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爱更加得意:“怎么,现在承认我做的千层面好吃了吧?”

言溯脸上划过一丝别扭,转瞬即逝。

他摇摇头,面无表情:“你做的这个,根本就不是千层面,而是,千层泥。所以,我只承认你做的千层泥,味道不错。”

午饭后,甄爱去图书室找言溯。

言溯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她从他面前走过去,他也毫无反应,眼波都不闪动一下。

他一没事就会这样发呆,脑海里高速运转着外人不知道的事,甄爱才认识他几天,却早已习惯他这种状态。

甄爱坐下来,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犯人是怎么离开犯罪现场的?”

言溯仍旧望着空茫,却分了心思在她这边,语速很快:“是。”

“那……”

“我要喝水。”他眼神空洞,思维却很是敏捷地打断了她的话。

甄爱起身给他倒了水,看着他手中把玩的手机,问:“所以你在等过了午休时间……”

“对。”他接过她手中的玻璃杯,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甄爱话还没问完,已经没问的必要了。

可心里又有了另一个问题,“你找到证据了?”

“嗯。”他靠进椅子里,一下一下,很规律地敲着膝盖,看得出,他很安逸也很得意。

甄爱吃惊。案发现场除了死者,男友,以及甄爱的日常性残留指纹和少量头发,并没有别的关键证据。而和案情有关联的浴室,桌子以及水果刀上都没有指纹。地上也被擦去了鞋印。

他是从哪里找到证据的?

就目前来说,甄爱还看不太清谁是凶手,

二号证人文波和江心发生毒品纠纷?三号证人赵何去偷东西?四号证人杨真嫉妒生恨?

她想的头都大了,看看言溯,他长腿交叠搭在凳子上,气定神闲地在喝水。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缓缓扭过头来,背着光的眼眸静幽幽的像沉在水里的黑玉,和她对视了半晌,开口:“对我有意见?”

这冷不丁的问题是怎么回事?

甄爱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他丝毫不做停顿,语气平淡,却快得近乎咄咄逼人:“那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

即使是刚才和他对视了好几秒,甄爱也没觉得脸红发热,可他这么直言不讳的一问让她些许尴尬了。

甄爱气他说话直接,索性笑笑:“因为你好看啊。”

原以为他会不知所措,运气好或许会脸红,没想他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木木地转过头去:“哦,那你多看看吧。”

甄爱:……

此刻的言溯正在等时间,握着手机,手指灵巧地翻飞着,手机在他掌中转动得极快,看着让人担心会不会下一秒飞出去砸坏。

她盯着他的手指,眼花缭乱,没想到手机的运动戛然而止,一下子凑到她跟前。

甄爱一愣。

他神色淡淡的,抬了抬手中的黑色手机:“看得那么入神,想自己玩玩吗?”

甄爱蒙蒙的,犹豫了片刻,刚要去拿,他却一下子收回去了,淡淡地笑:“百试不爽。”

甄爱呐呐的:“试什么?”

他继续单手飞快地转手机,嘴里还道:“就知道你神经反射弧长。”

甄爱:……

某个时刻,他忽然站起身:“太无聊了。”说着把手机装进兜里,低头看她,“想不想去还原现场?”

甄爱和江心的宿舍还拦着警戒线,里面的摆设和当初一样,只是地面清扫过,血迹淡了很多,地板中央用白线画着江心死时的人影。

她的衣服还是那样挂着,桌上的台历则永远停留在2月。甄爱这次细心看了,上面果然有记事的笔迹,但29号那天没有。

她望向浴室,突然想到案发当天,或许泰勒就站在这个位置,他望着安静的浴室,没有进去。再一出门,就是永别了。

她扭头看言溯:“泰勒如果知道他错过了,肯定很悲伤。”

言溯莫名对她这句话觉得不太舒服,他看着她的脸静静思索半晌,倏尔唇角一弯,原本他是想先从泰勒分析的,现在却不想了。

“我们来演一遍吧。”他忽然迈开大步,朝她逼近。

甄爱见他气势逼人地过来,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却耐不住他手长,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眸光幽暗,“你事先不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为什么要躲?”

甄爱怔了怔,缓缓回过神来,让自己立刻进入江心的状态,道:“嗯,我给你开了门,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所以没有叫喊,也没有挣扎。”

没有叫喊,没有挣扎…

言溯脸色微微一凝,为什么这话从她口中平平静静地说出来,有种不动声色的蛊惑人心?

她的脸背着光,虚幻而莹白。他收回思绪,深深望着她,嗓音低沉:“你今天很漂亮,过会儿要去哪儿?”

甄爱的心砰地一跳,愣愣看着他英俊的眉眼,却又立刻醒悟过来,他是在说那天的江心。

甄爱见他都这么认真地演戏了,自己当然不能拖后腿,她低下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别过身:“泰勒约我去吃晚餐,他给我买了贵重的礼物呢!”

说到这儿,甄爱一愣,凶手当然不会是泰勒。江心盛装打扮,已经打算和他和好了。泰勒是傻子才会在杀人后把戒指塞到她嘴里去。

言溯踱步过来,斜倚着书桌,看着立在梳妆台前的她,目色寂寥,语含轻愁:“所以,你不管我了?”

甄爱看着镜子里他颇显颓然的神色,心里又是一颤,她脸色冷淡,硬下心去了洗手间:“我要洗脸化妆,你走吧。”

她走到洗手间打开龙头放水,手摸在台子上,沁人的发凉。镜子里,言溯从身后走近她,一步一步,站定,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脊背,甄爱莫名觉得脚底冷飕飕的。

这一次,镜中的人脸色沉冷,微微低头,像是在催眠:“你的意思是,我们再也不见面了?”

洗脸池的水位哗啦啦地上升,甄爱手抓着池沿,一动不动。她早该想到也不是杨真,她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

她咽了咽嗓子:“对,不要再见面了。”话音未落,她浑身一颤,因为他微凉的手已经握住她的后颈。他压低了身子,重量都在她身上,“我送了那么多东西给你…”

甄爱反驳:“那些廉价的珠宝还给你。”

“这就是你的衡量方式。只有这些吗?我为你付出的,只有这些吗?”他的手微微用力,甄爱一抖,知道自己现在饰演的部分是被按进水里了。

她轻轻咬唇,不再说话。

世界一片安静,只有汩汩的水声。

可是他忽然松手,

回了头。甄爱于是“听”到了手机响,是泰勒“打”过来的电话。

下一秒,言溯毫无预兆地捂住了她的嘴,甄爱猝不及防就被他半抱半拖到洗手间门口,很快锁了浴室的门。

他抱着甄爱在门边,一手捂住她巴掌大的笑脸,一手“掐”在她细细的脖子上。

甄爱陡然间浑身发烫,他的手微凉,身体却很热,贴着她难受死了。而且他大手就这么捂着她的脸,全是清淡的男人的香味,叫她心绪混乱,胸口乱跳。

她轻轻挣扎了一下,可他并没有松手,漂亮的脸上干净又分明。

甄爱热着脸,窘迫地闭了闭眼,算了,索性配合到底。

此刻的她,就是江心,她应该被淹得没了丝毫的反抗意识,听见泰勒在门外和她说话给她道歉求她出去。她也悲恸地希望他能冲进来。可她之前太任性,他每次都让着她,这次也一样。她听见泰勒说我把戒指放在桌上了。

凶手受了刺激,手上的力量愈来愈大,捂着她不能呼吸。她越来越恐慌,而终于泰勒走了,她彻底绝望。

“想哭吗?他已经走了,没人来救你了。”言溯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悲凉又隐恨,“为什么,你不爱我?”

甄爱眨巴眨巴眼睛,彻底傻了。小小的脸蛋瞬间成了番茄。

15阿基米德与密码

言溯关了水龙头,打开洗手间的门,带她走出来,一扭头,却愣住,这个小女娃怎么忽然间红彤彤的?

言溯神色古怪,上上下下打量她。

甄爱梗着脖子,没好气:“看什么看?”

他揪揪眉心,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像一只煮熟了的虾米?”

甄爱:…

苹果番茄西瓜桃子各种形容都有,他怎么就选了虾?

甄爱略微负气地别着头,不说话。

言溯思量半刻,探过头来,问:“你被吓到了?”

甄爱无语望天,这人在人际交往和情感方面真的是白痴!

言溯想了想,一下两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我不会杀你的,我没有杀人动机。”

甄爱:…

这种算是安慰吗?

她彻底无语,转身:“说案子的事吧!”

言溯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走到梳妆台边,自顾自地说:“凶手他恨泰勒,恨那枚戒指,就把它塞进了死者嘴里。而他不甘心自己那么久的付出,所以把买给她的东西都拿走。衣服和化妆品当然带不走,但是有首饰盒。”

甄爱也跟着走到桌子前,望着满是东西的桌子,一愣:“有两个盒子,他并不知道哪个装的首饰,哪个装的普通饰品。而且,”

她深吸一口气,“在这个角度,他看得到饰品盒下面压着什么纸条。他或许看了,但不论他把上面的字样看成了死亡威胁还是毒品交易,他都没有拿走。因为,这会成为转移警方视线的证据。”

一切都豁然开朗。

也不是写密码的文波。

这么一想,甄爱再一次心跳加速,却和刚才在他怀中的窘然无措不一样。这次是激动又兴奋,她意识到,在这样的交流中,她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他脑海中那个飞速运转却井井有条一切都明晰可辨的世界了。

甄爱道:“只有赵何了。”

“这次反应倒挺快,还难得是正确的。”言溯唇角微弯,似乎是在夸她的。

甄爱神色尴尬:“但其实,我没看出来他喜欢杨真。”

言溯睨她一眼:“赵何的宿舍,给你什么印象?”

甄爱回想:“很干净,很整洁。他体育很好,很多体育项目都拿奖。”

“你怎么知道的?”言溯一笑。

甄爱愣了愣,自己都觉得不解:“我记得当时看到了照片墙,都是他一个人拿奖……”说到这儿,甄爱恍然,“他很骄傲,不太合群,没什么朋友。大学生一般不会在共用宿舍里放那么多自己的照片。更何况没有和朋友的。不,有一张。”

甄爱聚精会神,那个场景给她的感觉竟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和密码社团的人一起拍的。他和江心站在一起。”

言溯眼睛里有无声的笑意:“不错,值得表扬。”

甄爱抿唇一笑,心里很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来。”

言溯解释:“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那里的一切都会在潜移默化中给你留下印象,关键在于你有没有花心思去想。”他顿了顿,说,“继续。”

甄爱咬唇,又思索了一会:“他好像很节俭,衣服什么的都很普通。”

言溯缓缓道:“你说,一个参加N多体育比赛拿了很多奖金的男人,不买奢侈品不过夜生活没有收集爱好吃饭穿衣尽量节俭,还要偷别人的东西,他的钱都去哪儿了?”

甄爱问:“你就是这么看出他喜欢江心的?”

“他说他和江心曾经吵架,是因为江心踢了更衣室的门。”

“这话有什么问题?”

“赵何这种在体育方面‘小有成就’的人,会因为这种小事和女生争吵?”言溯轻抬眉梢,“虽然原因不对,但这话也有真实的部分。江心确实在更衣室,很可能还真踢过门。”

甄爱蹙眉,不理解了。

言溯换个方式问:“如果过会儿回去,欧文问你,你脸怎么这么红?你会怎么说?”

甄爱很窘,立刻小声道:“言溯带我去还原现场,宿舍里暖气太高了。”说完甄爱愣住。

“你觉得你去了哪儿这件事,瞒不过欧文。”言溯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才道,“赵何就是这样,所以为了让他的谎言更可信,他会和真实结合。他想隐瞒和江心的感情部分,这里他说谎,而剩下的人物和地点都是真的。”

他说完,微微一笑:“大部分的人都是这么撒谎的,”睨她一眼,“包括你。”

甄爱脸微红不理他,刚才他说“赵何想隐瞒和江心的感情”,他怎么能用这个来类比她和他,意思是她对欧文撒谎是想隐瞒和他的感情部分?

这个白痴!

刚才他们是在模拟,根本就没有感情!

可,呃,她为什么第一反应要撒谎呢?

而且他怎么就笃定她会撒谎?这个一根筋的男人他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甄爱眨眨眼睛,完全懵了。

关键是言溯还笑意盎然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后又没事人儿似的言归正传:“女生会随便跑去男生的更衣室?”

甄爱收回心思。她对赵何没有太深的印象,模模糊糊认为那是一个搞体育的心思简单的人。她哪里会想到他那么傻又那么执着地用钱去培养一段爱情?而其中江心用的哪些手段,也就不得而知了。

言溯继续:“他拿走首饰盒,离开了现场。然后,泰勒第二次过来,看到惨状捡了空戒指盒逃走。”

甄爱的脑子高速运转:“后来文波来了,他抽走密码纸条,把饰品盒摔落在地上。”

言溯微微蹙眉,但暂时没有打扰她:“嗯,泰勒没有第三次回来,他的脚印呢?”

“被人擦掉了。”甄爱深吸了一口气,“泰勒惊慌失措从宿舍跑出去时,整好被杨真看见。她以为泰勒杀了人。她想保护他,还很开心,就拿毛巾把地上的脚印擦掉。”

“分析得不错,”言溯低头见她安静地兴奋着,小脸微红,他心思微动,却还是说,“但有一个问题。”

甄爱立刻抬头,很认真地看着他,像是等待点评改错的学生。

言溯放缓了语调,语气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和:“泰勒跑出去后,杨真就来了。”

甄爱一窘:“那就是等杨真走了之后,文波再来拿纸条的。”

言溯见她有些乱了,忍不住弯唇:“那文波的脚印呢?他预见到有凶杀案,带着毛巾来擦?”

甄爱不好意思地笑笑。

言溯这次没有笑她:“如果纸条是文波拿走的,他一开始就不会提。那天他故意误导我们说是死亡威胁,就是担心密码在现场。”

甄爱一拍脑袋:“是啊,你问杨真纸条的时候,她反应太快。她知道。”

“嗯,她看成了死亡威胁,以为是泰勒写的,就拿走了。”

一切都理顺后,甄爱的思路十分清晰:“我想到了一个证据,有个血滴被压瘪过,上面还有奇怪的油墨,或许就是棒球卡上的。他把金卡送给江心,杀了她后又带走。却不小心掉在地上。”

言溯浅茶色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心情愉悦:“聪明。”

甄爱神色一僵,很快缓过去,小声说:“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不引人注意地离开宿舍的。”

言溯:“泰勒不是常在宿舍住吗?”

甄爱瞬间被点醒:“他换了泰勒的备用衣服离开了!……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他的那包血衣服去了哪儿?不能烧,他没车也不能乱扔,带回宿舍洗也太危险。那……”

言溯却走到甄爱的书架前,观察她的书,边自言自语:“他每天下午要干什么?”

“运动队要训练。”甄爱灵光一闪,“体育馆有私人储物柜。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放到那儿,然后周末再处理。”

“嗯,他的失物招领表,明明是自己的却说是舍友的。丢失的那一栏只写了开头字母K,和金卡没有半点关系。K就是KEY的开头。”

“他弄丢了运动队私人储物柜的钥匙!”

言溯微微一笑:“钥匙丢了,完全可以找管理人员开锁,何必大动周章地去寻物启事,除非那里面有不能看的东西。”

甄爱激动道:“太好了!周末学校没人,不会有人看到他的寻物启事。”说完,狠狠地佩服了言溯一把。居然这么快就要结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