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这样说起来,这顾大人也不是攀权附贵的人啊,他要是真把官职前程看的那么重要,把女儿许给原家不就得了?最起码还可以继续做官儿不是?萧家可不会做的这么绝。”

“就是就是。哎!你们没看桃花班的戏吗?那戏里的卜世仁听说就是这原子非的原型。戏里说的明明白白,当日顾老爷和那原老爷只是随口订了娃娃亲,男孩子是这原子非的弟弟,五岁上溺水死了,两家后来随着顾老爷进京赶考就断了往来,再后来原家搬走,顾老爷也做了官儿,直到去年原家听说顾老爷在京城做官,才起了不良心思,伪造婚书强词夺理来逼迫顾家践约。”

“什么?要这么说,那不对啊,定亲的那个孩子既然死了,那这门亲事怎么能做数?”

“所以说就是那婚书的事儿啊,说是伪造的,可那笔迹怎么一样呢?这就是个大麻烦,契约婚书在人家手里,还不是人家怎么说怎么算?顾老爷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等等……契约婚书?那萧家可是正儿八经和顾家换了婚贴,连聘礼都下了。契约婚书也不过就是一纸约定,严格说起来不能当做真正的婚书啊,怎么……这顾家竟然还栽在一个无权无势的秀才手里了?”

“听说,我只是听说哈,这位秀才背后有大靠山,京城没一个衙门敢受理这件案子,所以顾家才到了这么个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地步……”

类似以上的言论在人群中飞速传播,风向渐渐有些要转过来的势头,恰在此时人群中却又有人举着拳头高喊:“好一招以退为进,顾大人这是铁了心要和萧家结亲啊,暂时受点羞辱算什么?只要和萧家的亲事成了,将来还怕不能东山再起吗?”

这话一出,立刻就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顾绮罗一直在院里冷眼旁观,此时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暗道看来这些百姓中是有专门安排好的人手进行煽动,可惜啊,可惜我手上人手不够……罢了,就是有人手又如何?便抓住了,难道还有衙门敢审问?唉!这就是没有权势的悲哀啊,不然爹爹也不至于被那个恶棍给逼迫到这个地步。

顾明阳却没再理会百姓们的鼓噪,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因就要和原子非去顺天府办强行退婚的手续。却不料身旁吕夫人紧紧拉着自己,涕泪横流道:“老爷,老爷啊,退婚是万万不行的,实在不成,咱们把三丫头许给原公子吧,我的三姑娘也是嫡女,原公子你总该满意了吧?”

这就是吕夫人的高明之处了,这会儿她可万万不能用顾兰绡来说什么顶替的话,不然怎么逼迫顾绮罗“深明大义”呢?反正她知道原子非除了顾绮罗,根本不可能要顾家别的女孩儿,不然他没法向他背后那些大人物交代。

果然,原子非脖子一梗,冷冷道:“笑话,我乃是奉父亲遗命来此求婚,婚书上也说的明明白白,我的未婚妻是顾府大姑娘,你们现在给我三姑娘算是怎么回事?真以为我是为了攀附权贵才来的吗?”

吕夫人便假意怒道:“你莫要不讲道理,照这般说,我们老爷当日定亲的也是你那个溺死的弟弟,怎么如今你又代他来求娶大姑娘?既然你们可以换人,为什么就不许我们换人?”

原子非冷笑道:“夫人此言差矣,当年我父亲可没有特意说定亲的人就是我大弟,但顾老爷说的,可就是贵府大姑娘,因为那个时候,连大姑娘都是在母腹之中,二姑娘怕是影儿都没有,更别提三姑娘了。”

“夫人不必多言,我意已决,便是拼了官职前程甚至是性命不要,我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卑鄙狠毒的小人。”

顾明阳沉声说完,正要举步,就又被吕夫人死死拉住,只听她回头哭叫道:“大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老爷这一去,以后……就全完了,你……你真的就忍心让他落这样一个结局吗?呜呜呜……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老天,我们家虽然不敢说是修桥铺路的积善之家,却也是规规矩矩,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的清白人家,为什么……为什么就让我们摊上这种事……”

吕夫人如同崩溃一般的一番哭叫简直是天衣无缝,就是顾绮罗,心中明明厌恶痛恨她已极,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演技绝对是炉火纯青的影后级别。

议论声中,人群不约而同将矛头对准了顾绮罗,于是大姑娘眉头一挑,轻声对身旁顾兰绡道:“该我上场了。”

第一百章:上场

“大姐姐。”

顾兰绡目光复杂的看着她,有担忧有凄惶,还有坚定地信任。

“放心。”顾绮罗拍拍她,然后慢慢来到顾明阳身后,面对着不远处的原子非,耳边是顾明阳训斥吕夫人的声音:“你喊绮罗做什么?这事儿她能解决吗?莫要再牵扯她进来……”

“爹爹,我能解决。”

顾绮罗缓缓道了一声,引得吕夫人和顾明阳猛然回头看来。吕夫人目光中流露出惊喜和掩饰的很好的一丝得意,而顾明阳目中却似要喷出火来,低吼道:“回去,你跑来做什么?这事儿有爹爹做主,你一个女孩儿,这样抛头露面,是还嫌那些流言不够伤人?”

“反正已经被流言伤了,就再伤一回又如何?”顾绮罗冲父亲微笑,却是红着眼眶。即便在现代经历过无数狗血熏陶的她,刚刚也的确被顾明阳这个父亲感动的掉了眼泪。父爱如山,她没想到自己在穿越后,竟然也能拥有这样一个好父亲,不得不说,穿越大神对她真的非常照拂了。

顾明阳还要再说,却听顾绮罗沉声道:“爹爹,这终究是女儿的事,我绝不会让你被宵小所害,受那种羞辱。爹,您要相信女儿,我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胡说,这事儿都耽搁一个月了,你从前不能处理,现在就能处理好了?”顾明阳也很感动,以为女儿是为了维护自己而决定牺牲她的终身,因斩钉截铁道:“你回去吧绮罗,为父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跳进这样一个火坑。”

“爹,我从前对这件事不理不睬,那是因为时机不到。”顾绮罗哭笑不得。看着面前一副要“慷慨就义”模样的父亲无奈说着,见顾明阳仍是不信,她便一咬牙道:“你忘了你女儿是什么人?我可是把一个小小百味馆做成了如今京城第一私房菜馆的人,连萧江北都不敢小瞧我,爹怎么就不信女儿?”

“你那个,难道不是运气?”顾老爷咕哝着,但终于是让开了一步:虽然准女婿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嫌疑。不过那到底是皇帝和郑老将军都赞不绝口的人才。也许自己应该相信他的眼光。

顾绮罗见父亲终于退让,心里松了口气。她上前一步,将自己置身于众多火热视线中。就那样冷冷看着原子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原子非皱了皱眉头,心想传言果然不错,这女人真是个大胆彪悍的。啧啧。正常来说,这样的女子能嫁出去都该烧高香了。哪知道她运气这么好,竟然还让我和萧江北那莽夫争起来了。罢了,看在荣华富贵的份儿上,先不计较这些了。反正不过是娶个摆设回去,到时候自有真正的软玉温香来安慰我。

想到姚佩佩的温柔妩媚,原子非忍不住就又有些心猿意马。虽然那是个绝代尤物。却守礼自持的很,以至于他到现在也没碰到对方一下。那女子对自己青眼有加是不假。可为了长远打算,原子非并不敢造次,万一给那家财万贯的绝色寡妇留下了坏印象怎么办?

“原公子为了求娶小女子,这一个月来还当真是煞费苦心。”

顾绮罗终于开口,微微扬着下巴讥讽看着原子非。而她这一说话,人群立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想看看这闻名京城的顾家大姑娘会怎样处理此事?

“呵呵,不敢当。”原子非也是一声冷笑,淡淡道:“顾府的门槛太高了,我若不费些苦心,只怕是连这门槛都跨不进去。”哼!你说我死皮赖脸,我就说你是势利小人,讽刺嘛,谁不会?

顾绮罗点点头,冷冷道:“也罢,此事到今日,是该彻底的解决了。我问公子几个问题,若你能做到心口如一,我便按照那个契约书嫁你,若你做不到,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原子非微微一皱眉头,顾绮罗的笃定让他心中生出一股淡淡不安,他连忙冷笑一声,强行将那股不安压下去,故作淡然道:“翻脸无情?这话姑娘是说笑吧?你就是翻脸无情又能怎样?我奉父亲遗命,拿着婚书来求娶,谁也说不出我一个错儿来。”

顾绮罗不屑地看着原子非,忽然呵呵一笑,上前两步低声道:“原公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知道京城各个衙门因为某些原因,都不肯受理我父亲告你讹诈骗婚的案子。只是公道自在人心,你也很清楚,你那纸所谓的婚书,就算真是我父亲亲笔所写,也不过是一纸契约罢了,你有我的庚帖吗?拿得出来吗?除了这纸契约婚书,你还有什么?你想让我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儿把这话大声说出来吗?你要知道,桃花班的戏可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大家正怀疑呢,你要我亲口为他们证明?呵呵,今日就算将你打出去,我父亲也不过只是违约罢了,根本就称不上强行退婚。那些衙门固然顾忌你身后那些大人物的势力,但你想一想,只凭这么一纸契约书,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些衙门真的就敢颠倒黑白鞭笞家父么?就算他们敢,我若是站出来鱼死网破,你觉着他们还敢么?”

“鱼死网破?”原子非疑惑看着顾绮罗,不等再问就听对方冷笑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该知道的,你看我可是那种忍气吞声的懦弱女子?实话告诉你,你背后那些大人物是利用你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不假,萧顾二家就让你这么一条泥鳅给弄得脸面无光。但与此同时,萧家已经憋了一股火,只是现在这股火还没有办法发作罢了,但你别忘了萧家背后站着的是谁?若我在公堂上血溅五步,你想想那个后果,是你能承担的吗?”

原子非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次的事情有多么荒唐,事实上,萧顾二家的决心简直大大超出他的想象,如果不是身后那些大人物在支撑着他,他很可能早就灰溜溜滚出京城了。如果面前这个女人真是性烈如火到不惜一死,到那时,只怕早已憋了一肚子气的萧家会立刻把状告到太子那里,一条人命,足够太子插手这件事了,认真追究下去,那些大人物不把自己当作替罪羊才怪。

这样一想,原子非额头冷汗便涔涔而下,他使劲儿瞪着顾绮罗,咬牙道:“你想怎么样?你既这么笃定太子和萧家会出手,怎么还忍到现在?”

“千古艰难唯一死。”顾绮罗叹气道:“说到底,我也怕死啊,不到万不得已,我又怎会舍了自己性命?你问我我想怎样?很简单,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做,你敢吗?你敢回答我的问题吗?我说过,若你能做到心口如一,我便按照那个契约书嫁你,若你做不到……”

“好,就按姑娘说的办,若我做不到,我便离开京城,从此后绝不纠缠。”原子非突然高声道,虽然这话也是斩钉截铁般的坚定,显示出他无与伦比的“真心”和信心。只是他此时再做出这样态度,却已经有些晚了,百姓们看见他先前分明还有恃无恐理直气壮,可不知和那位大姑娘说了几句什么,态度便立刻转变,哪还不知他是有些怯场了,此时再摆出这副态度,恰是色厉内荏。

一时间,大家更好奇了,忽听顾绮罗亦大声道:“原公子,我且问你,既是我们两家有这样一纸契约婚书,此前十几年为什么你们都不和我们走动?直到今年才忽然寻来京城?”

“家父忽然病重而逝,之后我们家就搬去临川,为生计奔忙,所以疏于走动。且听闻顾伯父那时正在上进,我们又怎好打扰?后来我有心求取功名,以和姑娘相配,刻苦攻读之下,无心外事,再则京城距离临川路途遥远……”

原子非侃侃而谈,不过这一回不等说完,便听顾绮罗笑道:“如此体贴,又用功勤奋,这么说,原公子虽在千里之外,但心中对我顾家却十分关怀了?只是为了不给我们添麻烦,才不往来走动,这可真是一个君子啊。”

原子非不明白顾绮罗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拱拱手朗声答道:“不敢称君子,然家母带着我兄弟二人勤奋过活,我们家道虽中落,却也是清清白白的书香世家。”

顾绮罗点点头,忽然问道:“你说你住在临川?是真的吗?但不知居于临川何处?我怎么听说其实你们一直在杭州呢?若是这样,原公子刚才说的可就不对了,我与祖母一直居于杭州乡下,你们十几年来不闻不问……”

不等说完,原子非便沉声道:“姑娘说笑了,我们早已搬离杭州,就住在临川白石街王家巷,不信你可派人去打听打听。”

“原公子不怕对质就好,我这里恰有几位从临川白石街王家巷来的人,你看看认不认识他们?”顾绮罗一边说着,便回头看去,一旁顾明阳吕夫人等都连忙回头,只听一个童稚声音笑道:“总算轮到我们登场了,几位大叔大婶,我们快过去吧。”

第一百零一章 痛打落水狗

随着话音,看守西角门的王婆子的小孙女儿便引着几个打扮朴素的男男女女走过来,那几人看样子有些畏缩,可一看见原子非,便冷哼一声怒目瞪着他。

原子非越发不明白顾绮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为之前的话,下意识只以为她是要证明自己不住在临川而是住在杭州,那你十几年对顾家的老太太和孙女儿不闻不问可就说不过去了。而且这样一来,就证明他撒了谎,自然不是心口如一了。

仓促之下,原子非又犯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老毛病,因胸有成竹的仰天哈哈一笑,冲那几对男女一一招呼道:“王三叔王三婶,炮仗哥梁嫂子……你们怎么都过来了?可是顾姑娘请你们来的?”

“原公子果然认识这几个人。”顾绮罗笑吟吟道,话音未落就听原子非冷哼一声道:“自然认识,做了十几年的邻居,我再怎么刻苦攻书也不可能足不出户啊。”

“能不认识吗?”那王三叔也指着原子非没好气道:“求他写封信,都要五十文钱,像我这样的肥羊主顾,原秀才想忘也难吧?”

“一封信五十文钱?”围观百姓立刻就议论开了。在京城,去一个书画摊子上找个陌生秀才写封信最多也不过十文,这还是邻居吗?简直就是讹诈。

原子非就觉着脑子“嗡”的一声,他终于明白顾绮罗的真正用意了,但为时已晚,因情急之下,连忙就辩解道:“王三叔,你开什么玩笑?我……我什么时候给你写信要……要五十文钱了。”

“好啊。这就开始抵赖了……”

王三婶冷哼一声,不等说完,旁边另一个女人便叫道:“这事儿你不记得,那你弟弟整日在街坊四邻间偷鸡摸狗你还记不记得?别说你不知道,他偷的鸡鸭鹅狗你没吃过?他偷的钱你没花过?你们兄弟俩哪个都不是好东西,人憎鬼厌的以为谁不知道呢?这会儿竟然还好意思跑来京城赖婚。你要真和顾家姑娘有婚约,那之前你考了秀才后。你娘怎么还托王媒婆和李家妹子她们给你提亲?要不是杨家看不上你们。这会儿怕是都要拜堂成亲了吧?那时你怎么不说你在京城还有门娃娃亲呢?”

“就是,你还是不是人?我们这来京城一路上都听说了,你逼着人家好好儿的姑娘退婚嫁给你。要不要脸啊?”

“可不是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杨家不过是个商户,都不肯把女儿许给你。你还敢肖想五品官的女儿,你就造孽吧。”

这几个邻居当真是不留情面。你一言我一语顷刻间把原子非戳的不成人形,纵然是他伶牙俐齿,又怎比得过对方人多嘴杂?他倒是有心说这些人都是顾绮罗找来陷害他的,但坏就坏在之前他错会了对方意思。已经认了这几个人是自己的邻居,如今简直就是授人以柄。

原子非气得险些吐血,那边吕夫人也差点儿咬碎银牙。眼看这事儿就成了,难道竟会因为突然出现的几个什么邻居而搞砸?正焦急间。就听那边的顾明阳大喝一声道:“好一个清白书香人家,原子非,你还敢说自己心口如一?你那纸婚书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给我从实招来?难道一定要我把你扭送官府吗?”

“顾伯父休要听这些人胡言乱语……”

原子非急得满脸通红额头汗下,刚张口说了一句,就听身后一个清脆惊愕的声音道:“原公子?”

原子非大惊转身,看见身后那个熟悉的女孩儿,一瞬间只觉魂飞魄散,他想要张口说话,却觉着嗓子眼儿发干,光是嘴唇在那里动着,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真的是你?”那女孩儿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喃喃道:“我和小姐难得今儿进城想买点东西,就听人人都说原家公子在顾家逼婚,小姐不信那人是你,是我想瞧热闹,才拉了小姐过来,真是……真是没想到,那个……那个人竟然真的是你。”

说到这里,那丫头模样的女孩儿仿佛才终于回过神来,立刻满脸通红的大怒道:“混蛋,你……你不是说待你金榜题名,就要明媒正娶我们小姐吗?你……你他妈的在这里干什么?”

盛怒之下,这女子竟是连粗话都叫嚷出来了。但因为她之前的话不啻石破天惊,此时谁还在乎一个丫头说什么他妈的啊?大家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忽听外面一阵骚动,回头一看,后面的人群竟然分出一条路来,门前围着的人不知怎么回事,也跟着旁边的人向两旁退避,顷刻间就让出一条小道。

只见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站在通道外,袅娜如柳的身子不知为何竟轻轻颤抖着,然后她慢慢掀起斗笠上的面纱,露出一张震惊无比的绝色面庞,那双剪水明眸死死盯在原子非身上,竟是泫然欲泣。

“佩……佩佩……”

原子非就像是一条被抽走了全身骨头的癞皮狗,险些没瘫软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绝色女子来到大门外,他脑子嗡嗡直响,一向的急智此刻竟半分也使不出来,只有绝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上心头。

几百人的现场,此时万籁俱寂落针可闻,那女子在门槛外停下脚步,目中泪水终于顺着面颊淌下来,她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仍是紧紧盯着原子非,轻声开口道:“原……原郎,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绿萝说怀疑在顾府逼婚的人就是你,我……我还不相信,可……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说话呀,你告诉我,这……这是怎么回事?你答应我的……答应我的迎娶之日,难道……只是如梦佳期,遥不可及吗?”

这女子即使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声音却依然悦耳动听,越是如此,那其中的哀婉就越发动人心弦。眼看这样一个绝色美人的珠泪滚滚而下,围观百姓们不由都是大起同情之心,有那性子急的便喝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娘子又是什么人?兀那原子非,你这又是做的什么孽?”

“怎么回事儿?”那叫绿萝的丫头气狠狠地一指原子非,大叫道:“这个负心人,他……他当日帮我们打跑无赖,我们娘子感他恩情,资助他在京中生活,以待来年秋闱科考,他和我们娘子海誓山盟,口口声声说来年金榜题名,必然明媒正娶我们娘子。结果……结果……”说到这里,绿萝气得身子不住颤抖,再也说不下去,显然已经出离愤怒。

这里原子非失魂落魄,嘴唇颤抖着,却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忽觉身上一股大力涌来,猝不及防之下,不由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回头一看,只见顾明阳须发皆张,手指着他怒声大喝道:“你既然和别的女子私定了终身,为什么还要百般逼迫我们?你口口声声说非我儿不娶,那你明年金榜题名后又打算如何?是不是你早就打好了主意,到时候将我儿休弃,再迎娶美娇娘?你……你用意何等歹毒?你可曾想过这事关一个女儿家的终身?甚至是一条人命?原子非,你……你真是枉披了一张人皮。”

“没错,太过分了。”

“什么人啊这是,简直禽兽不如。”

“揍他,告他,这样的败类决不能留,不然还不知祸祸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儿。”

“啊,这位娘子晕倒了。”

围观百姓们都沸腾了,鼓噪声中忽然又有人大叫起来,顾绮罗抬头一看,就见那“姚娘子”软若无骨晕倒在绿萝怀中。如此一位绝色佳人,虽然是个小寡妇,然而她一心一意将未来寄托在一个负心汉身上,怎不让人为之怜悯感叹?

这更引起了人群的愤怒,喝骂声如潮水般涌来,真可谓是“群情激愤”,而且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听说了事情经过后,也加入了喝骂的人群中。

原子非面如土色,这个时候他就算有心辩解他不认识“姚佩佩”也没用了,最开始那下意识的反应早已经出卖了他。汗水打湿了两重衣衫,之所以还能站在地上,完全就是因为他已经恐惧到麻木,麻木的连双腿都没有知觉了。

“顾老爷,打官司去,我们支持你。”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顾家要告原子非骗婚,却没有衙门受理的事情早已经在民间流传开来,因此时面对如此景象,大家眼看之前顾家已经被逼到绝崖边上,此时又证明那原子非明显就是存心不良,人证物证俱在,立刻便有人鼓噪起来。

顾绮罗转头看向父亲,昂头大义凛然道:“爹爹,这原家子坏事做绝可恨之极,爹爹该立刻将他扭送官府,告他诈骗之罪才是。”

顾明阳也终于从愤怒中回过神来,听了女儿的话,立刻明白这是一个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京城诸衙门之前不肯受理此案,他官小位卑没有办法,可此刻这却是百姓们的民意,就不信这样一大群百姓陪自己上顺天府衙,那顺天府尹是不是还敢推搪?若再推搪,激起民愤,惹得龙颜震怒,他可就不是丢官罢职能了事的。

第一百零二章 完胜

顾明阳当然也顾忌原子非身后的大人物们,然而对方肆无忌惮居心叵测,已经是下黑手下到了这个地步,他若还为了前程忍气吞声,他就不是顾明阳了。

于是顾老爷立刻命家丁上前将原子非架住,这里吕夫人一看要坏事,连忙奔到他身边小声道:“老爷,请您三思,这原子非身后那些势力……”

“不必多说,那些大人物又何尝管过我们顾家死活?既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夫人,人活一世,当挺胸抬头,我顾明阳问心无愧,绝不会向那些所谓的大人物卑躬屈膝。”

顾明阳说完,便命家丁带着魂飞魄散的原子非随他前往顺天府衙,身后一大群百姓如潮水般“哗啦”一下跟了上去,还有那胆子大的跑到原子非身前冲他吐口水,叫骂声交织在一起,端的是气势惊人,且这一路,队伍还在不断壮大。

那位“姚娘子”和绿萝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原本百姓们要请她俩前往府衙作证,然而遍寻不见后,也就明白过来:这两个女子是不愿意出头露面啊,本来嘛,一个孀居的妇人,竟然和别的男子订了终身,虽然那寡妇确实可怜,但这实在是丑事一桩,当事人哪敢露面?

于是大家就能理解那两个女子“无奈离去”的苦衷了,不过当中也有心怀不轨的,暗道那样一个独居的绝美寡妇,既然都能被原子非这样的人渣给勾引到手,或许我也可以去试试。

然而此事过后,许多狂蜂浪蝶踏遍了京城内外,却再也没见过那位“姚娘子”,这个女人便如云端仙子一般。在给了人们惊鸿一瞥后,就忽然神秘消失,再也不可得见。京城中只留下了她们的一缕传说,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顾绮罗,眼看着百姓们随着父亲离去,热闹的大院内外转眼间就恢复了平静。她便转过头去。微笑看着面色苍白的吕夫人道:“太太看来是受了一场惊吓,其实这样的跳梁小丑,又能兴出什么风浪来?太太实在不该担忧才是。”说完她就冲玲珑一努下巴。带笑道:“快扶太太回去吧,我让厨房熬一碗压惊汤,一会儿就送过去。”

看着顾绮罗那洋洋得意的样子,想到自己苦心策划的这一切竟在转瞬间就化为泡影。甚至这次的事情很可能还会连累到自己,吕夫人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痒,便又有一口血涌上,可她不愿在顾绮罗面前示弱,忙使劲儿咽了几下。才终于将那口血咽下去,顿时一股苦涩腥气在口中喉咙中回荡着,只噎的她差点儿翻了白眼。

“母亲。”

顾锦绣这会儿也慌神了。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可她心里清楚这些风波全是自己母亲挑起的。因连忙走过来,也顾不上怒瞪顾绮罗,只惶恐扶着吕夫人,母女两个狼狈而去。

直到此时,庄姨娘和顾兰绡才移步上前,顾兰绡拉着顾绮罗,满面笑容道:“大姐姐,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你不会是神仙托生的吧?”

“好端端的,就算不知说什么好,说句祝贺也成啊,怎么忽然扯出什么神仙不神仙的事了?”顾绮罗也笑,而这笑容在看到韩姨娘和顾素纨也慌张随着吕夫人离去后,就更加灿烂了。

“除了神仙,还有谁能在这样情况下扭转乾坤?”顾兰绡摇着头,一脸赞佩之色,庄姨娘也在旁边道:“二姑娘这话真真说的没错,我一直觉得大姑娘是有能耐的人,只是如今才知道,我还是远远低估了您?”

“千万别这样说,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那原子非有多么猖狂你们也是亲眼所见,若不是他把我逼到退无可退,我也不会被迫绝地反击。”

顾绮罗微笑着,和庄姨娘顾兰绡往后院而去,忽见身边杏花一个劲儿回头张望着,她便疑惑道:“都没有人了,你还看什么?”

“奴婢也好想跟去衙门看看热闹啊。”难得杏花这样沉稳的人,竟也是一脸的向往之色:“好想看那狼心狗肺的男人狼狈的样子。”

顾绮罗忍不住就对顾兰绡笑道:“果然爱热闹是咱们华夏人的天性,杏花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比我还沉稳呢,这会儿竟然说出也想去看热闹的话,我以为这种话只有春雨才会说。”

顾兰绡也笑道:“大姐姐这话错了,别的热闹不算什么,但这一次的热闹,那是多精彩?别说杏花,就是我也想去看看呢,只可恨我们是闺阁中的女孩儿,不能在那种场合抛头露面,唉!”

庄姨娘也凑趣笑道:“也别说二姑娘,就是我,这都老了,什么没见过没听过?可这样事,还真是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如果不是身份限制,我早跑去了,我不信大姑娘就能心如止水。”

顾绮罗笑道:“我自然也想去,不过就是二妹妹说的,身份所限,没办法。想一想,我们倒不如那几个寻常人活得痛快,一听说要把原子非扭送官府,登时都跟着父亲去了。”

顾兰绡便知道顾绮罗说的是那几个从临川过来的人,因奇怪道:“大姐姐当真是高深莫测,你什么时候竟让人去了临川?还请来了这么几位要命的人物。”

顾绮罗还未说话,杏花就在旁边插口道:“二姑娘真真说的没错,您还不是整日里和我们姑娘在一起呢,就连我和她整日在一起,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请的人?奇怪,莫非真是施展法术召唤来的?”

“你再说下去,我就真不是人了,还召唤术呢。”顾绮罗假意嗔了一句,惹得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几人此时正经过上房,庄姨娘便意味深长的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悠悠道:“说起来,虽然咱们不能去衙门,不过这老话说得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或许留在府中,还能看另一场好戏呢。”

杏花也捂着嘴吃吃笑道:“可不是?太太那会儿的脸色,当真是黑得和锅底一般,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这事儿会如此结局吧。”

顾绮罗也看了上房一眼,沉声道:“她该想到的,害人不成必被反噬,这样道理古今如是。她是多精明的人,难道竟不懂?”

“她还真未必会懂。”庄姨娘也叹了一声,摇头道:“若她真懂这个道理,便未必会行出这样的荒唐事了。大少爷倒是个好的,只可惜劝不住她,这贪心果然可怕,可以让一个人疯狂到这个地步。”

说着话便回到了周太夫人的院落,几人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就听老太太道:“我刚刚恍惚听见前院那边好像很多人,让丫头们去打听,回来说没事儿,果真是人老了,这耳朵都有些背,你们也没听到吗?”

“没有呢。”庄姨娘笑道:“老太太怕是在这里出神,想了些什么事,所以才会听错吧?”

周太夫人摇头道:“你们不用哄我,我知道必定有事的,只不过丫头不让你们告诉我知道。不然你们几个怎么这时候凑在一起了?罢了罢了,既然你们不说,我就不问,反正啊,丫头的婚事顺利才是最重要的。可惜,偏偏萧家那个孩子又出征了,不然他们成了婚,我也就不用再牵肠挂肚的了。”

“祖母。”顾绮罗抱住周太夫人的胳膊娇笑道:“你不要一开口就是说这件事好不好?”

周太夫人笑道:“我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事儿,你还不许我问,可是想憋死我不成?”说完众人都笑起来,庄姨娘便安慰道:“老太太不用急,鞑子年年犯边,也没见他们成了气候,二公子神勇无双,肯定会凯旋归来,到那时,万一真是立下天大功劳,回来就封侯,那大姑娘嫁过去可就是侯爷夫人了,这多威风?京城中到时不知多少人要羡慕您老的福气呢。”

周太夫人笑道:“这话我爱听,丫头你多学着点儿。”

顾绮罗苦着脸道:“祖母莫要为难我,这种话我可说不出口,纵然天赋聪明,也是学不来的。”说完大家又笑起来。

如此陪着周太夫人说笑几句,方告辞出去,庄姨娘和顾兰绡来到顾绮罗房间,坐下后庄姨娘便开门见山问道:“大姑娘,那原子非已经被拘去了衙门里,不怕他不供出一切来,这一回,任是太太本领再大,可也逃不过去了吧?”

顾绮罗尚未说话,顾兰绡就在一旁笑道:“姨娘真是糊涂了,太太这一次自然逃不过去,那原家本来在临川住的好好儿的,不是太太让人通风报信,他们就知道上京赖婚?还有那份儿契约婚书,明明是假的,可字迹怎会毫无破绽?怕这也是太太的杰作呢,拿了老爷的手书,让人模仿字迹,不然哪会有这东西?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败露?老天爷也不能偏心成这样,总不成太太上辈子是七仙女吧?”

顾绮罗却不像吕夫人和顾兰绡那样乐观,因凝重道:“二妹妹刚才也说过,那纸契约婚书是假的,就不是假的,不过是一纸契约罢了,事实上并不是真正的婚书,咱们不管它,最多是违约罢了,可竟闹出这么大的风浪,这正常吗?”

第一百零三章:树欲静

顾兰绡十分聪明,略微一愣之后,便立刻明白了顾绮罗的暗示,连忙道:“大姐姐的意思是说?您怀疑那些大人物还会从中作梗?可是这么多百姓,我不信顺天府衙还敢不接这案子。”

“大姑娘说的没错,就接了又如何?草率问一问先下狱,然后就拖着,原子非背后那些人肯定会害怕他供出自己来,有他们阻挡着,怕是太太都要跟着逃过一劫。”

庄姨娘眉头紧皱说道,话音未落,顾兰绡已经气得跳起来拍了桌子,咬牙道:“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她做了这么多坏事,简直令人发指,竟然还不能收拾下她?”

顾绮罗忙按住她的手笑道:“稍安勿躁,这一次就算不能收拾得下她,也管保叫她脱层皮,最起码,即便不能让爹爹彻底看清她的真面目,也要对她添些防备。”

庄姨娘正色道:“大姑娘这话说的没错,总不能让她安然全身而退,不然谁知道后面她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只要能让老爷对她有了防备,日后她再要兴风作浪,就难了。”说完又看向女儿,摇头叹道:“你该多学学你大姐姐这份儿沉稳气度,若是能学到一半,将来你嫁出去我也就不用操心了。”

“有大姐姐在,本来就不用姨娘操心么。”顾兰绡勉强镇定了情绪,坐下来看着顾绮罗道:“大姐姐,如果这一次真的还不能把太太撂倒,你有什么打算?”

顾绮罗沉声道:“说到底,我终究是为人儿女的,太太的结局,要看她自己。她若真的能因为这次事明白害人终害己的道理,幡然悔悟,从此后和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也犯不着赶尽杀绝,可她若还是一意孤行执迷不悟,那就莫要怪我无情了。”

顾兰绡心中一跳,正要说话。就被庄姨娘瞪了一眼。见她轻轻摇摇头,于是只好把这话给咽了下去。因为有了心事,她也没耐心坐下去。说了几句话后就和庄姨娘告辞了。

待她们出去后,杏花便来到顾绮罗身边,疑惑道:“姑娘先前不是暗示要斗倒太太吗?怎么这会儿又改口了?你看二姑娘心神不宁的模样,她必定是担心姑娘虎头蛇尾。等您出阁后还留下太太这个后患,那到底是太太。百足之虫还死而不僵呢,如今她和庄姨娘铁了心帮姑娘,将来万一因此被太太报复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