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德性,便是三岁小孩儿都知道你在说谎,何况那些慧眼如炬的老大人们。”

听无赖三言两语就把这姚娘子的身世交代清楚,原子非终于下定决心,不等对方说完便站出来怒喝一声。

“就是,也不看看你那丑陋模样,还敢诬告我们小姐?我呸!”车辕上的女子一见有人站出来了,胆气立壮,照着那无赖兜头啐了一口。

无赖大概也没想到这会儿的永定河岸边竟还有人,身子就往后退了两步,面上却满是不甘,大声叫道:“你……你是谁?奉劝……奉劝你少管闲事,不然……不然罗爷爷一巴掌把你……把你扇到河里去。”

这话倒是狠厉,只可惜那结结巴巴的语气完全出卖了他的色厉内荏。原子非心中大定,知道这也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当下冷哼一声。摆出一副正经脸孔道:“某乃临川秀才原子非是也,姑且念你无知,饶你一回。若还敢纠缠不休,莫怪我替这位娘子将状纸递到顺天府尹案前,某虽不才,倒还认识几位京城中的大人。”

“你……你小子莫要多管闲事找死……”矮小无赖神色挣扎犹豫着,大概到底还是不甘心。他忽地一跺脚。便扑了过来,车辕女子惊叫一声,而原子非却是向旁边轻轻一闪。便躲过了无赖这一扑。

到底也是读书人,在学堂里也曾习过六艺,虽然面对萧江北只有吓瘫的份儿,但对付一个心存恐惧的无赖还是绰绰有余的。原子非甚至都没把那无赖打倒,那厮就抱头逃了。

当日在萧江北面前因为丢脸而憋住的那口气终于在此刻宣泄出来。原子非神清气爽。含笑转身,只见车厢小窗上的纱帘微微掀起,露出半张花容月貌的绝色面庞,见他看过来。那女子方“啊”的惊呼一声,连忙放下帘子,接着马车内就传出一个若黄莺出谷般的动听声音:“奴家今日偶动游兴。却不料险些被无赖所辱,幸得公子出手。多谢了。”

“啊……哦……那个……不用。”原子非只觉一个身子如在云端飘着,结结巴巴答了一句,然后才回过神来,连忙收敛心神,义正词严道:“娘子言重,路见不平自该相助,原某人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而已。只是这俗语说的好,小鬼难缠,娘子身单力孤,日后出门还该谨慎小心才是。”

“是,奴家明白了,多谢公子指点。这里距离我家不过几里路程,公子若是不嫌弃,还请去喝一杯茶水,容奴家当面拜谢。”

马车中的声音轻如羽毛,原子非甚至能够在心中脑补出对方含羞带怯的模样,一时间不由得心痒难耐,却仍板着面孔假意推辞,如此几番回合后,就听那车辕上的丫头大声道:“哎,你这人刚才对那无赖时何等爽利?怎么这会儿却磨磨蹭蹭的?我们小姐不过是要谢谢你罢了,你推三阻四做什么?太阳这么大,看看你都出汗了,我不信你不渴。”

原子非心里面早答应了,只是要维护着读书人的身份,才不得不推辞,此时听见这丫头的话,不由微微一笑,施礼道:“姑娘果然快人快语,不是我这迂腐的书呆子可比,也罢,既蒙娘子与姑娘诚心相邀,在下便叨扰了。”

“这就对了嘛。”车辕上女孩儿嘻嘻一笑,往身旁拍了拍:“你就坐这儿吧,我给你铺个垫子,就不硌得慌了。”

原子非欣然领命,坐在车辕上,有心掀开身后车帘看一看那姚娘子的真面目,刚才虽只是匆匆一瞥,却也可以看出那是个倾国倾城的绝美佳人,如此绝色,又是年轻守寡,看这马车便知道对方家世也定是不俗,不是大贵就是大富,自己好说也是满腹才华风度翩翩,若能将这女人给哄住,让她恋上自己,那于前途肯定是大有助益的。

原子非越想越是心喜难耐,只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能慢慢和这姚娘子接近,浑不知那马车里坐着的绝色佳人,此时嘴角边也噙着一丝算计冷笑,在暗暗琢磨他呢。

“大姑娘,白云庵和清风观的长明灯,都是为了老爷点的,从太太进门后就点了,如今十几年过去,老爷虽然不能说官运亨通,却也算是顺风顺水,如今若就因为没银子便撤了,这……就算对老爷没有什么障碍,只怕老爷知道后心里也不自在。”

周宏家的站在地中央,觑着顾绮罗的面色轻声说话。这一次吕夫人带顾锦绣去温泉山庄,自然不可能完全把府中各事交给顾绮罗,所以就把周宏家的给留了下来,名义上是辅助大姑娘管家,其实就是监视和牵制顾绮罗。

“这样啊。”顾绮罗沉吟着说了一句,拉长声音点点头。然后对身旁杏花道:“既如此,你把那两个姑子请进来奉茶,问问今年的香油银子是多少?然后给她们就是了。”

杏花答应着去了,这里周宏家的就有些疑惑,暗道大姑娘今日怎么这样好说话?平日里她不是说香油银子什么的最浪费吗?怎么这一回倒痛痛快快就给钱了?更何况如今公中账面上根本没有钱,这些花费可都得动用她自己的银子。

“周大娘还有什么事吗?”顾绮罗合上面前账本,看着周宏家的:“快晌午了,我还要去陪祖母用饭,周大娘有事儿就一块儿说出来吧,我一起办了,也省得带着心思吃饭。”

周宏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犹豫道:“唔,别的暂时倒没什么,就是……那个,这眼看就要端午了,府里主子和下人们的夏季衣衫也该做了,过年后太太就已经从绸缎庄订了今年四季的布料,只是没想到这两个月花费这么多,昨儿绸缎庄里来人说,今天下午就能把那些夏季布料送过来,偏偏府中账面上没多少银钱了,所以奴婢要请示大姑娘,是不是……先把这些布料退回去?”

不等顾绮罗说话,她身旁春雨便冷笑道:“这话亏得周大娘你能说出口,太太订了四季的布料,这会儿钱不够了,却要我们姑娘下令退掉,到时候府里主子下人们夏季没有新衣裳穿,她们不说账面上的钱让太太花了,大概只会埋怨我们姑娘当家刻薄,刚当了一天的家,就把大家的新衣衫给弄没了。这样得罪人的事,周大娘还是等太太回来请太太定夺吧。”

春雨一番话只说得周宏家的面红耳赤,皱眉分辩道:“姑娘这话说得就诛心了,账面上的银钱又不是我们太太私自花了,账目都清清楚楚摆在这里,店里进了批假货,这两个月的人情往费又多,所以才把银子花的干干净净,这难道都是我们太太的错儿?更何况大姑娘和太太是一家人,太太着急犯难的事儿,大姑娘难道还会幸灾乐祸不成?我料着大姑娘不至于狠心到这个地步,若说得罪人,等太太回来,为大姑娘正名不就成了?人人心里都有本帐,咱们家可没有糊涂下人。”

春雨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再说,就听身旁顾绮罗笑道:“周大娘说的没错,我和太太是一家人,黑锅谁背不是背着?分什么彼此?春雨你也太性急了些。”

说到这里,便对周宏家的道:“下午绸缎庄的人来,你只管领来见我就是,账面上没银子,我先从百味馆拿回来的银子里支取,万万不能耽误了大家做夏季衣裳。”

周宏家的立刻喜笑颜开,躬身道:“到底还是大姑娘胸襟宽广有见识,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嘛,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是不是?姑娘放心,您帮了太太的忙,太太心里是会记着的。天也晌了,老奴再没有别的事,这就告退,大姑娘快去陪老祖宗用饭吧。”

顾绮罗点头起身,于是周宏家的就退了出去,及至回到自己屋里,她小女儿便赶过来问道:“如何?今儿是大姑娘管家第一天,娘看着她怎么样?可真是像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周宏家的嗤笑一声,慢悠悠道:“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孩儿,平时太太不理会,由着她收买几颗人心,大家就当她是真的厉害,殊不知,今儿这几件难事一丢出去,我还以为要费一番唇舌呢,结果如何?她忙不迭就把百味馆的银子拿出来,将事儿都平了。呵呵,也亏她拎得清,将来出嫁,嫁妆还不是太太说了算,平时倒可以和太太打打擂台,可越是这种时候,越得表现出一个女儿的尊重孝顺来,不然京城中已经是流言四起,把她说的不堪了,若这会儿还和太太为敌,我看她是真想死了。”

第八十九章:獠牙(三更求粉红)

她女儿见她说着说着便得意起来,便连忙提醒道:“虽如此说,娘到底还是该小心一些,这位大姑娘既能在之前传出厉害名声,手里不可能没有一丁点儿手段的,您要是大意了为她所趁,太太回来可怎么交代?”

“放心,你娘我心里有数。嘿嘿!这次的差事容易得很,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行了,大少爷明日休沐,今儿傍晚大概就能回来,你赶紧去他房里看着,省得叫那两个小丫头抢了先机,哼!两个毛丫头儿,也想和你争,呸!也不睁开眼睛瞧瞧自己的德性。”

她小女儿便笑道:“您老担心什么呢?那不过是两个毛丫头,我却是您的女儿,太太当日叫我去服侍大少爷,意思便很明显,是要让我做他房里人的,那么两个小丫头片子,能和我争?”

周宏家的叹口气道:“虽如此说,你却也不能掉以轻心了,大少爷到现在还没碰你呢。唉!这可怎么办?莫非是读书读愚了不成?大少爷过了年也有十五了,怎么到现在还不碰你一下?总不会是在外面让什么狐媚子给勾住了吧?”

她小女儿冷笑道:“少爷大多数时候都在国子监,休沐日就回府,什么狐媚子这样神通广大,能勾得了少爷去?除非是狐狸精。”

一句话说的周宏家的也笑了,点头道:“也罢,反正你自己注意着些,也许什么时候大少爷知道人事了,就要了你呢,虽然不能做少奶奶,可将来靠着太太,一个姨娘还是跑不了的。又有我这张老脸,想来少奶奶也不会难为你,这不比找个平头百姓做夫妻的强?”

“我知道了,娘不要总啰嗦。”小女儿听得不耐烦了,恰好小丫头送过饭来,于是娘儿俩便按下这个话题,对坐着吃饭。

“这十匹荷香缎子是给府上夫人姨娘和姑娘们的。共有六种花纹。都是时下最流行的。这是六匹天丝麻,是给府上奴才的……”

听着外面的交接声,顾绮罗翻着账本。过了一会儿,周宏家的就进来笑道:“大姑娘,都交接清楚了,布料的数目和品种都对。折价共计八十六两八钱银子,您看……”

顾绮罗就站起身来。对春雨道:“你去和送货的伙计结账吧,我过去看看布料。”

周宏家的忙笑道:“这会儿布料要入库了,姑娘……”

不等说完就听顾绮罗淡然道:“入库了我就不能看看吗?”一边说着,目光就变得有些凌厉。

周宏家的笑容一僵。连忙道:“自然能的。奴婢只是怕库房前灰尘多,别扑了姑娘一身灰。”她一边说着,心里这个郁闷啊。暗道你既要看布料,刚才怎么不吩咐?这会儿都要入库了。你记起去看布料了,怎么想的?

“原来周大娘是关心我们姑娘啊,我还以为我们姑娘花了钱,你竟是连让她看眼布料都不肯呢。”杏花冷笑着说了一句。周宏家的连道不敢,一面在心中恶狠狠道:且让你这蹄子再嚣张两日,看等太太回来,你还敢不敢在我眼前这样张扬。

一面想着,心里却也有些打鼓,总觉着今日顾绮罗有些不按牌理出牌,她对这位大姑娘的厉害也清楚得很,因越想越觉着心惊胆战,及至到了库房前,看见两个婆子正在往库房里搬运布料,她便“啊”的叫了一声,心里陡然便慌了神,因忍不住就在心中默默祷告,暗道但愿是自己多心了,顾绮罗并不是要趁这个机会查库才好。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只见顾绮罗到了那些布料前,不过看了两眼,便转过头对看守库房的刘二媳妇道:“正好今儿来了这里,我也进去库里见识见识。”

刘二媳妇就是一慌,看了顾绮罗身后的周宏家的一眼,然后方陪笑道:“姑娘去年不是来看过了吗?怎么这会儿又要看?太太不在家,这怕是有些不方便呢。”

“看过了就不能再看吗?你也说过我们姑娘是去年来的,这过了一个年,库房里又添了多少东西?我们姑娘既然帮着太太管家,心里总该有个数吧。”

杏花冷笑一声,一句话让那刘二媳妇没了言语,这边周宏家的就连忙赶上来笑道:“这库房里又暗,灰尘又多,姑娘何苦进去呢?”

顾绮罗皱眉道:“要这么说,我更得进去了,这是什么地方?库房重地,竟然说灰尘又多房里又暗,这看库房的是死人吗?平日里不用打扫灰尘保养东西的?”

刘二媳妇沉着脸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我活得好好儿的,怎么就咒我死?实话说了吧,我每日都要打扫保养,所以这库房里也不是进不去,只是如今姑娘到底还没有名正言顺的管家,这库房还是太太管着的,您今儿要进去查看,把太太置于何地?”

顾绮罗微笑道:“这话不能这么说,我既是辅佐太太管家,如今太太不在府里,我自然就要把这些事担当起来。难道因为我名不正言不顺,就事事都等着太太回来处理?若这么说,这会儿账面上没银子,布料拉来后我就该告诉人家拉回去,等太太回来再拉来,让太太倒腾钱去付账。刘大娘若是敢做这个主,布料不是还没全都入库吗?你这就立刻带人退回去,等你们太太回来,你就去和她说你捍卫了她当家太太的尊严,半点事儿都没让我染指,如何?”

刘二媳妇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如何不知道吕夫人这一次故意躲出去,就是为了让顾绮罗填窟窿,可哪想到这大姑娘今日是吃了什么药?从前好歹还留个余地有点儿顾忌,今日填了窟窿后竟是立刻就露出獠牙来,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简直让她难以招架。

这会儿可不是去年查库的时候了,那时有太太在,大姑娘明知道查不出东西,不过是借此立威和熟悉情况,然而现在太太不在,这库房还真有一些不能见光的秘密,一旦被察觉了,那可不是天大的祸事?

刘二媳妇暗暗叫苦,心道太太您这回可失算了,照这样下去,就算窟窿填上,这府中管家之权也要落到大姑娘手里。她心中着急,就不住拿眼去看周宏家的,只盼着对方能帮自己说说话,阻止顾绮罗查房。

周宏家的比刘二媳妇还急呢,因见刘二媳妇败下阵来,她不得已只好陪笑上前,不等说话,就听顾绮罗悠悠道:“怎么?周大娘也要说我进了这库房,就是得罪太太么?呵呵,我和太太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不过要进库房查看一下而已,我不信太太就会因为这个生气,便如之前买布料的银钱不够,我也只好从百味馆支取,而不能幸灾乐祸一般,周大娘,你说是不是?”

周宏家的哑口无言,她这才明白顾绮罗今天为什么会那样痛痛快快给钱,原来就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偏偏对方拿自己先前说过的话来堵嘴,竟让她半点儿脾气都发作不出来,只憋得一张老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数度张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周宏家的和刘二媳妇可说是吕夫人的左膀右臂,当下门前这几个婆子见她们都被顾绮罗三言两语拿下,谁还肯做那出头的椽子?于是一个个都缩手缩脚站在旁边,顾绮罗便和杏花春雨大大方方进了库房。

刘二媳妇和周宏家的无奈,只好胆战心惊也跟着进去,到这时候,她们只能希望奇迹出现,要么是吕夫人赶紧赶回来,要么就是这大姑娘并没有什么智计,不懂拿账本核对。

但这两个希望实在是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吕夫人不可能立刻变成鸟妖,长出一副翅膀飞回来。至于顾绮罗,呵呵,就看她今天的做派,这是个没有智计的吗?才来府里几个月啊,就夺了太太的一部分管家之权,这得是多厉害的角色。

如今看来,这是此女故意隐忍着,她一直都是聪明的徐徐图之,温吞水般的作风甚至连吕夫人都被麻痹了,放心大胆就陪着自己闺女去温泉山庄,还想着留几个窟窿逼大姑娘往里填钱,打着人家百味馆的主意,却不料这看似高明的算计,如今竟成了致命的败笔,这位大姑娘就借着这个由头倏然爆发。太太还想着百味馆呢,怕只怕今天之后,不但百味馆她得不到,大姑娘却要更上一层楼了,从此后她在这府里的地位又会被削弱不少。

两人怎么想怎么都觉着今天这事儿便是绝境,且没有逢生的可能。因无精打采的竟是连脑子都僵硬了,半点对策想不出来,忽听身旁顾绮罗道:“库单和账本呢?拿来我看一看。”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刘二媳妇和周宏家的对看了一眼,刘二媳妇便硬着头皮去抽屉里取出两个册子递给顾绮罗,见对方盯着自己瞧,她心虚的别开了视线。

第九十章:发威

顾绮罗心中冷笑,将单子和账本递给杏花,由着两人点对库里东西,她则闲庭信步般悠悠而行,忽听杏花道:“单子上这架金丝屏风怎么不见了?”

“回姑娘的话,那是老爷两个月前把这屏风送给了一位朋友。”刘二媳妇微微松了口气,果然,就听杏花冷冷道:“既如此,怎么不记账?再把这屏风从单子上销去?”

“是,奴才一时忘记了,这就补上。”刘二媳妇连连应是,接着杏花又找了几个疏漏之处,却都是马虎忘记之类的小错,并没有看出什么来。

周宏家的此时也松了口气,暗道上天保佑,总算把这天大的祸事应付过去了,幸亏之前太太有防备,让刘二媳妇早早预备下这假账册单子,不然今天定是难逃一劫。

眼看一个库房走完了,两人都有死里逃生般的喜悦,刘二媳妇也没想到这账本和库单能瞒过顾绮罗去,她只是个略通计算的妇人,赶制的假账假单子哪里能那么周到?真正聪明的,细查一查,肯定能查出不对来。

因此时就不像之前那么害怕顾绮罗,见她在门口椅子上坐下,这女人反而凑过去嘻嘻笑道:“姑娘累了?还有一个库房,不过堆得都是些寻常不值钱的物件了,您不过去看一看?”

顾绮罗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刚刚还说什么我查库房就是不给太太面子,怎么这会儿倒上赶着请我去另一个库房了?看来这库房猫腻不少,只不过我一时间没说出来,所以让大娘看轻了我啊。”

刘二媳妇面色一僵,连道不敢。却见顾绮罗面上笑容猛地一收,冷笑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一面说着,就伸出手去,杏花和春雨忙将账本库单递给她,顾绮罗将这两样东西拍在桌上,沉声道:“三年前爹爹收了一套汝窑碗碟,这单子上记着的是不小心让三姑娘打碎了一只碗。可是我看着却不止是少了一个碗吧?虽然库单上说的是两只碟子。可成套的碗碟,数目都是固定的,哪里会跑出两只碟子来?刘大娘。这个你怎么解释?”

刘二媳妇一愣,接着就低下头支支吾吾道:“这……奴婢……奴婢也不太清楚成套瓷器的数目,也许……也许是老爷当日没有收齐?”

“一派胡言,你打量着我才来府里不长时间。不知道爹爹的性子么?若这套碗碟是不齐全的,他根本就不会收。还是说……”

说到这里。顾绮罗故意拖长了声音,一字一字慢悠悠道:“你是想让我去问问老爷,到底当日收了几只碟子?是不是真要等老爷来当面和你对质,你才肯说实话?”

“姑娘……姑娘饶了奴婢……”

刘二家的汗一下就下来了。她是管库房的,自然清清楚楚:当日那套碗碟中,碟子数目分明是八只。但那会儿恰逢吕夫人的妹夫要争一个官职,她妹妹跑了来求姐姐。吕夫人向来是个喜好面子的,听妹妹说对方爱瓷器,她已经凑了一套汝窑碗,独独少六个配套的碟子,吕夫人便做主拿了六个出去给妹妹看,不料竟配上了,这若是别的东西,她和顾老爷说一说,就给了自家妹妹也无妨,偏偏这套碗碟是顾明阳心爱之物,且他也不喜欢连襟那种投机钻营之辈,所以吕夫人不敢告诉丈夫,就想办法让女儿弄碎了一只瓷碗,这样一来,这一套瓷器不全了,顾明阳也就没兴趣再欣赏,不然三年的时间,早就露馅儿了。

这事儿已经时过境迁,刘二媳妇怎么也想不到这竟会成为顾绮罗开刀的由头,她更惊奇对方是怎么知道这套碗碟的,要知道都过去三年了,就是当日家里下人,怕也没几个还记着这事儿吧?

其实顾绮罗是从顾清云的嘴里知道这件事的,如果刘二媳妇知道真相,不知会怎么想。大少爷这是和大姑娘联起手来对付自己的亲娘吗?虽然当日顾清云也不知这里面的事,但他对那套碗碟记忆深刻,所以说起的时候描述的十分仔细,因此今日顾绮罗一看见那不成套的碗碟,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了,因为这曾经是顾明阳心爱之物,所以她毫不犹豫拿此事做了打头炮。

顾绮罗冷冷看着刘二媳妇,见她的汗已经在脸上脖子上淌成小溪了,她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随意翻了翻账本,指着其中一处道:“这一笔二百三十两银子的支出,是去年春天的账目,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错在哪里吧?”

刘二媳妇心里“咯噔”一下,却仍是假装迷茫道:“这……奴婢不……不知道哪里错了啊。”

“啪”的一声,顾绮罗手掌一拍桌子,柳眉倒竖,厉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打量着我好欺骗是不是?今日是多少布料?花了多少银子你知不知道?这账本上的不过就是多了两匹绸子,那彩云缎还不如荷香缎值钱呢,倒多花出去一百六十多两银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去年春天京城的物价是吗?做假账也做的这样不用心,好歹你也靠点谱儿,编成这样,我要再看不出来,岂不成了猪脑子?”

刘二媳妇诺诺不敢言语,她却没料到还不算完,也不知道这大姑娘那脑袋是怎么生得,分明之前她不过是在库房里走了一圈儿,听杏花春雨对了下库单账目,这会儿竟然就把那些错误百出的漏洞全都一条条指出来了,刘二媳妇起先还只是汗流浃背,到最后,干脆就瘫倒在地上,也不分辨,只是绝望的看着顾绮罗,如同一尊木雕泥胎一般。

库房外本来就有些想看热闹所以偷偷站在角落里的下人们,因此顾绮罗在库房中大发雌威,将刘二媳妇问得无言以对之事,迅速就传了开来,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大姑娘和刘二媳妇的对话具体是什么内容,但大姑娘发了火,刘二媳妇蔫了这总是事实。一时间除了吕夫人在府中的几个心腹,其他人几乎都是暗地里拍手称快,就是吕夫人这边的,在短暂惊慌之后也开始暗暗盘算起来。

府中事务繁杂,顾绮罗直到傍晚才回到院子里,在周太夫人面前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因为这院里只有两个丫头,听顾绮罗的命令并不敢随意传话,所以老太太还不知道孙女儿今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行动,只是看着顾绮罗很高兴的样子,她也觉着心情愉快,晚饭也多吃了小半碗。

回到自己房间,杏花和春雨早打好了热水,主仆三人洗浴了一番,那天就黑了,顾绮罗穿着舒服宽松的棉布衣裤,伸着懒腰笑道:“今儿一天真是累啊,啧啧,若是有温泉泡就好了,唔,也不知道三妹妹有没有和萧江北搭上线?”

“三姑娘和二爷?”春雨嗤笑一声,不屑道:“她要是不怕被二爷砍了,尽管凑上去呗,我不信二爷会给她好脸色。”

顾绮罗笑道:“若真是这样,太太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三妹妹那头鸡飞蛋打,府里又被我占了上风,啧啧啧,真替她不值啊。”

她一边说,便咯咯笑起来,却见杏花和春雨都是面色严肃,春雨甚至气鼓鼓的看着她,因便惊讶道:“我好容易讲个冷笑话,你们不笑也就罢了,这么瞪着我算是怎么回事?”

杏花便来到顾绮罗身前,坐在床下绣墩上正色道:“姑娘,今儿那刘二媳妇明显已经让您拿住了,您为什么不一鼓作气的发落了她?就是老爷回来知道这件事,姑娘只要把那账本库单给老爷看,老爷也不会说什么。如此一来,便如同斩断了太太一条膀臂,她日后还想在这府中一手遮天,就不能够了。”

顾绮罗这才知道杏花是因为什么不高兴,她就慢慢收了笑容,喝了口红豆汤,接着方悠悠道:“你说的没错,今儿若是我立刻就将刘二媳妇拿下,老爷也无话可说,太太也必定损失惨重。但是我问你,这是在我还在这府里的情况下,若我有一天带着你们出阁了,那时候又要怎么办?”

杏花愣了一下,却听顾绮罗正色道:“从前我就说,我要的不是这一朝一夕的得失,而是府中长远的安宁。祖母在这里不能动,庄姨娘和二妹妹如今也是倾全力帮我,若我只顾着一时痛快,固然可以将太太的气焰彻底打压下去,但等我出嫁后,你觉着她们的日子会好过吗?”

杏花皱眉道:“姑娘说的是,这倒是奴婢思虑不周,只是……留着那刘二媳妇,难道就能换来这府中长治久安?恕奴婢直言,太太此人虽然刻薄狠毒,但对于她要拉拢的人,倒是不遗余力的,刘二媳妇不可能倒戈到姑娘这边,就如同当日的琥珀,她宁可被绞死,也不肯供出太太来,所以让我们也束手无策,刘二媳妇和周大娘这些人,分明都与她是一样的。”

第九十一章:我们的错

顾绮罗点点头,叹道:“琥珀那件事当真可惜,若是她肯供出太太来,我如今还费这样事做什么?老爷不可能容忍蓄意害老太太的人,哪怕那个人是太太也不行。”

由她这句话,杏花倒听出了一点儿端倪,因疑惑道:“姑娘的意思是,您之所以不能利用今日的事情扳倒太太,竟是因为老爷?”

“不是他还有谁?”

提到这个顾绮罗也是一肚子气,无奈摊手道:“老爷在家事上就是个糊涂的,或许也可以说,即便能明白,他也要装糊涂,根本就是鸵鸟的性格。哪怕他就是知道府里暗潮汹涌,他也会选择性的视而不见。且太太那个人,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都好,这十几年来,她对老爷确实是真心扶持的……”

不等说完,就听春雨冷笑道:“就算是真心扶持,那也不是为了老爷,还不是盼着老爷青云直上,到时她也能跟着得好处,做诰命夫人么。”

顾绮罗笑道:“春雨说的没错,只是我们知道这些没有用,老爷是不会这样想的,他只想着夫妻十几年,当真是同气连枝同心同德。这种情况下,你们说,即便我今日把刘二媳妇,甚至是把周大娘都给彻底整垮了,结果又能如何?太太或许会伤筋动骨,家中大权或许会暂时把持在我手中,但我离开后呢?不伤了太太的元气和根本,只要我一离开,这家里很快就又要是她说了算,到那时,祖母和庄姨娘以及二妹妹的日子可怎么过?”

杏花叹道:“奴婢这下真正明白了,姑娘真是仁义。只是这样一来。咱们要怎么办?若说不利用这事儿去伤太太,那还唱这一出做什么?”

“呵呵,唱这一出做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顾绮罗微微一笑:“我早就说过,想夺我的百味馆,不是那么容易的。”

杏花又迷糊了,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问,而是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谨慎问道:“姑娘……是有办法彻底伤了太太的元气?让她从此后再不能在府里一手遮天?”

“这是当然。”顾绮罗轻轻捻着自己的辫梢儿。悠然道:“不然我这些安排布置岂不是全白费了?打蛇就要彻底打死,不能让它再有翻身咬你一口的机会,明白吗?”

“道理奴婢明白。不过姑娘究竟要怎么做,奴婢心里还是有些糊涂,但奴婢也不想刨根问底了,姑娘聪明绝顶。对这件事肯定有了布置,奴婢就听姑娘的吩咐便是了。”

“好丫头。放心,以你的聪明劲儿,过阵子也就猜出来了。”顾绮罗伸了个懒腰,旋即站起身笑眯眯道:“好了。睡觉。”

三天后,吕夫人一行从温泉山庄回来,顾绮罗前往大门迎接。却只见吕夫人和顾锦绣韩姨娘脸都是黑的,倒是庄姨娘和顾兰绡笑颜如花。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

顾绮罗心中奇怪,暗道怎么回事?莫非真是三妹妹不知好歹往萧江北眼前凑,却被那厮一巴掌抽开了?唔,怎么说也是名门闺秀,不至于为了个男人就连脸都不要了吧?

“大姐姐有空儿吗?我从山庄里带了几样点心给你。”顾兰绡拉着顾绮罗的手亲热笑说着,却听她犹豫道:“唔,我要去和太太说一说这两日家里发生的事呢。”

“不用了,坐了半天马车,我也乏了。”吕夫人淡淡道:她可不想现在就和顾绮罗面对面说话,怎么着也要等听完周宏家的禀报完,思量好怎么对付这个厉害的继女,才好见她。

听吕夫人这么说,顾绮罗便笑道:“既如此,那二妹妹就过来吧。”说完轻轻瞟了吕夫人一眼,暗道你去听汇报吧,但愿你心脏没事儿,别被我送你的“惊喜”给吓着。

“大姐姐虽然没能去温泉山庄,但看着脸色倒是很好啊。”来到顾绮罗房中坐定,顾兰绡打量了几眼顾绮罗,忽然神秘兮兮的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凑到顾绮罗耳边小声道:“莫非二公子过来找您了?”

“萧江北?他不是在温泉山庄吗?怎么可能过来找我?”

顾绮罗当真是惊讶了,却见顾兰绡捂着嘴偷笑道:“姐姐不要装了,和妹妹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呢?你就告诉了我又如何?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装什么?告诉你什么啊?什么说出去?”顾绮罗差点儿没让自己的口水呛着,这二妹妹怎么去了一趟温泉山庄,回来竟添了几分神婆气质,看那笃定的模样。问题是她这几天除了在府里使劲儿折腾之外,根本连萧江北一根头发都没看见啊。

“怎么?难道萧二公子真的没来找你?”顾兰绡也惊讶了,眉毛一拧:“这不可能啊。”

“怎么叫不可能?”顾绮罗险些崩溃:“妹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直说行不?不带这样吊我胃口的,把我吊成胃下垂你负责吗?”

“胃下垂?”顾兰绡愣了,却见顾绮罗摆摆手:“我说胡话呢,你就不用不耻下问了。萧江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他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我根本没看见他啊。”

顾兰绡立刻换了一副肃然起敬的表情,正色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到底还是看轻了二公子,他对姐姐,当真是用心良苦,尊重爱护的紧。”

顾绮罗抓狂了:“二妹妹,你这番感叹虽然让我非常感动,但咱们直接说正题好吗?你这要在女频,那属于严重灌水,订阅会狂掉的好不好?”

她见顾兰绡又愣了,便有气无力的挥挥手道:“我又说胡话了,你赶紧告诉我吧,不然我还不知道说出什么来呢。”

“咯咯咯……”顾兰绡娇声笑着:“原来不止是二公子情根深种,姐姐对二公子的关心,可不比他对您的少呢,啧啧,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呸!我这是好奇,好奇懂吗?哪个关心他了?我说二妹妹,您可不能再卖关子了,会出人命的。”顾绮罗坐到顾兰绡身旁,打算这女人再继续扯东扯西的话她就抓住对方肩膀把她摇成风中的塑料帘子。

“二公子提前去了温泉山庄,然后去几百里外的深山老林里打猎,一来一回足足用了五天时间呢。满载而归后,他欢欢喜喜来到后园见我们,我估摸着他当时肯定以为大姐姐也在,所以来的时候那脸上还难得带了一丝笑意,谁知进了亭子,只看见满亭的莺莺燕燕,却遍寻不到大姐姐……”

顾兰绡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言,只笑吟吟看着顾绮罗,却见对方二话不说从腰间解下荷包递过来,陪笑道:“这里还有几两碎银子,给妹妹买果子吃。”

“我才不要呢,你把我当成酒楼里那些说书的了?”顾兰绡把荷包推回去,却见顾绮罗翻了个白眼,咕哝道:“哪里哪里?你比说书的腹黑多了,最起码人家说书的就算要吊胃口,也不会断在这么要命的地方儿。”

“哈哈哈……”

顾兰绡又笑起来,然后才慢慢收了声音,感叹道:“姐姐是没看见,当时二公子那脸色,啧啧……都绿了,和锅底一般。”

“等等,锅底是……绿色的?”顾绮罗心想这是什么坑爹的形容啊?谁家锅底还长绿毛呢?

“哎呀,绿完之后就黑了嘛,所以才说像锅底一样。你到底要不要听?”顾兰绡也察觉到自己这形容词错的离谱,恼羞成怒的跺脚。

顾绮罗连忙顺毛:“是是是,绿完之后可不就是黑了呢,妹妹这形容当真贴切的很,贴切的很,然后呢?”

“然后二公子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啊,他还特意把我叫过去问了大姐姐的情况,知道大姐姐安好,方松了口气呢。”顾兰绡卖够了关子,这才娇笑道:“托大姐姐的福,那天我真是痛快得很,从来就没有那样痛快过。”因就把当时和肖如兰顾锦绣的言语争锋说了一遍。

顾绮罗也是感慨不已,摇头苦笑道:“这么些日子咱们家在风雨里飘摇着,却看不到那些公侯官宦之家出手,我还以为他们都放弃了呢,谁知原来都是在暗中憋着劲儿,这一有机会,就又冒出头来了。”

顾兰绡道:“这说起来也不怪人家,先前虽然流言厉害,可你和二公子还是一如既往,人家一看你们两个这情意简直坚定地过分,谁还肯凑上来自讨没趣呢?须知那样人家,可是最看重面子的。结果前些日子不知二公子怎么抽了风,和你吵了一架,然后他又日日流连青楼,只闹得京城中人尽皆知,让那些贵族人家以为你和他的婚事肯定完了,所以大家才又开始蠢蠢欲动,结果让他兜头一盆冷水,给浇了个透心凉,我想想都替那些贵人们冤得慌。”

“二妹妹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我们的错儿。”顾绮罗用力点头,心中也觉着挺惭愧的,这还真是另类版本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第九十二章:反击开始(三更求粉红)

忽听顾兰绡道:“究竟姐姐和二公子是怎么回事?先前我也道他嫌弃你了,还在心里把他骂成了白眼狼,怎么这一转眼间,你们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