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一片哗然,张德亮清楚,傅斯晨是在拿自己的职业信誉挽回公司的信誉,为的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看了眼议论纷纷的众人,张德亮铁青着脸,离开观众席。

  顶层办公室里,傅斯晨坐在张德亮对面,张德亮破天荒地点燃了一支烟。他的办公室一直是禁烟的,这让傅斯晨看出了他此时极度郁闷的心情,傅斯晨黑着脸猛灌了几杯茶,等着老板给他一个解释。

  张德亮颇为尴尬,想要解释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狠狠吸了两口烟,才把烟掐灭在喝水的茶杯里。这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委托人那边一直用邮件来跟他联系,现在根本不回复他的消息,不知是什么情况。

  张德亮气归气,但这两幅画毕竟已经在古德了,对方要想拿回去,肯定会主动跟他联系。如果不联系,那更好,他光明正大地拿着,把他逼急了,他有的是办法偷天换日。

  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傅斯晨,张德亮拿起手边的紫砂壶,慢慢又给他续上:“这次都是我的失误,事已至此,你就借此机会休息一下吧。对了,乾市的雅江拍卖行明天有一场艺术品拍卖会,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乾市跟锦城虽然相邻,但行情差别巨大,你在那边转转,就当给自己放放假,这次的事先搁着,别想太多。”

  傅斯晨眼眉一挑,想到之前去乾市选实习生,本来员工就能完成的事,张德亮作为老板竟然亲自前往,晚饭后让他们再住一晚,他自己却另有安排。这一系列事情,似乎都在暗示着一件事,这张画,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傅斯晨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柏年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那位肖海明在没成名之前,的确在乾市有一处老住所,听说现在还偶有人过去,地址我一会给你发过去。”

  “谢了。”

  傅斯晨看了眼手机,随后收到的一个地址,张德亮虽然什么都不肯透露,但他傅斯晨在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不能让人这么耍着玩,无论对方是谁,他都要去会会。

  他提前回家拿上行李,便开车直奔乾市,他本来订了明天的机票,但收到的地址信息和脑中的各种疑惑让他等不及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敲那个地址的门,问清楚里面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要是走高速公路,乾市到锦城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决定到乾市还要去探探地方,没有车不方便,便干脆退了明天的机票,自己开车过去了。

Chapter13 电梯惊魂

  初冬,乾市。

  华灯初上,路上行人稀少,从火车站出来,汤敬筱用手把脖颈处裹着的连帽大围巾往精致立体的口鼻上扯了扯,想挡住逼面而来的寒气,身上又长又厚的黑色羽绒服垂到膝盖,身材修长的她即便穿着这样的大面包服,也丝毫看不出臃肿。

  掖了掖衣摆,她提着小包快步进了一栋半旧的楼道电梯间,刚摁开电梯门进去,后面一个黑色身影恰时也跟着闪了进来。

  她有些意外,眼角余光扫了对方一眼,二十多岁左右的男性,带着低沿棒球帽,身材略微壮实,她没多想,这栋楼里住户虽然不多,但进进出出的也会有些眼生的人。对方的右手一直插在口袋里,让她不由多看了两眼,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他看向她的脸上竟有一闪而过的似笑非笑。

  汤敬筱以为自己看错了,心里有些暗暗发毛,有种不好的预感,听说乾市最近治安不太好,她果断要把电梯门摁开出去,不料后面的男人一个箭步往前,抢先她一步摁了三楼的按键,电梯接到指令,开始缓缓上行。男人退到她旁边时特地瞥她一眼,汤敬筱心里“咯噔”一下,三楼正是她住的楼层。这个老楼一层两户,她自己住右边一户,左边一户是对老夫妇。为了节省暖气费,两个人早在供暖之前就已经搬去跟孩子同住了。邻居家没人,而这个行为怪异的男人她又不认识,无论他来敲哪一户的门,估计都不会是好事。

  在这样不明朗的情况下,她贸然跟这个陌生男人同在一个楼层,要真发生什么事,她就算呼救也没人听到。男人看了眼电梯里的摄像头,不紧不慢地跟她保持着半人的距离。

  汤敬筱意识到情况危险,尽力抑制住心里的慌乱。情急之下急中生智,她摁了四楼的按键,四楼一直有人住,那家有个七八岁的孩子,经常不分时段地在楼上拍篮球,让她头疼不已。投诉过几次,那胖胖的两口子总是护犊子,次次跟她打太极。

  现在,她只希望那一家三口都在家,此刻她最想听到的声音,莫过于那恼人的拍球声。

  汤敬筱背靠着电梯,余光一直注意着旁边男人的举动,男人则毫不顾忌,面无表情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电梯开始上行,一分一秒对于汤敬筱来说都是漫长的煎熬,楼层的灯一一闪亮,一楼,二楼,三楼,叮!

  门开了,汤敬筱俨然已从打开的电梯门里看到近在咫尺的自家的房门,但她不能动,她要去的是四楼。男人最后一只脚跨出电梯门时,特意转过身来,一直插在右口袋里的手轻轻往上抽动了一下,寒光乍现,汤敬筱分明看到了他右手里握着一把宽背尖刀。电梯门缓缓关上的瞬间,他忽地朝她扯出一个古怪瘆人的笑容,抬脚提刀就朝四楼走去。

  汤敬筱顿时吓得不轻,那个男人知道她要上四楼,已经提前从三楼爬楼梯上去,只等她一出电梯……

  毫无疑问,那个男人是冲着她来的,电梯已经开始往上走,每上升一点,她就离鬼门关更近一步,每一秒都是要命的关头。电光火石之间,求生的本能让汤敬筱迅速摁下五楼的按键,然后连续拍打四楼按钮,想以此来取消电梯在四楼的停顿。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真的有用,她像只被困在死亡之笼里的老鼠一样在抓狂。手机在电梯里根本没有信号,随时会打开的电梯门铃成了她死亡的钟声,而躲在电梯后面的男人会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在她脖子上或者其他要害部位捅上一刀。

  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求生的渴望让汤敬筱嘴里无意识地念念有词,浑身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她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时间紧迫,她伸手在包包里一阵划拉,手指碰到从小化妆包里滑出来的眉钳。尖锐的小钳头一下刺到她的指腹,清晰的痛感瞬间让她的大脑冷静下来,她把钢制的小眉钳紧紧抓在手里,身体尽量靠着电梯摁键处。如果男人扑上来,她就用小钳子往他眼上扎,她算准了时间,此刻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四楼那一家子应该在家,如果她喊失火,一定会有出来查看的。只要男人没能让她一刀毙命,她就有逃脱的机会!

  汤敬筱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电梯门上的楼层数字,控制案板上的数字“4”亮了!汤敬筱心里一沉,而此刻在门外,男人也已经抽出口袋里的尖刀。随着电梯门的震动,汤敬筱的心几乎就要从胸口跳出,她似乎已经看到门边男人脸上那抹瘆人的笑意。就在她竭尽全力要大声喊叫之时,电梯门上的数字竟然变成了上升的标志。

  汤敬筱浑身一震,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才明白她刚才摁的取消指令起作用了,这表明她逃脱的几率又大了很多。她紧紧攥着利钳,目不转睛地盯着着控制案板,嘴里不停念着“快点快点快点”。

  门外的男人等了一会,发现电梯门迟迟不开,等反应过来,电梯已经上行。他暗声骂了句粗话,提着刀又从楼梯口往上冲。他不知道汤敬筱摁的是哪一楼,但楼梯口的门是正对着电梯门的,这让他可以算着电梯的开门时间,以及听着电梯开门的铃声判断电梯的停留位置。

  电梯在五楼开门的瞬间,男人的头也刚好出现在五楼楼梯口。汤敬筱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躲在面板后面迅速摁了一楼的摁键。电梯老旧且反应缓慢,每一秒钟对汤敬筱来说都是生死攸关,她眼睁睁看着男人从楼梯间往徐徐关上的电梯门口冲来,她害怕门真被他拦开。她用手拍着电梯内壁嘴里不停喊着“快快快!”恨不得自己手动把门关上。

  看到即将关上的电梯门,男人显然有些着急,在最后一级台阶处被绊了一下。就一个趔趄的工夫,电梯门稳稳合上了,汤敬筱两腿发颤,手心里的小眉钳上全是冷汗。

  时间就是生命,只要汤敬筱能比歹徒早一步到达一楼,早一步跑出街面,她就能获救。她看了眼脚下七八厘米高的半粗跟皮靴,心中暗叫不好。

  电梯直上直下,速度的确要比爬楼梯要来得快。但男人也不是吃素的,用尽全力狂奔而下。汤敬筱刚跑出电梯间,他就从楼梯间冲了下来,汤敬筱的高跟鞋踩在雪地上一刺一滑,好在男人的脚在楼梯上崴了一下,踩在雪地上也不利索,但手里的匕首始终寒光闪闪紧逼而来。

  汤敬筱用尽全力狂奔,边跑边呼救。寒冷冬夜,路上的行人本来就少,加上歹徒手里有刀,人们避恐不及,歹徒依旧紧追不舍。汤敬筱见势果断朝大道奔去,一头扎进来来往往的滚滚车流里。

  天黑路滑车多,傅斯晨虽说不是第一次开车来乾市,但也头疼于一个小城市竟然也如锦城那般拥堵。纵使他开得再慢再小心,还是把人给“撞”了。随着“砰”的一声,一位着急奔跑、逆行横穿马路的女人一头撞到了他的车前,又顺着车体斜斜地歪了下去。傅斯晨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打断了通话。他眉头一皱,迅速挂上耳机,脑中一闪而过的是碰瓷的处理方式。傅斯晨停好车打开安全警示按钮,又看了看运转正常的行车记录仪,这才快速开门下去。

  车流因为这起意外事故排成车龙,喇叭声四起,有改道的,有下车查看的。汤敬筱捂着膝盖,满脸扭曲地扶着黑色奔驰轿车的引擎盖,挣扎着要站起来,无奈膝盖吃痛,只能半躺半坐地倚在车前。

  傅斯晨从车上下来,在距眼前这位裹着羽绒服罩着大帽子的女人半米的地方蹲下,表情冷淡,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怒意:“有没有受伤?”

  汤敬筱惊慌失措地转头看了看后面,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眼前的男人哀求道:“我的腿好像断了,快,快送我去医院。”

  傅斯晨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鬼才信轻轻一擦腿就断了,这起交通事故是因为这个女人冲进车流逆行才发生的,不是他的责任,就算报警,他还有行车记录仪作证。他不是怕担责任怕出医药费,他只是看不惯这些为了钱用命来要挟别人的人。

  傅斯晨冷着脸,拉下对方缠过来的手:“送你到医院可以,但我先说明,这起事故,跟我没有关系,是你自己撞上我的车。”

  汤敬筱看出他的心思,急急表态:“你放心,你只要送我到医院,我一分钱不要你的。”

  女人的话让傅斯晨将信将疑,后面的车子不停地嘀嘀,过往人群不停张望甚至有人拍照。汤敬筱着急,担心眼前的男人丢下她不管,想着随时可能冲过来的黑影,咬咬牙哀求道:“你就权当给我搭一站顺风车不行吗?”

  傅斯晨并非怕事之人,只是这次来乾市有任务,他不想因为这些小事耽误了正事。但这女人倒在他的车前,他又没法坐视不管,衡量再三,他终是俯身搀起她,把她扶到了副驾驶座。

  关上车门落下门锁的瞬间,汤敬筱的眼睛依旧紧张地盯着车外。车流慢慢行进,刚才跟着她的黑衣男人已经隐入夜色,汤敬筱不敢大意,依旧紧紧扣着帽子,恨不能把全身都裹进这件大衣里,同时催促傅斯晨:“麻烦你开快点。”

  傅斯晨也不说话,车子慢慢提速,直至把身后的夜色甩得只剩下灯光的模糊亮点,汤敬筱这才松了口气。

  借着往来车流和路灯的光线,她认真打量这位出手帮她的男人,眉色乌黑均匀,眼眸修长,挺拔笔直的鼻梁下是微抿的薄唇,身高腿长,黑夹克里是暗色衬衫,给人一种冷峻的感觉。

  汤敬筱看得有些发愣,电话适时响起,她猛然回过神来,摁掉声音,指着前面的一个岔道对他说:“谢谢你的顺风车,把我放这就行了。”

  傅斯晨心中疑惑,余光瞥她一眼:“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不用了,在这放下。”

  傅斯晨也不强求,路边停车,对下车的汤敬筱说了句:“注意安全。”

  汤敬筱一愣,关上车门时,轻轻传来一声:“谢谢。”

  车子消失在夜色中,汤敬筱揉了揉刚才撞疼的膝盖,裹好围巾,步伐有些怪异地朝岔路口的小巷走去。

Chapter14 一眼之缘

  在酒店休息了一晚,傅斯晨第二天便去了雅江的拍卖会。会上倒没看到有什么惊艳的东西,却在拍卖会结束后,在雅江拍卖行前台大厅里,看到了一个送藏品来拍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身上穿着不合他年纪的廉价西装,脚下穿着一双沾满尘土的皮鞋,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路来应聘保险推销员的毕业生。这样的形象本没什么可注意的,但他手上拿着的一只瓶子,却让傅斯晨不得不多看了两眼。

  近期古德正在为明年的春拍征集拍品,但近一年拍卖业的行情跟前几年比并不理想。拍卖公司多,想要好东西的人多,但真正“艺价比”高的东西少。那些手上真正有好东西的人,都觉得现在行情不好卖不上价而惜售。那些手上有钱的、想买好东西的人又买不到想要的东西,这样的局面造成了现在征集拍品逐年困难的现状。即便是古德这样有名气的拍卖行,今年的春拍征集也并不顺利。正因为如此,公司今年才加大拍品征集的力度,加大各种渠道宣传,连派发传单的人都比往年多了一倍。

  估计年轻人是第一次来拍卖行,不知道送拍东西要提前预约,雅江这边的两位负责接待的年轻女孩也是眼力不足,没能看出这个东西是个宝贝,就以没请到相应的鉴定专家为由,让他先把东西拿回家等信息,专家来了再让他拿来鉴定。

  年轻男人白跑一趟,一脸郁闷地往回走。好东西转瞬即逝,傅斯晨不是专门收藏艺术品的,但作为古德的员工,既然看到了好东西,就有义务为公司争取。再说对方也没跟雅江签合同,机会难得,傅斯晨赶紧快走两步跟上他,在出了雅江的大厅后,拦住年轻男子。

  对方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把瓶子护在怀里。

  傅斯晨拿出名片递给他:“你好,我是锦城古德拍卖行的拍卖师,我对你手里的瓶子感兴趣,不知你有没有意向拿到锦城拍卖行去拍卖?”

  年轻男人本来就是要拿着这只瓶子到雅江拍卖行来给懂的人看看,碰碰运气,如果家里这旧卖真能卖得上价格,那他买房娶媳妇的事就有着落了。现在一听傅斯晨是锦城的拍卖行,竟然也对他的瓶子感兴趣,如果拿到大城市里卖,应该能卖个更高的价格,这么想着,不由激动起来。再看傅斯晨穿着得体,举手投足也像是专业人员,便动了心思。

  毕竟还是年轻,也不想锦城拍卖行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乾市的拍卖行里,接过傅斯晨的名片就打着心里着小九九,急迫地开口问道:“如果这东西送去你们那儿,能卖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