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证词——

“罗拉那个人一直都很拽很任性,她说要回来大家都跟着她。什么怕恐吓啊,就是因为她看见海滩上有美女和帕克说话了。嫉妒心比鬼都强,一路都跟帕克吵,在车厢里又嗑药又抽烟的,帕克一直哄她,我都看不过去了。嗯,其实是因为我也抽了药,脾气暴躁了。但连脾气最好的托尼都说了她几句。

她仗着有大家都喜欢的好男友帕克护着,越说脾气越爆。还要开车门跳车,还好帕克拦着。最后她还去抢方向盘,帕克再次去拦,可罗拉跟发疯了一样,还把车门的内锁都打开了。我差点儿从车上滚下去。哼,她就喜欢撒泼演戏,一出又一出,抢方向盘跳车什么的,一下子就不见了。就喜欢别人找她,真是烦人。”

帕克证词——

“罗拉说要回去,作为她的男朋友,我当然是支持她的。大家心情都不好都有意见,所以我一路上都在努力活跃气氛。可罗拉心情越来越不好,最后我都控制不了。她差点儿跳车,还好我拦住了她。

后来出了事大家都很烦躁,都不想去找她。只有戴西和托尼同意去找。好在托尼说服了其他的人。我担心大家分散了会有意外,就说15分钟后集合。可很遗憾,我没有找到,其他人也没有找到。最后竟然…”

甄爱扶着脸颊,皱眉思索,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怎么觉得这个案子,太简单了,凶手就是那个人啊。

可转念一想,不可能,怎么会呢?

31药,谎言,恶作剧

“不可能吧?”甄爱小声嘀咕着,歪了头,抿着唇左思右想。

言溯慢悠悠看着她拧眉思索的样子,知道她应该是想出什么来了,他也不急,只慢慢等着。

对面的甄爱低着头,白白的手指戳来戳去,像小学生一样一次次从证词上的关键地方划过。女孩眉心如玉,微微蹙着。乳白色的灯光把她的肌肤照得透明,真…好看。

言溯默默地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手指。

甄爱认真想了很久,总算是把心里的想法按逻辑顺序梳理了一遍,先后顺序也都想好了。

毕竟,她平常对自己专业以外的东西不敏感,很迟钝,总是被他取笑。她难得发现自己对推理感兴趣,言溯都那么好心地带她过来,她自然希望让他看到自己比较聪明…呃,不呆…的一面。

“作证的都是高中生,心理年龄较小,单独录口供,证词里带有部分感□彩。证人之间的内容有多处重叠,所以我认为这些证词的可信度,应该在90%以上。”甄爱肃了容颜,很是认真的样子,说着把帕克的证词单独拿出来,指了指,

“但是,帕克的供词很奇怪。其它的人或多或少加入了自己的主观想法和情感,一说一长串;他的供词像是完成任务,很客观,很有条理,没有透露一点儿对罗拉的感情。”

言溯点点头:“我很开心你看到了这一点,这也是判断供词正确性的常见手法。但并非完全准确。日常比较淡漠或是有条理的人都可以做到。举个例子,假如今天你死了,我作为证人去录笔录的话,我做出的证词会比帕克的这份更加客观逻辑,且毫无错处。”

甄爱:“……谢谢你为我的被杀案做出的配配合与贡献。”

言溯:“应该的。”

还应该的!

甄爱瞪他:“我说了,他们不是高中生么?”

言溯反而较真了:“可我读初中的时候也能这样。”

甄爱不爽地眯眯眼,冷冷的:“迪亚兹警官口中的怪胎先生,你要炫耀么?”

言溯再次背脊一僵,愣了愣,木木道:“……我不说了,你继续。”

“那我先从最关键的杀人手法上看吧。”甄爱抬起眼眸,见他真的规矩了,才继续,“虽然大雨冲掉了很多证据,但最基本的两个问题,没有被掩盖。”

言溯无限配合地点点头,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甄爱:“第一,上车前大家都没有看见尸体,上车后却看见了。第二,即使是男人,也很难把尸体吊上去高高的树枝,而这几个学生手上没有抓绳子留下的擦伤,附近也没有手套等防护装备或是其他抬尸体的工具。唯一的解释,就只有那辆汽车。”

言溯双手合十,抵在唇前,安静地听着,深茶色的眼眸中时不时划过几丝赞许。

甄爱大受鼓舞,大胆地说:

“戴西的证词里提到过,她中途跑回来看见凯利在挪车。在这一点上,我认为她没有撒谎。不过,暴风雨的晚上,她很有可能看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只因为之前开车的人是凯利,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把车内的人当成凯利。当然,这也不能排除凯利的嫌疑。究竟是谁在开车姑且不论,但当时车里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凶手先用绳子把罗拉勒死,绳子一端系住她的脖子,另一端绕过树枝,绑在车底的轮子轴承上。把车倒退几步,车轮的马力就会把尸体吊起来。调整一下高度,遮进树里面。

大家都上车后,凯利开车挪了几米就发现油箱没油了。就是这时候车往前开了一点儿,所以尸体下滑了一段距离,落到了车窗上。

照这么看,油箱也有可能是凶手弄坏的。”

甄爱总结道:“罗拉的死法,和尸体的移动与出现,只有这一种解释。以此来看,如果凯利下车时抽走了车钥匙,那凶手就只有可能是有车钥匙的人——凯利或帕克;可如果凯利下车时没有抽掉车钥匙,那么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包括女生。”

“不错,”言溯赞叹一声,补充证据,“事实是,凯利把钥匙落在车上了。”

甄爱微微蹙眉,估计这就是当时警方没有定下凶手的原因吧,因为看上去谁都有可能。

言溯见甄爱推理的井然有序,又问,“那,凶手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出逃的罗拉,并杀了她的呢?”

“我一开始也在好奇,那么大的树林,凶手是怎么那么快找到罗拉的。”

甄爱把证词摆好,指着上面的几处,

“安娜说罗拉抢方向盘,把车门的内锁打开,害得她差点儿滚下去,还说罗拉一下子就不见了。而另外几位证人都是同样的说法,并且提到,罗拉喝了酒还磕了药。

我很大胆地设想了一下,极有可能,罗拉意识不清滚到树丛里或是车底下去了。而撞车的那个瞬间,其他人都顾着自己,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时候,凶手朝黑暗中喊了声‘罗拉’。于是,剩余的人在恢复镇定后,以为罗拉已经跑了。可事实上,她昏迷在附近的黑暗里。”

甄爱说到这里,耸耸肩:“这个,有点儿猜测的成分。我不知道凶手是怎么控制她昏迷的。”

言溯定定地盯着她,从旁边的文件夹里摸出一张纸递到甄爱面前。

是尸检报告。死者的胃里除了酒精大麻还有致幻剂和镇定剂。无非就是让人过度亢奋后又陷入昏睡的药物。

半刻前还吐舌头不太自信的甄爱,立刻得意地扬扬下巴:“我真是个天才!”

言溯轻哧一声,嫌弃地白她一眼,半刻后低下头,却笑了。

甄爱看着他,也在心底偷偷地笑。

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场景,逼仄的审讯室,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束灯光无尽黑暗,却让她感觉意外的欢愉。

世界真静,只有窸窣的纸张和他们的对话,每一句都可以讲到心里去。

尽管讲的都是案子,无关感情。

可就这样智慧的交流,也很让她欣喜。

言溯身子往前倾了少许,手肘撑着桌面,手背交叉,硬朗的下颌垫在上边,目光灼灼望着她,声音低醇得像夜里的风:

“继续说,我很期待。”

他是在考她么?

甄爱甘之如饴,继续分析:“从证词里面,我看到了几个疑点。这群高中生经常会玩high,喝酒抽烟吸大麻都是常有的事。

案发当天,除了开车的凯利,剩下的几个人都和罗拉一样,喝了酒,抽了大麻,神智都有些不清醒,这也解释了车撞到树上后,大家反应半天都不知道罗拉在哪儿,以为她跑了。

但有一个人没有。罗拉第一次要跳车的时候,他反应很快地抓住了她;罗拉抢方向盘的时候,他也去阻止。明面上阻止,暗地里却很可能使坏,或许,他还打开了车门的内锁。”

言溯弯弯唇角:“那你是怀疑哈里帕克了?”

“是的。”甄爱很坚定,

“明明可以很简单地勒死死者,却非要扒光她的衣服挂在树上。这分明就是一种泄愤,凶手的杀人手法不是临时突发奇想,而是早有准备。

这一切看似意外的事件,只有帕克一个人能够联系起来。

一开始酒店水果刀上的威胁,吓得齐墨一定要离开,他很胆小,同行的人都知道;罗拉嫉妒心强,却看见美女勾搭帕克;安娜和戴西两位姑娘都站在帕克这边,认为罗拉小心眼;凯利和托尼等男生也认为罗拉无理取闹。帕克越是哄她,罗拉越骄纵,其他人则越反感。

凯利性格暴躁,喜欢用非常手段解决问题,帕克在车里放上他们平常最喜欢的大麻,凯利看到了一定会扔给大家用,让大家别吵吵了。”

“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她说道此处,微微停顿了一下,

“因为凶手早有准备,所以在车钥匙这一点上,他不会容许任何失误。我从一开始的客观分析,就认为凶手最有可能是凯利或者帕克。

但凯利他不肯去找罗拉,照理说,凶手会想让大家都看见自己离开了车。反观帕克,他很微妙地约定了15分钟,又刺激最不愿意离开车的安娜冲进了树林。

15分钟,他不是担心大家迷失,而是暗示大家,没找满15分钟,不许回来。

这么一想,这个案子,真是太简单了。”

甄爱说完,忐忑地看向言溯,有点儿殷切地期盼表扬,又似乎害怕推理出错。

“有些时候,案子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再说了,高中生犯的案子,从来都很低级。”

言溯淡淡一笑,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瞳暗了暗,几秒钟后才抬眸,继续问,“相比这些,我比较想知道,你一开始在犹豫什么。”

甄爱有些赧然:“因为,他死了。”

言溯努努嘴:“哦,这样。因为他死了,所以他活着的时候不可能杀人。”

甄爱一愣,经他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这种想法毫无逻辑。

那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一开始没想明白?

帕克后来死了,不能代表他之前没杀人啊。

甄爱立刻问:“那帕克为什么死了?”

言溯的语调变得有些淡:“这个问题,我也想弄明白。”

甄爱见他脸色不好,心中狐疑,难道还没抓到凶手?但她终究没问,而是指了指标着“帕克”的另一个盒子:“能看看那个吗?”

“请便。”

甄爱把帕克案子的材料看了一遍,事情的经过非常诡异。

所有人都收到了帕克发的短信,说有要事商量,让大家晚上9点在壁球俱乐部的更衣室里集合。这期间,有人给帕克打过电话,是关机。

几个人聚在一起等了几分钟,帕克没来。凯利给他打电话。这时,电话开机了,众人循声过去,就见帕克光着身子,吊在淋浴喷头上。和罗拉的死法一模一样。而隔间的玻璃上留了五角星和字符,和罗拉死时汽车玻璃上的一样。

“他们几个人进更衣室时,没听见水声,但他们根据铃声走到浴室门口时,玻璃上有很深的水雾。以此推断,学生们进更衣室时,热水管关掉不超过10分钟。再加上法医的推断,帕克也是在那个时间附近窒息而死的。”

“太诡异了,”甄爱摸了摸手臂,“凶手为什么要把时间安排得那么匆忙?难道不怕有人提前来了更衣室,撞到杀人现场吗?”

而更诡异的是,帕克留了一张自杀遗书。

“爸爸妈妈对不起,内疚和罪恶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犯错的人都该死,我也该死。是的,是我杀了罗拉。我也不能忍受那丑恶的嘴脸,虚伪的高贵。啊,我把自己写得正义了,不,实际上,我是害怕已经有人发现了我的罪恶。所以,与其等他来惩罚我,不如让我自己死得其所。今天,我要在魔鬼面前结束自己的性命。

在那之前,先给罗拉的父母一个交代吧,毕竟,父母都该知道自己孩子死亡的真相。

是我在罗拉房间的水果刀上留下了字迹…”

后半部分详细地交代了他杀死罗拉的过程,和甄爱推测的没有半点儿差池。

甄爱看着这封诡异的遗书,反而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推理,真的,是那样吗?

和他的口供一样,遗书没有透露任何对罗拉的感情。

更奇怪的是,遗书末尾提到了言溯:“S.A.你看得到这片阴影吗?”

没了。

这哪里是一封遗书,简直就是一张密码纸。

甄爱一下子就疑惑了,帕克真的是自杀的吗?

32药,谎言,恶作剧

帕克的遗书工工整整,字迹端正,没有任何错别字或是语法错误。长短句错列,像写作文,甚至带着丝丝的文学色彩:

甄爱立刻指出疑点:“按常理来说,人在写遗书的时候,情绪不稳定,容易波动,这些表现在文字上就是:会出错,短句多,没有逻辑,情感丰富。可帕克的这封遗书完全就是反的。他这根本就不是自杀,这遗书十有□是伪造的。”

言溯眸光凝了半晌,问:“那你看出来,凶手是谁了吗?”

甄爱一梗,红了脸,道:“我看了剩下几个人的口供,安娜是和戴西一起来的,她们在街角的超市转了好一会儿才进体育馆;凯利在路边抽烟,因为体育馆禁烟,监控录像也拍到了他;齐墨和托尼则是从宿舍一起过来的。他们几个,好像都有不在场证明。”

言溯看她:“然后?”

甄爱一咬牙:“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错位的不在场证明,或者是什么诡异的杀人手法。但是,只有口供,又没有现场调查,还时隔多年,怎么看得出来嘛?”

言溯倏尔一笑:“那倒也是。”

说罢,站起身把东西往箱子里收。

甄爱不解了,帕克的死因和凶手,她都还没找出来呢。“干什么?”

“收拾东西回家啊!”言溯看了看手表,瞥她一眼,“怎么?好奇心还没满足?”

甄爱一愣,他这话什么意思?

言溯见她呆呆的,突然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双手撑着窄窄的桌子,便朝她倾身过去。他高大的影子一下子就遮住了她面前的灯光,将她整个儿笼在他的阴影里。

甄爱坐在椅子里,后退不能,睁大着眼睛,紧张地盯着他。

他静静看她两三秒,觉得她这样呆滞又略显懵懂的样子很是可爱,默了默,不知不觉就沉了声线,说:“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都带你来这儿了。怎么,开心吗?”

低沉的男声在逼仄昏暗的小房间里,很是蛊惑人心。

他,在逗她开心?

甄爱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思维了,持续发懵:“为什么?”

言溯依旧是杵在她跟前,近距离地看着她:

“音乐会前,你问我是不是没抓到凶手。那时候,我说话的语气好像重了点儿,表情也不对。所以,你不开心了,就不和我说话。那么,我就要逗你开心。于是,我带你来这儿,满足你的好奇心。”

他眉梢微挑,略带邀赏的意味:“我做的还好吗?”

甄爱张了张口,她哪有不开心不说话啊?

原来,脑补和神展开是这个意思……

不过,这样一想想,他这种以为她不开心就带她来深夜的审讯室看杀人案的哄人方式还真是……好酷!\(^o^)/~

甄爱笑笑:“我很开心啊。”

“那就走吧!”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尽管甄爱心里对小帕克的死还有疑惑,但她感兴趣的并非这个人或这个案子,而是他。她感兴趣的,只不过是这个案子与他的牵连。

但他明显没有自愿说的意思,她也不必追问。

今天的事,她已经足够欢喜。

才到家,下了电梯,言溯便自言自语:“肚子饿了。”

甄爱一路心情都不错,很happy地自告奋勇:“我给你做宵夜吧?”

言溯沉默良久,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他是不想打破刚才重塑的友好关系的。可任何时候,真理永远都占上风。

于是最终,他还是没忍住,道:“虽然我不想打击你,但是甄爱,你做的东西真的不能称之为食物,而是灾难。”

她都示好了,他就不能别嘴贱乖乖地接受么?

甄爱不痛快地挑挑眉:“这不是由你定义的。”

“OK!”言溯耸耸肩,“我们来看看朗文字典对食物的定义。”

甄爱停下脚步,以为他要去找字典,没想到他张口便来:

“food, things people can eat(食物——可以让人吃的东西),很显然你做的那些东西,不满足这个定义。

反观灾难这个词,disaster, a sudden event which causes great damage or suffering(灾难——引发巨大痛苦和煎熬的突发事件),这可不正是说的你的厨艺?”

甄爱胸腔里顿时憋了闷闷一口气,为了嘲笑她,他既然开始动用如此科学又高级的方法了!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

与被打击相比,另一点更叫她惊讶:“你背熟了一本朗文字典?”

“牛津,柯林斯,韦氏,朗文,各种……不过这不是重点,你岔开话题。”言溯揪着眉毛,对她不科研的态度很不满意,越说语气越鄙夷,“喂,我说,你说话就不能有逻辑有条理一点儿?”

甄爱很是无所谓:“我说话有没有条理,跟你没关系。”

言溯自在反问:“没关系那你还说。”

“……”

做夜宵的时候,言溯甚至不让甄爱帮忙。眼看甄爱要插手,他居然毫不留情地打击说:“你对美食的天生破坏力会影响食材的心情,进而影响到做出来的美食的效果。”

甄爱抗议:“你这话没有科学依据。”

言溯淡定地指了指自己:“科学家说出来的,就是依据。”

甄爱头一次见到他这么耍赖,还没反应过来,却又听见他自言自语:“用惯了科学的手段,偶尔也要用用非科学的方法。”

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