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司瑰讶异,从犯罪概率上来说,偷婴儿的绝大多数是女人。

“对。可能他有异装癖,也可能只是为了伪装。但偷婴儿的嫌犯大多为女人,我们不能排除他精神是否有问题。”

甄意恍然大悟。所以研究精神与犯罪的言老师也来了。

她走去言格身后,不穿高跟鞋了,莫名就发现他背影很高,她又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就听他语速微快,字字清晰:“他受过高等教育,长相无害,甚至清秀帅气,但他不会和人有眼神交流,会重复而偏执地做某一件事;他没有工作,是无业游民,但家境良好,父母健在,与他同住;他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姐姐或妹妹,或者亲近的堂姐妹。

他有个喜欢的女孩,是他的性伴侣,却不是女朋友。那位女孩在这家医院堕过胎,意外流产,或出生死亡。那位女孩很可能已经死了。请重点调查妇科病人;他在这家医院看过病,或住过院,现已康复;请重点排查骨外科病人。

我想,你们会在两小时内得到嫌疑人名字。”

他一番话说完,现场安静了一瞬,这就找到了?

甄意听得神乎其神,情不自禁问:“为什么?”

周围的目光刷刷地投过来,这个跟队的小记者怎么如此不礼貌。

有位甄意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冲她微笑:“小姑娘,这是犯罪心理学研究。”

司瑰在她耳边解释:“归国的犯罪心理专家,季阳。”

甄意对这个犯罪心理专家季阳毫无兴趣,专注地看言格背影。

言格身形微顿,回头,一双长而明亮的眼睛看住她,平静而耐心,解释:“嫌犯扮成女人,说明他准备充分,计划周密,自我保护意识强。在医院偷婴儿,下手容易,可整条犯罪链越往后风险越大,如何把婴儿抱出医院,如何离开,如何安置,都是问题,这位嫌犯胆大心细,敢冒风险;教育程度不低。”

甄意蹙眉,隐隐有些不赞同。

言格一眼看穿了她的表情,稍稍敛起眉心,但并未停下,继续道:“他有妄想症,但不是异装癖,准备的假发和女性服装,从头到脚非常协调,没有视觉冲击,没有违和感;且服装搭配与品味都不差,可能是女性亲属的,衣服是名牌,家境很好。”

甄意眼睛稍稍睁大,赞同而惊讶。她没注意到这点,不经意点一下头,觉得他说的对。

她的表情和心理,他尽收眼底:

“至于我说他相貌清秀,因为他一路并未引起旁人目光,扮女装也没有给人突兀和粗犷的异样感。”他停了一秒,道,“长得好看的人通常不容易给人留下坏人的印象,也不容易让人起疑。”

甄意点头:“这倒是。”说完,咧嘴笑了,小声道:“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好人。”

言格微微不在自在,浅浅地清了一下嗓子,说:“他妄想症比较严重,无法正常生活工作,可他看上去并不邋遢落魄,也非形销骨立,他的家人把他照顾得很好;他非常顺利地进入医院,作案,并离开,没有迷失方向,看得出很了解这个医院。我不认为他事先来踩过点,因为陌生且人多的地方会让他不安。加之他走路重心偏右,左脚可能是新伤,而第三医院是贵族医院,我认为他在此处就医的可能性很大;他偷婴,是最近受了刺激,失去了他的孩子;我说那个女孩死了,因为两点:一、他带走了安瑶,说明他不会立刻抱着婴儿去见那个女孩;二、他至今没有打电话要求我们联系那个女孩。”

大家心服口服。

林警官和另一组的几个警官道:“言医生,你说的这些和刚才季老师跟我说的一模一样,看来,抓到这个人,把握很大了。”

言格这才看向季阳,是一个眉毛浓黑,眼睛狭长的英俊男人。季阳点头:“我和你想的一样。没想到国内也有如此厉害的犯罪心理研究者,佩服。”

言格原本平淡,听到他后面一句话,稍稍敛眉,纠正道:“我并不是你理解的犯罪心理研究者,我只是个精神科医生。我只研究精神病人的心理。”

甄意没注意这些,她低头冥想着,眉心越蹙越深。

她为难极了,不想在众人面前驳他的面子,而且这个什么犯罪心理专家季阳也支持他的观点,他肯定是对的。

可万一他错了,那不是更毁他清名。

该不该说呢?

言格早收回了目光,眸光清淡,一直笼在她脸上,看出她的纠结和心理斗争,明知故问:“怎么了?”

甄意咬咬牙,提出质疑:“还有可能这个男人没有精神病,他是拐卖婴儿的罪犯,又或者,他在绑架,勒索钱财。”

这话一出,身旁的警察们纷纷投来目光,却全是一种大人看小孩玩笑的感觉。

甄意莫名其妙。

言格点点头,说:“甄小姐考虑得很对。”

他声线磁又偏软,说什么甄小姐……

甄意无端窘迫。

他转而问:“林警官,你觉得呢?”

甄意曾在警局工作,和林警官是熟人,他倒不会因为她的发言觉得怪异,道:“甄意,你说的这些刚才言老师说过了。他认为可能性低,但并没排除这两个可能。警局已派人拉网搜查出城的交通要道。不过,如果是拐卖儿童,安医生的状况就非常危险了。”

甄意拧眉。

她明白,如果嫌犯的目标是婴儿,安瑶作为障碍,她会被杀;活命的情况是,疑犯同时还拐卖妇女,那安瑶会被卖入深山,永无天日。

想到这儿,甄意的心沉闷得透不过气来。

可言格说:“拐卖儿童的可能性很低,他们通常会让女性成员来偷婴儿,且他们不会穿着纪梵希女装来偷婴儿。”

啊,她没有观察到这种细节。心稍稍落下:“绑架的可能也低吗?”

司瑰道:“7个小时了,婴儿的父母还没接到绑匪的电话。”

7个小时!

如果是索钱类的绑匪,早该打电话提要求。他这7个小时在干什么?是不是安瑶给他造成了麻烦,是不是他把安瑶给……

她不敢想。

“也有绑匪会故意拖延时间,给受害家庭施加心理压力……”甄意说不下去了,这种情况的确存在,但很蹩脚,“索钱类绑匪通常只要钱,所以会要求家属不准报警。可他选择在医院偷孩子,就是昭告警察了。即使他觉得偷婴儿比较容易,他也会在警察出动前联系父母要钱,不会这样杳无音讯。”

这么一番分析下来,甄意不得不佩服言格说的很对。想起刚才的质疑,她脸发烫,他那样思维缜密的人,她在担心个什么。

还怕他出了错丢脸,是自己丢脸了吧。

她立在众人的目光里,脸红彤彤的发光。在言格看来,像小太阳。

言格看着她,眸光闪了闪,似乎是想说什么的,但欲言又止,最终只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甄意看不懂。

季阳道:“请放心,买卖,勒索,寻仇,这些情况我们都考虑到了,而且正在一一排除。”

甄意松了口气,却听言格又道:“比起这些情况,这个案子还有另一种比较高的可能性。”

还有可能性?

“什么可能?”

言格道:“嫌犯对医院不满,要发泄怒火,引发关注。所以他选择从最弱的婴儿下手,顺路挟持一位女医生。我认为这个可能比买卖勒索和寻仇的概率都大,但我已经转告警方,他们也已经在排查。”

他真是缜密到叫人五体投地。

甄意一瞬不眨地盯着他。觉得他这样细腻从容,又精确凌厉的姿态太性感!

她还着迷之时,又听那个新来的季阳用严肃沉稳的声音,对警察说:“在排查这些可能性的同时,我们认为,最大的可能性还是我刚才说的,嫌犯有妄想症。失去重要的人触发了他的病情。从临床角度看,孩子是稳定关系的象征,这是嫌犯缺乏并渴望的。他很孤独,无法建立两性关系,他认为这个孩子是他自己的,他想通过这个孩子重建家庭和一段稳定的关系。”

甄意微微瘪嘴,临床角度?明明是言格说的。

林警官问:“所以绑架常用的关键48小时72小时在这里会不适用?而且,嫌犯伤害孩子的可能性不大吧?”

“对。虽然嫌犯可能不会照顾婴儿,让它出现危险,但安医生也在,她可以照顾。相比以前的绑架犯,这次的人质安全在前期会比较高。”

“为什么是前期?”

季阳停了一会儿,言格接话道:“如果嫌犯妄想破灭,发现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可每个人心里都凉飕飕的。

言格面色平静沉着,微微颔首:“所以,请各位警官一定要在嫌犯的心理崩溃前,救出两位人质。”

很轻的一颔首,却带着不动声色的人格魅力。

甄意在他的低头里,看到了信任,谦逊,与托付的力量。

不知为何,她心底骄傲,其实是很好的男人啊。

她早就知道。

第62章 chapter62

警察们、各路人员们忙忙碌碌。

甄意蹲在角落里做笔记,和易洋商量角度和选材,忙了一会儿,去洗手间洗手。刚好撞见司瑰。

司瑰边往手上抹洗手液,边小声道:“刚才你身边跟着摄影师,一直没好问。”

“问什么?”甄意从包里拿出梳子梳头发,她特在意这个,有一根头发丝翘出来她都要重新梳马尾。

“言家是什么背景啊?”

“什么什么背景?”甄意困惑。

“上头的上头的上头的人说了,不把安瑶毫发无损地救回来,咱们局长就可以请辞了。所以才把那个宝贵的犯罪心理专家季阳大神都请来了。”司瑰纳闷,“关键是大家也说不清上头的上头的上头,到底什么来头,这个言家好像神神秘秘的。”

甄意支吾道:“或许是安瑶背景强呢。”

“哪有?上次许茜案就调查清楚了,她是孤儿,没亲没故。不过她也够拼命的,去国外读书全是拿的最高奖学金。”

甄意稍稍一愣,没想安瑶身世这么凄苦,心里更难受:“阿司,你们一定要把安瑶救出来。不到一个星期她就要结婚了。”

这一说,司瑰也难过:“甄意,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把安瑶救回来的。”

甄意梳完头发,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司瑰准备出去,洗手间的门再度推开,进来的是杨姿。两人都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司瑰先答:“有点儿案子。”

杨姿听了,说:“我是来找朋友的。司瑰,我朋友从今天上午不见,她弟弟一直没联系上她,急死了。”

“多久了?”

“7,8个小时吧。”

“或许是去办事了吧,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立案调查的。”

“或许是吧。”杨姿叹了口气,停几秒又问,“我刚好像看见甄意了,她最近过得挺好的吧。”

“嗯,她么,干什么都不会差啦。”司瑰笑了,“她嘛,不爱计较个性又大方,现在的新同事和新上司都很喜欢她。”

杨姿点点头:“嗯,她一直都运气很好。”

这话却叫司瑰听着不太舒服:“运气好?”

“是啊。”杨姿温和地笑,“从以前到现在,她过得多顺心,多恣意,什么难事到她面前都变得顺利。中学疯玩5年,成绩全年级垫底,高三努力一年就考上一本。不是法律本科出身,半路学,可多少法律高材生不如她,江江是帝大毕业的,都给她打工。工作中,卞老大、尹检察官都帮她。虽然犯了罪,但还好保住了执照。新工作在电视台上班,以后或许会成为名记者。关键是还找到了一个那么好的男朋友。家世背景不用说,还是中学的男神。老天真眷顾,让她做什么事都那么顺。当然啦,后面这些都是事务所的同事说的,还好甄意现在不在那里,不然要生气了。”

她语气平和又乖巧,听不出什么讽刺,可司瑰还是觉得哪儿不对,斟酌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道:“杨姿,我不认为她是运气好。而且,即使听到这些话,她也不会生气。”

“咦,你觉得她运气不好?”这问题真微妙。

“不关运气的事。我不知道高中的她是什么样子,因为她从来不提,可大学四年,她是我们全系最努力的人,不管周末节假暑假寒假,全泡在图书馆;她是半路学法律,可她读研时天天凌晨才睡清晨就起,你和我都看见了。她厉害是因为她比很多人都努力拼命。别人,比如你,在上网聊天美容看剧物色恋爱对象时,她只干了一件事,学习。

不要说卞谦把好案子给她。唐裳的案子,当时你们律师事务所没一个人敢接,怕林家报复;等到了戚勉,你们同事都怀疑他是杀人犯甄意要身败名裂。自己没勇气没胆量做的事,别人做了,成功了,就是运气好吗?杨姿,我很好奇,如果唐裳戚勉他们一开始先找的你,你敢接吗?”

杨姿尴尬地笑笑:“这些话又不是我说的。”

“那好,你可以转告你的那些同事们。甄意认罪后,把戚勉案赚的钱,一分不剩给了艾小樱的父母。几百万!要是你,要是他们,舍得主动拿出来吗?”

“至于她和言格,我只知道她从大学到现在没和任何男生搞过暧昧,你和她是高中同学应该比我清楚。很多女人,没她痴情,没她执着,没她勇敢,见她追到好男人,就酸酸地笑她厚脸皮,追来的男人不靠谱;可这男人刚好顶尖优秀,于是就说她运气好。不是绝世美女,也不是温婉淑女,除了运气没别的解释。可这些人自己敢追吗?追了人家就要你吗?所以,人还是别在说运气这样可笑的事。如果天天等着男人来暧昧,还真不停被人勾搭,这才叫运气。”

杨姿脸红:“司瑰,你是在说我吗?”

“我只是在说那些诋毁我朋友的人。杨姿,或许你说的这些都是别人说的,可你这样,我真的分不清你只是没主见,还是赞同了‘别人’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司瑰说完,转身走了。

甄意回去育婴室那边,言格和几位警官的谈话刚巧到尾声,大家都散开了。

甄意走过去言格身边,问了一直没来得及问的问题:“言栩他还好吗?”

“不好。”

回答很直接。

甄意便不知下句该说什么了,犹豫半天,道:“警察会抓到绑架犯的吧?”

“会锁定嫌犯。”他说。

“警方根据道路监控,大致摸出了嫌犯车辆的行驶轨迹,往南中山的山林方向去了。可他们弃了车,是被偷的二手车,找不到有用信息。”

甄意明白:“所以即使找出嫌疑人信息,也很难查出他们所在的位置,对吗?”

言格没作声。

这时,林警官过来,说警方已经根据他说的条件锁定10名嫌疑人,有5个能联系上且有不在场证明。剩余5个联系不上,警察已开始调查。

甄意叹:“好快!”

“还不够。”言格脸色不甚明朗。

对绑架案说,每分每秒都是至关重要的。更何况还有脆弱的新生婴儿。

他沉思半刻,径自往前走。

“你去哪儿?”

“安瑶的办公室。”

甄意跟在他身后,望着他高大而安静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安瑶失踪,言栩肯定备受煎熬,言格也一定难受。这种时候,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因为,面对他沉默的难过,她也觉得无能为力。

望着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她不知为何,心弦微动,上前去他身边,手缓缓钻进他的裤兜,抚顺他的手掌,十指交叉,柔柔地握紧。

他的心稍一凝滞,便觉手心挤进了一团柔软。

她并没有像中学常做的那样,手臂缠上去,整个儿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手臂。

仅仅只是温暖地握着他的手。

言格微愣,记忆有些恍惚,侧眸过去,她抿唇笑着,很暖,还有一点点理直气壮。

“言格,别担心。安瑶是好人,不会出事的…”

言格不吭声,露出难忍之色,犹疑了几秒,终于说:“甄意。”

“嗯?”

“一个人是好人,和她会不会出事没有逻辑联系。”

甄意:“……”他真的需要安慰么?

她突发奇想:“言格,如果是我被绑架,你会着急难过吗?”

他的手指微微僵了一下,非常简短地说:“会。”

这世上,能让他紧张的人,没有几个。

她满足地笑了,朝他身边靠近一点点,有些骄傲:“我就知道。”

隔一会儿,又问,“你刚才形容疑犯,说‘他很孤独,无法建立两性关系。’”

“嗯。”

“言格,”她歪头望他,“你孤独吗?”

他垂一下眼眸,静默不答。

孤独这个词,他并不太懂。或者说,认识她之前,不孤独;认识她之后,孤独了。

熨烫而逼仄的裤兜里,暖意融融。到了某一刻,她却松开了他的手,他心莫名一落,可她并没有抽回,小手一绕,拍拍他的手背,温顺柔缓地摸摸:“言格,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呐。这样你就不会一直孤独了。”

言格还是没有作声,嗓子很紧张,呼吸也困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