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他寂静而无力地垂下头,嘴唇从司瑰的脸颊边缓缓划过。

夜色璀璨,对面的伊丽莎白港灿若银河,五彩斑斓的礼花腾空升起,在夜空海面交辉相映。

这个夜晚,世界各地的人都在欢腾庆贺,

他却悄无声息,在海风中仰倒下去,撞到栏杆上,翻身坠入了幽深的海里。

“阿谦!!”

司瑰尖叫,伸手去抓。

眼见她要扑过去,甄意立刻冲上去抱住她,拦在她身前,护住司瑰的肚子,任自己被司瑰冲撞着背脊狠狠磕到栏杆上,一时间眼冒金星。

“阿谦!”

司瑰大哭,推搡挣扎着要去抓人,可卞谦已经坠落海底,溅起的浪花很快就被涌动的潮水吞噬掉。

“阿司你别这样,你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啊。”甄意也哭了,她不知道卞谦情况怎么样,可她不想让他死啊。

那个像亲哥哥一样的人,她不想他死啊!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言格利落地脱了风衣,两三步冲过来踩在栏杆上,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言格!”甄意大骇,回头去看,海里水流湍急,早已没有了人影。

甄意心惊胆战,可司瑰此刻情绪激动,她也不敢松手,怕司瑰失控之下碰撞到肚子。

很快,更多的警察从桥上跳了下去。

深夜的海风凌厉,冰冷,吹得人瑟瑟发抖。

司瑰挣脱不过,死死搂着甄意,哭得撕心裂肺。

甄意不敢看海里,紧紧地把哭成泪人的司瑰搂在怀里,又冷又惧,和她哭成一团,颤抖着安慰:“阿司,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这么说,心里却疼得几乎麻木,司瑰这样绝望悲伤,她好怕她不会好起来了。

……

夜色中的海港,远处,耀眼的礼花开始徐徐地在空中绽放。

司瑰早已止了眼泪,风干的泪痕斑驳在脸上,她立在空旷的码头上,望着忙碌的人群发呆。

甄意拿毛毯裹着她,用力搂住她单薄的肩膀,也不知能不能给她温暖和力量。

卞谦浑身湿漉,右胸口鲜血淋淋,被几位特工抬上担架。漆黑的头发一簇簇贴在惨白色的脸颊上,一位特工麻利地给他戴上了呼吸罩。

人影交错而忙碌。

码头的探照灯下,他双眼紧闭,脸煞白得刺眼。

司瑰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远远地盯着他寂静的脸,目光笔直,凝滞。

终于,他被抬上直升机,机舱的门无情地阖上,再也看不到了。

直升机螺旋桨渐渐加速旋转,刮起猛烈的风,吹得人左摇右晃。

甄意抱着司瑰把她往后拉。

司瑰被甄意牵着,呆呆地后退,仰望着腾空而起的直升机,夜色中,泪水盈盈,再一次滑过苍白的脸颊。

“甄?”

“什么?”

“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是不是?”

“……”

甄意仰头,海上的星空怎么会那么灿烂,深灰色的直升机很快就隐匿进了夜幕了。她无言以对,搂住司瑰的肩膀,一低头,眼泪砸进她的脖子里。

绚丽的礼花缤纷夺目,在新年的夜空密集地绽放。

两个女孩寂寞而消瘦的身影,一点点被夜色吞没。

……

司瑰最终也被医护人员送返去医院了。

……

大桥上灯火通明,码头边空旷寂静,海湾依旧深沉而波荡,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宁静。对面的海港愈发热闹,却不属于这里。

言格刚才跳海救卞谦,浑身都湿透了。

到了深夜,海上的风有点儿大,吹在身上,冰凉透心。

他眺望一眼海水对面的伊丽莎白港,不经意看了眼手表,零点差3分。

他扭头,看向身旁站立的另一个男人,此番从国安部过来的特工小组组长孟轩,再过一会儿,孟轩也要连夜赶回去了。

夜愈深,风愈大,吹得两人的头发都在张扬。

“这一组案子是圆满靠破了。”孟轩放下刚打完的电话,说,“上级说要好好表扬你。”

“不必了。”言格望着遥远的伊丽莎白港,“happy new year”的字符在写字楼上飞舞,映在他漆黑的眼眸里,亮灿灿的。

“随你。”孟轩是知道他的性格的,笑了,打招呼准备走,又无意识回头望了一眼言格的车,玻璃黑漆漆的,看不到人。

问,

“甄小姐情况怎么样?”

言格沉默半晌,道:“很好。”

话这么说,眉间却笼了淡淡的愁云。甄意很好,但他感觉得到,她的精神一直都是警惕着的,时刻都在害怕甄心的反扑。

即使这些天他对她的治疗很不错,但他们都清楚,这种病,不可能根治。

孟轩想到什么,又说:“知道吗?MSP最近研发了一种奇怪的药物,听说是治疗人格分裂的。”

言格的目光挪过来。

“其实就是清楚记忆。由于衍生人格是以记忆为依附的,除掉记忆就能除掉衍生的人格了。”

言格眸光微闪,收回去了,脸色淡淡如水。

甄意的病情,他并不心急,也不沮丧,每隔几天给她做一次心理辅导,他一点儿也不腻烦,即使时间的跨度拉成一生那么长。

“没事我先走了。”言格转身,背影在海风里料峭而挺拔,头也不回地离开。

……

言格拉开车门,见甄意在后座上有些困困地睡着了。她裹着毯子,缩成一小团,只露出白皙的脸蛋。

言格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零点了。抬头望,对面的海港,礼花绽放在整个夜空。

他低头,把手表的分针往回调了一格。

言格俯身,手心轻轻去抚摸她的额头,嗓音轻磁:

“hey.”

“唔?”她懵懵地应一声,因他的手有些凉,她颤了一下,拧着眉头,嫌弃地把脸蛋往毯子里缩了缩。

言格:“……”

“甄意,”他的手钻进去把她的脸蛋捧出来,半哄的语气,“看时间。”

他把手表凑到她跟前,缓缓而安然地念,“10,9,8……”

甄意歪头睡在他清凉的手心,听见倒计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呆呆看了半晌,渐渐,眼神开始聚焦。她望着表盘上一格一格挪动的秒针,眼睛里星光璀璨,欣喜地嗡嗡:

“要跨年啦。”

封闭而温馨的车厢内,他极淡地弯了弯唇角,继续念着:“7,6,5……”

她小手揪着毛毯,脸颊贴着他的手心,不知为何,莫名紧张又期盼。

他缓缓低头,靠近她:“4,3,2……”

她闭上眼睛,他便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唔~”她柔柔地哼出一声,像一只慵懒的猫咪。

新年到了。

……

chapter 100

甄意醒来的时候,是元旦节的下午了。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她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自己那么能睡。

病房里只有安瑶和言栩,言栩开着电视机在看南极的企鹅,安瑶在削苹果。

甄意刚要抬起脖子,觉得后脑勺有些疼。她已不记得卞谦在病房对她的一拍,只记得自己在桥上撞了一下后脑,以为自己是那时受伤的。心想可能过几天就好了。

安瑶见她醒了,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给她。

甄意摇摇头,没胃口,四处看看,问:“言格呢?”

安瑶抿唇笑:“刚才家里有人来,是好事。”

“好事?”

“言格说,是他们送订婚礼的方案过来了。”

“订婚礼?”甄意的心一下子咚咚的。

“虽然只有九个月就要婚礼了,但订婚礼也是不能少的啊。这些也都要筹备。可你最近受了伤,我想,言格应该是担心你太累,所以就没想让你费心吧。”

“这种事我怎么能不参与?”甄意问,“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先回病房了。”

安瑶扶甄意上轮椅,推着欢欣雀跃的她过去,刚靠进房门,就听见里边有一个陌生男人沉沉的声音:

“甄小姐的情况很麻烦,如果走正常渠道,她作为头号嫌疑人,证据确凿,上法庭是无疑的了。”

律师?

安瑶一愣,刚才来的分明是家里人啊,而且言格说的的确是订婚礼方案。她反应极快,转身就要把甄意推走,但甄意的手紧紧握住了轮子,止住了安瑶。

门内的人还在对话:“但请您放心,我们会请最专业的大律师组成金牌律师团,为她打官司。”

沉默几秒后,言格道:

“除了一定要赢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要求。”

“您说。”

“她不会出庭作证。”言格的声音坚定而冷漠,带着丝毫不让步的气势。

“这……”另一人犹疑了一下,最终道,“我们会尽力……”隔了半秒的安静后,又换了语气,

“我们保证。”

甄意心里又酸又暖。

她知道他是心疼她,不愿看她坐在被告席上被人质问被人揭伤疤,也不愿让所有的人看热闹,对她指指点点,说那个名律师原来是个精神病,还是最吓人的人格分裂症患者。一面光明,一面黑暗,涉嫌杀人了呢。

她抬起手,轻轻叩了叩门,三下。

门内顿时静谧下来。

甄意抬头看了安瑶一眼,后者会意,拧开门,把她推进去。

一名西装笔挺的律师垂着头立在一旁,言格则坐在轮椅里,即使这样,也气宇轩昂。

甄意看了一眼那个律师,还有安瑶,说:“谢谢了。”

两人便出去,带上了门。

chapter 100

言格黑眸清湛,一瞬不眨地凝视着她,不言语,也不解释。

甄意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臂;

他接住她柔软滑腻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带,两把轮椅便滑动着,轻碰到了一起。

她便开心地笑了:“好好玩。”

言格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摸摸他的手,手指在他的掌心里画圈圈:

“言格……”她的声音异常的柔软娇俏,是在撒娇。

“嗯?”

“我想上庭。”她满心期盼,盈盈看住他。

他垂了一下眼眸,反握住她的手,等她继续。

“我想上庭,想自己做辩护人,还想搞清楚这两件死亡案的真相。不管是不是甄心,我都想弄清楚。不然,心里似乎一直不会放下。”她说着,还很顾虑他的好心,又乖巧道,

“至于你请的律师,让他们给我做律师团好不好,有他们的协助和帮忙,一定会稳操胜券。”

言格不言语,仍旧只是静静凝望着她。

可只是那样一个安静的眼神,甄意看到了欣赏,却也看到了心疼。

“不用担心我啦。我很想光明正大地把这件事情做一个了结,即使站在公众面前,我也要昂头挺胸,问心无愧。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她歪着头,灿烂地笑了,

又软糯糯地摇摇他的手,“好不好啦……”

她还要说什么,他伸手过来,捧住了她的脸颊,她一瞬间便词穷了,鬼使神差般只能定定地望住他。

言格眸光深深,拇指缓缓在她脸颊上摩挲,所有的怜惜与不舍全封存进了心底,眼中只有淡然的支持与信任,回应了一个字:

“好。”

甄意,你想要自由,我便给你自由。

……

关于淮如死亡的细节,甄意记不起来了。这并非言格对她的催眠干扰。

被囚禁时,由于杨姿对她的刺激,她想起了言格让她忘记的事,想起了那天淮如闯入她家后所做的一切,说的一切。

可记忆卡壳在了阳台上,当她脑子里出现那个“杀了她”的声音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关于杨姿死亡的细节,甄意也记不起来了。

司瑰的“死”刺激得她几乎发疯,她记得自己的身体朝杨姿走过去,甄心在说“杀了她”,她拼命阻止和挣扎,不断摔倒在地又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