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真是不自知啊,言格斟酌半刻,“不要开那种玩笑。”

“哪种?”

“比如看见水果就说:香蕉真好,自己带套;女人都喜欢香蕉。”

“……”甄意微窘,这种话她的确说过,可,“我会在这种场合说吗?”

“哦,我只是看你紧张,想让你放松一下。”

“不说还好。一说更紧张。”甄意瘪嘴。

言格的目光又挪过来,见她皱着眉,是真紧张了,心里柔软下来,轻轻道:“明天才会见到很多长辈,到时,你跟在我身边就好,不需要说什么,交给我。”

一句话,甄意心里便软得一塌糊涂。

前方的绿树间,出现了一道久远如古物的大门,门自动打开,车下的路变成青石板。

四周出现了木栏小道,小桥流水,清雅古居,一路皆是绿树繁花,其后偶尔露出一角屋檐,一串风铃,抑或是一道古风画的门角……

车最终停靠下来,天已经有些黑了。

言格带她进了一处庭院,门口只有两人守着,恭敬地鞠躬。

入口一道白玉嵌宣纸屏风,水墨画着清明唱晚,画中游子颇有魏晋洒脱澹然之遗风。

绕过屏风,是一处安静的中式庭院,铺着青石板,清凉而厚重,走上去润润的,脚步声被大地温吞地吸收。

有处石缝儿里长出一两株蒲公英,黄色的小花,白色的羽毛,生机勃勃。

瀑布离这儿不远,走到哪儿都可以看见潺潺流水,水晶般剔透。这处庭院西侧也有细细的涌泉。风一吹,院子里水气腾腾,像江南烟雨画。

主屋是一座两层的楼,木窗,露台,藤椅,石阶,兰花纸灯亮着微弱的光……

暮色中,遗世而矜贵。

角落里有一丛竹子,几只蓝色的鸟儿在上边蹦蹦跳跳,仿佛荡秋千。

露台旁种着一棵枇杷树,淡黄色的枇杷胖嘟嘟地挤在一起。

园中每一物,即便是花盆架子,也是精雕细琢,或镂空着画样,或彩绘着古迹。偏偏整个儿看上去毫无奢靡之风。

这里,美得低调而冷静。

进了正屋,开门是客厅,花梨木的沙发外壁内嵌松木色软垫靠背,清淡而雅致;靠近窗户有座煮茶台,还有不知哪个朝代的美人榻。

客厅很大,隔着两道拱月门,一边是书房。桌上摆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几本黑色的纸质笔记本,几个黑色木制笔筒,整洁而清净。

另一边则是洗手间和一道木制楼梯。

言格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洗手。

甄意靠在门边,暗叹连洗手间里都是淡淡的沉香,洗手的莲花台是水蓝色的珐琅,墙上挂着古风装饰。

这样清幽淡雅的洗手间,只怕五星级酒店都比不上。

“我们在这里等言栩他们吗?”

“他们不来。”

“那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言格正拿毛巾擦手,听了她的话,转眸看她一眼,道:“我住这里。”

“真的?”她瞪大眼睛。

这处古色古香的地方因为是他的成长之地,而变得格外亲切起来。

她望向那道楼梯:“上边该不是你的卧室吧?”

“嗯。”

她来了兴趣:“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到晚饭时间了。”

她笑眯眯,很善解人意又体贴:“好吧。”又说,“那我今晚可以睡这上边吗?”

“……”言格说,“西厢有客房。”

甄意不满:“对你来说,我只是客吗?”

“……”

还真……

“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睡客房?”

似乎一贯如此,她总是一堆歪理,分明逻辑不通,他却无法反驳。

他低头擦手,不说话。

甄意懒懒地靠在门边:“言格,我知道你喜欢我。虽然你不说,但我已经发现了。”

他侧脸白皙而俊秀,安静几秒,打开水龙头……再度洗手。

甄意怡然自得,抱着手歪着头,吃吃地笑,那语气得瑟得欠扁:“我知道你喜欢我,啧啧啧,还不是一般的喜欢,简直喜欢得不得了呐~”

“你肯带我回家,其实是认定了我是言栩的嫂子吧?呀,你想和我结婚吧?”

言格一声不吭,乳白色的灯光下,面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某人小人得志般张狂:“既然如此,你还不主动把我搞定?不然哪天我被别的男人拐跑了,你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吧。说真的,你以后对我好点儿。小心我生气,我生气了就挽别的男人的手,气死你。”

言格眼瞳深了一度,说:“你不会。”

“……”

她笑容敛了,有几秒没作声。

夜里很安静,外边有鸟儿啾啾地叫,里面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

“是,我不会。”

声音里没了轻松,透着极淡的委屈,

“你就是知道我不会,知道我对你死心塌地,所以才对我无所谓。”

她一扭身子,别过头去了。

言格微怔,有点儿恼自己。她好不容易撇开HK的烦心事回到深城,好不容易心情好了一点儿,他又惹她了……

“甄意,”他关掉水龙头,轻轻地说,“我没有觉得无所谓。”

她不听,耷拉着头,很沮丧。

言格没想自己一句话就让她兴致全败,顿时有些无措,想起她说自己无趣。

他碰碰她的手背:“甄意,我没有。你不要生气。”

她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已经生气了。”

一听她呜咽的声音,他愈发不知所措,心里很紧张,可嘴上只会笨拙地重复:“甄意,你别生气。”

“那你亲我一下。”她大发慈悲地松口。

言格脸微红,思考了一秒,终究缓缓倾身,偏着头,凑近她,很轻很轻,碰了一下她的嘴唇。柔柔的,软软的,呼吸很温热。

甄意心在颤,美好而微妙,嘴上却不饶他:“我说的是深吻。”

言格一愣,脸上的红色爬上了耳朵。

这时,宁静的园林里传来暮鼓声,一声一声,在暮霭中浓重而绵长,仿佛从远古传来。

“这是什么?”

“晚餐时间。”

“那我们快走吧。”虽然很想亲他,可第一次在婆家吃饭,要给家人留下好印象。

言格“嗯”一声,片刻前紧张砰砰的心跳平息下去。其实已经做好准备了,嗯,此刻的心情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

出了门,绕上长廊,夜晚的风从篱笆上吹来,带着金银花的淡香,清冽而纯净。

甄意说:“言格,你欠我一个深吻,记好啦!”

“……嗯。”他沉默一会儿,问,“甄意。”

“嗯?”

“刚才你其实没有生气吧。”

“哈哈。反正你欠我一个深吻。”

转眼见他的庭院一角有座小塔楼,屋檐的辟邪风铃在风里叮叮作响,阁楼上亮着灯。

“那里是什么?”

“放旧物的。”他简短地说,见她还在张望,拉一下她的手臂,“快走吧。”把她推去前边,自己却忍不住回头,望一眼上边的阁楼。

在夜里,那样明亮,像太阳。

他的太阳,在那里。

水榭楼阁上,荷叶清香,芦苇飘荡。到餐厅时,其他人也刚到。并没有叔伯辈的亲戚,只有他们一小家子。

甄意这次见到了言格的爸爸,一身休闲青衫,相当儒雅英俊。他对甄意很客气,但明显没有多喜欢。

甄意一开始还努力和叔叔阿姨说话,但终究招架不过他们太过礼貌而不亲近的态度,渐渐,就不开口了,有些失落,呆呆地看佣人布菜。

家里今天似乎吃素,清蒸竹笋,凉拌黄瓜,香芹百合……一道道色香味俱全,她却没了胃口。

言母趁布菜的间隙和安瑶说起婚礼,不自觉就显露出对安瑶的喜爱。说他们的缘分是天注定云云。

甄意想起安瑶说,言栩小时候就见过她,但她不太记得了。

如此一想,还真是奇妙的缘分。

言母又说起后天的婚礼细节,登堂、三拜、沃盥、解缨结发、执手……

甄意听得入迷,愈发期待。可听着听着,看言母对安瑶无微不至的关心,她心里有点儿泛酸了。

低下头去,觉得空前的陌生无助。下一秒,言格却从桌子下伸过手来,掌心温热,覆住了她的小手。

她懵懵地扭头,他清黑的眸子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微垂,另一只手起筷,各种菜往她碗里夹:“多吃点。腿伤还没好,本该多休息,我却非让你过来,抱歉。”

一时间,甄意感动极了,心里幸福漫溢。

言格平时话极少,一开口,父母也明白了,问候甄意的伤势,她倒也不受冷落了。

吃完饭,言家父母去陪爷爷奶奶泡茶去了。

言格和言栩则照例去露台上吹风,下围棋。

甄意看不懂,就坐在栏杆边上,看安瑶泡茶。

婚礼那天,安瑶要亲自泡茶给公婆,到时言家大大小小的亲戚都会看着,茶艺是新媳妇最直观的品艺,一步可都不能错。

夜风里,水雾袅袅,茶香淡淡,含着清润的围棋落子声,让人心都安宁下去。

甄意看着安瑶筛茶,好奇:“安瑶,你和言栩小时候怎么认识的?他为什么叫你如笙,是你的小名吗?”

安瑶停了一秒,垂着眸,并没回答。甄意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沉默。

放下电话后,甄意说:“安瑶,你不用那么自责了。”

“怎么了?”她正用心烫茶叶。

“警方初步给你定的是自卫杀人。但现在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了,刀片刺进了许莫胸口。离心脏很近,但刚好错过,只差几毫米。”

“哦。”安瑶正悉心地烫茶杯。

“司瑰让我告诉你,许莫不是死于你刺进去的刀片,而是溺水而死。你的自卫行为并没杀死人。”

叮咚一声清脆,言栩手中的棋子坠落棋盘上。

甄意停下来,扭头看。

言格淡然自如,把砸开的棋子一个个摆回原位,抬眸看言栩一眼,眸光很深,问:“怎么了?”

言栩不吭声。

甄意没多想,安慰安瑶:“别那么多心理负担……”说到一半,想起杨姿的话,心里不太舒服,小声问:“你最近是不是惹什么人了?”

“怎么了?”安瑶盯着煮水器,煮久了泡的茶就不好喝了。

“谣传说,你和许莫很早就认识,还……”甄意说不下去了。

安瑶的脸白了一度,却几不可察:“没有的事。”她静心下去,最终沏出一杯晶晶亮的茶,捧去给言栩。

言格看着棋盘,淡淡地说:“你和许莫的确很早就认识。”

这个“你”,当然是安瑶。

安瑶茶杯里的水轻轻晃荡了一下。有风吹,露台边一树月桂花轻轻摇摆,一片雪白柔软的花瓣落进茶杯,漾起涟漪。

言栩垂着眸,像静止的。

“季阳问你,许莫找你看病时,你有没有察觉他有什么不对。”

安瑶把杯里的茶倒了,重新沏:“我和言栩就是这么认识,所以误以为许莫喜欢我,借机接近,因而也没有怀疑他精神有问题。”

“逻辑上没问题,但情理说不通。”言格仍在下棋。

而安瑶背着身,仍在煮茶。

像两个世外高手。

“我对外人的事,向来漠不关心,所以没迎合,也没心思拒绝。”

“如果没有言栩,你的确会这样。”言格长指捡棋盘上的棋子,道,“但有言栩,就不一样了。”

甄意蓦然明白:有的女人即使有固定的关系了,也会接受其他男人的爱慕,但安瑶不会。

“你非常喜欢言栩,因为他,你和所有男人保持距离,工作中有同事和病人接近,哪怕只露出一点好意,你都会明确拒绝。”

言格侧脸平静,“而且,在绑架你后,许莫对你并没有表现出别的心思。而你并不是那种会自作多情的人。因为言栩,你对其他男人都格外迟钝。所以,安瑶,你本就没有误解许莫。”

安瑶静静地往茶杯里倒茶,晶莹的茶水流却在轻颤。

“你知道许莫不停找你是因为心理出了问题,换言之,你早就知道许莫有妄想症。”

这意思是?

甄意惊讶地盯着安瑶,可她只是再度捧起了茶杯,送去言栩面前。

言栩抬手接过,轻轻捏住,说:“她只是不想给自己招麻烦。仅此而已。”

安瑶站在言栩身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言栩说:“许茜的死已经给如笙留下阴影,如果这次大家怪她没早点意识到许莫的心理问题,她会承受不了了。”

言格抬眸,看着言栩。

同样清秀的脸孔,同样澄澈而深邃的黑眸……

露台上,风铃轻响。

言格收回目光,不徐不疾地收捡棋子,道:“那幸好,安瑶的刀刚好从许莫的心脏擦过,没有正中要害。不然,即使是自卫杀人,她心里也肯定过意不去。……警方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