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市一院。

整个走廊都回荡着女人暴躁的怒骂。

“……你嫌害她不够惨是不是?你非要看她死了才高兴?你忘了当年她几乎被你害死了?我他妈好容易让她活到现在,你跑来干什么?你不逼死她不甘心是不是?你们钟家有钟翰那孽种还不够,你装什么慈父情深,我告诉你,她已经跟你脱离了关系,她再也不是你的女儿,拜托你搞搞清楚!”

俞美樱气得整张脸都红了,比发怒的老虎还可怕。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瘦高个男人,头上零星有些白发,显得比同龄男人要更苍老一些。因为病了许久,他脸色偏白,病态明显。

他被程杳骂了快半个小时了。这期间,他只说过一句话。

他说:“我找到一位神经科医生,他有六成把握能治好CiCi,你劝劝她。.”

可是俞美樱并不关心他说的任何话。

“程杳不会接受你找来的医生。她死都不会。”俞美樱毫不留情地打击他。

钟云山脸上终于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垂下头,身形显得更加沧桑。

“CiCi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害她的。”他的嗓子有些沙哑。

俞美樱嘲讽地笑:“可你还是把她这辈子都毁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冷,“你看看,昨晚若不是陈觅言,进手术室的就是程杳!”

钟云山无言以对。

最终,他无奈地离开了。

俞美樱回到病房时,病床上是空的。她愣了一下,随后立刻跑到隔壁,一推门就看到程杳坐在病床边,呆呆地看着床上还未苏醒的男人。

陈觅言安静地睡在那儿,他脸上白得没有血色,还有几道明显的刮伤,头上缠着纱布,整个右边肩臂都被包扎着。

俞美樱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程杳的肩:“手术很成功,所有的碎片都取出来了,只是有些脑震荡,他没事的。”

程杳没说话。从昨天半夜醒来得知陈觅言的情况后,她就再也没说过话。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乐菱拎着一堆外卖走进来。俞美樱走过去帮她。

“美樱姐,程姐姐,我买了午饭,你们都要吃一点!”她把东西放到桌子上。

“辛苦了。”俞美樱跟姐姐似的拍了一下乐菱的头。经过昨天一夜,她们已经很熟了。

“没事的。”乐菱的眼睛还有点红,她抻着脖子往床上看了一眼,仍有些担心,“俞姐姐,我表哥什么时候能醒啊?”

“很快,你表哥一看就是身体好的人,这点小伤算个毛。”俞美樱偏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程杳,既是告诉乐菱,也是说给程杳听。

但程杳一点反应也没有。

俞美樱很无奈,给乐菱使了个眼色。

乐菱从桌上端过粥跑到程杳面前。

“程姐姐,你吃一点吧。”

程杳的视线终于从陈觅言身上离开。她看向乐菱,过了一会,她摇了摇头。

俞美樱憋不住了。她走过去将程杳拖起来。

“你要是不想吵他休息,就跟我出来。”

程杳被她拉回了自己的病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俞美樱说,“不是你的错。他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

“车是我开的。”程杳终于开口。她声音很轻,说得也缓慢。

“是因为钟云山。”

俞美樱走近,握着她的手,徐缓地说,“程杳,不是你的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从始到终,你是最无辜的那个。”

程杳忽然笑了一下。

她仰着头对俞美樱说:“如果当初就那么死了也挺好的。”

——

陈觅言睁开眼时,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正是夜里十一点钟。

他床边趴着一个人。她穿着宽大的浅蓝病服,乌黑的头发铺在雪白的被子上,有几缕胡乱覆在他的手背。

陈觅言缓缓抬起手,想碰碰她,可是快要碰到她时,又停住了。

“师姐……”他动了动唇瓣,没发出声音。

但程杳突然醒了。

她抬起头。

他仍躺在那里,但眸光清亮,安静地看着她。

程杳一直没眨眼。半晌,她感觉到脸上热热的。

“师姐?”陈觅言突然皱眉,抬手要去碰她的脸,但他的手微微一动,就被程杳抓住。

她用两只手包着他的,握得很紧。

“师姐,你……”陈觅言有些慌,他使着力想要起身。

程杳站起来,按住他的肩。一滴眼泪从她脸上滑下,落到他下巴上。

她看着那滴透明的水珠,僵了一下,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那里湿湿的。

程杳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然后看向陈觅言苍白的脸庞。

过了一会,她抹干净脸庞,从桌上拿来保温饭盒。

“陈觅言,喝点粥。”她扶他坐起身,舀了一口粥送到他嘴边。

陈觅言盯着她湿湿的眼睛,视线微微一偏,看到她耳朵上包着纱布。

“你耳朵伤到了?”他目光一紧。

“只是擦破了,没你伤得厉害。”程杳说,“吃一点吧,我喂你呢。”

“我自己来吧。”他伸手要接勺子。

程杳往后让了让,淡淡笑着:“你手臂还包着呢,别客气,你救了我啊。”

陈觅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张开嘴喝下那口粥。

程杳继续喂他。

陈觅言起初很不自在,吃了几口就爱上了这种难得的待遇。

程杳收拾好饭盒,走回床边坐下,低头说:“陈觅言,你那车废了。”

陈觅言愣了一下说:“没关系。”

“我会赔给你。”

“不用。”

“让你受了这种苦,我没办法赔偿,但那辆车我可以赔,你还要同款的吗?”

“师姐,我不需要这样的赔偿。”他的脸色很严肃,声音微沉。

程杳沉默地看了他两秒。“那你需要什么?”她问。

他抿紧了唇,静静看着她:“我要什么,师姐都会给吗?”

☆、第19章

程杳看着她,眼睛里没什么温度。半晌,她唇角勾了勾。

“如果我有。”她说。

如果我有,我就给你。

陈觅言乌黑的眼睛燃起了火。他抓住她的手,攥到手心里。

程杳低头看了一眼,没动。

这一刻,陈觅言什么都没想,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

他说:“我要你。”

程杳的身体有一瞬是僵硬的。但只隔了两秒,她就恢复了正常。

陈觅言说完那三个字就安静地凝视她,没有解释更多,也没有催促什么。

他们的目光胶着在一块,沉默地对视良久,程杳低下头,很长时间没有看他。

陈觅言的心渐渐沉下去。

他后悔了。

他想,不该沉不住气的,他本可以慢慢来。

可是现在,他毁了整个局面。

在陈觅言整颗心都快被绝望填满的时候,程杳终于抬了眼。

令他惊讶的是,她居然对他笑起来。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她脸颊露出淡淡的笑涡。

她的问题让陈觅言有一丝无措。

“我没紧张。”他一说话,才发现嗓子干哑得厉害。

程杳说:“我的手都被你捏痛了。”

陈觅言一愣,立刻松开了她。“对不起。”他看着她白腻腻的细指,有一丝内疚。

程杳没说什么,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一步,坐到床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拉近。

陈觅言懵懵的,程杳已经俯身。

柔软的唇瓣贴到他的脸。

陈觅言头脑一炸,浑身血液上涌。

他伸手要抱她,程杳忽然按住他。“别动。”她贴着他的耳说,“你手臂上全是伤。”

“师姐……”他听话地不敢多动一下,声音哑得不行。

程杳的双手慢慢下滑,分别与他的两只手相握。

“陈觅言,我答应了。”她说,“但你要先养好伤。”

——

陈觅言出车祸的消息也传到启程去了,他住院的第三天,公司来了许多人探望。他们走后,病房里堆满了鲜花和果篮。程杳进来时,瞥了瞥窗边说:“陈觅言,你人缘真好。”

从她一进来,陈觅言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师姐!”他很高兴地喊她。

“嗯?”程杳去果篮里挑了只梨,又拿了个苹果,“你吃哪个?”她扭头问他。

“都可以。”他声音轻快,眉眼温柔。

程杳盯着梨和苹果犹豫了一下,然后把苹果丢回去,走到垃圾桶边削梨。

“吃吧。”她削好梨递给陈觅言。

“你怎么不喂我了?”

程杳一愣,抬头看到陈觅言一脸认真的样子,她叹了口气,切了一小块送到他嘴边:“少爷,吃吧。”

“谢谢。”陈觅言笑得很诱人犯罪。

程杳心里跳了一下,转瞬她别开视线,望了望窗外说:“要下雨了。”

“对。”陈觅言吃完一块梨,看到程杳又切了一块,他咬到嘴里。

一个梨还没吃完,乐菱就来了,看到病房里的景象,她惊呼了一声:“哇,好多花!”

“对啊,都可以开店了。”程杳说。

“哥,谁送来的?”乐菱跑到床边。

“公司的同事。”

“哦。”乐菱点点头,“一定都是女同事吧。”

陈觅言淡淡看了她一眼,乐菱立刻闭上嘴。

“对了,程姐姐,大家也问到你了呢。”她对程杳说。

“哦。”程杳的反应淡淡的,显然并不是很关心这个。

乐菱带了午饭来,他们一起吃了,到了一点多,乐菱就回公司了。

晚饭是俞美樱带来的,很丰盛,还有一桶排骨汤。程杳喂给陈觅言喝,俞美樱在一旁看着,一脸意味深长。

等陈觅言喝完了汤,程杳抽出纸巾帮他擦嘴。陈觅言眼神温柔地凝视着她。

俞美樱走过来拍了下程杳的头,很欣慰地说:“真贤惠,做你男人也挺幸福的。”

陈觅言听了有些窘,耳朵红了红,但是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程杳不动声色地看着陈觅言的表情,捏着纸巾的手僵了一下,她扭过头给了俞美樱一记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