅上下来,又不想给身边的倚绿太大负担,可她腿上无力,从浴袍底伸出的两只白白嫩嫩的脚都蜷成一团了,也站不起来。

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放下茶杯,走到齐半灵身边,也来不及看她惊讶的样子,便一只手托住她的膝下,一只手托住她的背,轻轻巧巧地便抱起了她。

齐半灵吓了一大跳,为了防止自己掉下去,两只手下意识就环住了裴亦辞的脖子。

裴亦辞抱着齐半灵在怀里,心却一沉。

他本就觉得齐半灵似乎比多年前瘦了不少,真抱起来才发现,她几乎都没自己在南中筑防御工事时扛过的沙袋重了。

裴亦辞沉了脸色,走到池子里。

因为虹清池是纯天然的温泉池,底下有些石头凹凹凸凸的,坐起来也不舒服。裴亦辞侧头仔细挑了挑,才轻轻将齐半灵抱到了一个比较圆滑舒服的石头上,让她能舒坦地坐在上面泡泡腿,然后随意挑了个齐半灵身边的石头坐好。

倚绿还愣在那里手足无措的,他忍住笑意,故意回头吩咐她:“没你的事了,你先退下。”

倚绿看了看自家姑娘,咬咬牙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齐半灵也扭过头,震惊地看着这个落荒而逃的小叛徒。

死丫头!刚才还说说什么也守在浴池不走呢,这就把她丢下了!

可她也没工夫再惦记倚绿了,裴亦辞正和她肩并肩坐着,齐半灵几乎能感觉到,裴亦辞身上传来的热气,比她泡的温泉里的热气还要厉害。

这么大个池子,哪里不好泡,做什么非得蹭在自己身边?

齐半灵被裴亦辞挤得面红耳热的,心里还直嘀咕,裴亦辞接下来一句话却让她大惊失色。

“皇后何必如此紧张,莫非是担心朕兽.性大发,把你生吞活剥了?”

第三十七章

齐半灵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下意识问:“陛、陛下, 您怎么还听墙角呢?”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裴亦辞九五之尊,她一出口就说人家听墙角, 这……

她应该咬死不承认自己说过这话才对啊!

抬眼看到裴亦辞似笑非笑般望着自己, 齐半灵忙垂下眸低声道:“臣妾口无遮拦,求陛下恕罪。”

“口无遮拦。”

裴亦辞一字一顿地把齐半灵说的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又看向她,故意正色道:“朕怎么觉得, 皇后就盼着朕“兽.性大发”呢?”

“岂敢岂敢。”

齐半灵也不知道裴亦辞怎么就能看出这个的, 赶紧撇清,“陛下,臣妾粗陋, 头一回来温泉池,说了这些有的没的,让陛下见笑了。”

想到每次往勤政明君的方向朝裴亦辞拍马屁, 他都很受用的样子, 她连忙补了一句,“是臣妾浅薄,陛下日夜操劳国事, 不耽于女色, 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裴亦辞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她脸上逡巡一圈,看见她讨好地望着自己,很快便移开了眼。

齐半灵见裴亦辞许久不说话, 突然忆起,她初进宫的第二日,六宫嫔妃来凤栖宫给她请安,的确提起过陛下过去曾有心仪之人,这才对后宫之事有些冷淡。

只不过那女子似乎早已过世,陛下辟了御花园一角做禁苑,据说也是为了那个女子。

思及那片在大都这样的北方开得遍地花海般的美人香,她也跟着怅然起来。

纵然是站在万人之巅,大抵也是有自己的遗憾的。

莫非是他想起过去那个心仪的女子,这才有些忽然不说话了吗?

齐半灵只是听妃嫔聊天时偶尔提起过那个女子,也不知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让裴亦辞如此念念不忘。她顿了顿,劝他:“陛下,往事不可追,不如珍惜眼前人。”

发觉裴亦辞没说话,齐半灵迷迷糊糊地又抬头看他,却见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许久,他才开口:“皇后这话,怎么听着像个过来人?”

什么过来人,说得好像她过去爱过什么人似的。

齐半灵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臣妾只是觉得,陛下尚还年轻,宫里有八公主这个妹妹,还有臣妾这个妻子,万事皆可向前看。”

齐半灵也知道魏太后不是裴亦辞的生母,而他也似乎也很不待见那几个后妃,便自觉忽略了她们。

可能是提及了八公主,裴亦辞的脸色比方才柔和了不少。

她刚想再说话,却听倚绿略带担忧的声音从外传来:“娘娘,您好了吗?应姑娘说天气太热,温泉不宜泡太久,晕在里头就不好了。”

齐半灵刚想回答倚绿,却听到裴亦辞在她身边抱怨:“朕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在这里,还能眼睁睁看着你晕在里面?”

齐半灵扭头看向裴亦辞,他语气听起来不满,可眼里半点也没怒气。不知为何,齐半灵忽然觉得他有时也挺可爱的,便笑他:“陛下也要爱惜自己的龙体,身强体壮的人咳几天便染了喉疾,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了。”

裴亦辞一噎,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却听身边的女人又补一句,“况且臣妾替您把脉的时候,的确发现您的心跳比常人略快一些。平日里当然无妨,不过在温泉池这样闷热的地方,指不定比臣妾还容易发晕呢。”

裴亦辞正色望向前方,心里却琢磨,是不是现在自己真的晕过去合适一些。

却听齐半灵已经叫了倚绿进来,倚绿知道自己一个人很难在地上如此湿滑的温泉池边扶起齐半灵,叫来了吴姑姑一起帮她。

裴亦辞回身便看到倚绿和吴姑姑并肩进来,似乎还在低声商量怎么下水去把齐半灵搀上来。

裴亦辞默了默,扶着池边的石头从水中哗地一声起身,也没看齐半灵略显惊讶的眼神,又稳稳把她从水中抱了起来。

倚绿本还低声跟吴姑姑商量着怎么把齐半灵扶起来呢,一看裴亦辞已经抱起了自家姑娘,连忙推着轮椅上前,等裴亦辞从温泉池中出来走向她们,赶紧行了个礼:“有劳陛下了。”

裴亦辞左手托着齐半灵的腿,只觉得她的腿实在太瘦,骨头硌得他手上隐隐有些发痛。

他轻轻将齐半灵放在了轮椅上,低头看她。

齐半灵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稳了一些,才低着头道谢:“多谢陛下。”

裴亦辞唔了一声:“既然泡完温泉了,皇后回去好生歇着。”

说罢,他便独自朝外走了。

倚绿见裴亦辞离开了,便也推着齐半灵朝更衣间去,吴姑姑看了两人沉默着,便识趣地退下。

“姑……”

倚绿刚想问问齐半灵刚才发生了些什么,齐半灵连忙对着她低低“嘘”了一声,然后指指隔壁裴亦辞的更衣间。

倚绿明白了齐半灵的意思,可能她们在这里说话,隔壁能听见?

稍等,那岂不是她们来时在更衣间说的话,陛下在隔间听得一清二楚了?

倚绿心里又惊又怕,推着齐半灵回到行宫为她备下的寝房,才低声问她:“姑娘,难不成我们在更衣间说的那些话,陛下都听得到?”

齐半灵一听倚绿提这些事就觉得头大,无奈地点点头。

倚绿努力回想着她们究竟私底下说了些什么,不免越想越怕,脸都吓得煞白:“姑、姑娘,陛下可有责怪于你?”

齐半灵摇摇头,也不算责怪,还好只是拿她说的话调笑了她几句罢了。

她暗暗庆幸,其实有时候,裴亦辞为人也不像他看上去的那般不近人情。

倚绿见齐半灵摇头,又想起自己带着吴姑姑进去的时候,裴亦辞也不像震怒的样子,甚至还帮忙把她家姑娘抱到了轮椅上,也松口气。

倚绿还惦记着齐半灵来之前说要调查过去的事情,便问她:“娘娘,您这趟来行宫,还有什么打算吗?”

齐半灵心里也急着这些事呢。可裴亦辞来去匆匆的,她根本摸不清他什么时候会离开,更不用说他在的时候,行宫戒备更加森严,她若是想派个人出去或是找人来问话,估计不比在宫里时简单。

一想到这些她就头大,只说:“我暂时没想好,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她就不信,裴亦辞这随便咳两声的喉疾还能比她腿疾更严重。行宫传召大臣或是处理政务也绝对没有在宫里时方便,裴亦辞这样多年勤政的皇帝,还能赖在行宫里不走了?

这时候,倚绿看到寝房的床上,行宫的宫人已经替齐半灵铺好了床褥,就又问她:“姑娘,要不奴婢先扶着您去午歇。”

齐半灵看了眼舒舒服服的床褥,有些无奈:“罢了,我下午的困劲儿早过了。”

被裴亦辞这番折腾,她还能睡着才是怪事呢。

这时候,有个宫女在寝房外轻声问道:“皇后娘娘可睡下了?”

齐半灵和倚绿对视一眼。

通常齐半灵回房午睡的时候,若是没有大事,底下那些宫人是不敢过来打搅她的。

齐半灵便坐正了,朝外说道:“无妨,你进来。”

寝房的门慢慢打开,一个身量娇小又其貌不扬的小宫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下就跪伏在地上:“娘娘,侬儿怕是要不好了。”

侬儿?

凤栖宫宫人数十,齐半灵不过只能将每个人的名字和脸对上而已,管束下头宫女的差事,齐半灵向来全托给倚绿的。那个侬儿也不怎么争先,齐半灵对她就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倚绿凑到齐半灵耳边偷偷告诉她:“那个侬儿过去和絮儿最是要好,奴婢怀疑她和宜妃有所勾结,故从来不许她进正殿伺候,只能在外殿做做洒扫树叶的活儿。”

齐半灵点点头。倚绿进宫这几个月来,也越发有大宫女的派头了。

只听那小宫女接着哭求:“娘娘,前几日侬儿就有些腹泻,开了几服药也没见好。今日要来行宫,奴婢本劝她大热天的别跟来了,可她偏不听,谁知刚来了人就倒下了,现下眼看着是不行了,奴婢又找不见应姑娘,这……”

好端端的,怎么会病成这样?就算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按说宫女们都是一起用饭的,没道理就侬儿一个人病倒了啊?

齐半灵便吩咐倚绿推着她过去瞧瞧,没想到刚到宫女们居住的配房,就看到应白芙已经被其他宫女带来,正在给侬儿把脉。

那侬儿面色惨白如纸,人瘫倒在榻上,浑身还冒着冷汗,齐半灵只看了一眼,便低声问应白芙:“怎么样?”

应白芙放下手,微微摇了摇头。

待她们一道出去了,应白芙才低声告诉齐半灵:“这侬儿的病状,不像普通风寒或是吃坏了东西,倒像是中.毒所致。”

齐半灵一惊,若真如那小宫女所言,侬儿是前几日开始发病的,她是在凤栖宫中的毒?

她正惊疑不定,却见冯许带了一队侍卫巡到了配房外,见到齐半灵,便上前给她请了安。

齐半灵免了他们行礼,望着冯许问道:“凤栖宫一个叫侬儿的小宫女似是中了毒,冯侍卫可有头绪?”

冯许沉着答道:“臣只奉皇命护卫娘娘安全,其余一概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冯许:冯冯不知道,不关冯冯的事。

第三十八章

冯许人高马大的, 即便单膝跪在地上, 也和坐在轮椅上的齐半灵差不多高矮。

齐半灵静静看着冯许一如过去肃容沉默的样子,等倚绿都有些疑惑地望向她了,她才点点头:“本宫知道了, 你退下。”

冯许应了声是, 沉默着起身,带着身后的侍卫们又朝着齐半灵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才离开。

倚绿推着齐半灵回到行宫的寝房,就听齐半灵吩咐道:“白芙医术本就比我高, 她都摇头, 看样子那侬儿是真不成了……到时候从我私库里拿二十两银子给她家人,和宫里派的慰问金一道送去。”

倚绿在宫里这几个月来也知道,若是宫中普通的小宫女没了, 尚宫局自有一番章程,没听过一个小宫女没了,主子还从私库掏银子的例儿。

她自然知道齐半灵也不是这种忽然会大发慈悲心的性子, 虽猜不出齐半灵的深意, 也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了:“姑娘放心,奴婢记得了。”

见齐半灵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她小心问道:“姑娘, 这侬儿……她既是中了毒, 咱们是报尚宫局呢,还是奴婢私底下去查问查问她这几日吃了些什么,和什么人接触了, 查一查她究竟怎么中的毒?”

虽然那侬儿和絮儿一向要好,而且她有时候的确鬼鬼祟祟的,让倚绿有些怀疑她和宜妃那边有联系。可倚绿从没想过去要侬儿的命,最多不过把她赶到殿外洒扫而已。

可这回,这侬儿忽然中.毒了,还就这么几天人就不行了,倚绿不寒而栗。

那可是戒备森严的皇后寝宫,怎么就会有人能悄默声地随意药死一个宫女呢?若是那人转而朝齐半灵下手,岂不是防不胜防了?

倚绿怎么想都觉得这侬儿是被宜妃灭了口,要不然谁会闲着没事去对付一个外殿洒扫的小宫女呢?

齐半灵脸色却有些发白:“罢了,也不必了,我大概猜出是谁下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