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儿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爬起身洗了手,重新替顾绮罗梳头,正如顾绮罗所说,她平日里把青儿看做姐妹,虽然对方未必有这个心,可两人毕竟是一起进府的,所以她总觉得这是难得的缘分,两人该亲热些才好,一旦有事,也好有个人商量。却不料二奶奶才回来第一天,正是要拿人立威的时候儿,那个笨丫头竟然就送了上去……

绿儿自顾自想着心事,忽听顾绮罗轻呼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一看之下,不由吓得面色惨白,原来因为不专心,那梳头发的力道重了,竟拽下顾绮罗几根头发来。

“扑通”一声,绿儿想也不想就跪下,浑身抖若筛糠,颤声道:“奶奶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这架势倒把顾绮罗吓得不轻,连忙站起身把人拽起来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这身子怎么抖得这样厉害?可是被魇着了?”话音未落,忽见秋容挑帘子进来,她就急忙吩咐道:“秋容你快出去看看,是不是院子里进了黄鼠狼?”

秋容那双丹凤眼蓦然就瞪大了,莫名其妙道:“奶奶说什么呢?咱们家是什么地方?黄鼠狼怎么可能进得来?”

“哎呀那黄鼠狼身形又小,最是伶俐的。咱们厨房后面又养着几笼鸡鸭鹅,焉知不能把那东西给引过来?顺着后院跑来西院也是有可能的,不然你看,绿儿刚刚还好好儿给我梳头,这会儿不知怎么就是魂不附体的模样,这不是被魇着了,还能是什么?”

顾绮罗这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手里还拉着绿儿的手,秋容见绿儿只是呆呆的看着主子,心里也疑惑了,因连忙上前道:“绿儿,你醒醒,你到底是怎么了?可是觉着心里糊涂?还能不能说话?奇怪,大白天的,难道真是被魇了?”

让秋容这一叫,绿儿方回过神来,看到顾绮罗和秋容都关切焦急的看着自己,她竟茫然起来,暗道这是大家口中厉害的不得了的二奶奶?是在娘家把继母给撵出家门的精明女子?是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让府中下人们如临大敌的侯爷夫人?她……她怎么会这样和气?分明之前发落青儿的时候是那般雷厉风行。

耳听得秋容似是也发毛了,说要出去命人寻黄鼠狼,绿儿终于回过神来,连忙道:“奶奶,秋容姐姐,我没事儿。”

“没事儿你做出这么副样子来吓人呢?”秋容气得在绿儿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咬牙道:“看你刚才那模样,就像是见了鬼似得,到底是怎么了?”

绿儿深深吸一口气,垂头轻声道:“奴婢从前是一个富户人家的小丫头,伺候了不到一年,就被选去给太太梳头,那位太太是个严厉的,最在意头发,之前几个梳头的丫头都是因为梳头时弄掉了几根头发,就被打一顿发卖了。奴婢一直战战兢兢,替那位太太梳了七八个月的头,好在没犯什么大错儿,即便如此,也不知跪了多少回。后来……因为一些事,太太便把我也发卖了,在人牙子手里受了几个月的苦,才终于又被咱们太太选进了侯府。”

一席话听得顾绮罗和秋容张口结舌,好半晌,秋容方咂舌道:“我的天,这世上竟还有这样难伺候的主子?梳头掉几根头发都不行?”

“就是,她以为她是慈禧老佛爷吗?就是慈禧,那也都是野史传说,未必真这么霸道。”顾绮罗也在旁边接口嘟囔着,却听秋容和绿儿都不解道:“慈禧老佛爷是谁?”

“很久以前看的一本杂书里的故事,那是一个很坏很霸道的老妖婆。”顾绮罗敷衍着解释了两句,然后摇头笑道:“我说绿儿怎么吓成这样,原来是从前的心理阴影。罢了,如今你不是在那狠毒主子面前伺候,以后不用这么样儿,你这头发梳的很好,以后就专门给我梳头吧。从前杏花梳头也好,春雨和秋容她们两个的手艺就不敢恭维了,有时候梳的发髻和牛屎一样难看,她们自己不好意思,我还得反过来安慰她们俩,啧啧,现在想想,我这主子真是太宽容大量太和气温柔太……”

“奶奶,以后这种拍马屁的话就让奴婢们来说吧。”秋容打断了顾绮罗的话,看着旁边目瞪口呆的绿儿笑道:“咱们奶奶样样都好,就是有时候喜欢说自己的好话,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好好儿听着并且好好附和,如此才能让她高兴,明白吗?”

“呸!”顾绮罗忍不住啐了一口,笑骂道:“你都不让我说完,就敢打断我的话,还教绿儿好好儿听着,上梁不正下梁歪知道吗?完了,我看绿儿跟着你学,好好儿一个乖丫头,没几天也要变成你这样的坏蹄子了。”

她们两个主子奴才在这里随意说笑着,旁边绿儿早已经成了化石,浑浑噩噩把头发梳完,顾绮罗在镜子里左右照了照,着实夸奖了几句,接着春雨也进来了,顾绮罗就让她去找衣服给自己换上,忽然外面又有人报说厨房打发了人来问晚上顾绮罗宵夜要预备什么点心,秋容就拉着绿儿出来,和那媳妇说了几样点心,看着她去了,她这才对绿儿道:“行了,奶奶等会儿要去老太太那里,有春雨跟着就够了,你且回房去。”

“秋容姐姐,奶奶……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绿儿见秋容说话虽爽快,却也是和和气气的,所以忍不住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只听秋容笑道:“是啊,一直都是这样的,不然你以为奶奶是什么样的?”

绿儿一时恍惚,便脱口而出道:“可是之前人人都说奶奶厉害得很……”不等说完,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忙捂了嘴巴,惊恐地看着秋容。

秋容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忽地笑道:“罢了,今儿我心情还算不错,你想知道奶奶的事,我就和你好好儿说一说,让你知道知道咱们奶奶到底是什么样人?”说完见顾绮罗和春雨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她便笑道:“奶奶这一套衣服还是第一次上身呢,不愧是二爷让辽东那边的好裁缝特意做的,看着真是亮眼,衬着您的容貌都更出色了,老太太看见必定欢喜。”

第一百九十九章 惊怒交加

顾绮罗下巴一扬,骄傲道:“那是,也不看看奶奶我是什么人?虽然这长相就算昧了良心,我也不敢说自己是花容月貌,但这身材嘛,哼哼!我说我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大概还是没人会反对的。”

秋容和春雨都哈哈一笑,这里绿儿也忍不住低头使劲儿憋着笑,却听顾绮罗又“恶狠狠”道:“秋容,别以为你刚才说的话我没听见,哼!这向丫头们宣扬一下主子的光辉形象,倒的确是很有必要的。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把奶奶我往好里说,回头我有赏;但若是让我知道你在丫头们面前诋毁我的高大形象,看我怎么收拾你。”

“奶奶放心,奴婢怎么敢诋毁您呢?”秋容一本正经的回答着:“奴婢只是想和绿儿说一说奶奶的趣事罢了,例如那盏荷花冰灯……”

“好你个不安好心的蹄子,我就知道你是琢磨着要诋毁我呢,果然啊……”顾绮罗“咬牙切齿”地叫,却见秋容笑道:“奶奶实在是冤枉了奴婢,荷花冰灯是多有趣的事?更能凸显出奶奶的平易近人,恰是这样的事才能够让丫头们迅速了解奶奶是一个多和善可爱的人,当初爷也是这么说的。”

“与其要靠这个让丫头们认为我和善可爱,我还是当母老虎好了。”顾绮罗叫着要去追打秋容,却听春雨笑道:“好了奶奶,该去老太太那里了,您今儿才回来,总不想最后一个到吧?”

顾绮罗这才罢休,带着春雨“扬长而去”,这里绿儿呆呆看着她们的背影。听秋容叫她,她便怔怔道:“姐姐不用说了,奶奶是什么样的主子,便从这几句话里,我就知道了。我只是奇怪,这世上……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主子呢?她既然这么好,那些厉害名声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秋容冷笑道:“有数的。舌头杀人不用刀。那些人的嘴还不如屁股呢。咱们奶奶的确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可你听清楚了,是眼里不揉沙子。不是眼里不揉水。罢了,我如今和你说这些也没用,这俗语说的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若是个有心的,日后就慢慢品评着奶奶的行事为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你是有多大的运气,才能跟了一个这么好的主子,只要不生坏心肠歪心思。本本分分做人,哪怕笨一点呢,奶奶也不是容不下的。”

不说秋容在这里教导小丫头。只说顾绮罗带着春雨来到许太君的上房,只见香姨娘和姑娘们等都已经到了。看见她来,便纷纷围上前打趣儿。

许太君倚在罗汉床上,秋芳替她后背垫了一个软枕头,老太太只含笑看着这热闹景象,等到大家说笑完了,顾绮罗过来行礼,她这才笑道:“我想着闷了这么些日子,恰好你回来,不如请大家伙过来乐一乐,果然我这忽发奇想竟是最合适不过,总有多半年了,我就没听见过这么多的笑声。”

顾绮罗看老太太心情好,连忙也奉承了几句,忽听门外丫头报说太太来了。这一声竟如一阵秋风刮过一般,原本还热闹欢乐的屋里陡然间就冷了场,虽说不至于落针可闻,却也是静悄悄没有半点声息。

许太君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愤愤自语道:“真是不识趣儿,明知道没人喜欢她,还偏偏要跑过来碍眼,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顾绮罗不动声色道:“老太太既然知道人家安得大概不是什么好心,就不该苦恼才是,若把这苦恼存在心里成了病,可不就让人如意遂心了?左右也没人敢惹您老人家,您尽可以心平气和些,权当看戏了呗。”话音落,只听见屏风后环佩叮当,她便站起身来,见方琼华从屏风后转出,于是和众人一起行了礼。

许太君被顾绮罗一语点醒,这里正若有所思,便见方琼华上前行礼,她不自禁的就板起了脸,但旋即又缓和了面容,淡淡道:“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忙碌,所以虽然派人去和你说了,却也没想到你能来,若是身上乏,就回去吧,孝敬不在这上头。”

方琼华笑道:“姑娘奶奶们都在老太太这里承欢,老太太怎么就不能疼儿媳一点儿,香姨娘容姨娘您还让她们在你们这里蹭饭呢。”说完又看向下面坐着的众人,微笑道:“我进来的时候听见这屋子闹闹嚷嚷的,好么,房子盖儿差点没被掀飞。我想着你们必定又要说我讨你们的嫌,只是姑娘们如今大了,转眼都是要定亲的年纪,也该收敛一下性子,姨娘奶奶们都是过来人,正该给姑娘们做做榜样……”

不等说完,就听许太君冷哼道:“所以我就说你不用过来,我这里整天都是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回热闹,你一来便编排了这些,你这哪里是训斥她们?你分明是不想让我老婆子乐呵。”

这话已经很重了,方琼华连忙诚惶诚恐的解释。顾绮罗在一旁看着她那伏低做小的委屈模样,忽然明白为什么家里这么些人都对她敬谢不敏,但萧东海却对这些都视而不见,只一味宠着她。想来除了这是失而复得的心爱女人之外,因为许太君的态度,也让萧东海先入为主,认定了府里这些人就没一个是喜欢方琼华的,所以别人说什么,他都认为是挑拨诋毁,因而越发护着这个女人,并且对其深信不疑。若非如此,这诺大的镇北侯府也不至于在半年里就烂成这样。

一念及此,她便起身笑道:“老太太,太太也是一片好心,您老人家的身子才刚见好,很不用为着这些小事动气。”说完又转向方琼华道:“太太明鉴,咱们也不是在这里一味胡闹说笑,只不过是看着老太太喜欢,所以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而已,古人尚有彩衣娱亲,咱们这点儿孝心比起人家,还很不够看呢。再者,大家想着这是自己家,倒不用像是在人前那般拘束,要认真说起候门规矩来,这身上钗环首饰走路时还不许发出声音,可又有谁能做到?所以太太也不用为这点小事恨铁不成钢,我看着三妹妹四妹妹如今已经稳重多了,想来这都是太太教育的功劳,不过若是矫枉过正,那就有些过犹不及,当然,这是儿媳的一点粗浅见识,太太若觉着不对,也就不用往心上去。”

方琼华面色微微一僵,顾绮罗这番话可谓是不软不硬,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只可恨她竟故意讽刺自己走路时钗环首饰乱响,这果然是个留不得的女人。

方琼华年轻受苦,所以发达后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她最爱那些金玉首饰,每天即便在府中,也定要打扮的华贵雍容,可头上身上首饰多了,走路就不可避免要发出响声,此时顾绮罗挑准了她这一点来反驳,竟让方琼华作声不得,旁边萧静舒等人自是心中大快。

虽然有这么个搅局的,但这一顿饭在顾绮罗的有意周旋下,仍是吃得极为开心。最让方琼华愤怒惊惧的,是她亲眼看着许老太君竟用了一碗鱼片粥,还吃了条野鸡腿子肉,又喝了一小碗山菌鸭子汤,看样子竟是吃得十分高兴。

方琼华几经磨难,心思自然要比吕夫人深沉得多。她虽是恨许老太君入骨,巴不得对方赶紧去死,却也不会用什么阴私手段,似吕夫人那般,做的再隐秘,最后还不是被寻出了证据,倒连累一个忠心于她的丫头送了性命,这看上去像是高明,其实却是最下乘的手段。真正上乘的手段,是杀人于无形中的。

所以从进府之后,方琼华就暗中进行着她所谓的“上乘手段”,在萧东海面前成功扮演了“委曲求全”的当家主母之后,她又用了点小小伎俩,让丈夫认定了是家里所有人都不待见她,故意和她作对,所以反而力挺支持她。

等彻底博得了萧东海的信任后,她便开展了自己的计划,把下人们淘换大半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其它的,例如发卖容姨娘,又要给萧江中定亲等等事情,终于让许太君气得一病不起。她想着只要老太太没了,这家里就算是顾绮罗,到底是她名义上的儿媳妇,再怎么厉害,也休想硬撼自己的地位,除非萧江北肯背着忤逆之名和父亲分家另过。若真是如此,那些文官士子的口诛笔伐就足以毁掉这个声名赫赫的少年战神,倒省得她费尽心思了。

这本就是牵一发动全身的计划,到顾绮罗回来之前,也进行的顺顺利利。然而方琼华万万没想到,顾绮罗回来还不到一天,许太君的精神就比从前健旺了许多,她苦心经营了半年多的大好局面,竟然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现出了崩塌的迹象,这怎不由她又惊又怒?

只是这份儿惊怒却得放在心里,因没滋没味儿的用完了饭,她便告辞而去。走到院门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大厅中灯火辉煌,那热闹欢笑声又传了出来,她不由咯吱咯吱咬紧牙齿,深吸了几口气才转身离去。

第二百章 姜是老的辣

回到屋里,就让红露拿了预备好的姜片在眼睛上擦了,顿时眼泪源源不绝,直流了一刻钟,照着镜子发现眼睛又红又肿,她这才作罢,于是把丫头们遣下去,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外面报说萧东海过来了。

方琼华连忙站起身子,强自在脸上堆了笑容迎出去,殷勤问着丈夫这一日在衙门里的工作是否忙碌?又和他说顾绮罗已经到家,还带回了萧江北的信等事,正说着,就听萧东海沉声问道:“琼华,你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了你?”

“哪有人欺负我?如今府里谁不知道老爷护着我,那些不把我放在眼中的奴才们也都不在了,还有谁能欺负我。”这就是方琼华的高明之处,她不是否认说“我哪里哭了”?而是承认哭了这件事,却否认了有人欺负,这自然是更高明的欲擒故纵。

果然就见萧东海根本不信,沉声道:“你这性子向来是刚强的,若不是受气,怎会哭得眼睛都肿了?”

方琼华连忙擦了擦眼睛,强笑道:“老爷原来是说这个啊。真不是有人欺负我,不过是今儿老太太高兴,让人请了各房人过去,我虽然白日里事忙,可想着难得老太太这样振奋精神,所以我就也过去凑了凑热闹。看着那满堂欢笑,我心里边……便忍不住想起从前的事,那会儿我在父母身边,也是他们爱如珍宝的女儿,家里时时刻刻都是这些欢笑声,我那时节还只是个无知少女,整日里做着梦,想着表哥将来会迎娶我,却不料世事哪能尽如人愿?一转眼间。一切都变了。好在如今我终于还能和表哥在一起,这一生原也该知足了,只是回忆起前事,总是难免伤感。”

她说着说着就又哭泣起来,自然又引起了萧东海的怜惜和愧疚之心,抱着方琼华好一番温言安慰,又问顾绮罗今日回来了态度如何?方琼华自然是满口好话。然而萧东海早已经习惯了她这“委曲求全”的性子。联想前面的话,他就有了一个印象:看来儿媳妇对妻子也是不甚友好,最起码肯定是不亲热的。这个其实不用妻子说他也该料到。自己娶继室。儿子和儿媳妇从辽东送回来的几样贺礼一看就是敷衍的,他那一双嫡亲的儿女把前妻早逝全都归罪在琼华身上,却不想一想,自己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这些儿女,也是尽了前半辈子最大的努力。如今他只想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和美美过后半辈子,他们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些?

因越想越气,面上却还不能表现出来,待安慰了方琼华。下人们就送上宵夜,方琼华吃了一大碗酒酿汤圆,自己也觉着不好意思。就让萧东海去探望许太君,她自让丫头们替自己卸了钗环首饰。

这里萧东海出了门。“恰好”就看到青莲从厢房里出来,看见他,这丫头便凑过来,小声道:“老爷,太太就是这样多愁善感的性子,您不要烦躁。她这些年吃得苦也太多了些。”

萧东海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今天晚上你们太太在老太太那里,难道没用饭吗?我看她倒是吃了不少夜宵。”

青莲苦笑道:“老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太太在那里,能吃得下东西吗?人人都是亲亲热热的,只有她孤孤单单坐在那里,这固然是有了太太威严,可老爷应该知道,太太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她是想要一个和和美美的家……”

说到此处,便猛地住了话头,接着又喟然长叹道:“是奴婢一时情急多嘴了,太太平日里不让奴婢说这些话,只是奴婢看着太太可怜,素日里不得开怀,只能拼命理事,所以就忍不住……唉!幸好家里外面还有这么些事给太太做,不然奴婢真是不敢想她会有多孤单凄凉。”

萧东海无言点点头,让青莲进去服侍,他这里心情沉重的来到许太君院中,知道母亲尚未安歇,便连忙进去请安,见老太太精神果然比先前好了不少,方觉开怀了些。因详细问了太医的诊治,又很是嘱咐了丫头们一通,便听老太太道:“行了,我身边这些好歹都是服侍了几年的,用不着你嘱咐。倒是今儿绮罗回来,带了江北的信,我留在这里了,秋月,你去把江北的信拿来给你们老爷。”

萧东海接了信,却不忙着看,只陪笑道:“这些日子母亲身上不好,儿子真是心急如焚,如今江北媳妇回来就好了,她是最有分寸的,又得母亲欢心,日后常让她来母亲身边走动走动,大概母亲这病也就该痊愈了。只是母亲别只一味疼顾着孙子媳妇,琼华也是可怜的……”

不等说完,就听许太君道:“罢了,我本来好好儿的,你何苦又提她来让我堵心?你要真心希望我别那么早死,日后在我面前就少提你那媳妇,你被她蒙蔽的糊涂了,我可还没老糊涂呢。”

萧东海一窒,这满心分辩的话就再说不下去,心中长叹一声,他也只得起身告退离开。待他走了,这里秋月服侍着许太君安歇,一边帮老太太掖着被角一边小声道:“老太太不该这样和老爷说话的,他原本就疑心您待太太不好,这下不是更坐实了?今儿个大家都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只有太太在那里独自坐着,我料着她回去又不知怎么在老爷面前扮可怜,兴许还捎带上了二奶奶。如今您老人家一句话把老爷呛住了不要紧,万一再让老爷疑心二奶奶在您面前挑拨离间,二奶奶岂不是冤枉?分明先前二奶奶劝您的时候,您满口答应的好好儿的。”

许太君嘿嘿笑道:“你懂什么?我不喜欢这个女人,你们老爷早就知道了。若是我今天晚上忽然改了态度,他倒要疑惑老婆子是不是有了什么厉害手段要对付他媳妇,到时难免要疑心绮罗,那才真是害了那孩子呢,所以我今晚态度先硬着,等日后再慢慢假装和软些,到那时他不得说是绮罗劝我的?不得念着那孩子的好儿?如此才能方便绮罗行事。哼哼!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呢,这方面难道还不如你看得透?”

秋月怔了怔,半晌后方笑道:“果然姜是老的辣,还是老太太考虑的更周详,奴婢到底是见识浅。”说完她借着烛光见许太君脸上泛起得意笑容,不由擦了下眼睛,感叹道:“奴婢已经多久没看见老太太这样了,真是多亏了二奶奶回来。”

见伺候了自己好几年的贴身大丫头真情流露,许太君也万分感慨,叹道:“我年轻时也是个厉害的,论魄力倒不输给绮罗,只是如今到底老了,要管事都力不从心,这往后啊,绮罗便是咱们镇北侯府的定海神针,有她在,那些魑魅魍魉翻不了天,你就放心吧。”

此时的顾绮罗也已经安歇下来,她并不知北院许老太君对她有着盲目的信心。此时的她正半倚在床上,看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秋容走进来,正要放下帐子吹熄蜡烛,却听顾绮罗喃喃道:“先不用吹蜡烛,等我自己弄,你去歇着吧。”

“奶奶。”

秋容感觉到顾绮罗有些不对劲儿,遂试探着问了一句,却听她淡淡道:“走了一路,只想着赶紧回府中,所以倒没有其它心思,如今终于回来了,我这会儿倒是觉着心绪有些不宁,且让我自己静一静,你出去睡吧。”

秋容笑道:“奴婢明白,奶奶这是想二爷了,怎么?用不用奴婢和奶奶说一说话儿?排遣一下相思之苦?”

顾绮罗没好气瞪了秋容一眼,“恶狠狠”道:“你还是滚吧,哼!敢这样打趣我,等我明天就给你配个小子,然后天天把他派出去做事,让你们夫妻两个聚少离多,到那时看你还敢不敢笑话我?”

秋容假装委屈道:“真是的,奴婢不过是想为奶奶排忧解难,怎么到您这里,就成了笑话您?果然奴才难做,罢了,那奴婢先去睡,奶奶有什么吩咐,就喊一声儿。”

顾绮罗挥挥手道:“快走快走,对了,屋外那熏笼里再添些炭火,省得凌晨灭了,到时候你要受冻。”说完看秋容答应着出去,她便伸手抚了抚额头。

身下都是今日才换的簇新被褥,葱绿缎子面儿绣着黄色缠枝芙蓉的锦被松软温暖,她记得这还是自己当日的嫁妆,婚后还没来得及用,夫妻两个就一起去了辽东。如今,这屋里的一切都仍是熟悉的紧,却唯独少了那个最熟悉的人。

“萧江北,你这会儿在干什么呢?可也是眼望星空想着我?算了,我估摸着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也做不出这样浪漫的事情来,最多就是在桌上铺了地图猜着我的行程吧?嗯,我和你说,我已经到地头了,府里有些糟糕,不过还好,到底时日短,你爹的朱砂痣还没到大权独揽的地步,如今我回来了,自然更不可能让她为所欲为……唔,算了,这些情况等我明天和你写信说吧,我现在困了,要睡觉,你也赶紧上床睡觉去,说不定周公一个高兴,从中牵线搭桥,还能让咱们在梦里携手同游一番呢。”

第二百零一章:惊闻

发了半天感慨,顾绮罗到底不是那儿女情长放不开的人,于是起身吹熄蜡烛,上床放下了床帐,躺在舒服的被窝里,因为连日劳累,所以哪怕今天下午补了一觉,这会儿也很快便睡得人事不知。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梳洗毕先往许太君这里来,接着又去给方琼华请了安,回到自己院中的时候已是辰时一刻了。刚进屋,就见绿儿随后提着一个大食盒进来,看见她便笑道:“奶奶,厨房那些人如今当真是乖觉的很,奴婢刚刚过去,还不等说话,她们已经把给奶奶的点心准备好了。我打开看了看,好么,足有十几样,这从前除了太太,谁有这么大本事,让厨房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娘嬷嬷们这样殷勤想着啊?”

她一面说,就揭开了食盒盖儿,刹那间一股香甜味道在屋中弥散开来。春雨便笑道:“别的也罢了,太太找的这几个管厨房的手艺倒还正经不错。”说完拈起一块儿点心送进顾绮罗口中。

顾绮罗尝了尝,只觉着这点心酥松绵软甜香满颊,恰是她最喜欢的苏式点心,因点着头问道:“只给我这里预备了?没问问她们有没有多做一些,到时候给姨娘姑娘们送些尝尝?”

绿儿摇头道:“这个却没看见。”话音落,就听顾绮罗道:“去厨房说一声,就说这点心不错,让她们再预备一盒,我要送人。另外给各房主子们都送去些,若是她们觉着人手不够,做这些事情太累,你回来禀报我,我再多派遣几个人去厨房。”

绿儿答应着去了。这里秋容便笑道:“厨房向来是油水最多的所在,那些老货哪里肯让奶奶派人去染指?”

顾绮罗悠悠道:“既然要得油水,怕别人分摊了去,那少不得就要下力气干活,世上哪有轻轻松松就能得钱的差事?像奶奶我这样的,还是侯爷夫人呢,要赚钱。不也是整日里殚精竭虑吗?”

“是是是。奴婢知道,奶奶最劳苦功高了。”秋容笑着说完,见春雨寻了一件白狐狸皮大红羽缎里子的斗篷出来。她便疑惑道:“奶奶今儿要去看表姑娘?”

顾绮罗道:“今儿要去百味馆看一看,然后去看看樱桃妹妹,我尽量晌午前回来,若回不来。你们就不用等我了,饿了就先吃。若是能捱住饿。那就等我回来,我给你们带好吃的。”

秋容眼睛一亮,旋即笑道:“奶奶既然要从百味馆带美味回来,何不请了姑娘姨娘们一起去吃一顿?上次去过之后。奴婢看姨娘姑娘们都兴奋地了不得。”

“今时不同往日,请了她们,难道能不请太太?真要是太太去了。还有什么气氛可言?到时候美味佳肴也吃不出好滋味儿来。”顾绮罗一面系着斗篷带子一边说,忽然她停了动作。皱眉沉吟道:“是了,今天早上香姨娘和我说,太太不但管着家里的事,嫁进来之前,她在外面也有好些产业,如今都是她两个心腹丫头在打理,你知不知道她外面的产业都有什么?”

秋容笑道:“奶奶糊涂了?奴婢昨儿才和您一起回府,这事儿哪能问奴婢?要不然叫秋晴姐姐过来问一问?她既然在太太身边辛苦了这么些日子,不可能一点儿太太的底细都打听不出来吧?”

顾绮罗想了想,笑道:“还是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会儿巴巴去打听,倒让人看着我沉不住气似得。”

说话间穿戴好了斗篷袖套,就见绿儿也回来了,提着一个大食盒,进门就笑道:“厨房风大娘让我回奶奶一声,说她们那些人尽够用了,等实在忙不过来时再禀报奶奶添人。奴婢走的时候,看见她正让人装点心,要往各房送呢。”

“算她还识相。”秋容冷笑一声,然后和绿儿送了顾绮罗出门。

一年多没回来,百味馆还是老样子。看见是东家过来了,石贵率领着妻子儿女一起迎出来,等进了屋才笑道:“昨个就接到信儿说奶奶到京城了,小的就想着您什么时候能过来。没想到今儿奶奶就来了。那个刘忠我已经安排好了。桃花班昨晚唱戏到深夜,所有人都忙坏了,这会儿还睡着,等一下知道消息,必定赶来见奶奶。另外就是这一年来百味馆的账目和人事,我每个月整理一遭,这恰好是到上个月底的账目,奶奶看一看。还有,如今厨房里又添了几个学徒,都是我家乡那边的老实孩子,前阵子我让婆娘回去一趟,乡亲们得知我如今出息了,竟然还当了掌柜的,都高兴的不得了,我家婆娘挑了这几个孩子回来,他们父母感激不尽呢,捎了许多特产来,我都挑上好的给奶奶留着,虽然只是些山核桃花生之类的,好歹是个心意……”

石贵滔滔不绝说了半晌,接着将那花名册和账本递上去,见顾绮罗看着看着,面上便露出惊容,他便嘿嘿笑道:“奶奶是不是也没料到?别说奶奶,就是小的整理这账目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今年赚的钱竟足足是去年的两倍还多。谁能想到不过是开了三桌夜宴,竟然就能添这么多进益呢?奶奶知道小的不是轻狂人,也不会做出点事情就翘尾巴。实在是如今百味馆的饭菜太受欢迎,供不应求,不知多少人抱怨咱们不懂事,说既然生意这样好,就该多开几家才是,这主意我也早就有了,偏偏奶奶和曾哥儿都没回来过,我也不敢擅自做主,如今既然奶奶回来,您看咱们是不是就在西城北城再添两个分店?”

顾绮罗笑道:“我也没想到添了夜宴后,竟也会这般火爆,且还是供不应求。唔,我看你这账本上还特地记明了一些慕名而来的客商,这可是有什么讲究?”

石贵兴奋道:“我这点心思瞒不过奶奶。不错,我就是想着咱们百味馆可以在别的城市也开几家分店了。奶奶看看这上面记载的,尤其是江南东南各地,百味馆的名气格外大,甚至小的还听说,有那不法奸商盗用了咱们的名字鱼目混珠呢,就这样还有不少人上当,照样客似云去,若咱们这正宗的百味馆落户那些地方,奶奶想想那是个什么光景?老实说,小的从前并不觉着酒楼饭馆有多赚钱,因为这大多是坐地的买卖,可若是百味馆能像奶奶说的那般开遍天下,单这一项,就不比那些产业遍地的百年老店差。如今咱们名气口碑都有了,正该趁热打铁。”

顾绮罗原本就是要将百味馆做成连锁饭庄,此时听了石贵的话,不禁缓缓点头,石贵一看这事儿有门,十分高兴,游说的更卖力了。

顾绮罗看他这个热心劲儿,就微笑起来,答应回去后就慎重考虑此事,然后将账册放下道:“石大哥在经营方面竟还有这样本事,果然此前我没委错了人,我真是没想到百味馆如今会有这样的局面,只是此前那燕回楼来势汹汹,难道竟是虎头蛇尾不成?不然我虽然不惧她们,却也知咱们的客人肯定会被对方截去一些,毕竟她们打出的招牌就是走那些山珍海味的顶端路线。”

石贵道:“小的也知道这燕回楼,不过这一年多来,他们倒也没招惹我们,所以小的也就没去在意,只是听来咱们这里的人说,那燕回楼的幕后老板是个女人,如今这京城最顶尖的两家酒楼,东家都是女人,这还一时间引为美谈呢。”

“什么?燕回楼的东家竟然是女人?”顾绮罗这一惊非同小可,忽然想起萧江北好像隐约也提过一句,只她当时没在意,因连忙道:“知道那女人是什么人吗?”

石贵摇头道:“这个……奴才没有注意过,听说对方也是不怎么露面的,怎么?奶奶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顾绮罗摇摇头,低头慢慢啜着茶水,暗道怎会这样巧?那方琼华据说外面也有许多产业,身家豪富,偏偏这燕回楼的幕后东家也是女人,这个时代能做事到这个地步的女人不算很多吧?莫非方琼华就是燕回楼的幕后东家?那她建了燕回楼就是为了和我打擂台的?可为什么这一年多又没有动静?还是说我多心了,虽然都是女人,但对方并不是方琼华?

慢慢思考着,这里石贵又禀报了一些自己对百味馆发展的想法,他原本只是个农夫,闲暇时走乡串户卖点家里出产赚几个钱,原本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经商天分,谁知历练了这一年多,竟是越发得心应手,所以人也自信了许多,尤其在得到顾绮罗的赞许后,这老实憨厚的汉子就更是开怀中略带羞涩的笑起来。

又说了几句话,就有人提着几个大食盒过来,那盖子仍是紧密盖着,但鲜香气却是一丝丝溢了出来,顾绮罗便站起身笑道:“李老爷子的手艺还是这样精到,好了,有了这些东西,回去便可以和家里那帮姑娘奶奶们交差了。”

第二百零二章 表姑嫂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桃花班主和柳如风等人快步走进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顾绮罗看着天色不早,便和众人告辞。出门上了马车,就听春雨笑道:“真没想到石大叔看着憨厚老实,知道的道道儿倒不少,这食盒下面是上等的银霜炭,怪道没有一丝烟熏火燎的味儿,如此等咱们回去,这菜也都是热的,向来这都是富贵人家的法子,不知怎么让他得了去。”

一番话倒是让顾绮罗心中一动,暗道那燕回楼走的是高端路线,虽说百味馆在这方面没有受什么影响,但若对方慢慢要打百味馆的主意,则少不得相争了,万一燕回楼真是方琼华的产业,这争持我就一定不能输,如此看来,这倒是一条路子,唔,先不着急,且看看情形再说。

心中琢磨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才回过神来,忙问春雨道:“马车这是要去哪里?”

“去表姑娘家啊,就是原先的萧府。”春雨看着顾绮罗纳闷儿道:“这不是奶奶吩咐的吗?”

“哦,这就好。”顾绮罗松了口气,笑道:“我怕你忘了我的吩咐,所以让马车直接回府呢,倒要害车夫多走许多路。”

春雨撇嘴道:“奶奶真小瞧了奴婢,虽然我不如杏花姐姐那样稳当,可我是把奶奶放在心上的,您说的每句话我都记着,怎么可能这样粗心?”

“好好好,知道你细心,来,赏你块点心尝尝。”顾绮罗从食盒里拿出两块百味馆新鲜出炉的点心,一块塞给春雨。一块自己吃了,却见春雨一边嚼着点心,就掀了马车帘子往外看。顾绮罗连忙道:“你就不能消停些?当心灌了风进肚子闹得肚子疼。”

春雨嘿嘿一笑,正要放下帘子,忽然“咦”了一声,然后转回身瞪大眼睛看着顾绮罗,疑惑道:“奶奶您猜我看见谁了?”

“别卖关子。看见谁了?”顾绮罗一边说着。却也坐到了春雨身边,就听她小声道:“是那个刘忠,好奇怪。他怎么跑来这里了?这可是燕回楼,莫非他要寻的朋友竟是在这燕回楼里?”

“是吗?”

顾绮罗也十分纳闷,对于刘忠,她是真的很想重用。奈何到底底细不清楚,是程七的舅舅不假。却又不是他爹,所以这一层亲戚关系真不算什么。当然,最重要的是,顾绮罗看得出。这小老头儿有心事,只怕这心事一日不得解决,他便无法专心做事。她也曾好奇刘忠要寻的人是谁?曾经提出要帮忙。却被对方婉拒了。如今却在燕回楼前看见刘忠,怎不令她心中警惕。

吩咐车夫停下马车。顾绮罗也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就见刘忠戴着个大皮帽子,穿着一件羊皮大袄,脖子间还围着一张狐狸皮,就是顾绮罗这样的弱质女流,也没像他包裹的这样严实,若非路上见过几次他这样打扮,春雨断不可能认出来。

事实上,也没几个人去注意这样一个裹得严实的老头儿,燕回楼中时不时有人出入,刘忠却始终如桩子般站在那里。直到小半刻钟后,从燕回楼中出来了一个妙龄女子,他的头跟着人家的身形微微转动,直到那女子走的不见了踪影,这才离开。

“奶奶,那个女人是谁啊?难不成就是老头儿要找的人?可他怎么不上前呢?”春雨眼中闪动着八卦光芒,却见顾绮罗凝重摇头道:“我哪知道?我也是和你一样,才回京城不到三天。”

“啊,那女子漂亮的很,该不会……该不会是老头儿从前的相好吧。”和顾绮罗相处时间长了,这会儿车里又没有外人,所以春雨说话难免就没了顾忌。可话音未落,就被主子狠狠瞪了一眼,听顾绮罗轻斥道:“糊涂了吧?那女子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刘忠都多大了?老牛吃嫩草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儿。”

只听这话,便知春雨的言语无忌完全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结果,听见顾绮罗这样说,她也觉着自己先前的说法太可笑了,因苦苦思索了一下,忽地眼睛又一亮道:“奶奶,难不成,那女子是刘忠在外面的私生女?”

“不会吧,刘忠看上去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更何况,刚刚他看着那女子走过去,身子也没说激动地打哆嗦啊,若是让他从辽东到京城来寻的私生女,怎么也不该这样平静才对,而且那女子一走远,他就离开了。如果是私生女,怎么着也该在原地惆怅一会儿不是吗?”

春雨摊手道:“那没办法,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罢了罢了,反正那老头儿和咱们家也没什么关系,且不用去管他。”她说完便掀起门帘,对车夫道:“好了,去彭府吧。”

彭府就是原先的萧府,如今是彭家父女居住着。马车到了门前,就有看门婆子接出来,欢喜道:“是侯府里二奶奶吧?我们姑娘这两天就念叨着,您快请进来歇着,我这就去通报一声。”

说着便快步去了,不一会儿,只见彭樱桃和身旁一个小丫头接了出来。

久别重逢,彭樱桃又是个善感的人,表姑嫂两个自有一番唏嘘泣笑,接着彭樱桃方带着顾绮罗往内院走,一面道:“早就接到信儿说嫂子要回来,只是我不方便过去亲自迎接,没想到您今日就登门了。”

一路而来,顾绮罗暗自打量,只见这昔日熟悉的小院十分整洁,显然是每日精心打理。因便点头道:“看来妹妹住的还好,只是这宅子大,又没几个下人,你原本是金枝玉叶,如今这么个境况,终究是受苦了。”

彭樱桃淡淡一笑道:“嫂子也别这样说,金枝玉叶又怎样?比起那些忽然遭难的,我就算好的了,日日能陪伴在父亲膝下,闲来读读书打理打理花草,下人虽少,但都是甘于平淡贴心的,也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我觉着挺好。这宅子原本大,只如今我们就收拾两三个院子,人手尽够用了。”

两人说着进屋,顾绮罗将那盒点心放下,又问昨儿自己差人送来的药材和皮货等收没收到,彭樱桃就笑道:“收到了收到了,足足三大箱子。我和爹爹说,怕是嫂子把家底都给我们了,哪里就用得着那么些?”

顾绮罗笑道:“这话说得夸张,我和你二哥哥在辽东一年多,若只置办下这么点家底,也是白去了。如今眼看就要过年,那皮子你和姑老爷正经做两件过冬大衣裳,比哆罗呢姑绒之类的料子暖和。”

姑嫂两个说着话,就见刚刚那个才总角的小丫头送上点心茶水,彭樱桃就笑道:“嫂子也尝尝我的手艺,这还是当日在府里时你教我们的几样点心呢,我记到如今,你快尝尝看如何?”

顾绮罗哪有心思吃点心?无奈彭樱桃热切,因吃了一块,便赞了几句。她打量着屋里陈设简朴,又见这小丫头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便皱眉道:“原先你在府里时,是彩绣彩云服侍你的,如今你既搬出来了,老太太怎么没把她们两个给你带过来?这么点儿的孩子,到底是你照顾她还是她照顾你?”

彭樱桃面色一黯,轻声道:“我出来那会儿,老太太正因为容姨娘的事病的厉害,哪里还顾得上我?若不是太太那会儿忽然又想帮我找人家,我……我也不可能会在那个时候儿搬出来,彩绣彩云原本就不是我的丫头,是我进府后香姨娘拨给我使的,怎可能跟我过来?如今我听说她们已经被安排嫁人了,配了庄上的两个小子,唉!认真说,怕是我连累了她们。”

顾绮罗昨天回来,还没来得及和香姨娘李氏深谈,因这事儿还不知情,此时听彭樱桃说了,不由得大怒道:“太过分,我以为她只盯着三弟,没料到她竟是早早就打了你的主意。难怪,难怪我就说你是个聪明稳重的,怎么会在老太太患病时候离开,原来如此,这……这简直是太狠毒,老爷怎么就由得她?”

彭樱桃淡然道:“舅舅只以为她是一片好心,我能说什么?罢了,嫂子且不用气,俗语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我能陪伴父亲,已经是心满意足。冲着这个,我还要对太太说一声谢呢。”

顾绮罗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你一个女孩儿,若咱们家没有那个能力也罢了,可既然有能力接你过去,怎么能让你只和姑老爷相依为命?你们再怎么父女情深,终究也是不方便,例如许多话妹妹可以和嫂子祖母说,却不能对父亲说,你身体又不好,一旦添了什么病症,必定忍耐不肯让姑老爷知道,若姑老爷知道了,也必定焦急上火,请医问药,这些花费又从哪里出?他如今都不做官了,就是做官,那点儿俸禄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