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番外2

齐半灵愣了一会, 才意识到裴亦辞说了些什么, 脸上瞬间热得有些发烫。

裴亦辞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眼中笑意更重。

可不知想起了什么, 他忽然笑意稍敛,默默低头给齐半灵夹起菜来。

齐半灵微赧着脸埋头吃菜,没注意到身边的裴亦辞微不可查的变化, 很快就同裴亦辞一道用完了午膳。

裴亦辞重新唤了外头候着的宫人们进来伺候,倚绿便领着一众宫女进去收拾台面, 又伺候着齐半灵和裴亦辞二人漱了口。

看着齐半灵把口中的茶汤吐进漱盂里,裴亦辞才开口问她:“时辰尚早,要不要一起去北苑逛逛?”

北苑便是宫人们常说的那个栽满美人香的禁苑, 因为在御花园北边而得名。

可这夏日午后,日头最烈,急着这时候出去做什么?

齐半灵心里疑惑, 扭头看向裴亦辞, 却见他眼里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在里头,不由一愣。

倚绿听到这里, 笑着凑上前对齐半灵道:“娘娘昨日受了惊吓,今儿出去散散心也好。奴婢命人来备着轮椅和伞, 不会让娘娘累着晒着的。”

经过了那么多事儿, 好容易见裴亦辞和齐半灵解开了误会, 倚绿也算是偷偷松了口气。

既然裴亦辞主动提出要和齐半灵去北苑逛逛,她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齐半灵下半辈子都会在这四四方方的宫里度过,得了裴亦辞的爱重, 倚绿也才算能放下心来。

就这样,齐半灵被裴亦辞亲自推着一起去了北苑。

自打兴哥儿误闯禁苑,齐半灵进来寻了兴哥儿出去之后,她便再也没进过这里了。

如今这个北苑里头,美人香早已过了花期,满苑都是绿意盎然的景象。

到了禁苑门口,裴亦辞便遣退了宫人,独自推着齐半灵从一条小径朝北苑正中的亭子走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苦练,加之昨日的刺激,齐半灵已经能下地走一段路了。

因此一到亭子外,齐半灵便站起身来。

裴亦辞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搀着她慢慢进亭子里坐好,随后便坐在了她身边的石凳子上。

齐半灵若有所思地看着亭子外这一大片美人香,扭头却见裴亦辞正沉默着望着自己。

裴亦辞一路上都没再开口,齐半灵当然早已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却没直接开口问他究竟怎么了,而是脑中寻了个话题,笑了笑道:“没想到大都这样冬日干冷的气候,竟能养活这么大一片美人香。”

裴亦辞闻言也朝亭外看去,良久,才缓缓开口:“当年你常因为养不活折晖带回来的美人香种子而生闷气,我……更喜欢看你开怀的样子。”

当年他对齐半灵多有误会,可移活美人香却如同他的执念一般,遍寻有经验的花匠精心伺候,失败了两年,才终于在第三年栽活了这满苑的美人香。

看到齐半灵眸中的点点星光和微微上翘的唇角,裴亦辞忽然觉得,当年这番费尽心思,全都是值得的。

他沉吟了一下,哑声道,“阿娆,这么多年来,你半点都没变。”

齐半灵怔了怔,却见裴亦辞抬眼,认真地望着她,“可笑我一直自诩深情,这八年来,我只当是当年自己错信了你。现如今才知道,那个自私狭隘,背弃我们誓约的人,却恰恰是我自己……”

想象着齐半灵前些年在襄武受的苦,那样偏冷穷困的地方,连襄武县令都敢欺负到她头上。可他却半点都不体恤她的苦处,将她接回大都后,还百般冷落于她……

裴亦辞想起这些,眼底微微发红。

就连当年在战场上负重伤拼杀,裴亦辞也从没有过这样的手足无措。

面对着齐半灵,他心中有千万句话要讲,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齐半灵回望着裴亦辞,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昨天的她,彻底把过去的事情一一都回忆了起来。

当年先皇尚未驾崩,她还是齐家无忧无虑的二姑娘,裴亦辞还是先皇的七皇子,那段青梅竹马青涩甜蜜的片段,就像昨日发生的那般全都回到了她的脑海。

可回到大都之后的种种,她却也没忘。

他们两人七年未见,误会八年。齐半灵能理解裴亦辞为何这样冷待自己,她也明白,这些年来,裴亦辞的内心未必不比她更煎熬。

但是这些不代表她就能完全接受裴亦辞对她的不信任。她从来不是一笑泯恩仇的性子,就算裴亦辞如今贵为天子,齐半灵也没法说服自己立马就对他没了隔阂。

可听到裴亦辞这番话,齐半灵终究还是有些动容。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裴亦辞忽然起身,半跪在齐半灵面前,一边抬头望着她一边接着说道:“我知道,我没资格立马就乞求你的谅解。但是阿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余生来弥补这八年来我犯下的大错,好不好?”

齐半灵低下头看着裴亦辞黑魆魆却带着诚挚的双眼,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裴亦辞大喜,站起身轻轻将她拥入了怀中。

裴亦辞推着齐半灵回到凤栖宫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没什么异样的神情,宫人们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北苑里说了些什么。

夜里,八公主如约从太妃那里回了凤栖宫,和裴亦辞与齐半灵一道用了晚膳。

裴亦辞虽然偶尔嘴上要嫌弃嫌弃妹妹,可能和八公主与齐半灵一起用膳,他心底里还是很高兴的,脸上都带着平常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也难见到的温柔笑意。

八公主年纪小,玩性大,心里惦记着自己寝殿的几本新送来的话本,也没注意到自家皇兄和皇嫂之间微妙的气氛。

她心不在焉地吃完饭之后,便告退回了自己寝殿。

八公主离开后,裴亦辞扶着齐半灵在凤栖宫的小花园里散了会步,便同她一道进寝殿安歇了。

听着被他拥在怀里的齐半灵呼吸渐渐平稳,裴亦辞却脑中千回百转,久久没能合眼。

第二日,齐半灵醒来的时候,裴亦辞早已经上朝去了。

齐半灵出来看了看天色已然大亮,匆匆吃了早膳,便想让倚绿去拿后宫账册来看。

宫里人虽不多,但宫务繁杂,若是连续几日躲懒不去处理,很容易积压到难以全部解决的程度。

可倚绿刚出去没多久,又转了回来,轻声回禀道:“姑娘,陛下请您去建章宫呢。”

齐半灵闻言,便让倚绿唤人去备肩舆,自己则回寝殿去梳妆。

很快,齐半灵便坐着肩舆到了建章宫外。

孙禄正亲自守在建章宫外,见齐半灵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了,连忙笑着迎上前:“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又道,“陛下吩咐奴才就等在这宫门口,亲自伺候娘娘进去呢。”

说罢,他朝着跟在齐半灵身后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

所有人都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倚绿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跟着身旁的小宫女一道退了下去。

孙禄便扶着齐半灵朝建章宫里头走去。

齐半灵这几个月以来,来过建章宫不少次,但是因为裴亦辞一直窝在书房看折子,因而她去的最多的地方也是建章宫的书房。

可这回,孙禄并没有将她朝书房引,而是带着她朝建章宫寝殿走去。

到了寝殿门口,孙禄又朝齐半灵行了一礼:“娘娘,奴才这就送您到这儿了,奴才告退。”

还没等齐半灵问话,他就像脚底抹了油似的飞快地离开了。

齐半灵微蹙着眉头看着孙禄走远,这才转身轻轻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没曾想,寝殿里头挂满了红色的帷幔和喜字,乍眼看去满目艳丽的大红,齐半灵眨眨眼,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穿着红色喜服的裴亦辞。

裴亦辞身上的喜服并不是帝王规制的,而是普通公侯人家婚庆时穿的规制,可他身形颀长,容貌端严,自有一股由内而发的贵气,喜服加身也丝毫不减威仪。

见齐半灵进来了,他悄悄松了口气,转而对她笑道:“娘子,可愿让为夫为你换上嫁衣?”

齐半灵完全没料到裴亦辞准备了这些,糊里糊涂地就点了头,被他牵进寝殿亲手换上了喜服,人还有些懵懵的。

裴亦辞给齐半灵换好了喜服,又牵着她走到寝殿正中的桌边坐好。

齐半灵转眼看到桌上摆着的两瓢酒,心里明白了几分。

这便是旁人说的“合卺酒”,本朝都是以劈成两瓢的葫芦满酒,以指夫妻二人合二为一喜结连理的寓意。

裴亦辞从桌上捧起一瓢酒递到了齐半灵面前:“还请娘子同为夫一道满饮此酒,可好?”

齐半灵微红了脸,从裴亦辞手中接过了酒,和他交杯一饮而尽。

随后,裴亦辞又从一旁拿出一把剪子,分别从他头上和齐半灵头上剪下一小撮头发放在了一起,而后抬头朝她笑道:“娘子,如今我们可真是‘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了。”

齐半灵脸上越发烫了。

不用裴亦辞多说什么,她已经明白了他这么做的深意。

当年他们最为亲密的时候,齐半灵去了家中亲戚的婚礼,回来就同裴亦辞抱怨过一次。

当时她说,婚姻虽是结两姓之好,可毕竟还是两个人的私事,那些闹洞房的人也闹得太难看了些。

她还说,虽然不大可能,可她希望自己婚礼的时候能够安安静静的,那些故意捣乱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就剩她和她夫君两个。

少时一句无心之言,没想到裴亦辞却记到了现在。

齐半灵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眨了眨眼,硬把眼泪又挤了回去。

这时,裴亦辞又从贴身衣襟里掏出了一块玉佩,放进了齐半灵的手心里,微笑道:“这是我给娘子的聘礼,还望娘子笑纳。”

齐半灵低头看向那个玉佩,虽说是上好的籽料,也能看出雕刻这枚玉佩的人有多么细心,可却不难猜出,这枚玉佩应该是一个新手刻的。

她定睛一看,玉佩上刻了“阿娆”两个字。

裴亦辞见齐半灵没什么反应,连忙解释:“这是我前段时日开始刻的,头一回做这个,做得不好,下回我再刻个更精致的给你。”

齐半灵轻轻抚了抚玉佩表面,抬起头的时候,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唇角还带着一抹浅笑。

“谢谢你,承平哥哥。”

第67章 番外3

如今正是盛夏, 南方的天气更是湿热难耐, 南征军由水路南下, 不少北方士兵因为水土不服,在船上上吐下泻, 军心似乎很不稳定。

在一个小港靠岸后, 齐浅意巡视了一圈, 脸色有些沉重地回到了主舰上。

裴亦昀正在甲板上朝着身边的近卫交代着什么, 海风轻轻吹过他年轻的脸庞,倒显得格外坚毅。

待近卫领命离开后, 他一转眼就瞧见了朝船上来的齐浅意。

裴亦昀上前朝她行礼:“见过齐将军。”

他们两人在军中虽是平级, 但齐浅意参军年资更久, 故而裴亦昀才会朝她行礼。

齐浅意却有些不自在, 毕竟裴亦昀还有平王的封号在身, 她便微微侧过身子避过了裴亦昀这一礼:“王爷客气了。”

裴亦昀微微拧起了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 笑道:“现下是在军中, 齐将军不必如此多礼。”

齐浅意明白他的意思,便点了点头, 没有再多说什么。

裴亦昀看了看齐浅意的脸色,试探着问:“方才, 齐将军是去其他船上看望士兵了?也不知情况如何?”

“实话说,不容乐观……”说到这个, 齐浅意的脸色更沉重了,“我本以为南边气候温暖, 就算有些水土不服,也不会比北地那些寸毛不生的极寒天气艰苦了。可没曾想,如今这许多人上吐下泻的,连地都下不了,更罔论上战场了。”

实际上,南下之前,齐浅意根据南方的天气已然做了些准备,可如今她手下的士兵还是吐的吐病的病,显然还是难以适应南方的气候。

当年北征之时,她跟从主将出征,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并不需要她关心。而这趟南下,她自己领了一支队伍,却弄成了这样。

想到这里,齐浅意的脸上带了些懊恼和自责。

裴亦昀听她这么说,才知道情况竟变得这么严重了,也跟着肃容道:“北方人来南边,难免有几个会水土不服。但若是一群人都如此,或许就不止这一个原因了,可能也与食物或是水有些关系。”

齐浅意一听,也跟着上了心,又问了裴亦昀几个细节问题。

裴亦昀见状,便提议同齐浅意一道去看看她手下兵士的情况。

两人忙碌了一整日才回到主舰上,齐浅意的神色比早晨的松快了不少。裴亦昀见她这样,唇角微微扬了扬。

为了南下方便,南征军的大小将领都住在主舰上。齐浅意虽是女子,却也不要求特殊优待,和其他将领的房间都在同一层。

更巧的是,齐浅意和裴亦昀两人的房间正好相邻。

他们二人并肩朝船舱里走,嘴里还不断谈论着即将迎来的和越王秦虎的恶战。

“秦虎是南方人,对南方的掌握程度必然远超出我们,若是想战胜他,恐怕并不容易。”

齐浅意微微蹙着眉,说起这句话来,似乎也隐含担忧。

裴亦昀明白她的顾虑。

固然齐浅意曾在北地打过不少恶战,可也是第一次与秦虎狭路相逢。秦虎此人,诡计多端,又熟悉南方地形,是个难缠的对手。

更重要的是,南边虽是秦虎封地,可也是大宴治下的土地,若是夺不回来,更对社稷有碍。

他刚想开口宽慰齐浅意几句,却见她眉目很快舒展开来:“尽管如此,我们早已做好充足的准备,举步小心,相信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裴亦昀笑了笑:“齐将军说的是,如今该担忧的人,应为秦虎才是。”

齐浅意想起之前斥候来报,说起秦虎的兵力配置,实在有些奇怪,不像是准备充分才来造.反的,倒像是被逼急了,才会临时有了这么个决定。

直到前两天,大都出的事传到了他们这里,齐浅意才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必然是裴亦崇为了引开大都兵马,这才使计逼得秦虎造.反,好方便他引贼兵入宫。至于裴亦崇是怎么做到的,恐怕只有他和秦虎自己知道了。

好在宫里阿娆和陛下都没大碍,齐浅意这才能潜下心全心全力去对付越王秦虎。

齐浅意满腹心思,也没和裴亦昀多说什么,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裴亦昀有些愣怔地目送她进房间,嘴唇微微张了张,终究没有喊住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齐浅意在房里看了会儿南方的堪舆图,便更衣睡下了。毕竟即将迎来大战,她还是更愿意多睡会养足精神,好对付那个老狐狸秦虎。

谁知睡到了大半夜,齐浅意却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响动。

自从习武后,她的听觉就格外灵敏,就连睡着的时候也很警觉,一点点声音也会引起她的注意。更不用说船上的房间只以木板相隔,隔音并不怎么好。

她发现,居然是裴亦昀的房间传来的动静,便也跟着起身,打算出去看看究竟。

一出房门,齐浅意正撞上了也打开房门准备离开的裴亦昀。

裴亦昀穿着一件全黑的夜行衣,甚至都用一块黑布将脸蒙上了,只露出一双眼睛,微微诧异地望着齐浅意。

齐浅意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怔在原地许久,才压低声音开口问他:“你这是……往哪里去?”

裴亦昀也不知自己如此放轻手脚了,怎么还会把齐浅意弄醒。他发懵了片刻,便轻声解释道:“我已向元帅请命,亲自南下去秦虎驻地附近查探一番,一人快马来回,也容易隐蔽,预计十天不到便能回来了。”

裴亦昀竟打算亲自深入秦虎驻地?

且不说这里边有多惊险,但就说裴亦昀是自己请命前往的,齐浅意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齐浅意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裴亦昀初次出征,还是陛下的皇弟,这样的身份,齐浅意怎么也不觉得他该是被派去打探秦虎驻军的人选。

可如今军令已下,齐浅意也知道自己也没有资格改变什么,只好颔首道:“原来如此,裴将军一路小心。”

裴亦昀深深望了齐浅意一眼,却忽然笑开了。

裴亦昀自幼便是皇家子弟金枝玉叶,很少有这样笑得肆意的时候。走道上昏暗的烛光洒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暖:“齐将军且安心,我早不是那个不会弹弓打鸟的小孩子了。”

他居然还记得!

齐浅意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张着嘴愕在了那里。

裴亦昀轻笑一声,又正了神色,端端正正朝着齐浅意拱手行了一礼:“我这便去了,齐将军多保重。”

裴亦昀只身离开大军的事,到第二日早上将领们一起用饭的时候才被其他人发现,元帅只说裴亦昀另有要务在身,并没有多解释什么。

不过其他人也并没有多深究什么,用了饭便各自处理自己手头的任务了。

大军继续南行已过了八日,齐浅意却总有些心神不宁。

夜里,她盘腿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调整了气息,又细细思索一番,才惊觉自己竟是在担心深入秦虎驻地的裴亦昀。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赶忙跳下床,从抽屉中拿出堪舆图,可思绪却又飘远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外头却传来了不小的动静,她循声而去,却见元帅的房间还亮着灯。

“什么?裴亦昀被秦虎的人俘去了?!”

元帅的震怒声从房里传来,齐浅意心里一沉,敲门进了元帅的房间。

那个斥候浑身是汗,裤子上全是泥渍,想来是日夜兼程回来报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