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镜里,一双幽深而泛着水光的眼睛笔直而执拗地盯着前方,一瞬不眨。

……

一串串的警车下了高速,冲进山口,警笛声响彻整个冬日枯败的山林。

某个时刻,电话响起,是率先赶到的交警:

“人已经找到,我们立刻送她出去。”汇报完毕,还有在场人对话的余音:“你们几个把伤口压好,千万别松……”

断了。

谁都听得出情况很严重。

言焓开着车,没有发言。

枯灰色的树林高速后退。

对讲机又响了,来自最前方的一辆警车:“迎面有悦椿度假村的面包车,是停下拦截,还是继续行路。”

言焓:“你们先走。”

汽车高速行驶,对面的那辆车也像风一样卷来。

言焓的眼神锐利地扫过去,瞬间看清车座上的那个人,穿着工作服,戴着低低的帽子。可露出的那半张脸,正是阮云征。

电光火石间的判断让他不自禁握紧方向盘,面容沉着,没有别的动作,只说了句:“扶好。”

车后边的三人心里一惊。

对面来的面包车和警方的车队高速擦肩而过着。

言焓始终没动静,沉稳冷静至极。

可等那辆车要经过他身边时,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猛打方向盘,车胎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车头急转,猛烈而准确地撞进了面包车的车身。

哐当一声巨响,面包车躲避不及,剧烈侧滑着撞进路边的树桩里。

言焓拉起车上的手刹,瞬间跳下。

后边的警车全部紧急刹停,无数刺耳的急刹车声中,刑警们全从车上跳下,将面包车团团围住。

车里的阮云征被撞得不轻,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试图要倒车,可言焓刹停的车堵在他的车身上。

他转动方向盘,猛踩油门要强行突破。

“危险!”众人纷纷躲让。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震彻天际,枯树桠间的麻雀齐齐振翅飞天。

巨响过后,山林里一片死寂,面包车也停止了运转。

……

阮云征全身僵硬地握着方向盘,惊愕地瞪着眼球,从头到脚都僵直着,只有牙齿在打颤。就在片刻前,一枚子弹打飞了他头上的帽子,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烧掉了一半。

阮云征控制住自己,望向车外,就撞见几米开外一个黑漆漆的枪口,和一双比枪口还危险的眼睛。

言焓眸光平静如古潭,手中的枪点了一下,警告:“再动,下一枚子弹打穿你右眼。”

阮云征起先面如死灰,半刻之后,却恢复了镇定。

他竟扬起嘴角笑了笑,投降地举起手,被警察们扭了下来。众人这才看到他的裤管里在滴血,红涔涔的流到地上。他唇色灰白,人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居然还耸耸肩挑衅。

言焓仍然黑眸沉沉盯着他,手中的枪并没有放下,对扭着阮云征的同事们说:

“放开他。”

黑子和林子愣了愣,依言照做。

阮云征看着言焓举起的枪口和那双黑漆漆的冷酷的眼睛,蓦然察觉到了不对,片刻前的镇静骤然烟消云散,他要干什么?

言焓一字一句,平静淡淡道:“阮云征拒捕,刑侦一队队长言焓,将其击毙。”

说完,他拉开了保险栓。

咔擦一声金属碰撞,让天地静了声音,失了颜色。

所有人在一瞬间惊呆,齐刷刷看向言焓。

却见他的脸在北风里冰冷得不像他!

阮云征明白了,刚才欺负警察不敢拿他怎么样的笃定早没了,顿时脚软地靠在车上,强定着忍住惊慌地四处看:“这么多人看着,我没有拒捕!”

言焓:“好。我们来赌。他们说你拒捕,我写份报告;他们说你没拒捕,我去坐牢。”

苏雅吓得心惊胆战,拦去言焓前边,瞠目瞪他:“你疯了?”

“我是疯了。”

他很平静地说:“我现在只想杀人。”

……

夏时消失后,

言焓很多时候,独自一人的时候,会忍不住想:

她被人抓走后发生了什么事。

有没有男人欺辱她,折磨她;有没有人把她囚禁,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

他最心爱的宝贝,最心疼的女孩,是否被人当破布一样对待,是否被人当畜生一样凌.辱,是否被剔了肉削了骨头,被人切成一块一块,是否被吃了……

任何一种想法都让他生不如死,恨不得杀人,杀了全世界!

……

苏雅惊怔。

言焓失控了,他从来不会失控。

“言焓,”她眼中冒出了泪,“你别这样。求你别这样。”

言焓看她半秒,唇角邪气地一勾,笑了笑:“也对,值得我杀的人,不是他。”他在笑,把枪收了回来。

苏雅浑身发凉,刚才言焓的笑,又阴又冷,仿佛释放着某种不可抑制的野性和邪气。

她莫名想起尚局说:

“言焓骨子里有股压不住的野邪,不太像警察。我很担心,夏时的那件事,会让言焓有天失控走上错路……”

阮云征大气不敢出了,软在地上,再也没有了之前放荡又无所谓的样子。

刑警们很快在他的车里搜到满是鲜血的水果刀、斧子,还有甄暖的粉蓝色内衣……

“我操.你大爷!”老白暴红了眼,揪住阮云征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一拳狠狠揍上去。

阮云征捂着发痛的脸颊,大骂:“你打人,我要投诉……”

话没完,老白又是一脚猛踹。

苏雅看得着急:“老白你别……”看看周围,“你们拦一下啊!”

谭哥和黑子他们全都不拦,连程副队也不阻止。

“言焓,这要出事的。”

言焓凉凉地笑:“老白有分寸,出不了事。打坏了算我的。”

苏雅:“……”

这时,远处救护车的鸣叫划破天空,刺耳又刺心。大伙儿静止一瞬,全纷纷上车把堵在路中的警车挪开。

言焓立在萧索的北风里,眼眸清凛地望着那闪着红灯的车由远及近,风一般从面前疾驰而过,又渐渐远去。

那辆车的里面是怎样一种情况,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

再次回到悦椿,言焓走在空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忽然发觉,甄暖其实很有勇气,这样空旷幽暗的地方,一个女孩也敢来。

也果然是社会经验不足,太傻,太傻。

他推开工具室的门,痕检员们全低头在勘测,气氛憋屈而沉闷。

天色晚了,又避了光,屋子里黑漆漆的,地上放眼全都是血,经过特殊处理在黑暗中散着触目惊心的荧光。

地板上一滩滩一条条,墙壁上也四处飞溅着。

甄暖胖胖的栗色雪地靴倒在门边,绿色的围巾,浅蓝色的软呢大衣,白色的毛衣T恤全碎了,散落在各处。

言焓在门口站了几秒,终究没进去,拉上门退了回来。

他插着兜沉默无声地走回地面,笔直地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走下一级坐到地上,掏出一根烟点燃。

他坐在北风和烟雾中,望着沉下来的天色,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关小瑜提着勘察箱出来。

见言焓坐在门口,她擦擦红红的眼睛,走过去,鼻音很重地说:

“我问了最先找到甄暖的交警。他说……甄暖裸着上身趴在地上,身上都是伤,头上也有多处钝器伤……腹背还被捅了几刀。可……手里还抓着阮云征的鞋子。”

“嗯,知道了。”言焓低头,把烟摁灭在台阶上。

关小瑜擦擦眼泪,刚要走,想起什么又说:“队长,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说。”

“潘盼和孙琳的DNA序列是一致的。”

言焓没动。

“她们两个是失散的双胞胎。”她说完,又揉揉眼睛,跑开了。

言焓沉默,玩着手里的火柴,又点了一根烟来抽。

苏雅从远处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阮云征说了,他……到一半,被甄暖拿锯子……伤了那里。他震怒之下,拿锤子砸她的头。可能打了四五下。等她不动了,又听到几个交警喊甄暖的名字。他扔了锤子要逃。但……”

苏雅别过头去,忍住眼泪,

“甄暖抓着他的鞋子不放他走,他就……就捅了她两刀。”

言焓眯着眼,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看它消散在风里。

“苏雅,你现在别和我说这些。”

“我……”

“别说话。”他盯着夜色,“苏雅,别说话。你让我想说脏话了。”

苏雅心如刀割,眼泪哗地落下来,可他仍是不看她,不为所动,只有侧脸寂寥。她捂住脸,低低地哭:“对不起,言焓,你怪我吧。怪我不该呛甄暖,激得她这个时候来现场。怪我不专业。怪我……”

“不怪你。”言焓低下头,摇了摇,“怪我。”

“怪我不该让你进一队……也不该让她进C-Lab。”

……

天黑如墨。

开车回去的路上,联络员给言焓汇报:“言队,甄暖现在还在手术室。”

“嗯。”

言焓关上对讲机,打了个电话给老白,“林老师和秦姝手头上没事,让她们两个去医院看看。其余人继续坚守岗位,一切等结案再说。”

“好。”

他抬手挂掉电话,却看见通话记录的下面几行,还有甄暖的名字。

车窗外夜色流淌,言焓靠进椅背,拧起的眉心松不开了,耳朵里的声音也挥不去。

当时,他握着手机,在甄暖的那一声惨叫之后,还听到了很多别的声音,有阮云征断子绝孙般的嘶吼,还有很多。

比如钢铁砸在头上沉闷却清脆的声响,比如刀刃刺进身体那似泼水似裂帛的诡异声音,又比如,女孩口齿不清,气若游丝地一声:

“……千斤顶……”

她终究是找到了那“真正”的凶器。

第47章 chapter47

甄暖清醒过来时,感觉异常痛苦,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疼。

麻醉药的药效过了,她头上肚子上痛得像被人撕开鲜血淋漓的伤口,拿着灼热烧红的铁往上烫,内部像有绞肉机在一刻不停歇地翻搅。

好难受,难受得生不如死。

她想哭出来发泄,却张不了口,脑袋疼痛晕眩,仿佛塞进去了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舞摇晃。

“呜~”她极其难受地哼出一声。很快就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手掌宽厚而温暖,她再熟悉不过。

沈弋俯身靠近她:“醒了?”

他的脸悬在她的上空,深邃清黑的眼眸冷静有神,隐隐透着心疼与幽狠。

“我没事。”她一开口,才发现嗓音嘶哑干枯,说没事,身体却痛出了眼泪。

“我知道很痛。”沈弋声音极低,压抑着某种隐忍的愤怒与伤痛,“可不能再打麻醉药了。”

甄暖瘪瘪嘴,哀哀地呜咽一声:“好痛。”她一瞬间委屈心酸得要命,呜呜直哭,偏偏痛得不能动,只有两只手指笨拙地抓抓他,“好痛,沈弋,我快痛死了。”

她一直哭一直流泪,起初伤心地呜呜,到后来声音渐小,变成委屈地嘤嘤,再后来,便只剩微弱地哼哼了。

人哭累了,也就慢慢睡着了。

……

周而复始几次,几天后疼痛渐渐消减,也就不哭了,偶尔动两下,精神也慢慢好起来。

甄暖第一次抬起脑袋时,看见整个病房都是鲜花:“怎么买这么多,搞得像花圃一样。”

“你同事们送来的。”沈弋脸色冰凉,显然不领情。

她伸手摸摸他的手背,软软地哄:“我没事啦。再说也不关他们的事,这次是我自己跑去的,大家对我还是很好的。”

“这样的好有什么用?”沈弋清冷道,“如果你死了,他们会伤心难过,然后继续往前走,谁会一直记着你,记一辈子?”

“只有我会。”

甄暖怔住,突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这话时,没看她,也没深情款款的眼神,可她的心竟狠狠磕绊了一下,猛地摔进一捧温暖的水里。

她手伸过去再次摸摸他的手背,这次握住了便没松开:“好沈弋,我真的没事,别担心,也不要生气。”

他低眸看一眼手背上她苍白的小手,语气缓和半点,却褪不掉天生的清冷:“没事?前两天水都快哭干了。”

甄暖微窘,缓慢道:“那时刚从噩梦里醒来,有些害怕。而且,或许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更容易哭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羞得抬不起头来,只默默地眨巴眨巴眼睛。

沈弋微愣。虽然只有隐约的弦外之音,但这已是这些年她主动和他说过的最依赖最亲密的话。心底所有的沉闷全在这一刻被抚平。

他翻转手掌,与她手心相对,紧紧握住。

他的手炽热熨烫,她慢吞吞地红了脸颊,缓缓低头往被子里缩了缩,遮住红彤彤的脸蛋,只露出一双睫毛低垂的眼睛,紧张地扑闪扑闪着。

沈弋安静地抚着她的手,低头在她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她颤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要抽回去,却被他紧紧捏住手指。

沈弋抬眸,再次靠近她,轻声道:“暖暖。”

“唔?”

“不要做这份工作了,好不好?”

甄暖抬起眼眸,眸光笔直,黑溜溜,湿漉漉的,有些迷茫,有些犹豫,却不像之前对这个问题那么抵触。

他知道,这次濒临死亡的羞辱和受伤给她的身体和精神造成极大的重创,这段时间会是她意志最弱的时候。

她的受伤,他很心痛,但也有可利用之机,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很难再劝她退出。

“你知道我得知你出事那一刻的心情吗?”

甄暖沉默,眼里流露出一丝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