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格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甄意显然对他的回复不满意:“我说的同居是,咳咳,每天晚上睡在一起,那个那个了。”

言格感受到了她语气中的不满,手指稍微顿了一下,心想,卞谦和司瑰在一起,她有什么不开心的呢?难道……

虽然说,甄意身边的男人,最让他不适的,是尹铎的公然追求;可卞谦,他对这个人也有隐隐的抵触。

他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甄意总是“卞谦哥”“卞谦哥”地叫,因为他离开了8年,而这8年里,是另一个男人为她遮风挡雨,帮她成长,陪她长大。

尽管不是因为男女之情,言格也略略介怀。

他沉默着鄙视自己,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你看看我们,认识那么久了,居然还是没到最后那一步。”甄意憋着嘴巴埋怨。

言格:“……”

她不满的是这件事么……

他不知在如何回答,心里却轻松了一点儿;而甄意说到这儿,忽然就想调戏他了。

于是:

见到爷爷时,他正系着餐巾,坐在花园里吃蛋糕,笑眯眯的样子像弥勒佛。护士们把他照顾得很好。

而这次,出乎意料的是,卞谦和司瑰也在。卞谦是来看爷爷的。

“爷爷!”甄意老远看见便开心地叫嚷,拉着言格的手小跑过去。

爷爷笑容可掬:“意儿,你来啦!”

甄意坐去一旁,拿餐巾纸擦拭爷爷嘴角的奶油,又望向另外两人:“过来也不叫上我一起。”她知道,卞谦经常过来看爷爷的。

卞谦笑道:“分开的话,就有两拨人来陪爷爷,不是更好吗?”

“也对噢。”甄意笑了,转身看爷爷,亲昵道,“爷爷,我带男朋友来给你看啦。”说着,一把拉过言格,头歪在他肩膀上,咧嘴笑,“喏,是不是很帅很好看?”

言格侧头看她一眼,他分明有很多其他的优点……比如……呃,就这样说吧。

“爷爷好。”

卞谦和司瑰的目光都挪到言格这边来了。言格转眸,和卞谦对视了一眼,颔了一下首。

爷爷的目光也

 

卞谦和司瑰待得差不多,也准备要走了。跟着甄意走了一会儿,卞谦问:“准备要开自己的工作室了,最近是不是很忙吗?”

“超级忙,”甄意说,“过会儿还要回工作室去看看。”

“好像还在装修阶段吧?”

“嗯,不过快结束了,过段时间就可以开始招人了。”说到这儿,甄意回头笑看他,“哥,这些年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真不会发展得这么好,这么快。”

卞谦笑道:“你平时那么刁蛮,现在突然这么客气,我还真不习惯。”

司瑰也忍不住笑:“就是,甄意你还是露出本性吧。”

甄意“切”一声,故意道:“等我开了工作室,小心把你律师事务所的生意全抢走。”

“那谢谢你。”卞谦和她抬杠,“刚好我也不准备干这行了。”

这叫甄意始料未及:“什么?你不干了?”

“嗯,把律师事务所转手了,觉得还是回老本行,干心理咨询比较合适。”卞谦说。

“哦。”甄意知道他开律师事务所的同时,还开了一家心理咨询室,便问,“要一门心思管那家咨询室了吗?”

“是的。不过啊,”司瑰帮他接话,唇角含了笑,“阿谦要到警署工作了,我们警署的心理咨询师辞职了,刚好阿谦想尝试这份工作,面试考试也都过了。”

甄意看出司瑰的骄傲,“啧啧”了两下:“这下你们可以天天混在一起了。有你的‘阿谦’在,万一年考心理不合格,也会给你瞒着的。”

司瑰瞪她:“去!”

Chapter91

甄意扯扯嘴角,只能呵呵了。那段时间杨姿工作忙赶不上地铁,多少个晚上住在她家。她特意给过她钥匙。

她知道无法理论,刚要转身离开,却见卞谦从前边一个房间里出来。甄意记得,他已经来警署工作了。

杨姿瞪甄意一眼,走了。

卞谦看甄意气得脸红,走过来,又回头看看杨姿远去的背景,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安慰:“算了,她也是犯幻想,别和她生气。”

甄意一听,更生气。杨姿天天来警署闹,说警察包庇言格,估计警署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甄意道:“你也不给她辅导辅导,劝劝她,让她别这样了。”

卞谦叹了口气:“我已经试过一次了,可她太固执。”

言格立在不远处,听见了他们俩的谈话,注意力停留在卞谦对杨姿的情况描述上:“犯幻想”,“太固执”。

或许卞谦已经给杨姿诊断过,所以知道杨姿没有被真人侮辱,而是幻想;而以卞谦的能力,要劝服杨姿不难,可为什么杨姿如此固执地一次次来闹事?

 

淮生拉上袖子,愈发悲哀:“姐姐不在了,自己做饭,总是会被烫伤。”

言格默默看着,微微皱了眉。烫伤?不止,还有隐约抽打或是勒到的伤痕,密集而种类繁多。奇怪啊。

甄意听了难过,又问候他几句,问起他的小说,得知他一直在写,可以养活自己,才分别。

Chapter94

淮生细长的手指摁在地板上,掐得惨白,眼眶中的泪雾一闪而过,他拉开自己的衣袖,甄意看见他的手臂上赫然全是烫伤,抽打伤,勒痕,这并不是做菜的烫伤那么简单啊。

甄意惊住,自淮如逃亡后,淮生一直在自虐。

“我常常想姐姐这些天在外会受到哪些苦,想那些男人会怎么伤害她,我想知道她的痛苦,想感同身受。”

他仰起头,收起衣袖,

“如果知道接下来的命运是更凄惨的水深火热,我宁愿她失去意识,回到她心里最开心的时刻,然后,一瞬间死去。”

 

“言医生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你其实是MSP的实验品……

甄意。

你是一个废弃的实验品,知道你的父母为什么不管你吗?因为你原本就不是他们亲生的。爸爸妈妈不是你的,姑姑表姐不是你的,爷爷也不是你的。”

一瞬间,甄意表情好似灰飞烟灭。

不可能。

脑子里凝滞沉闷的感觉愈发浓重了,她咬牙死撑着,固执地摇头:“淮生,你别想用这种方法刺激我。”

“我说的是实话,甄意。想想你小时候的事情,哪个父母会管别人的孩子,却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只是一个实验品。

你在童年被父母忽略,心里衍生出了一个强大厉害的小女孩和你作伴。这个小女孩就是你的姐姐。

小学时候的火灾,是你姐姐救了你,而你彻底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像自杀一样,想把身心全部抛弃了,想放逐交给了另一个小女孩,就是她。

你太脆弱了,你是废弃品,你被扔进了孤儿院;后来才被把你当孙女的爷爷解救出来。”

甄意面如死灰,煞白的脸上没有了一丝的光彩;而淮生的话抽丝拨茧地撕裂她的心,一点一点,连最后的碎片也不放过,“在大家都以为你年纪太小,一定会被衍生人格吞没的时候,你居然苏醒了,赶走了甄心,重新夺回这个身体的占有权,并从此压制她,把她关进最黑暗的牢狱里。只在你遭遇痛苦刺激的时候,她才能反攻一城。

甄意,这就是你的姐姐甄心。她是为了保护你而生的,可利用她之后,你就毁了她。

你迄今为止所有的光辉与灿烂,都是建立在她永无天日的痛苦之上。你有多光明,她就有多黑暗。”

 

第105章 格意番外(4)

 

格意番外(4)

上午十点的商场里还很安静,并没什么人出来逛街。

言格翻看着厚厚的背景图册,拿着笔做记录。

甄意捧着一杯果汁坐在旁边,一边喝一边咕哝:“诶,那个好看,浅蓝色的,有星星的那个。”

言格看一眼,把编号记下来,一扭头,甄意的果汁已递到他嘴边:“喏。”

他静静地看了看,她喝个果汁都不规矩,吸管被咬得瘪瘪又拧巴。半晌,还是低下头,喝了一口。

选好9张图,两人进了拍照机器。

这次,他出乎意料地主动。

有时候搂着她,低头贴近她的面颊;有时候侧弯着身子,让她箍着自己的脖子,有时候侧身站着,让她站在身后扳弯了他的身子……

甄意惊喜万分,脸上满满全是笑意,扬起的嘴角收都收不拢。

到了最后,他还留给她一个亲亲的吻。

……

甄意从照相机器里走出去时,开心滋润得像是刚刚在里面恩爱过一番。老板娘都忍不住狐疑地往机器里看,难道他们刚才在里面干了什么。

照片洗出来后,老板娘把切纸器从柜子上搬过来切照片。而言格无意地一转眼,竟看见了8年前的他和甄意。

9张小小的照片,整整齐齐地贴在玻璃柜子下边。

他有一瞬间恍然如梦,8年前,他们是那个样子,青涩,柔嫩,稚气,蓬勃。时隔8年,照片泛黄了,褪色了,里边的少年和少女亲密而又笨拙地贴在一起。

……

开车回去的路上,甄意坐在副驾驶上,开心极了:“一定是老板娘觉得你长得太帅,所以把我们的照片多印了一份,当广告贴上去了。哎,我都不记得什么照过大头贴呢。”

她拿着当年的和今天的对比,高兴地发现:“好巧哦,我们都是一样的姿势诶,就是长大了8年。”

当然是一样的姿势,因为他一个一个全都记得,连顺序都没有错。

“言格,那时候的你好可爱,难怪我那么喜欢你。……唔,现在更英俊了……嗯,以前好青涩啊……”她一手拿着一份照片,看过来看过去,发现他无论在哪个阶段,她都喜欢。

她由衷道:“言格,如果是你,等你老了,我也会喜欢你老了的样子。”她把照片贴在胸口,转转眼珠,想,“等你老了,银发斑斑,也会是个淡静从容的老人家。哈哈。想想我会缠着你一辈子,等你变成老人家了,我还在你身边蹦来蹦去,哈哈。真是太好啦。”

她乐不可支,自娱自乐得哈哈大笑。

言格心无旁骛地开着车,却也不受控制地想了想她老了的样子,一定是孙子孙女口中很酷很辣的奶奶,还是像现在这样活泼闹腾,对生活总是充满好奇和向往,拉着他去做很多稀奇古怪的尝试。

“哇,迎春花好漂亮啊。”甄意趴在窗边,被山林里的春景吸引了注意。

正是早春,九溪的深山里下过雨,树林换了新装,全是嫩嫩的绿色,看着清新又心旷神怡。道路两边的迎春花黄灿灿的,瀑布一样盖满山坡。

明黄,嫩绿,搭配在一起的确很好看。

言格极浅地弯了一下唇角,和她在一起,他看到了这世上很多无与伦比的美丽。

半小时后进了园林,甄意仰头望着楼牌上墨色的“九溪言庄”四个字,又望望周边古风古画的山林,惊奇又兴奋,叹道:“言格,原来你从小在这里长大啊。难怪……”

“嗯,我带你去看看我住的地方。”他答。

由于前一晚下过雨,庭院里烟雨朦胧,更像是清幽的江南水墨画了。走在润湿的青石板上,水汽沁上来,甄意觉得小腿有些凉,可好在言格的手心十分熨烫,一点点暖进她心里。

她由他牵着手,走上露台,进到屋子里看。房间里雅致而干净,她开心地四处瞧,目光最终落在那一道木楼梯上,回身问他:“这上面不会是你的卧室吧?”

“嗯。”

“那我今晚可不可以睡在上边?”

“嗯。”

她像要到了糖果的孩子,欢喜得立刻小跑上去,木楼梯咚咚咚全是她的脚步声。

上到二楼,推开六扇木门,望着那个淡雅的房间,她说:“言格,你的卧室真……漂亮。”说出这个词,她又想,或许“格调”“品位”更合适?

她像第一次来,左看右看,看到什么都觉得美好;她最喜欢的当然是台阶下的那一小块草地。她站在草地上,仰头望天空,很高很蓝,一丝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染着金色的光晕。

“我好喜欢你这里。”她说。

他倚在门边,不言也不语,就那样静静看着她快乐的模样。

她又望向台阶上那张大大的圆圆的矮木床,心里浮起了别的心思,晚上和他睡在深蓝色的床上,多温馨啊。

正想着,楼下传来一下两下的敲门声。

甄意回头望他:“谁呀?”

“设计师。”他朝她伸手,待她把手交过来,牵着她下楼,斟酌半刻,缓缓说,“是来给你量身做礼服的。”

她“哦”了一声,并无异样。

言格的心将要落下,却听甄意疑惑地问:“做什么礼服啊?”

他顿了一秒,道:“就像安瑶曾经做过的那些汉风礼服。”

她愈发不解:“安瑶是谁?”

“哦,抱歉,我忘了你不认识她。”言格回头,对她微笑,“也忘了告诉你,我想带你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婚礼,需要定做几套特别的礼服。”

“这样啊。没关系。”

她轻拧的眉心舒展开来,靠进他怀里,小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言格,我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你答应,好不好?”

她不记得言婴宁了。

他的心像被细细的针尖刺了一下,表面依旧淡然,弯了弯唇角,说:“好啊。我答应。”

“真的?”她高兴极了,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下楼去到客厅,几位言家的设计师整齐地站成一排等候在檀木屏风旁。见了甄意,为首的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礼貌微笑:“少爷,甄小姐。”

甄意回礼地点了一下头。

那位设计师其实就是上次帮安瑶试礼服的,见过甄意。但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不会寒暄说安瑶的事,也不会套近乎地说婚礼,言格倒也放心。

设计师准备好了,说:“先给甄小姐量一□体。”

甄意说:“好啊。”

言格也应允地点了一下头。

可……他的手紧紧握着甄意的,并没有松开。

庭院内外安安静静,只有风吹着竹帘清脆的撞击声。

设计师规规矩矩地等待着,甄意也奇怪地看言格,手轻轻挣了挣。言格回过神来,缓缓松开了她。

其实,

心有余悸,不知道哪一刻,再回头,她就会认不出他来了。

设计师在给甄意量身体,言格坐在这边泡茶,时不时抬眸,眸光深深,隔着袅袅缓缓的水雾看她。

一室的安静。

庭院外浓郁的雾气也沁涌进来,柏木地板上,微风吹着卷卷的白雾滚动,这座小楼像是泡在仙境的云雾里。

言格眸光一转,落在她光露的小腿上,这时,设计师量完了,详细问了她对颜色花纹的喜好后,就离开了。

甄意对言格道:“她们好认真哦,连我的手指手腕,脖子脚踝,还有额头,都要量。”

他温和地解释:“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才最适合你,最好看。”

说话间,他拿了一张薄毯过来,扶她坐下,又把她的脚抬起来,拿毯子裹住。

手指触上去,肌肤上沁凉沁凉的,他不禁敛了眉心,还是初春,山里的温度也比较低,不知她会不会着凉。

“哦。”她犹自不觉,手指在额头上比划,“为什么量我的额头,要戴公主一样的东西么?”

他浅浅地弯了一下唇:“那叫眉心坠。”

她耸耸肩,吐吐舌头:“难得你搞得懂这些叫什么。”

甄意的脚包在毯子里,暖和多了。雨后的雾气顺着风源源不断地往木屋里吹,木榻木椅仿佛都漂浮在涌动的白雾里。

言格把她抱了起来,往楼上走。

他走得稳妥而缓慢,木制的扶梯上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窝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抿唇直笑。

言格察觉到了她的笑意,问:“怎么了?”

“嗯嗯。”她笑着摇摇头,过了半晌,软软道,“言格,你对我真好。”

他无法回答。莫名其妙地,鼻子有些酸。

……

回到卧室,他把她抱进浴室里,让她坐在浴池边,给她拿热水冲脚。她盯着圆圆的大浴池眨眼睛:“我们俩都可以在这里游泳了。”

他卷着袖子调好水温,揉了揉她的头,说:“别乱动,我去你的箱子里给你东西过来。”

她乖乖地点头。

言格回到卧室,打开甄意的行李箱,把今早替她收进去的东西都拿出来。洗面奶,保湿霜,润肤露……

关上箱子,听见浴室里没有她的声音了,只有潺潺的水流声。

“甄意。”没人回应。

他把手中的一堆瓶瓶罐罐放到地板上,站起身,心不知为何揪紧起来,快步走向浴室:“甄意。”

她仍旧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听话地没有乱动,坐在浴池边拿花洒冲脚,还歪着头在玩水。

他声音轻了一点儿:“甄意?”

她踏着脚丫踩水,没有理会他。

他觉得一瞬间眼睛里像是进了什么东西,视线花晃晃的,有些模糊。

“甄意。”

“啊?”她终于回头了,眼神清澈,纳闷又不解,或许是看见他一瞬惊惶的样子,她的脸上也渐渐慌乱起来,愣愣的,“你……在叫我吗?”

这次,他没再唤她的名字,而是走过去关了水龙头,问:“洗好了吗?”

“嗯。”

他拿了一张大毛巾,坐在浴池边,把她的脚捞起来,擦拭干净。一下一下,很轻地摁压,非常仔细认真。

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等待某个不想面对却又不可阻挡的时刻。

驱邪风铃远远地在叮当作响,天地间安静得只有缓缓的风声。

终于,他抬起头,准备说什么,却见她蹙眉望着他,茫然而无助,嘴唇颤抖,似乎很努力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言……格……”她终究说,“……言格……”

其实,她的记忆早就已经空了,什么都没有了,和他有关的一切,和她自己有关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到了这样颓败的地步,却还死死地记得“言格”二字,却还固执地抓着他的名字不肯放手。

还懵懵懂懂地搂住他的胳膊,着急忙慌地往他怀里靠。

还如往昔,本能地认为他这里才是安全的亲密。

言格把她搂进怀里,下颌紧紧抵在她的额头上,什么话也说不出,眼泪就砸了下来。

……

那天晚上搂着她睡觉,她是最安静的一次。

她始终只是紧紧箍着他的脖子,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肯闭眼睛,像是坚守着什么。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