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从那一次,萧江北就知道:个人武力在一群意乱情迷的女人面前,就跟豆腐一样靠不住,关键是你一个大男人,总不能真的对一群女人动手吧?所以如今一看见这种女人成堆的地方,二公子下意识就有心理阴影了。虽说京城女孩儿应该没有边关那些女人恐怖的战力,但问题是富家千金们没有,谁知道平民百姓家这些昂头挺胸的当家娘子有没有呢?若他在京城再闹这么一回,那真就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没错,在萧江北眼中,这样的轰动和艳福就是丢人,无比的丢人。天知道他只想和心上人见面说说话,谁知此时竟然被人群隔住了。

“公子饿不饿?买两个烤红薯吧。”

一个甜美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萧江北回过身,就见一名布衣荆钗的女孩儿正痴迷看着他,眼中全是惊艳赞叹之色。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好像那次在边关,就是由一个卖烤红薯的女子最先向自己搭讪的,可恶,他上辈子和烤红薯的女人到底结了什么仇怨啊。

“不买不买。”

小桥不耐烦的挥着手,心想什么啊?竟然这么大胆,跑来找我们爷搭讪,我们爷可是定了亲的人,就是没定亲,也不可能看上你啊。

第三十八章:骚乱

“公子,要不要买些干果尝尝?”

却听又一个甜腻的声音响起。接着又有一个妩媚少妇走上前来,杏眼含春道:“公子,早饭吃过了吗?要不要到我们店里用点点心?我们春来居的点心可是全京城都闻名的哦……”

“走。”

萧江北再不犹豫,拉着小桥扭头就走,却不料那些女人竟不依不饶的追上来,一面叫喊着“公子留步”,然后就有更多女人加入追逐的人群中。

萧江北身上冷汗都冒出来了,脚步越来越快,忽听身后猛地响起一个尖锐声音:“非礼啊,前面那个公子你别走……”

随着这一声,周围的女人男人们都立刻看了过来,待看清萧江北模样,一瞬间,女人们眼睛发亮,男人们眼睛发红,正要一拥而上,就见萧江北猛然伸手,一把扯开右手宝刀上敷着的粗布。

一瞬间,原本的翩翩佳公子顿时化身为杀气四射的战神,只见他猛然回身,提着刀向后面追上来的那些女人一指,舌战春雷,断喝一声道:“再敢胡说,爷要你的命。”

万籁俱寂,蠢蠢欲动的人群何曾经历过这样事,顿时全都萎了。萧江北威风凛凛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掠了一圈,耳听得小桥还在那里叫嚣:“哼!瞎了你们的狗眼,知道我们爷是谁不?就敢胡乱攀诬,还好意思说我们少爷非礼你,也不看看你那模样……”

“够了,我们走。”

萧江北淡淡制止了小桥,提着宝刀昂首挺胸就那般扬长而去。好半晌,人群里才发出纷乱叹息声,夹杂着一个个不甘心的声音:“真是可惜了。好容易遇见这样一个男人,竟是个这样不好惹的。”“真是,看他穿戴打扮不俗,若真能搭上线,啧啧……”“唉!我只是想问问他的家世年纪,看看能不能和我闺女配上,那么凶做什么?”

溜出人群的萧江北大大松了一口气。耳听得小桥在身边谄媚拍马屁:“爷真是太威风了。一句话,就震得那些女人全都如同鸭子一般闭了嘴,啧啧。太了不起了。”他苦笑着摇摇头,暗道果然京城里的女人们比边关那些女人好应付多了,不然若是也有几个挺着身子要往刀上撞,小爷我今儿就还得狼狈逃一回。好险啊,看来以后到这种人群聚集的地方。还是戴着斗笠比较好。女人们固然可怕,男人们看我的目光也是恨不能活撕了我似得。

一想到此处,萧江北就觉着有些小郁闷:他从小在边关长大,苦练武功上阵杀敌。舍生忘死为的是保家卫国,没人崇拜敬服也就罢了,还都拿那种看鞑子的仇恨目光来看他。至于吗?就像那几个世家子,不过是因为嫉恨。回京城后便不约而同把自己糟蹋到地底下去了,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爹娘把他生成这个模样,能怪他吗?

不过想到也恰恰是因为那些人的嫉恨抹黑,才让自己和顾绮罗结缘。萧二少爷的心情总算好转了一些。此时他和小桥已经到了芳华大街上,因为前面就是阳关大集,所以平日里热闹的街道冷清了许多,上百家店铺的门前都没什么人。

“随便转转吧。”

萧江北对小桥吩咐了一句,于是小桥便明白了,自家少爷这还是没死心呢。他就忍不住道:“少爷,您想见顾家小姐,就直接去求见呗,何必这样遮遮掩掩的?这也不符合您的行事啊。”

“我虽然最讨厌那些规矩礼数,但总也要讲究个适度,这会儿若是去顾家求见,便有威逼之嫌,太不尊重她了。”萧江北淡淡和小厮解释了一句,他还是很满意小桥的,这小子机灵又勤快,就是有一条,喜欢揣摩自己心事,不和他讲明白,保不齐他能干出什么来,托人递纸条进顾府也是有可能的。

小桥这才明白,虽然他知道自家少爷对那位未来的二少奶奶情根深种,然而听了这番话,他心中却仍是大受震动,由衷叹道:“那位大姑娘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竟能得少爷如此为她苦心着想爱护。”

“是我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才得与她结缘。”

萧江北认真道,话音未落,忽然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大喊道:“顾家姐姐,我就先走了,您也别逛时间长了,没有我在身边,就你和一个小丫头,别被人欺负了去。就算阿大阿二跟着也不靠谱。”

这声音略有些耳熟,萧江北一挑眉,急忙回身,就见王玥儿竟然骑了一匹马,在行人纷纷退避的大道上狂奔而过,几十步远外,是顾绮罗和春雨,此时也正望向这边,满脸的惊讶。

萧江北就觉着心里如同吃了一个人参果那般,竟是舒服通透的无法形容。却还要强行抑制着面上笑意,大踏步走到顾绮罗身前道:“竟然能在这里遇到姑娘,真是巧的很。”

“确实很巧,无巧不成书嘛。”顾绮罗干笑了一声,心中也自疑惑,暗道真的是偶遇吗?应该是吧?这厮总不至于在我家门外蹲点儿,然后刻意制造这一场偶遇,用得着吗?

“你和那位骑马的姑娘一起过来的?”既然都遇上了,那接下来并肩而行就是很水到渠成的事。王家那两个叫阿大阿二的下人一看顾家姑娘都有人保护了,于是也立刻知趣的离开。

“是啊,才进阳关大集逛了一会儿,就听人说大集入口不知怎的起了骚动,玥儿喜欢看热闹,我怎么说也不听,我又不放心她,好在跑过来的时候已经平息了,也没出什么事儿,我问了人,好像是因为一个漂亮男人引起的,你说现在的人怎么想的?我都怀疑这里还是京城吗?平时接触的大家闺秀没这么彪悍啊。”

“咳咳……”萧江北差点儿让口水呛到,心中默默流泪暗想你还没见到更彪悍的呢。

他觉得这事儿丢脸,是绝不肯让顾绮罗知道的,却不料身旁小厮和他不是一个想法,小桥在那里一挺胸脯,傲然笑道:“姑娘不知道,那些大家闺秀胆子小,又有家教,行动举止还好,偏偏是这些平民百姓……”

“平民百姓家怎的?”

小桥还想把自家少爷引起的骚乱好好描述一番呢,忽然就觉着身上汗毛竖起,扭头一看,少爷那眼神如同要把他活撕了似得,这厮打了个寒颤,立马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连忙陪笑道:“平民百姓朴实,那个……规矩少些,好多女人抛头露面的,自然……嘿嘿,胆子就大了些。”

顾绮罗好奇的将目光在这主仆两个脸上梭巡着,忽的恍然大悟,瞪着萧江北低声道:“喂!那个引起骚乱的不会就是你吧?”

所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古人诚不欺我也。萧二少爷这会儿想起平日里被他当做放狗屁的圣人言论,竟起了深深的认同感:女人太聪明,非男人之福啊,尤其这女人还是你心心念念喜欢着的未来娘子。

“不是,绝对不是。”小桥意识到这是个弥补自己失误的好机会,连忙又挺直了胸膛,却听顾绮罗笑道:“好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古有掷果盈车的美谈,如今那引起骚乱的若是你萧千户,也算是一桩可以媲美先贤的佳话嘛。”

“那是潘安命大,才没被砸死。”

萧江北咕哝了一句,差点儿没把顾绮罗噎死,诧异看向身旁男人,她竟不知道,这厮还有“一句话杀死小清新”的潜质呢,毒舌和面瘫,这俩词配套吗?

“姑娘不是说要去饭馆酒楼吃好东西吗?”正诧异间,就听身后春雨小声说了一句,于是萧江北立刻看过来,目光炯炯有神:“你饿了?想去哪里吃饭?”

“哦,我不饿,只是……有些心思,想尝一尝京城各大酒楼饭馆的饭菜。”顾绮罗有些尴尬的解释了一下,心中暗想也不知这厮会不会误会我是吃货?算了,误会就误会吧,反正我本来就是吃货。

却不料萧江北并没有惊讶,而是微微沉思了一会儿,方点头轻声道:“难怪上次你说要用钱,怎么着?是想暗地里做这个买卖?”

顾绮罗这一次是真惊讶了,没想到未婚夫竟还是个推理高手。她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就算现在对方不知道,将来难道还能瞒一辈子?何况如果真要做这件事,大概还要求萧江北帮忙。他既然说我喜欢做什么都行,那今日就看看他是否能言行如一。

想到这里,便郑重点头道:“是啊,我从小儿喜欢看些杂书,有些书讲的就是生财之道,我一直很有兴趣,只是那会儿在乡下,要照顾祖母,也没机会。如今来了京城,这里权贵达官云集,我便想试一试,你……觉着怎么样?”

萧江北沉吟了一下,慢慢道:“既是你从小就喜欢,那就去做。只是有一条,生意场上并非都是日进斗金,也有一夜破产的……”

“喂!”顾绮罗咬牙打断萧江北的话:买卖连个雏形都还没有呢,这货就想到什么一夜破产,要不要这样乌鸦嘴啊。

第三十九章:大仙

却不料萧江北竟严肃了面色看向她,认真道:“我说的是事实。所以,你若是能放宽心,赚钱也好赔钱也好,都只当个玩乐,你便去做,要多少钱,我给。但若是觉着自己放不下,整日牵肠挂肚,赚钱大喜,赔钱则大忧,这大喜大忧都于身体有害,那我便不愿意你去做。”

原来是这样。

顾绮罗松了口气,旋即心中就如春水泛滥一般,满满都是温暖和感动。她扭头看着萧江北,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情绪,好像除了感动和喜欢之外,还有十分庆幸,庆幸上天竟厚待她至此,让她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还能遇到萧江北这样如一座高山般让自己依靠的男人。

“怎么了?”萧江北被爱人看的有些忐忑,暗道她会不会觉得我管她太多了?明明当日我说过她喜欢什么都可以做的。

“没什么,就是……忽然发现很喜欢你。”

顾绮罗扭过头,声音比量着蚊子哼哼的音量,幸亏萧江北功夫出色耳聪目明,即便如此,也是将将听到,一时间他心里也如吃了蜜般的甜美,这种没有误解只有灵犀的感觉,真的是太美妙了。

“好了,虽然咱们两个都是放肆的,但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在大街上出双入对,传出去总是不好,你我脸皮纵然厚一些,也得为家人着想,我料着萧将军和我爹爹的脸皮都比不上咱们俩的。”

来到酒楼门前,顾绮罗看着时近晌午,街上行人渐多,终于还是对萧江北下了“逐客令”,她是可以没有顾忌。但她老爹还得在朝里做官呢,现在京城不知有多少人嫉恨自己和萧江北,所以行事还是低调点好。只看先前萧江北一个出色至极的大好男儿,被那几个世家子用嘴刀糟蹋到什么地步,便知这人口两张皮的厉害。

顾绮罗这番话当真是说到了萧江北的心里,他是无所顾忌的性子,却也不能置家人于不顾。因默默点点头。轻声道:“你上楼吃。我在楼下用些饭菜就是。对了,后面是顾府的马车?我过去替你检查一下,马车有时候容易坏。出危险就晚了。”

他说完也不等顾绮罗反对,便径直向身后马车走过去,爬上爬下的检查了一番,顾绮罗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想起马车这茬儿。不过看对方熟练地动作,也就猜想着大概是曾经遇到过这样事。所以关心自己之下,才会以策万全。“

到酒楼上要了几样招牌菜,顾绮罗也只是尝尝味道便停了筷子。春雨被逼着在对面坐下,正准备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一番。反正钱都花了,不吃白不吃。却不料刚扒了两口饭,就见姑娘站起身道:“走吧。去下一家。”

“姑娘,您这是要干什么啊?”春雨急了:“不能这么浪费。”

顾绮罗其实很想打包。但也知道这个举动一出来,自己就算是出名了。只好忍痛拖着春雨下楼,一面道:“不用急,一家一家吃,有你吃饱的时候儿。”

这芳华大街也算是京城出名的商业中心,如今已是晌午,各家酒楼饭馆都是高朋满座。顾绮罗和春雨一路吃下来,到最后两人都记不清吃了多少家,只觉着最起码二十多家是吃到了,因为一家只吃一口菜,这会儿肚皮都撑的要爆了。

“姑娘,不能再吃了,再吃……奴婢就要吐了……”春雨捂着手下面已经凸起来的小肚子,惊恐看着眼露坚定目光看向下一家酒楼的主子,满脸都是“姑娘饶命”的表情。

“应该是……最后一家了,再坚持坚持。”顾绮罗拍着春雨的肩膀给她打气,话音未落,就听身旁一个伙计道:“两位姑娘,虽然这往前还有十几家酒楼,可若说做菜地道美味的,还得数我们摘星楼……”

还有……十几家?

顾绮罗不等伙计说完就差点儿跪了,她原本想着最后一家的话,说什么也要坚持到底。可伙计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的幻想,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击的米分碎。

“算了吧,回府,改日再来吃。”有气无力的哼哼着,大姑娘和春雨彼此搀扶着往街对面的马车走去,而春雨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下次绝对要让杏花跟着姑娘出来,她绝不要再撑成猪。

上了马车,主仆两个刚坐下,春雨就发现顾绮罗座位下面有个包裹露出一角,她忙抓着那个角拖出来,一面惊异道:“好沉啊,什么东西?奇怪,之前坐车的时候没发现车里有这个啊。”

顾绮罗也十分疑惑,连忙探身过去,就见春雨已经将包裹解开,刹那间一片黄澄澄银灿灿的光辉差点儿闪了两人的眼。

“这么……”春雨的惊叫旋即就被自己死死捂在嘴里,她抬眼看着顾绮罗,眼神里又是惊恐又是欢喜,好半晌才放下手悄声道:“姑娘,是……是不是黄大仙来给咱们送钱了?”

“黄大仙你个头,哪只黄鼠狼会这么好心?”顾绮罗没好气瞪了春雨一眼,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还是黄鼠狼的米分丝,封建迷信的流毒啊,真是害人不浅,连黄鼠狼那糟心玩意儿都有信徒了。

“不是黄大仙,难道是狐仙?”春雨显然对这些形象不太高尚的精怪十分推崇,喃喃自语道:“也是,这么一大包银子铜钱,怕没有一百两呢?黄大仙个头小,未必衔得动,狐仙就不一样了,狐仙长的又大……”

“不是黄大仙也不是狐仙,这些银子,只怕是萧大仙给的。”顾绮罗却是立刻就明白了这银子的来历,原来萧江北忽然要替她检查马车,是为了悄悄把这东西放到车上。当日在温泉山庄时,他要给自己一百两银子,自己说被人看见无法交代,过了这几天,她都把这事儿忘了,没想到对方竟还一直记在心中。

看着那一小块一小块剪得整齐的碎银子,还有那十贯崭新的铜钱,顾绮罗心中思绪起伏,偏偏春雨在旁边拼命破坏气氛,一个劲儿念叨着:“枭大仙是什么?姑娘说的是那种大鸟吗?”

大鸟这个词显然让顾绮罗产生到了一点不太好的联想,不由得脸一红,啐道:“什么大鸟?我说的萧是萧江北的萧,不是鸟。”

“哦,萧二公子……”春雨不等说完,猛地瞪大了眼睛,颤声道:“姑娘是说,这些……这些是二公子给的?”

顾绮罗点点头,将这一大包银子铜钱和在市集上买的干果包裹放在一起,淡然道:“这事儿除了杏花,和谁都不许说,明白吗?”

“嗯,知道知道。”春雨猛点着头,小脸上全是满满的兴奋:二公子对姑娘简直太好了,她正愁姑娘这么个吃法儿,家里那些碎银子根本不够花,没想到未来姑爷就体恤的送钱来了,啧啧啧,这份儿关心体贴,全天下大概也没几个女人能得到,何况二公子又是那么出色的男人。

春雨是衷心的替自家姑娘高兴,见顾绮罗也是红晕满颊,她就凑过去坏笑道:“姑娘脸上是不是热辣辣的?那不如掀开帘子吹吹风,不然回府后让二姑娘看见,又要打趣您和二公子了。”

说完不等顾绮罗说话,她就自作主张掀开了马车帘子,顾绮罗也正觉着心里脸上都是一片火热,于是探出头去,四下里一看,就看见马车十几步外骑着马悠然跟着的萧江北和小桥,那架势很明显是要暗地里护送她回家。

隔着街上不多的人群,两道视线交汇,虽不能言语,却是心有灵犀,当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热热闹闹一个年过完,顾府连主子带下人们累倒了一大半,不过人人心里都是高兴着的。府里有乡下两个庄子送来的东西和租子,还有两家店铺这一年的收益;算下来也进账了三千多两银子。下人们虽然累,却是有红包可拿,而且年节时主子们也不似平时那般小气,一般跑个腿儿什么的都能有赏钱。

这当中尤其是大姑娘,又不拿架子,打赏起来还痛快,动不动就是一二百钱的赏,便是连对吕夫人忠心耿耿的几个仆妇,都觉着顾绮罗无论是从气度还是品性为人上,都隐隐超过自家太太,更不用提那些表面奉承背地里惧恨吕夫人的仆人了。

“下人们当中,大姐姐如今的口碑当真很好,所以你看这几日,太太脸色都不太好看。”正月里不动针线,所以女孩儿们无非下棋打牌闲聊,这一日恰是正月初十,顾兰绡无事可做,便过来找顾绮罗闲聊,然后姐妹俩摆开棋盘,慢悠悠厮杀起来。

“原来太太脸色不好看是为这个?叫我说她未免太多心了,我难道还不够安分守己的?”顾绮罗微微一笑,在棋盘中央落下一子。

“这也正是我和姨娘奇怪的。论理萧家那边已经和父亲说好了,过了年就要下聘,春末就迎娶姑娘过去,便是这么两个月时间,难道还怕姐姐篡了位不成?怎么就至于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顾兰绡也微微一笑,伸手随便落下一子,然后看向顾绮罗,正色道:“所以我和姨娘忖度着,别的都不怕,就怕太太打什么坏主意,竟想让姐姐在家耽搁住,所以自然忌惮姐姐在下人们里的名声。”

第四十章:消息

顾绮罗之所以如此高调卖好,也是担心吕夫人对这门婚事从中作梗,如此收了下人们的心,给吕夫人增加一些压力,也许她巴不能打发自己早日出阁,那就万事大吉。可如今听顾兰绡所说,她心里也叹了口气,暗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因为这门婚事的反转,我对那个恶毒女人已经可以说是忍让了,她千万别自己作死,害了自己也要来害我。

“对了,姐姐如今手里大方,这显然又不是太太给的钱,如今下人们都说,老太太有不少私房钱,都填了给姐姐。若这事儿是真的,姐姐还须当心些,我最知道太太,面上事事大方,心里却锱铢必较,若是知道老太太有这个体己,她怕是心里要让猫抓了。”

顾兰绡这番话,一是小心打探一下周太夫人是不是真有私房钱;二来也婉转提醒一下顾绮罗,不要太张扬,这种钱自己存着便好,不然会给老太太带去麻烦。

顾绮罗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全点破,只是笑着道:“多谢妹妹提醒,不过这钱并不是祖母给的,祖母和我在乡下,这些年我们孤老寡女,能有什么进项?日常生活还是靠自家屋前屋后的菜园子鸡鸭以及爹爹寄来的钱支撑着,祖母哪有私房钱?实不相瞒,我这钱是江北害怕我在家里艰难,所以才悄悄给我花用的。只是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个,别人都不知道,她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爹爹还活着呢,我不信太太就再贪财,还敢胆大妄为怎的?”

这话别人的确都不知道。之所以故意告诉顾兰绡,自然是让她明白自己身后的筹码。果然,这二姑娘目光一下子亮了,看看前后无人,便抿嘴儿悄声笑道:“姐夫竟然替姐姐想到这个地步,啧啧啧,真是让人羡慕死了。偏偏你不让说。不然若是让三妹妹和她那些闺中好友知道,岂不气得吐血?”

顾绮罗也笑道:“二妹妹好不厚道,都是姐妹。得了便宜就好,何必非往人心上戳刀子呢?”

顾兰绡斜睨了她一眼,悠悠道:“姐姐还说我不厚道,给太太请安时。故意谢太太给安排这门亲事的不知是谁。我们姨娘回去后整整笑了两天,说太太当时那脸色如同开染料铺子也似。回屋肯定要砸枕头出气的。”

姐妹俩正说笑,忽听门外杏花的声音道:“姑娘,春雨的哥哥过来了,说是过年间跑了一趟外地。带回了些土特产,奴婢已经打发春雨过去拿了,姑娘若是有事儿。便叫奴婢好了。”

顾绮罗心中一动,连忙站起身高声道:“你等等。她哥哥在外奔波劳苦,也不容易,还想着带些土特产送进来,你去给他送些银钱,总不能让那么个老实人吃亏。”

顾兰绡便起身笑道:“姐姐对一个下人也是这样设想周全,当真难得,难怪咱们府里的下人都喜欢敬佩你呢。罢了,既如此你先忙着,我先告辞了。”

“好,我就不送妹妹了,改日有空再过来。等下土特产里若是有好的,我打发人给你和姨娘送去点儿尝尝。”

顾绮罗笑着把顾兰绡送到门口,见她去了,这才回身对杏花道:“你去拿二十两银子送给春雨哥哥……”

不等说完,就听杏花倒吸一口凉气,悄声道:“姑娘疯了?何尝需要这么多银子……”不等说完,就被顾绮罗瞪了一眼,听她咬牙道:“你就想着二十两银子多,不想着人家风里雪里替你跑那么老远一趟打探消息,更何况咱们外面无人,这春雨哥哥又聪明重情义,竟是上天送给咱们的好帮手,二十两银子算什么?快去吧。”

杏花想想这也有道理,只好去抽屉里捡了几块比较大的碎银子,用手掂量着差不多有二十两,却见顾绮罗又拿了一贯钱添上,她这才包了一个小包袱,匆匆出门而去。

顾绮罗在屋中坐下来喝茶,心中好笑自己怎么竟然微微有些紧张?在现代时那些重大谈判之前,自己也没有过这样情绪,还是说,真的是关心则乱?因为一颗心系在萧江北身上,唯恐这婚事打麻烦,所以一向强大的定力竟然都不能保持了。

“你说你没事儿长那么帅干什么?帅也就罢了,还非得混到这么炙手可热的地步,连皇帝如今都三不五时的召见,这下好,招了多少蜂引了多少蝶?还得让我为这事儿操心。”

她在屋里自言自语抱怨着,过不多长时间,就听门外脚步声响,知道是杏花春雨回来了,于是忙直了直腰,见两人进门,便微笑着问春雨道:“见到你哥哥了?他走了这一趟,如何?你有没有替我谢他的辛苦?”

春雨呆了一下,暗道哥哥拿钱办事,有什么可谢的?但旋即想起自家姑娘便是这个性子,也就释然了,因急忙道:“姑娘还有心思问这个呢,我哥哥说,那舅老爷去临川,和一户姓原的人家谈了好几天,因为那原家只有一个寡母两个儿子,没人可打探消息,我哥哥又怕贸然问那母子三人会惹起他们怀疑,偏偏他们说事儿又只在自家,也不去酒楼饭馆,因在那里等了几天,竟无从打探下手,只能从邻居们那里打听了原家的一些消息,便急匆匆赶回来报信了。”

“姓原的人家?”顾绮罗皱皱眉头,喃喃道:“我并不认识这样的一家人,祖母也从未提起过,唔,这应该和咱们并没有关系吧?”

“阿弥陀佛,若是没关系最好,若是有关系,姑娘想想,那舅老爷大过年跑这么一趟,肯定图谋不小,姑娘得早作准备。”

顾绮罗点点头,一面问道:“那你哥哥打听了那原家是什么情况?”

春雨道:“我哥哥打听的消息不算多,只说她们家母亲还算是个知晓诗书的,只是两个儿子不太争气,那个大爷倒还好,做了秀才,但我哥哥说看那人样子,定是阴险深沉的,不好相与,且整日里也是大手大脚的,一点儿不知帮衬家里;那个二爷就更不堪了,整日里偷鸡摸狗眠花宿柳,虽不是无恶不作,但邻居们都厌憎的很,反正这一家子不是什么好的。”

杏花神情便郑重起来,却听顾绮罗也慢慢道:“这样一家人,明显不是做生意的,舅老爷和他们怎么可能有生意往来?照这么说,这还真是冲我来的?只是好奇怪,那么一家人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春雨道:“对了,我哥哥还打听到一个事情,有个在那里住了几十年的老头儿告诉他,说这一家是后搬过去的,听说原先是住在杭州……”

不等说完,就见顾绮罗猛然站了起来,沉声道:“从杭州搬过去的?那必定是和我有关系了,只是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这里踱着步子,忽听杏花道:“是了,姑娘记不记得?上一次和太太姑娘们一起去老太太那里时,老太太因为高兴,曾经说过姑娘小时候订过一门娃娃亲,莫非……就是这一家?”

那不过是周太夫人随口一说,不是杏花今日提起,顾绮罗都忘了,此时想起这事儿,不由愣了一会儿,然后方慢慢点头道:“看来就该是这一家了,只是我倒不知太太找他们做什么?那个和我订娃娃亲的男孩儿五岁上就溺死了,太太莫不是气疯了,要把我许给那死鬼结冥亲?”

杏花冷笑道:“太太若敢这么做,可就是想死了,老爷断断不可能容忍的。就是那一家,莫说他们现在无权无势的,就算是有权势,也不敢逼着姑娘结冥亲啊,不然传出去,一人一口唾沫也够淹死他们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们究竟要怎样做呢?”顾绮罗皱着眉头,却听春雨道:“姑娘,这会儿不是猜测的时候,叫奴婢说,既然有这样事,不如赶紧想办法告诉二公子一声,他能自在出门,又有勇有谋,此事不如交给他去解决。”

顾绮罗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怎么能事事依靠他呢?倒显得我十分无用。不用着忙,太太既然划下道儿来,我便接着,我倒要看看,她要如何利用一个死人做文章。”

“姑娘,这会儿您和二公子比什么呢?女人便是要依靠男人的啊,二公子会理解您的苦衷,何况如今您在这府里根基还浅呢,和太太斗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儿,若是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那个地步,连二公子也无力回天了怎么办?”

杏花也急了,她到底还是古代的女孩子,怎也不可能理解顾绮罗把自己和萧江北放在同等位置,只想互相尊重扶持,却不愿一味依靠的心思,她更不知道自家姑娘在此前十几年间过得便是谋划筹算的日子,所以对于吕夫人的手段并不是很担心,虽然她并不想让这桩婚事出一点儿差错。

第四十一章:乳母

“不用急,临川到京城,怎也要大半个月呢。好了,我看看若是有机会,就把这事儿透露给他知道,但具体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你们不用着忙。”

顾绮罗慢慢坐回榻上,笑着安抚如同两只炸了毛的猫咪一般的丫头,心中则冷笑道:我步步退让,你倒是步步逼了上来,既如此,好,就冲着你对我做的这些事,姑娘我若是还让你好好儿的过,我也就是个泥人了,何况二妹妹和庄姨娘如此信我,总不好让她们什么都得不到,岂不让她们后悔信错了我?

一念及此,她便微微冷笑,忽地看向两个丫头,慢悠悠道:“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和太太学一学管家了?”

“你看的清楚吗?确实是一个年轻男人?长得如何?多大年纪?”

此时顾锦绣的房间里,只有她和心腹的丫头云芝,听见自家姑娘问的话,云芝一时忍不住,就看了顾锦绣一眼。

见云芝的眼神古怪,顾锦绣也是一愣,旋即醒悟过来,不由大为光火,恼怒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把你家姑娘我看做了什么人?以为我对癞蛤蟆也有兴趣?你是要死了吧?”

云芝吓得连忙道:“姑娘冤枉奴婢了,给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想姑娘。”

顾锦绣冷笑道:“我问那男人的具体情况,不过是看一看能不能做点文章,既要做文章,总要个差不多的,若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丑八怪。我让人去萧家说大姐姐和他有私,别说二公子对大姐姐还好,就是不好,他也不会信这样荒唐的事。”

云芝松了口气,暗道自家姑娘从前都是没心没肺的一味骄纵,总算如今心里装了这件事后,还学会一点儿算计了。因便笑道:“若是这样。姑娘尽可放心做文章。那男人年轻得很,穿的虽然是粗布衣衫,但气质还挺沉稳斯文的。相貌也十分英俊,自然比不上萧二公子,却也算是百里挑一了。奴婢看着春雨和他说话,接着杏花也赶了去。奴婢觉得奇怪,去问王婆子。她支支吾吾说那是春雨哥哥,来找春雨送东西的,我训斥了那王婆子一顿,就回来禀报姑娘了。”

“春雨哥哥?那也不过是个粗人罢了。”顾锦绣有些失望。却听云芝笑道:“王婆子说是春雨哥哥,怎么敢保证就真的是?即便是,姑娘要做文章。似也不用说的这么清楚吧?当日萧二公子的恶名是怎么传出来的?”

“对啊。”

顾锦绣眼睛一亮,接着笑道:“好丫头。真不枉我疼了你这么几年。既如此,我去找娘说说,看看此事究竟该如何弄。”

一面说着,便往吕夫人的住处来,恰好在大门口遇见顾绮罗,她不由有些奇怪,抬头看看天上太阳,笑着问道:“这快晌午了,姐姐来太太这里是有什么事?怎么不等到傍晚过来时说?”

“没什么,是我想着今儿都初十了,萧家那边大概就要下聘,恰好正月里没什么事,我也正好趁着这时间和太太学学管家,所以过来跟太太说一声,说完了,这不就要回去了?妹妹这么大了,还这样喜欢粘着太太,快进去吧。”

顾绮罗含笑说完,便款款而去,杏花连忙紧跟在她身后。这里顾锦绣呆了半晌,面上方浮现怒气,三两步冲进了吕夫人房间,恨恨道:“娘,娘,那野丫头竟然要夺你的管家之权,真……这真是太没有道理了,您就这么忍着她?”

吕夫人也正是让先前顾绮罗突然杀出来的这一枪弄了个措手不及,且她怎么想,这一次自己还都必须放一些权力出去,因心中正恶狠狠生着闷气,就见顾锦绣闯了进来,当下不由眉头一皱,厉声道:“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我素日里教导你稳重些端庄些,你都忘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