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遂年漫不经心地扫了两个儿子一眼,莞尔,夹了一筷子菜给祁行,“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一个外人闹出什么误会?你当大哥的让着弟弟,他年纪小,难免做出点情绪化的事情,说话又不经脑子。我年纪也大了,你们要是总为一点小事情劲不往一处使,我以后要怎么把这堆摊子交给你们?”

老三仍是笑嘻嘻的,祁行唇边依旧带笑,老二稳重地盛汤给父亲,一滴不洒。然而饭桌上的气氛陡然变了,就仿佛每个人波澜不惊的表面下都隐藏着波涛汹涌。

饭后,祁遂年把祁行叫到了书房询问公司最近的一些企划案处理。祁行巨细靡遗地把近期的几个大订单都交代了,态度严谨,一丝不苟。

祁遂年满意地点点头,然而挥手让他出去时又仿佛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地又加了一句:“对了,当初你领回家的那个小姑娘好像也有十四五岁了吧?”

祁行脚步一顿,毫无异样地点头,“今年年底就要十五了。”

“嗯,年底公司的股东年会上把她带来吧,毕竟也算半个祁家人,让她出来露露面也好。”祁遂年笑呵呵地说。

祁行也温柔地笑了,“爸,她还小,这个年纪就出来交际,学业会有影响。”

“我们祁家的孩子还需要在乎学业这种东西?”祁遂年漫不经心地看了儿子一眼,眼神里却丝毫没有与面上的笑意相符的情绪,而是藏着更为锐利的东西,仿佛要剥开祁行的表皮去寻找更为深沉的东西,“带她来,就这么定了吧。她本来也不是祁家的血脉,早点出来露个面,今后要是靠着我们的人脉嫁入豪门,你也算对得起她。”

祁行心头一寒,正欲推辞,却被祁遂年和蔼地再次打断:“毕竟她也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一直留在你身边,既不是养女又没有血缘关系,传出去难免惹人非议。你说是吧?”

这一次,祁行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走出书房,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手指在西服之下握成了拳,青筋毕露。

祁遂年此人老奸巨猾,异常护短。他为了陶诗打伤了老三,祁遂年心头不满,所以终于还是把手伸向了陶诗。

***

私心说来,祁行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让陶诗嫁入豪门。

他的母亲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加入豪门,结果呢?结果她的如意郎君让她做了小三,然后把她和年幼的儿子送去了国外,一晃就是二十年。而可悲的是她最终也没有等来她渴望的爱情。

陶诗不是真正的富家女,哪怕他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她也依然只能“下嫁”给不如祁家的豪门。而那样的豪门子弟会因什么而娶她,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基于种种原因,祁行宁愿陶诗将来嫁给一个不属于生意场上的人——那个人可以是个温文尔雅的老师,可以是个无拘无束的画家,可以是个碌碌无为的平凡人,只要他爱她。

钱,他祁行多得是,即使已经做好了有朝一日陶诗哭丧着脸对他埋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庸碌人生,他也能够笑着安慰她,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只要她远离没有爱情的利益婚姻,只要她活得普普通通、平淡快乐。

所以祁行开始赶在年会之前,希望让陶诗多结识一些“普通”的男孩子,杜绝她在年会上爱上什么高富帅的可能性——她毕竟年纪小,被那些贪图祁家权势钱财的纨绔子弟略施小伎俩以示爱慕,说不定就会陷进去。

他带陶诗去嘉年华参加BBQ,去福利院和同龄的青年志愿者一起做义工,去参加很多年轻人一起组织的户外旅行。

他会试探性地问陶诗:“我觉得那个帮你烤鸡翅的男生挺不错的,你觉得呢?”或者“那个住绿色帐篷的男生很阳光啊,队里好像好几个女生都喜欢他,不过我觉得他好像更喜欢你。”

他从来不是个八卦的人,而今一八卦起来就没完没了,唇角含笑,漫不经心却又略带审视地意味,似乎想要剖析她的内心世界。

陶诗总是沉默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掉。

后来她开始拒绝参加这样的活动,祁行却忽然把以往资助的困难优秀大学生叫到了家里做客,要陶诗招待他们。他笑吟吟地坐在长餐桌的尽头,替她一一介绍这些“A市十大杰出青年”或者是“尚在读书就拥有了独立工作室的年轻人”,末了又指了指陶诗,“这是我们家的小公主。”

陶诗坐在餐桌的另一头,看着祁行那优雅又无可挑剔的举止和他面上温柔高雅的神情,忽然觉得胃口尽失。

她该感谢他没有介绍她是他的妹妹或者女儿,感谢他大费周章替她邀请了这么一群优秀青年。

于是她沉默地吃完了饭,谎称身体不舒服,直接回了书房看书。

那群年轻人还在客厅里交谈的时候,祁行走进了书房,轻轻地把门合上,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哪里不舒服?”

“经期。”她撒谎。

祁行看她几眼,一边走到她身旁看她手里的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我记得还有九天才会来,怎么,这次提前了?”

有那么一瞬间,陶诗想哭。

他记得她的喜好,记得她的繁琐小事,甚至连经期这种私密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他能勘破她内心最隐秘的情绪,却唯独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

她把书仍在桌上,忽然间仰头直视他:“我不想谈恋爱,不想认识外面那群人!”

祁行沉默地和她对视片刻,弯起嘴角,“谁说了要你和他们谈恋爱了?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也该多认识认识同龄人,总是窝在家里和我这种岁数的人在一起,也不嫌闷?”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闷不闷?”陶诗难得这么跟他顶嘴。

祁行失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她的挑衅,拉着她的手往外走,“那总该给我个面子,既然今天他们都来了,帮帮我招待一下,毕竟你是这里的女主人啊!”

女主人三个字令陶诗低落的情绪瞬间又高涨起来,整颗心热乎乎的,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给充盈了。

他是这里的男主人,而她是女主人,这意味着什么?

她不再抗拒,跟着他走出了书房,加入了那群人。

她笑着和每一个人攀谈,和他们谈论这个年纪应该关心的一切,分享那些奇妙又独特的经历,一起笑一起惊叹。

祁行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手持一杯红酒微微晃荡着,目光陈静地落在客厅里的年轻人身上,忽然有种错觉,就好像他已经老了。

怎么会不老呢?把她带回家的那一天,她才七岁,他已经二十一岁了。

而今,八年眨眼过去,他也走向了而立之年。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小姑娘穿着他亲自挑选的红裙子,像个真正的公主一样自然地融入那群年轻人里,刻意忽略掉了自己心头的一抹异样。

这样很好——他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在朝他期望的方向走。

他甚至注意到了一个学外科的男生频频看着陶诗失神,会为她的每一个娇俏的小神情而面色微红,会给她分享很多手术时的有趣细节。

陶诗听得很入神,总是和他一起哈哈大笑。

他喝了一口手里的红酒,微微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终于汇成了同样的滋味盛开在心头。

他想,大概所有兄长或者父辈在看见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女孩终于要开始步入感情殿堂时,都会有同样的心情。

有些不舍,但总归还是开心的。

可是他开心吗?

嗯,大概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_→没有最狗血,只有不断地继续撒狗血!

我打算冒险写个g戏╮(╯▽╰)╭。。。。嘘,大家低调。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在祁行的默许下,那个名叫陈冬亚的医科生开始频频来祁家做客,与陶诗的见面次数也越来越多。

陶诗大概猜到了祁行的用心,情绪无法克制地越来越低落。

他养大了她,娇惯了她,如今也要亲手把她推给别人。

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嫁给别人,从此永远离开这个家,离开祁行,陶诗就感觉有一股力量在将她不断望深渊里拽。那种力量像是噩梦一样每晚缠着她,几乎令她窒息。

于是她开始沉默地反抗,只要得知陈冬亚要来,就会立马收拾东西去图书馆。如果祁行没有事先通知她,而陈冬亚已经来了,她就要么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回房睡觉,要么坐在沙发上看书,就算表现得没有教养,也抵死不加入有陈冬亚参与的谈话当中。

陈冬亚哪怕与祁行谈得很愉快,视线却也频频往陶诗身上投去。

她长得很漂亮,没染头发也没烫头发,只是披着一头漆黑柔顺的直发,令人心生好感。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浑身上下也透着一股娴静安谧的韵味。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她从二楼穿着红裙子翩然而来,唇角带着一抹笑意,漆黑透亮的眼珠子里仿佛蕴藏着万千星光。那时候他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有些拘谨,可她含笑加入了大家的谈话,顾及到了每一个人,谁也没有冷落,谁也没有因为身份不如她而被她怠慢。

当他谈到在实习期做的一些手术时,她睁大了眼睛饶有兴致地听他讲下去,就好像那一刻全世界只有他最重要。

陈冬亚是被祁行资助的一名孤儿,从小到大所到之处,人人皆用同情或者淡漠的眼光看着他,因为他在众人眼里总是那个“身世可怜但是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的资优生”。他发誓要靠自己改变这种命运,所以不曾谈恋爱,不曾分心做其他事情,一直稳稳地在学业上钻研着。

而今见到了陶诗,又有了祁行的支持,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有机会去追求一些因为生活而被自己舍弃已久的东西了。

也不是没有察觉到陶诗这几次见面时的冷淡,但他以为那是她生性腼腆,在只有他一个外人的情况下不太好意思说话。

祁行与陈冬亚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去厨房了,煮咖啡煮到一半时,走到厨房门口朝客厅的方向看了看,发现陶诗仍然在看书,陈冬亚跟她说了几句话,但是没能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出言提醒:“陶诗,我在煮咖啡,你来切点水果招待冬亚。”

陶诗很快把书放下,走进了厨房。

她低头专心地切着哈密瓜,祁行倚在橱柜前守着咖啡,眼神却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陶诗,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做人除了不能自卑以外,还有什么?”

陶诗没抬头,缓缓地答道:“还不能自高自大,目中无人。”

祁行又问:“那你觉得你对陈冬亚的态度算得上是有礼貌吗?还是说我这么多年教会你的就是这种待客之道?”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没有什么责备的意味,但陶诗却从中听出了他的不满。

她机械地一下一下切着果肉,最后才低声问他一句:“你就那么希望我交到男朋友吗?我以为你不会希望我早恋的。”

祁行顿了顿,伸手将咖啡壶下的火关小了一点,然后说:“在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有所经历总归是好的。况且……”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用一种宠溺孩子的语气说,“况且我们家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还这么惹人喜欢,我不信世界上会有男人没眼光到看不见你的好。”

没有吗?

他不就是那个看不见她的好的男人吗?或者就算他看见了,但是——

陶诗盯着哈密瓜,低声说:“看见了又能怎么样?把我所有的好看在眼里,结果不喜欢我,那又有什么用?”

祁行的手微微一顿,从她的长发上离开,很快将煮好的咖啡倒入三只马克杯里,然后才说:“你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长发公主的故事吗?”

她沉默地点点头。

“长发公主等了很多年,终于等到了她的王子。而我们家的小姑娘也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长发及腰的这一天了,肯定会有王子踏上门来。”他语气轻快地说,像是在劝慰一个小孩子。

陶诗把手里的水果刀放在了橱柜上,忽然间没有了动作,只是背对祁行问道:“那要是我等的那个王子没有来呢?要是全世界的王子都来了,但我等不到我要的那一个,又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她的声音紧绷到了一种边缘地带,好像再激动些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祁行面容微僵,片刻之后将三杯咖啡端进了盘子里,又恢复了先前那种轻快温柔的语调——“人总是要经过一定时间的相处,才知道对方是不是你要等的那一个。好了,别让冬亚等太久。”

他拍拍她的肩,很快走出了厨房。

***

两人的关系因为一个陈冬亚而产生了变化。

陶诗相信精明如祁行,不会没有察觉出她的那点小心思,否则也不会开始借故加班而不再陪她入睡。

他每天打电话告诉她:“抱歉,陶诗,今晚我又要加班了。”

而她也就每天重复那一句:“哦,好,没关系。”

每晚睡觉之前,她都定定地望着天花板,问自己:他为了逃避两人最亲昵的相处时刻,宁愿每天在公司加班到十一点才回来,也不愿意跟她说个清楚,难道不是因为怕伤害到她吗?

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他对她的在乎溢于言表。

同一时间,祁遂年终于也开始催促祁行考虑婚姻大事了。

事实上这件事情一直就被反复提起,但祁行一来没这个心思,二来顾虑到婚姻势必会令陶诗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变得尴尬起来,所以一直都不甚上心。然而考虑到陶诗的年龄一天一天大起来了,而他……

他坐在办公桌后考虑了片刻,打电话给助理:“这周的设计展帮我联系周小姐,请她做我的女伴。”

于是周五那天晚上,当陶诗拿着祁行早上离开家之前摆在餐桌上的电影票紧张地出现在市中心的电影院门口时,并没有如愿看见祁行。

相反,站在影院门口的是陈冬亚,一身烟灰色的大衣,黑色的羊毛围巾——他长得阳光干净,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蓬勃朝气。

陶诗顿在原地,前一刻还光彩熠熠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一片死寂。

她尚且穿着一条大红色的毛呢裙子,腰间的大蝴蝶结把她不胜一握的纤腰凸显得淋漓尽致。她甚至踩着一双高跟鞋,提前好几个小时照着网上的教程化了点淡妆——她比祁行小了整整十四岁,她不希望站在他身旁的时候,所有人都把她当做他的女儿、他的妹妹。

她想要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哪怕并非恋人,至少看上去也得是一对璧人。

然而她的所有的小心机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因为他根本没有打算来,因为他早就为她和陈冬亚计划好了这一个风花雪月的浪漫之夜。

这一刻她痛恨自己对他的了解——陈冬亚的那一身穿着风格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就连袖口的金色纽扣上那个小小的英文logo都出卖了它的主人——没想到祁行对他们俩的事情这么上心,连陈冬亚的衣着都亲自把关。

陶诗的心由前一刻的火热沸腾骤然降至冰点。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该为祁行对她的重视而开心,还是为别的什么而灰心失望。

陈冬亚只觉得眼前一亮,被这样明艳照人的陶诗惊艳得挪不开视线。他走过来,将黑色的羊毛围巾取下来,替她围住光裸的脖子。

“当真不怕冷,大冬天的穿这么少。”他的语气饱含宠溺,还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心疼。

陶诗一时之间没说话,他仿佛也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唐突,于是面上一红,又把手收了回去,低声说:“不好意思,就是……就是怕你冷。”

陶诗仰头看他,恰好看清了少年面颊上的两抹绯红,他的眼睛是澄澈到没有一丝杂念的,所有情绪都倒映其中,不像祁行那样深沉,好像什么东西都藏在了一层云雾后面。

她失神片刻,然后弯起嘴角,“等很久了吗?这么冷,也不知道去影院里面找个座位坐着。”

陈冬亚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她这么灿烂的笑容了,当即一顿,险些发起愣来。好在陶诗很快迈开了步子,他也就下意识地跟了上去,小声说:“怕你走到门口又反悔了……”

那声音很小很小,但陶诗就是听得一清二楚,脚下一顿,心里也柔软了几分。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