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说,真正让他确定的,是杰森的情绪。而是从心理的角度去分析,这样往往能引起被分析者巨大的反感。

杰森果然眯起了眼睛,沉默而诡异地盯着他。

言溯反而愈发淡然又平静,仿佛对待不值一提的对手:“是什么单词呢?物理名词,花草树木,地点人名,工具汽车……”

他一丝不苟地看着杰森每一丝细微的反应,敲定了范围,

“人名!”

杰森的整张脸都紧绷了起来。

言溯不屑地一笑,语调无波:

“你认为自己是个伟大的科学家,当然不用日常人名。你和利教授没有私人纠葛,也不是你们认识的熟人。物理界的名人?有很多。从哪儿找起呢?嗯,对了。刚才你给利教授录制的那段视频,是你让他说的。这反映了你心里的动态,仔细想想,我好像听到了几个很有意思的关键词——

发明,激进,超时代,嫉妒,剽窃,专利。

这么一想,只有一个人了。”

杰森的脸一度一度地变白。

“在你看来:这个人的一生拥有2000多项发明,1000多种专利,他的发明和创造改变了时代的进程。他小心眼,爱嫉妒,他把实验室下面工作人员的发明创造都纳为己有,冠上自己的名字。”言溯风淡云轻地宣布,

“他就是上世纪最着名的发明家,爱迪生,Edison刚好六个字。”

杰森微微睁大了眼睛,冷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言溯,双手也不自觉地动了动。

言溯看他半晌,倏尔清淡地勾勾唇角:“很可惜,还不是爱迪生。”

杰森的身子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握紧拳头。

“爱迪生不能给你心理上的认同。真正给你心理认同感的那个人,天资卓越,超越时代,激进又大胆,拥有无数超记录的发明,却从来没有在历史中得到过公正的待遇和评价。

当世界着名的爱迪生说直流电是科学的未来时,他发明了交流电,并放弃专利无偿献给全人类。在你的心里,他拥有无数在死后才惊世骇俗的创造,他潦倒一生郁郁不得志,频频受到同行尤其是爱迪生的排挤和打压。

你以为这就是你的写照,所以,你一定会把密码设置成,与爱迪生同时代的另一个物理发明家,一个在爱迪生的嫉妒和打压之下变得不为人知的天才——特斯拉。”

他说完了,周围寂静无声。

短短一分钟,他便轻而易举把杰森的心理剖开在光天化日下,如同抽丝剥茧。

杰森的眼瞳已经全然阴森,直勾勾地瞪着言溯。

言溯不为所动,一贯的淡然。

布莱克紧张了:“可特斯拉Tesla只有5个字母。”

言溯淡淡一笑:“特斯拉是姓,杰森先生认为特斯拉是他的偶像,他当然会自负又亲昵地称呼他的名——Nikola!

Nikola Tesla尼古拉特斯拉。

Nikola转换在键盘上是,645652。”

言溯看着表情扭曲的杰森,平静道:“杰森先生,很可惜,特斯拉是一位被遗忘的天才,你,却注定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罪犯。”

屏幕另一端的拆弹人员同步输入密码,摁确认键的那一刻,警察们的心都停止了跳动。

结果,

没有爆炸,密码锁安全打开。

甄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淡淡的春风一吹,手心微凉,这才发现不经意间出了层汗。

一瞬间,脑袋因高度紧张又骤然放松而有些晕眩,模模糊糊只有一个想法格外的清晰:言溯,他真的是个天才!

她看向他的方向,只看到他俊朗的侧脸,认真而专注地盯着屏幕。

拆弹专家在拆剩下的支线。经过那才那一轮,警察们都片刻地放松了一下,言溯却没有丁点儿地松懈,望着屏幕,若有所思的样子。

或许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他看似出神的眼眸忽然恢复了清明,然后缓缓地扭头看向她。

甄爱心一跳,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原本因案件而冷肃的脸柔和了一些,说:“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甄爱这才想起刚才他说要带她去医院的,她微微一笑,表示不急。

杰森完全崩溃,全然没了之前冷静淡然的样子,看着言溯像是看着他命里的克星,呆了半天才道:“我认输,我配合警方,我需要减刑!”

布莱克警官恶狠狠瞪他一眼:“现在已经迟了。”

杰森绝望地望向言溯,后者没有像布莱克那样快地下定论,他若有所思地看他半晌,又重新看向屏幕,炸弹上的计时器显示为00:03:43。

而那边的拆弹专家停了下来,沉稳地说:“最后一根,黑线,还是白线。”

一片安静。

警官们陡然又从希望之地坠落黑暗。布莱克警官这才明白刚才杰森那句话的含义,他不太高兴,阴沉沉看向后者,极不情愿道:“你说吧。”

杰森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急忙道:“白线。剪了白线就没事。我喜欢白色,白色也能代表我。”

甄爱立在一旁,从一开始就面色微白。

相同的问题,她竟然再一次遇到了。

爆炸线从来都是红蓝色,哪里会有黑白色的?

除了那一次,除了她遇到的那一次。

可现在,再一次出现相似的场景,只是巧合吗?

26琵琶与鹦鹉螺

拆弹专家平静地等待最终答案:“决定?”

布莱克看杰森:“你确认就是白线?别给我耍花样!”

甄爱脸色不太好,望向言溯,她忽然前所未有地相信,他一定能看得出来杰森有没有撒谎!

言溯双手插兜,抿了抿嘴唇,淡静地看着杰森,在想心事。

杰森也不看屏幕,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言溯,嘴角挂着挑衅又嚣张的笑。

这时,屏幕那边的利教授开口说话了,说出来的话让所有人一震,包括杰森。

“孩子,把剪子给我吧。”

利教授泪流满面:“国家培养一个拆弹专家要几百万美金,你的父母培养你要付出更贵重的心血和情感。孩子,把你的专业技术用在需要你的地方去。今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让你年轻的生命浪费在我这里。孩子,把剪子给我。”

春天的风唰唰地吹过地面,沁人的凉。

镜头里,年轻的拆弹专家身影凝滞了一秒,却没有转身,他的声音青涩而嘶哑:“军人是不能后退的,先生。”

就是这样平静的一句话,让荧幕这边的甄爱差点儿热泪盈眶。

布莱克警官眉头紧锁,低喃了一句:“如果真的要爆炸,我们不能搭上另一个家庭。”

甄爱听见了。他没说另一个人,而说另一个家庭。因为悲剧,从来都是结伴而行,破碎整个家庭。

他提高音量下令:“Morgan,立即撤回。这是上级的命令!”

军人的至上原则是遵守命令,不得违抗。

那个姓Morgan的拆弹专家这才把剪子递给利教授,退出来了。

炸弹计时器上的时间一点点流逝。

00:03:16

言溯微微眯眼,语速陡然快了三倍:

“你的性格,自大又不容许被质疑。我从一开始,就用种种行为刺激了你。你潜意识里把我看做对手,主动说‘白线’是说给我听的。对你来说,进监狱服刑几十年还不如来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毕竟,这很可能是你生平最后一次完美的艺术品。你的自尊和骄傲不容许你忍受进监狱的结局,而你追求完美和刺激的个性驱使你迫不及待地看着它毁灭。”

“所以,你一定会误导我。”

杰森一动不动,身体的任何部位包括睫毛眼珠手指都没有动静,他早就意识到这个人不简单,他的情绪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此刻,他紧张得脑子都停止了转动。

甄爱也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仿佛天人交战,她狠狠地握着拳,把嘴唇咬得森白。

布莱克对着镜头下令:“那就是黑……”

“等一下!”甄爱突然不受控制地喊出一声,说完却懵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她才察觉自己失态了。

她第一反应是无措地看向言溯,却撞上他冷清却闪着点点笑意的眼眸。

没有看错。

他在笑。

就好像,她如果不喊出那句话,他也会阻止一样。

言溯挪开目光,复而看向杰森。

刚才甄爱喊话的一瞬间,杰森的眉心颤动了一下,很轻微,却没有逃过言溯的眼睛。就像是布莱克的话让他进入了庆祝的倒计时,而甄爱掐断了庆典的烟火。

他道:“不好意思,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很聪明,猜到了我会怀疑你误导我,猜到了我会选择相反的结果。所以,你说的,是正确答案。”

“正确的答案是完美,用正确的答案误导我启动了爆炸,这才最完美!”言溯唇角的笑容带着全开的气势,“white!”

白线!

杰森的脸彻底白了。

屏幕中的利教授双手直哆嗦,默默念着老天保佑,剪刀架在白线上,闭上眼睛,一剪。

计时器彻底关闭。

所有人这才终于舒了口气,满脸喜气,互相祝福。

拆弹专家又重新下去处理剩余的炸弹。

警察们要过来和言溯庆祝,握手拥抱什么的,没想到他冷着一张脸,退后得远远的:“不要把细菌传播过来!”

……

杰森被押着离开,经过言溯身边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你是什么人?”

言溯并正面回答:“把白色当正确答案,是因为,你认为自己是启蒙之光?”

杰森狠狠一愣,他已经被他分析得体无完肤。

言溯轻叹:“可是,它被剪断了!”

杰森震住,继而苦笑:“世上还从来没人这么了解过我,或许,原本可以做朋友的。”

“我不和杀人犯做朋友。”言溯很是冷淡疏离,“而且,我不了解你,我只是在推理。”

杰森失魂落魄地被带走了。

甄爱原本准备问杰森,他是怎么想到用黑白线取代红蓝线的,但没有机会接近。

走去停车场的路上,她想着言溯和杰森的对话,忽然起了玩闹的心思,凑过去故意逗他:“杰森说你了解他呢!”

言溯脸灰了:“了解,是一个带有感情/色彩的词。不许乱用。”

甄爱:“那你了解的人一定很少。”

言溯想了想:“嗯,是挺少的。”

甄爱走在他身边,望了一眼草坪上的花儿,若有似无地问了句:“那,你了解我吗?”

她说完便转过头去不看他,假装欣赏路边的风景,假装只是随口一问。

言溯眸光一闪,侧眸看她。

她却扭头望着路边的新芽,披散的长发上还站着灰尘与血渍。他不觉得脏乱,反倒是莫名有种想替她拂去污渍的冲动。

他收回目光,望着前方的路,淡淡道:“不太了解……但,很想了解。”

他话说完了,她却没有回头,脚步轻快地在前边走。

彼时,道路两旁的树都抽出了嫩嫩的芽。春风轻轻地吹,一点点细细密密的新绿色下,她黑发白衣,小手背在身后,骄傲地抬着头。

言溯跟在后面看着,忽然就低头一笑。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真好…

开车去医院的路上,言溯接到了一个电话,因为忘了带蓝牙耳机,而交通法规规定开车是不能用手接电话的,所以他直接开了车载。

言溯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严苛而略带训斥地开口:“你今天做了什么!”

这样暴怒的语气吓了甄爱一跳,居然有人敢这么跟言溯说话?

她第一反应以为是言溯的爸爸,可这人说英文。

她小心地探头看一眼,屏幕上显示着“Professor Hill”希尔教授。

她没听过。

而言溯接下来的反应更是吓了甄爱一跳。

他专注地看着车,表情很平静,说:“我错了。”

电话里,希尔教授的声音缓和了一点儿,但明显还有很盛的怒气:“错哪儿了?”

“哥伦比亚大学的爆炸案,我不该擅自给不明人物进行心理画像。”语速不徐不疾,哪里还有半点儿平时的傲慢。

甄爱僵硬地坐在副驾驶上,猜想希尔教授只怕是言溯的老师了。呃,看老师训学生这种事,太尴尬了。

可透过后视镜偷偷瞥言溯一眼,他竟然没有丝毫的不满或难为情,表情反而很诚恳:“我错在过分夸大了心理学在犯罪侦查上的作用。在没有任何多余线索的情况下,我完全依靠了犯罪心理学。而且,我在FBI行为分析小组赶来之前就独自画像,没有向任何人进行交流或参考,这是非常危险且不科学的。”

他的道歉诚心诚意,可希尔教授愈发火大,近乎苛刻地谴责:“明知故犯!我看你是享受的掌声太多,骄傲自满!越学越回去了!”

言溯的脸,红了。他沉默良久,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

话没说完,希尔教授直接挂了电话。

言溯定定开着车,极轻地抿了抿唇,脸上更红了。

甄爱从没见过他因为羞耻而脸红,一下子困窘得无地自容,恨不得跳车把这个空间留给他一个人才好。

天,她刚才应该装睡的。干嘛听这种尴尬死人的电话!

接下来十几分钟的车程里,车厢内都是一片静谧。

他始终绷着脸静默,看似认真地开着车,清俊的脸却比平时还要冷清,他似乎是在生气,但是,是在气自己。

甄爱原本准备一直不说话的,但她等了十几分钟,觉得他差不多消气了,又觉得刚才希尔教授那样斥责他,他服服顺顺地承受,实在替他委屈。

她终究还是想安慰安慰他,便小声道:

“是因为你,才抓到杰森,阻止了第二场爆炸啊。”

“有百分之十的运气。”言溯很平静地接话。

“啊?”

“今天的案子天时地利人和,非常顺利就破案了。这样,我或许不会反思我今天犯的错误。这是很危险的。”

“错误?你的意思是,”甄爱想起刚才他和希尔教授的对话,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没有等待FBI行为分析小组,过分依赖犯罪心理?”

说完才觉唐突。

他不以为意,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概括能力不错!”

“还好希尔教授把我训了一顿,不然,我要是不知不觉中养成这个习惯,以后会害死我,也会害死别人。”

甄爱的心震动了一下。

经过刚才那一通不留情面的斥责,他对希尔教授的情绪却是,完全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