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看着那张满是自信光彩的脸,满腹担忧果然就消失了大半。其实在她看来。顾绮罗这个拖刀计完全就是强词夺理,别说精明的老太太。就是自己婆婆闵姨娘那里都瞒不过去,然而这位二弟妹就是有这个本领,能让人不由自主就相信她依靠她。

见李氏眼中忧愁终于尽去,顾绮罗便握了李氏的手沉声道:“嫂子。江北回去都和我说了,大哥虽然不敢顶撞老爷,可是在老爷对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也是尽力周旋了的,虽然他有两个妾。但他对嫂子也是有一份真感情在,能有这样一个丈夫,你已经算是女人中幸福的一个了,所以开心点豁达点,把身子养的好好儿的,和大哥白头偕老,做一世恩爱夫妻。相信我,你行的。”

“你这……小东西,倒正儿八经劝起我来了。”李氏眼圈儿有些发红,却不肯在顾绮罗面前落泪,只好啐道:“呸!大爷若是好的,那二爷对你岂不是更好?你这就是想用我做例子,炫耀你自己有多幸福是吧?”

顾绮罗苦着脸道:“嫂子,你也不看看我这份儿幸福是用什么换来的?如今京城里无人不知,镇北侯夫人是个河东狮子般的悍妇。若是嫂子不怕担这个名声,我立刻便帮你把那两个妾室料理了,让大哥也对你一心一意,如何?”

“罢罢罢,我可没有你那份儿斗志,我宁可窝囊些。”李氏果然笑了,就听顾绮罗笑道:“我本来就是说说而已,知道嫂子你不肯。老实说,你那两个妾室我看着还老实,不似是有什么狂妄心思的,所以我也不会行残忍之事。唉!谁让咱们就生在了这个世界,男人们三妻四妾都是天经地义的呢?”

李氏点头笑道:“这世界又如何?还不是生出了你这么个反叛?”

“那是萧江北能容得下我这妒妇,当然,如果他容不下,哼哼!我当初也不会嫁给他,宁可自己孑然一身四海为家,做着买卖赚着钱,也不受这个气。”

“好了好了,越说你越上来了。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行事该宽厚仁和一些,能不出头的,就莫要出头。咱们家如今虽然不至于是魑魅魍魉横行,却也有些不老实的,你千万别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再着了那起子小人的道儿。”

李氏殷殷叮嘱着,见顾绮罗听进去了,这才放心,妯娌两个说的投机,幸亏院子挨得近,所以到了各自院门口才分别。

“绮罗。”

一进院门,就听见萧江北小心翼翼的声音,顾绮罗扭头一看,就见丈夫手里提着一个灯笼站在那里,看模样好像是专门等着自己一般,她便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迎接你啊。”萧江北走上前来,轻柔扶住了顾绮罗一边的胳膊,语气更是柔和的似能滴出水来:“你现在觉着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喂!萧江北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你你这样说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顾绮罗搓着胳膊,萧江北现在的模样就好像是正在孵蛋的老母鸡,和平日里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他截然不同,让她很不习惯。

“你有身子了,我要是不变得柔和一点儿,一不小心吓到咱们宝宝怎么办?”萧江北白了妻子一眼,然后把脑袋贴在她的肚皮上,傻笑道:“让我听听小家伙在干什么呢?”

“呵呵……”顾绮罗哼笑一声,毫不客气推开那颗大头:“抱歉,你儿子或者闺女现在大概就是一个肉球,啊不对,一个多月大小,充其量也就是颗大号肉丸子,胳膊腿脑袋都没分开呢,你想听啥?听肉丸子在我肚里滚来滚去吗?”

“肉丸子?”萧江北显然不能接受准娘亲对自己儿子或者女儿的形容,大叫道:“怎么会是肉丸子呢?那……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小小人儿,然后慢慢长大?”

“小人儿形状慢慢长大的那是人参果,不是你儿子或者女儿。”顾绮罗呵呵笑,她在现代时也经历过两个嫂子怀孕,都说胚胎要等四五个月后才会分四肢,所以她笃定自己肚里这个小胚胎还是个肉丸子形状。

“不可能,肯定是个小人儿。”准爹爹无法想象妻子肚中装着一只大号肉丸子,坚持自己的推论。

“必须是肉丸子。”准娘亲坚信自己掌握着这个时空中人都不知道的科学,丝毫不肯照顾准爹爹的感受。

“你怎么知道是肉丸子?”

“我是他娘亲。”

“就算是他娘亲,你又没长透视眼,还能看透自己的肚皮?”

“我……我就是知道,孩子在我肚子里,和我血脉相连。”

杏花春雨和秋容绿儿等丫头无力看着俩主子为了腹中胎儿的形状争论不休,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杏花便上前道:“爷,奶奶,恕奴婢直言,你们根本不用在乎小主子现在是颗肉丸子还是人参果,因为无论如何,十个月后他呱呱坠地,都肯定是人形。”

“呃……”

“唔……”

准爹准娘惭愧的脸都红了:丢人啊,竟然为了这种无聊问题争执,让丫头们看了笑话,太丢人了。

不管怎样,因为顾绮罗的肚皮忽然传出捷报,所以纳妾危机暂时算是应付过去了。顾绮罗沉浸在为人母的喜悦中,但也有不顺心的事儿,就是因为她怀孕了,所以行动十分受限制,许太君千叮咛万嘱咐,这段时间内都不让她出府,也不让她受累管太多家里的事,只是为了不让方琼华再掌权,才允许她和香姨娘李氏一起在抱厦里理事,其实就是为了给那两位打个掩护,事实上事儿都是人家干的,她只负责当虎皮。

这下可把锐意进取精力过人的大奶奶给晾的够呛,清闲的差点儿没长出绿毛来。这些也罢了,她能忍着,但刘忠的事不闹清楚,那始终就是一块心病,大奶奶哪里能放心?好不容易又过了一个多月,顾绮罗自觉着胎像稳定,害喜现象也逐渐减弱后,她便借着去佛寺上香的借口,溜出了镇北侯府,当然,是在萧江北的护送下。

如果说之前萧江北只是对顾绮罗宠爱有加的话,那现在准爹对准娘的爱护简直就是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也亏得他精力过人,每天在京营下力气招募兵丁整顿训练,回来后还有精神和老婆斗智斗勇,堵截她一切有可能危害到腹中胎儿的举动:例如熬夜制定计划,费精神看账本,出府巡查各店铺等等。

所以大家也就能理解了,为什么奶出去见个人还得堂堂镇北候爷护送,不是因为排场大,实在是她肚子里揣着两人的爱情结晶,准爹现在就像护食的老虎一般,半点马虎眼都打不过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摊牌

虽然成了萧顾山庄京城的总掌柜,但刘忠为人一如既往般的低调,论理他现在完全有能力买一栋房子独住了,但他却仍是住在百味馆后面的房中,不但是他,桃花班,石贵一家,这些都已经不是从前贫困交加的小老百姓,虽不能说富甲一方,但好歹也都是小康之家了,可大家伙都赖在百味馆里不走,也不知是喜欢这种群居的气氛,还是觉着现成的房子不住,浪费了也是可惜。

顾绮罗和萧江北来到百味馆的时候,得知刘忠出去巡视铺子了,如今萧顾山庄在京城的产业已经有十几家,除了三家百味馆,两家南货铺子,两家贵品店之外,还有两家大药店,两家大布庄,一家车马行,两家客栈,一家香料铺。

很难想象不到半年的时间,萧顾山庄就能在京城扎下这么深的根基,而这些虽然离不开顾绮罗的运筹帷幄,但更多依靠的是刘忠居中调度,有条不紊。就连顾绮罗这个商业天才,对老头儿在商业方面表现出的卓绝能力也深深震惊,之前她无比庆幸自己有了这么个顶尖帮手。然而今日,她却因此而忧心忡忡:好帮手是好帮手,可一旦好帮手要反戈一击,那后果也是格外严重,严重到就连她都未必能承受的起。

本来这种事,是应该好好调查一下,掌握尽量多的筹码,才好和刘忠打开天窗说亮话。然而萧顾山庄此时正按照顾绮罗当初制定的计划在高速发展,根本经不起耽搁,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旦结果不如人意,即便承受一些损失。也是长痛不如短痛。

事实上,若不是顾绮罗意外怀孕,这一场谈话早该在一个月前就进行了。偏偏因为这个意外,然后奶害喜的症状也十分厉害,所以才会拖到今天。

坐在装潢的典雅精致的花厅中,顾绮罗一面喝着茶水,一面打量四处悬挂着的名人字画。意态十分悠闲。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心中的凝重担忧。在她旁边,萧江北大马金刀的坐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令人望之生畏。

“你别这样杀气腾腾的,当心吓到人。”顾绮罗喝完了一杯茶水,目光挪到萧江北身上,郑重提出意见。话音未落。就听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刘忠从门外进来。看见夫妻两个,便连忙大礼参拜道:“不知侯爷和东家驾临,还劳二位久等,小老儿真是罪过。”

“没什么。”顾绮罗微微一笑。伸手将茶杯放到桌上,请刘忠在下首坐下,待杏花带着小丫头亲自上了茶水点心。然后出门去守着之后,这才开门见山道:“当日刘老先生随我一起进京。我记得你是说要来寻找一个故人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不知你这位故人可寻到了不曾?”

刘忠一愣,旋即便正色道:“多谢东家挂念,已经寻到了。”

“哦?”顾绮罗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妙目一转,微笑道:“什么时候寻到的?怎么从来不曾听老先生提起过?”

“我进京不久就寻到了。”刘忠淡淡道:“只是……这事儿有些不好和东家说,所以我也就没说。”

“又是不好和我说的,到底怎么个不好法儿?让老先生这样瞻前顾后?莫非都是和店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一样,所以老先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就一并都瞒下我了吗?”

单刀直入,连最起码的试探都没有。顾绮罗便是要用这样突如其来的招数,来破刘忠的心防,这老家伙是个心理素质过硬的茬子,不用这一招,压根儿就别想从他这里获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刘忠果然一愣,却没有半点儿心虚的表现,只是感叹道:“到底还是让东家知道了。其实您在府中操心的事情不少,听说如今又有了喜讯儿,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实在是不该让您来操心。”

“原来老先生竟全是为了我着想。”顾绮罗淡淡道,这话听上去没有一丝火气,似是平静之极,然而她心中却是疑云重重,暗道老家伙好镇定啊,只是他到底是真好心?还是故意拿着这个做借口?

刘忠呵呵笑道:“我明白东家的心思,只是小老儿对天发誓,若是有一丝一毫对东家不利的黑心,管教我天打雷劈万箭穿心不得好死,死了也没有葬身之地。”

这算是非常严重的毒誓了,连一旁始终做着背景板的萧江北都悚然心惊,顾绮罗虽然从小深受无神论的影响,却也明白古人对誓言的看重,刘忠若不是已经坏到头顶出脓脚底出血,应该不会拿这样的毒誓来玩笑。

因想了想,她便正色道:“老先生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自然信你。本来京城萧顾山庄的产业若没有你,也到不了这么蒸蒸日上的地步。只是你也知道我的脾气,要是心里存了事儿,那真是寝食难安,如今我又有了身子,越发禁不住冥思苦想。今天屋里没有外人,不如老先生索性把这疑惑给我们夫妻两个解开,如何?”

刘忠苦笑道:“非是小老儿不肯向东家坦白,实在是此事……和东家有些牵扯,若是知道事情经过,只怕您和侯爷会陷入两难之中。倒不如就让小老儿放手施为,到最后输赢胜负,皆由我自己来承担,和侯爷东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这话糊涂。”顾绮罗毫不客气道:“老先生,你做事如此精明,怎么也当局者迷起来?你是我萧顾山庄在京城的大总管,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和萧顾山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我和我们爷是萧顾山庄的东家,这样的关系,是你将来想撇清就能撇清的吗?”

刘忠面色一变,好半晌才叹了口气,点头道:“东家说的没错,是小老儿想当然了。既如此……小老儿愿意让贤萧顾山庄大总管的位子,请东家尽快找人前来接手。”

顾绮罗没想到刘忠竟会如此干脆,不由震惊道:“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能让你舍下这么一摊子事业?可是……和我们太太有关?”

最后一句话纯属试探,因为顾绮罗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让刘忠宁可舍下所有事业也要瞒着自己,既然对方说是和自己有牵扯,又怕自己难做,那能符合这一点的,也只有家里人,而顾府中人没有什么大生意,林正南虽然是自己的妹夫,也不至于让刘忠为难到这样三缄其口的地步,如此一来,只有在府外据说有大产业的方琼华符合这个条件,毕竟镇北侯府中的内斗鲜为人知,而对方是自己名义上的婆婆,刘忠会有顾虑再正常不过。

果然,这句话一抛出来,刘忠当即就变了脸色,失声道:“东家已经知道了?这不可能,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竟然真的是因为那个女人。

顾绮罗这一惊也非同小可,不自禁就看向丈夫,却见萧江北也是一脸惊诧,但旋即就恢复了正常面色,向她轻轻点点头。于是奶便明白丈夫的意思了:诈他,继续诈,狠狠诈。

有了丈夫的支持,顾绮罗一颗心安定下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她淡然道:“我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能追到京城,这还当真是有心了。”虽然是诈,却是根据刘忠话中透出的线索来诈,不是空口白牙,所以顾绮罗对自己这一招还是很有信心的。

果然,就见刘忠当即变了脸色,接着便咬牙切齿道:“当然。杀主之仇不共戴天,我当日逃得一死,在辽东乡下躲避了四年,苟活至今,就是为了求这一个公道,莫说只是京城,就是她躲到了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化作厉鬼,也必然索她性命。”

顾绮罗向来是宠辱不惊的性子,定力超群;萧江北更不用提,那是在千军万马中杀入杀出面不改色的人物。然而就是这样一对世上定力最强的夫妻,在刘忠说出这句话后,却是不约而同被雷得面色大变风中凌乱。

“等……等等,你说什么?杀……杀主之仇?”到底还是萧江北定力更胜一筹,迅速恢复平静,只是结结巴巴的言语暴露出他的内心远不如面皮恢复的速度快,依然是处于一派凌乱中。

刘忠茫然看着这夫妻俩,喃喃道:“你们……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怎么?哎呀!”老头儿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懊恼道:“终日打雁,今儿却被雁啄了眼睛,原来东家是在诈我。”

“喂喂喂!老先生你这是什么态度?谁是大雁谁是终日被你打的?”顾绮罗也很快回过神来,敲了敲桌子,状似不满道。

刘忠苦笑道:“是是是,我用词不当,还请侯爷和东家见谅,你们是英明神武聪慧绝伦,老头子我一辈子和人玩心眼,到头来阴……到头来还是在侯爷和东家面前现了原形。”老头儿原本想说阴沟里翻船来着,然而转念一想,要这么说,岂不是把侯爷和东家比喻成了阴沟?好嘛,比大雁还不如,罪加一等啊。

第二百四十九章 往事

顾绮罗笑呵呵道:“你也别管这些了,有数的,兵不厌诈,谁让你上我当了呢。现在坐下来,好好儿和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吧?你说杀主之仇,你的主人是谁?又是谁杀了他?总不会是……我们……太太吧?”

最后一句话奶说的无比艰难,实在是这事儿太匪夷所思,虽然对方琼华恨之入骨,知道那就是个阴险狠毒的女人,然而怎么把对方往坏里想,也没把她想到这么坏啊。

顾绮罗知道那个女人一旦要害起人来不会手软,当日李氏的兄弟来府里大闹,若不是她处置得当,只怕李氏那么个敏感脆弱的女人早就熬不住了。只是,这终究只是阴谋诡计的害人,不是自己动手,可刘忠此时所说的杀主之仇,那样的咬牙切齿,好像他的主子不是死于阴谋中,而是……被人谋杀。

这怎能不令顾绮罗悚然而惊。但刘忠却是一脸坦然,苦笑道:“东家,其实此事不说也罢,萧夫人如今是官家女眷,一品诰命,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信……”

“你只管说,我们未必不信。”

萧江北忽然开口,看到刘忠惊讶的神情,他便冷冷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一句话就道尽一切,刘忠瞬间了然,暗道是啊,自己真是糊涂了,侯爷已经长大成人,怎么会对继母有感情?不过就是面上维持着尊重罢了,而且听这话里意思,似乎双方还闹得有些不愉快,这倒也不难猜测,诺大一个侯府。东家是侯爷夫人,那一位却是名义上的婆婆,这谁来当家掌权,岂能没有一番争执?难怪之前东家一直忙于府中事,看来她那位婆婆怕是不太得人心啊。

想到此处,不由自嘲一笑,似是喃喃道:“是了。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她的性子?似她那样自私狠毒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个祸害,虽然萧将军对她一往情深,可侯府中人又不都是瞎子。岂能分不出好歹来?这样一想,竟是我自误了,我只想着侯爷和东家怎么说也和她是一家人,无论相处的是否愉快。一旦有事,那也是要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的。错了,真是错了。”

顾绮罗疑惑道:“听你老这意思,你竟然还认识我们太太?这可奇了,你怎么会认识她?”

“我怎么会认识她?我当然认识她。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识她。”刘忠忽然又激动起来,咬牙切齿的模样显示出他对方琼华是多么恨之入骨。不过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老头儿很快就又平静下来,目光在萧江北和顾绮罗的脸上转了两圈。他轻声道:“刘忠是小老儿的本来名字,我还有另一个化名,侯爷和东家未必听说,不过知道那个名字的人应该不会少,尤其是商场上的各位同僚。毕竟满打满算,此事也不过是刚刚过去四年,大家应该不至于就把吕杨这个名字给忘了。”

“吕杨?”

萧江北和顾绮罗面面相觑,他们是真不知道这个名字,但却又隐隐觉着有些熟悉。忽然,顾绮罗终于想起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一时间不由得花容失色,惊声叫道:“吕杨?莫非就是当日川蜀刘三川案中那位状告当家主母的大管家?”

“原来连东家都知道小老儿的化名。”刘忠惨笑一声,但随即郑重了面色,站起身沉声道:“没错,好教东家知道,在下正是当年化名吕杨,跟着三川老爷走南闯北近二十年的那位大管家。”

萧江北也终于想起来了。当年刘三川案轰动一时,不过他也只是听说,并没有过多关注。之后还是那次冰河钓鱼时,程统和钟春风等人说起此事,他才了解了来龙去脉。一念及此,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只惊得这位定力如山的镇北候爷也不禁跳起来,急促道:“如果……如果你是吕杨,那……你是说……我们府里的太太……就是……就是那个……”

后面的话,就连萧江北用尽力气,也觉着说不出来。却听刘忠沉声道:“没错,如果我没认错人的话,贵府那位将军夫人,便是当年三川老爷的继室颜如玉,三川老爷也正是死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你等等……等等……这事儿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老先生你让我们冷静一下。”

顾绮罗也觉着浑身发冷,如果刘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们岂不是和一条随时都可能咬人致死的毒蛇生活在一起?最可怕的是公爹那个糊涂蛋,人家与狼共枕已经够悲催了,他更悲催,竟是与毒蛇共枕,与狼共枕的升级版啊,泥马这是玩游戏吗?

刘忠果然就不说话了,好半天,萧江北才缓缓坐下身子,沉声道:“你先把你认识的那位刘夫人的相貌说一下吧。”都到现在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个方琼华竟会是一条可怕毒蛇,一想到父亲和这种毒蛇般的女人在一起,他就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刘忠眼也不眨的将当日刘夫人的相貌说了一遍,只说到一半,萧江北和顾绮罗就已经确定:这就是方琼华无疑。

好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一道雷接着一道雷的轰,夫妻俩都被轰得麻木了。于是顾绮罗便请刘忠把当年的事情经过再说一遍。

原来刘忠年轻时就是个不安分的,走南闯北做买卖,经历过许多次失败,但也有成功的时候,这为他积攒下了相当多的行商经验和思路,眼看着时机成熟,正要大展拳脚实现毕生抱负,不料一纸家书捎来,竟是妻子和儿子在家中一起暴毙。这个打击当即就让刘忠卧床不起,眼看就要跟了那娘儿俩去时,刘三川出现了,这个自私狠毒了一辈子的家伙不知怎的忽然发了善心,竟然阻止客栈掌柜的将刘忠扔出去,救了他一命。

痊愈后的刘忠内疚于妻儿的死,再也不提自己的壮志抱负,心甘情愿跟着刘三川做了他的跟班。然而这位大老爷名声在外,他也不得不防备,所以用了个假名字,只想着一旦两人发生矛盾,便抽身而去。却不料生性多疑狡诈的刘三川不知怎么偏偏和他对了缘法,这一跟随便是二十年。刘三川对别人都是无情无义,唯独对吕杨这个大管家,确实信任器重得很。也因此在无儿无女的老家伙被害死后,刘忠是唯一一个深挖真相为他喊冤报仇的人。

然而就连刘忠也没有想到,那颜如玉明明只是一个女人,也没看出她和什么势力有瓜葛,却没料到她背后竟隐藏着一座恐怖的大靠山。

刘忠费尽心机总算是搜集了他认为足够的证据,毕竟他不是刘家人,再怎么受器重,也不可能光明正大进内宅探查线索,他甚至连刘三川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那位恩主就被匆匆下葬了。后来他多方打听查探,才从几个下人口中得知老爷生前死后的情形,花了无数钱财,才换来那些人愿意作证,觉着有了把握,这才击鼓鸣冤。

论理,有了这些证据,衙门即便不能马上就给颜如玉定罪,也要开始慎重立案追查了,一开始那位县太爷也的确是这么做的,正当刘忠积极奔走准备助官府一臂之力,让恩主被害死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时,衙门却忽然转了态度,不但没有颜如玉什么事儿了,反而说刘三川的死是因为和他大吵一场后心里窝火,遂一病不起,最终逝世,而他不但不思悔改,还诬告女主人,密谋侵吞刘家财产,因此判了个斩监候,将他投入大狱。

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官府颠倒黑白的事刘忠见多了,却没想到最猖狂的这一次竟是被自己亲身体验了一把。在狱里他想了很久,终于确定颜如玉自己肯定没有这么大能量,由此可见,在她背后一定是有一座不为人知的恐怖靠山,这一次却是自己因为刘三川的死而轻敌了,一着不慎便落了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只是刘忠怎么能甘心?更何况刘三川是被害而死,凶手却继承了他所有家产事业逍遥法外,不能替这位恩主伸冤报仇,他死不瞑目。于是刘忠用最后的积蓄买通狱卒,在监牢中找了个罪犯做替死鬼,那罪犯不是死刑,然而因为犯的罪比较重,所以判了二十年,想着未必能熬到出狱,不如代人死了,家中娘子和儿子还能得一笔钱过日子,所以痛快答应下来。

这些操作自然艰难繁杂,个中种种也不必细说。总之最后刘忠逃出生天,一路小心谨慎回到辽东恢复本名隐匿起来,这几年他不敢公然打听颜如玉的行踪,却也能通过一些自己的隐秘渠道得点有用的信息,去年春他就接到信儿,说颜如玉在京城出现,只是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前往京城,如今两方势力此消彼长,他生怕再把自己搭进去,真到了那时,别说自己没钱了,就是有一座金山,只怕也在劫难逃。

第二百五十章 曲折

谁知天无绝人之路,秋天时他那外甥进山采参,囫囵去了,结果却是带着重伤回来。刘忠反正也没有事做,自然要帮着妹妹妹夫一家照料下这个外甥,却因此让他得知程七和总兵府搭上了线。

老头一下子就心动了,暗道那镇北候爷年纪轻轻就凭战功封侯,他的姐夫又是太子,难道那颜如玉的靠山再大,还能大得过太子爷吗?只要我和萧府拉好了关系,到时候拼着老脸求他们一求,不怕他们不为我做主,就算人情不到这个地步,只要颜如玉被绳之以法,她名下那些老爷的产业我全都可以以老爷的名义给萧家,反正老爷已经死了,如果他九泉之下有知,应该也是愿意用这些家产来换害他的人伏法这个结果。重利之下,又不是让他们犯法,只是让他们帮忙,不信他们不心动。

因着这些,方下定决心进京,恰好顾绮罗那时因为京城侯府的乱象决定回京,他就找到外甥好一顿央求,让程七把自己托付给应飞鸿,这才顺利混进了顾绮罗的车队。一路上暗中观察着,越观察就越心惊,顾绮罗对商业的天赋让老头儿无比惊叹,他不能想象这么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子,却能做出许多富商巨贾一辈子都不敢想的构想,最重要的是,她这些构想并不是凭空想象一座座空中楼阁,而是都有无数踏实的基础。刘忠有理由相信:镇北侯府的势力加上那位年轻侯爷对自己夫人无原则的宠溺爱护,能够让这女人在未来成为整个大夏商场上最闪耀的明星。

原本颜如玉就是刘忠心中最厉害的女人了,她本来只是刘三川买来的一个奴婢,但慢慢地就成了老爷的心腹大丫头,等到把老爷弄上床后。更是让刘三川对她言听计从,甚至不顾脸面的让她做了自己的继室,这可不单单是狐媚功夫了得就能做到的。刘三川身家巨富,身边美人还少吗?为什么只有颜如玉能修成正果?因为是刘三川最心腹的人,所以刘忠也知道一些这女人的事,刘三川喜欢她可不单单是床第那点事,最重要的是这女人对人心的把握简直登峰造极。人又聪敏。不过跟着刘三川学了几日,便能帮刘三川处理生意上的事,甚至还时常会有自己的独到构想。这怎能不令刘三川欣喜若狂?直把她当做红颜知己,甚至还在刘忠面前自豪地夸口说:天下女人,没一个能比上如玉的。

恨归恨,刘忠却也同意这句话。他闯荡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女人。不过这个想法在今天被打破了。虽然萧顾山庄现在的产业还没办法和刘三川留下的庞大家业相比,然而他相信,在这位侯爷夫人的步步为营下,不用十年。萧顾山庄的规模就将超过老爷在世时家业最鼎盛的时期。

于是刘忠便有意无意开始在顾绮罗面前表现自己的商业头脑,终于让这位侯爷夫人对他起了爱才之心,进京后顺利打入萧顾山庄的小集团内部——百味馆居住区。并且凭借着那一场出色的拍卖会。让顾绮罗放心大胆的把京城萧顾山庄的事业交给他总管。

这一切都比刘忠预想的还要好,也让刘忠放下了所有的顾忌。然而绿珠和紫蕊也是十分小心的人。刘忠追查她们许久,才知道她们竟是镇北侯府的人,这让他十分惊愕,不知道是这两个能干丫头改换了门庭,还是颜如玉与镇北侯府有了勾结。

突如其来的发现打乱了刘忠的步骤,而接下来更让他五雷轰顶的是:颜如玉竟然成了镇北候爷父亲的继室。他这里还想依靠萧家来斗颜如玉的靠山呢,想一想简直是笑话,幸亏这一次没有贸然行事,不然撺掇着萧江北和顾绮罗去把他们继母给绳之以法,那不纯粹是找死吗?

一时间,刘忠心都灰了,老天不带这么捉弄人的。然而就在此时,他通过旧日渠道发现京城萧顾山庄内混进了一些形迹不明的可疑人物,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人和紫蕊绿珠脱不了干系。这让刘忠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颜如玉是个多么贪婪虚伪的女人,或许这女人看着儿媳妇的生意眼红,生怕对方超过她去,所以才想方设法要打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将来肯定会和顾绮罗有矛盾,到那时,自己就有死中求活的机会了。

虽是这样想着,但刘忠没有为了一己之私就放任那些可疑人物没有底线的搞破坏,不用说别的,只说百味馆的饭菜,如果真被这些人下毒害死了人命,那自己可就成了间接凶手。因此他才会利用手中的信息将这些可疑之人尽数清除,但因为搞不清楚侯府内部的情形,所以他又利用职权请京城这些掌柜的保密,却不料今天竟被萧江北顾绮罗找上门来。

顾绮罗一直认真听着刘忠叙述的经过,听到此处,并没有什么破绽,她心中已经信了对方这套说辞,只是还有一点疑惑的地方,因沉声问道:“老先生一直说你有自己暗中的渠道,但不知这渠道是什么?”

刘忠笑道:“东家,我跟了恩主二十年,他外面所有的生意都是我在帮他打理,这么多年,你说我积攒了多少人脉?颜如玉再厉害,她继承了这些家业后,也不能把所有人都给辞掉,换成她自己的人吧?她也没有这么多的人手啊。老头子我向来与人为善,所以这些年来,看着我过去的老面子,得点儿消息也不算什么。”

顾绮罗点点头,她没有问刘忠既然和这些渠道有联系,为何他的身份一直没有被方琼华知道?很明显,能给刘忠提供消息的人,肯定是和方琼华不对付的,当然不会把他还活着的消息透给对方知道。

“绮罗,我们赶紧回府,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公布于众,让父亲一纸休书休掉她,然后交由顺天府处理吧。”

知道了事情经过,萧江北对方琼华的狠毒阴险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他真是片刻都坐不住了:糊涂爹再糊涂,那也是自己的爹,能不担心吗?

第二百五十一章 背后靠山

顾绮罗沉吟了一下,正要点头起身随丈夫离去,就听刘忠正色道:“侯爷和东家稍安勿躁,请听小老儿一言。如果是在此之前,你们能大义灭亲,我当真是感激不尽。然而这个时候,我们却不能轻举妄动了。”

“为何?”萧江北皱眉:这样的蛇蝎女人,不赶紧交给官府宰了,难道还要留着等过冬吗?

顾绮罗到底不似他这般关心则乱,闻言心中一动,正色道:“可是因为她身后的那座靠山?”

“没错。”刘忠郑重点头。

“她的靠山到底是谁?”萧江北也终于想起这个问题,连忙问道。

“小老儿这些天一直在忙着追查此事,却没有证据,反而打草惊蛇。只怕颜如玉那边,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甚至也已猜出我就是当年的吕杨。”刘忠面色严肃,说起这个,老头儿也是一肚子憋闷。

“竟会埋得这样深?你确定她真的是有靠山?”就连顾绮罗也不得不怀疑了,她不敢相信有人做事竟会这样滴水不漏。

“我确定。她背后如果没有一个大势力,当年我就不可能告不下她,最后自己倒落得个斩监候的下场。”虽然没有得到任何线索证据,但刘忠非常笃定这一点。

顾绮罗想起当日程统和钟春风等人的分析,程统好像也说过要么就是颜如玉是清白的,要么就是她身后有个大势力做靠山。如今听了刘忠的经历,她已经不怀疑对方是在诬陷方琼华,如此说来,那就真的只有后一种可能了。

一念及此,她的声音里也添了几分沉重。轻声道:“追查到现在,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吗?”

“没有线索,但小老儿倒是有了几分推测。”刘忠的语气更加郑重,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一字一字道:“很有可能是裕亲王。”

“裕亲王?不可能吧?”

这个答案实在是太出乎夫妻两个的预料,却听刘忠叹气道:“说实话,如果可能。小老儿也而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结果。只是上次百味馆两旁的赌场和戏台。已经证实了是和裕亲王府有关系的,可裕亲王没事儿会特意打压咱们的生意吗?他一个亲王,难道吃饱了没事儿干?所以我当时就有一个感觉。要是裕亲王出手对付东家,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可若说是有人故意借着裕亲王的势力整治东家,那倒还说得通。但萧顾山庄认认真真做生意,并没有结下过什么势力大的仇家。又有谁能有这样大的面子,请裕亲王府暗地里出手呢?直到我得到信息。将萧顾山庄那些可疑人员清除出去,发现他们和绿珠紫蕊有很大牵连后,我才忽发奇想,做出这样一个推测。”

他说到这里。便喝了口茶水,只听萧江北沉声道:“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和裕亲王府搭上线儿?就算搭上线。这两个都是阴险角色,要彼此信任又得经过多少磨合?可她进京后。并没有这样机会,不然太子那边肯定会发觉的。”

刘忠道:“这的确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但侯爷不妨想一想,若是在此之前他们就搭上线了呢?若是在我们老爷身死之后,我要告她谋杀亲夫的时候,那个让她逃脱罪行,却把我投入监牢的背后大势力就是裕亲王呢?那他们之间来往了这几年,只怕早已经是一个坚定的同盟了。就算那狠毒女人不想受制于人,可她有把柄在裕亲王手里,也只能对其言听计从,而萧顾山庄风生水起,燕回楼被百味馆压制的出不了头,裕亲王府就算要给手下的狗撑撑腰,清扫一下障碍,这也是应有之义。”

由此可见刘忠对那颜如玉的确是恨之入骨,竟当着顾绮罗萧江北的面儿就把这女人说成是裕亲王手下一条走狗。

“这也不对啊,那么早的时间,刘三川还是在蜀地,他们怎么可能搭得上线?就算是那个女人厚颜无耻攀交情,裕亲王也完全没必要折节下交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女人,更何况他还远在京城。”

萧江北仍有疑问,而这个问题刘忠也曾经想过无数次,因沉吟了一下,便沉声道:“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其它的小老儿不清楚。但这个问题我也曾经想过无数遍,若说唯一能让裕亲王折节和颜如玉搭上线的,那倒只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钱。”

刘忠很肯定地道。说完又看向萧江北,诚恳道:“我不知侯爷对裕亲王爷是否了解?不过从近期内我收到的一些信息看,裕亲王爷出手是很大方的。不说别的,只说过年期间,那些进京活动的地方官员,便有许多和王爷门下来往甚密,我倒没听说过裕亲王爷有什么贤名,然而许多官员提起他却是赞誉有加,这位王爷又没做过什么大事,这份儿名声若不是用钱买,我真想不到还要用什么得到了?”

此话一出,萧江北立刻悚然而惊,他想起太子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想起当初杨子帆宁可卑鄙逼婚也要娶顾绮罗到手;想起令人惊心的京营内幕。刘忠这一次还真可能是说到了点子上:在皇上已经立太子的情况下,裕亲王爷若还是对那个位子有想法,那他的确离不开一个白银帝国。

顾绮罗显然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她看了萧江北一眼,见丈夫也是死死皱着眉头,不由叹了口气,问刘忠道:“所以你不想让我们现在就动太太,可是害怕打草惊蛇?”

刘忠苦笑道:“东家说的没错。因为我之前不小心,只怕那个女人已经知道我的存在,这也没什么,她做的事情太多,不是想抹杀就能抹杀的,只要我抽丝剥茧,一定可以追查到线索。怕就怕侯爷和东家沉不住气,我可是听说过,侯爷的令尊大人对这个女人信任有加,这其实也不怪他,连我们老爷那样精明狠毒的人物,都着了她的道儿,何况令尊是个温厚之人?”

顾绮罗苦笑道:“你这回猜错了,颜如玉是她化名,如今这个名字才是她的本名,她原本就是我们老爷的表妹,只是因为一些缘故,以至于两人各分东西……”因将方琼华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