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Oia住了两个月,还是住在几年前来过的那家酒店,每天第一眼见到的都是一片耀眼的白,简单坦荡得令人心安。

四月的圣岛温差较大,早晚偏冷,程杳刚来时并不注意,被冻得病了几天,现在住得久了,倒习惯了,穿少了也不觉得有多冷。

她每天清早都要沿着高高低低的石阶走很远,直到暖和的阳光洒满整片海面。

这个小镇并不大,程杳对每一处都很熟悉。

早上散完步,她会回酒店吃早餐,之后在露台坐大半天,午饭后去Sunset Bar坐到深夜。

几乎每天都是如此。

她想,或许在这里活到死去也不错。

这一天依然如此,她离开Sunset时已经是深夜。

回到房间里洗完澡,她躺到床上,从床头摸出手机。

一个未接电话,一条语音信息。都是林颂声的。

“Dear,明天14:00到Santorini国际机场接我,可能会晚点,但我下飞机一定要看到你。Love you .Arron.”

程杳看着手机,几乎能够想象林颂声那张很无赖的脸。

她回了声“Okay”,起身去桌子上找记事本。

第二天,程杳照常在露台待到中午,吃了碗龙虾面就赶去机场。

没想到,林颂声那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飞机果然严重晚点,一直等到四点才看到他。

林颂声是中意混血,身材极好,脸蛋更是达到了妖孽的程度,站在任何地方都能成为焦点,要在人群中找到他不用费任何力气。

程杳站在原处冲他招了招手,林颂声看见她,隔着一堆人头对她笑。不一会,他已经迈着大长腿走过来。

他穿着深色西装,手里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棕色箱子,走姿英俊倜傥。

程杳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皱了皱眉:“你穿成这样度假?”

“不好看么?上飞机前开了个会。”林颂声眉眼含笑,贴过来亲了一下她的脸颊:“Good to see you.”

程杳很嫌弃地揉了揉脸。

林颂声眯着眼笑:“怎么不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高兴的事。”程杳说,“你走不走?司机在等着。”

林颂声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肩:“走吧。

回到酒店,林颂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

用林颂声自己的话说,他有洁癖。用程杳的话说,他太龟毛。

等他洗完了澡,程杳带他去餐厅吃了些东西,之后他们抱着白葡萄酒坐到露台聊天。

他们上次见面是去年四月,程杳去C市之前,算一算,一整年过去了。

林颂声喝了口酒,感叹道:“还是你这丫头会享受,跑这儿躲着,每天喝酒泡吧看日落,够美的。”

程杳扯了扯唇,不置可否。

林颂声低笑一声:“怎么?真准备在这养老?”

“我可没说。”程杳也喝了口酒。

林颂声盯着她手里的玻璃杯说:“兑过水没?被你姐知道了,我这命要交代了。”

“没事。”程杳无所谓地笑笑,“天高皇帝远,她管不着。”

“那可不一定。”

“什么?”程杳扭头看他。

“你姐找过我,她问你在哪。”

程杳早就猜到这个,并不惊讶:“正常。”

这世上谁都可能对她不闻不问,唯独俞美樱不会,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但她也知道林颂声这人没什么好的,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勉强做个合格的树洞。他不会乱说话。

这也是为什么他那么讨人厌她还能一直忍受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回,程杳想错了。

林颂声心虚地笑了一声:“她说还有个人在找你。”

程杳心跳漏了一下。

她抿着唇没做声,听见林颂声说:“你姐说那个人快疯了。”

程杳捏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

林颂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过了一会,见程杳不说话,他又很随意地打着哈哈笑着说:“不过我觉得你姐那人太夸张了。”

程杳瞥了他一眼,应了声:“嗯。”

林颂声知道他提了不该提的,忙着自己找台阶下:“随便你吧,你愿意享受就好好玩,反正我在博美一直给你留个位子,不管是香港还是大陆那边,你什么时候想回来,说一声。”

程杳道了声谢。

他们干了一杯,各自回房睡觉。

但那一整晚,程杳都没睡着。

接下来的几天,程杳依然和以往一样过,散步吃饭发呆泡吧。只不过多了个人陪她一起。

林颂声连住了七天,看遍了整座圣岛,渐渐觉得腻了。

他想不通这么小的地方程杳怎么能住两个月。

“不如,我们去迪拜跑几天。”吃饭时,林颂声提议。

“嗯,你去吧。”程杳扒拉着盘子里的意粉,连头都没抬。

林颂声讨了个没趣,闭上嘴不说了。

饭后,他们沿着小道散步,顺路看看各式小店里来的新花样。

林颂声挑了几条与自身气质极其不符的石头链子,被程杳鄙夷了一通。

林颂声很不服气:“你看看你挑的什么?这种蓝眼,遍地都是,有什么特别?”

“没什么特别,我辟个邪。”程杳挑了挑眉,把小小的蓝眼睛饰物塞进包里。

傍晚,他们去海边走了走,回来时经过餐厅,林颂声要了两块小汉堡,塞一块到程杳嘴里,弄得她满嘴酱。

程杳瞪了他一眼,在嘴角抹了一把要往他身上擦。

洁癖严重的林颂声跟见了鬼似的,捉住她的手,左躲右闪,两人一边走一边闹。在别人眼里,活脱脱一对打情骂俏的情侣。

他们经过通往露台的走道时,林颂声突然停下来,表情奇怪地对程杳说:“十点钟方向那个人看我们好久了,你说他是看上我了还是看上你了?”

程杳瞥都没瞥,低声嗤笑:“当然是看你,林先生,你的人生全是艳遇。”

“可我怎么觉得他的眼神不怎么像被我迷倒的样子?”林颂声想不通。

“是么?”程杳扬了扬眉毛,扭头朝他说的方向望过去。

一瞬间,她呆住了。

☆、第23章

程杳站着没动。

林颂声觉察出一丝不对劲。他拍拍程杳肩膀:“诶,你认识?”

程杳没有任何反应。

“奇怪……”林颂声蹙眉,抬眼看到那个男人还站在那里没走。

他脑中灵光乍现,猛然想起俞美樱说的话。

这时程杳忽然拉住他的手。

“走吧。”她低下头,视线觑着地面,声音细如蚊呐。

林颂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应了声“嗯”,牵着她离开。

程杳回到房间,关上门,靠在那里发了一会呆。

之后她摸出电话,从备忘录里找到俞美樱的电话拨出去。但那头却没有人接。

她扔了手机,重重吸了口气,爬到床上。

程杳睁着眼睛看了天花板两个小时,终于累了,她懒得再想,任由乱糟糟的脑袋被某个人的身影搅成一团烂泥巴。

她爬起来洗澡,洗完澡才觉得肚子饿,于是随便套了件开衫,准备去找林颂声要点吃的。

临走前,她看了眼手机,俞美樱仍然没有给她回音。

这家酒店不大,两层一共只有十几个房间,程杳早早霸占了一楼走道尽头最大的屋子,林颂声来得晚,他的房间在二楼。

程杳上楼后左拐,经过第一间屋子门口时,里头出来一个人。

程杳一偏头,与他四目相对。

她的脚步顿住。

陈觅言就站在她眼前。

他比从前清瘦,英俊的脸庞有一些苍白,眉眼轮廓依旧好看。

他们之间只有两步之遥。

有那么一秒,程杳的脑袋里是完全空白的。她平静地看着他,神情木然,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这样的表情轻易就能伤人入骨。

陈觅言紧抿着唇,视线凝在程杳脸上。

虽然他一个字也没有说,但这样安静的对视让程杳有几欲窒息的错觉。

她不想再待下去。

程杳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但她没能迈出第二步。

陈觅言捉住她,猛一用力,将她拉进屋里。

砰地一声响,门被陈觅言一脚关上。

程杳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按到门上。

陈觅言紧扣着她的手,整个身体压上她。他的力气大得她根本没有挣扎的可能。

“放手。”乍惊之后,程杳动了怒,白皙的脸漾了红晕。

陈觅言低着头,脸庞与她贴得极近。

他全身都紧绷着,呼吸微微急促,薄唇始终抿得死紧。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他身上充斥着一种不曾出现过的戾气。

程杳失去耐心,烦躁起来,她用唯一能活动的手肘推他撞他,毫不留情。

陈觅言的胸口被程杳撞了很多下,但他仿佛没有感觉,仍旧牢牢地困着她。

程杳力气耗尽,放弃了挣扎。她别开脸喘了两口气,扭头对他说:“陈觅言,这样很没意思。”

陈觅言垂着头看她,眼睛发红。

他微白的唇瓣动了动,程杳以为他要说话,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默地别开脸,视线投向雪白的墙壁。

程杳盯着他的侧脸,慢慢怔住。

她茫然地看着那些水珠从他漆黑的眼里冒出来,沾湿他密长的眼睫,再一颗颗滚落。

他闭了闭眼睛,成串的眼泪滑下来。

他居然在哭。

程杳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陈觅言的头越垂越低,通红的眼里水光氤氲。

他没出声,也没看她,最后他甚至松开了她,兀自背过身。

程杳脱离了桎梏,她想离开,但双足不听使唤。

俞美樱总说她没心没肺,她也以为是,可现在看到他这样哭着,才知道心是会疼的。

陈觅言垂首站在那儿,以背影对她,自始至终没发出一丝声音。

程杳看不见他的脸,不知他是否还在哭着。但她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着,一直在发颤。

一堆情绪堵在程杳的喉咙口。

不知过了多久,陈觅言终于抬手抹了抹脸。

他转过身,程杳看见他黑沉沉的眼睛一片通红,眼眶仍是湿的。

她慢慢捏紧了手。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