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洬不轻不重的“嗯”了声, 侧头看向了路边山坡上的白色山栀子花。

栀子花洁白淡雅, 托于翠绿密集的丛叶间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一丝清清浅浅, 沁人心神的淡香随风飘过来, 在鼻息间萦绕不去。

秦洬淡漠不明的目光始终搁在成片的山栀上。

辇车里的姑侄三人目睹这一幕,不由都有些讶异。

陈芝小声问陈皇后:“姑母,凊王爷很喜欢栀子花吗?”

陈皇后稍一思索, 道:“本宫不知, 也未曾听说过。”

就连作为同胞的齐云帝与蔓阳长公主都拿捏不透这个小弟弟, 作为皇嫂的陈皇后更别说。

陈茵想了下,眼睛微亮道:“姑母,反正天色尚早,不如让我和二姐下去赏赏花,一路逛着走?”

秦洬脾性古怪, 想入得他的眼,也只能无所不用其极,逮到机会便抓住。

所以陈皇后应下,就让两丫头下了辇车,跑进了成片的山栀子中,边玩边随着仪仗前行。

她们不知秦洬是否看到她们,却还是莫名的觉得紧张。心跳如鼓的她们想抬眸看看他,却又不敢,便只能相携着故作若无其事。

陈茵歪头想了想,突然道:“二姐,要不咱们采点山栀子花回去吃吧?我听说过人家说,这玩意味道不错。”

不想她这话一出口,就突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不由打了个激灵。她下意识抬头望去,正见秦洬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入得他的眼,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虽还是那个他,冷冷淡淡,但那眸底的毫无感情,让敏感的小姑娘不由感觉到心凉。

陈茵突然不想获取他的注意力了,立刻拉住陈芝的手:“二姐,要不我们别玩了,还是去姑母身旁待着吧?”

陈芝不解:“为何?”

“因为…”陈茵也不知该作何解释,拉着陈芝就下了小山坡,朝辇车的方向去了。

秦洬的目光在山栀子上再落了会,便就收了回去。

这个栀子花盛开的季节,爱吃栀子花的宗绫免不了要采些山栀子花回去吃。最重要是,这些都是可以药材,她们得趁这时节采些回去炮制。

当下她正与柳蓝玉乘着一辆最普通的马车出城。

宗绫望着渐渐又开始心不在焉的柳蓝玉,叹气道:“莫不是你在想那俞王世子?”

自从上次在那畅意海遇到秦子蔺,救过他一次之后,柳蓝玉就老是会走神。

宗绫也是动过春心之人,有岂会看不透她的那点心思。

在面对宗绫的时候,柳蓝玉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叹气道:“我也不想去想啊!”她只是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喜欢上了俞王世子秦子蔺罢了。

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与他的差距确实很大,而且他都有了心上人。

所以她该怎么办呢?

宗绫拉过柳蓝玉的手拍了拍,道:“想就想,别太较真了就行,一切顺其自然吧!”

她也不能说柳蓝玉与秦子蔺一定没可能,缘分这事素来都是很奇妙的,别和曾经的她一样作死就好。

想到因自己的愚昧所失去的种种,一股子窒息感再次袭来。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努力放空自己的脑袋。

柳蓝玉抬眸看着宗绫,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中微有些什么东西划过。

马车一路前行,略有些颠簸。

马车里的两丫头各有所思。

根据打听,她们知道一直朝东面走,没有多远便会遇到长满山栀子的山坡,就在路边便能看见。

不多时,她们的目光便被成片的花海吸引,绿叶衬着素白的栀子花,繁花似锦。

一阵阵宗绫最喜欢的那种清香味袭来,她不由起了食欲。

柳蓝玉看到宗绫竟然极没出息的舔唇,倒也不觉得意外。因为每年栀子花开的时候,这丫头都是这个德行。

她内心总觉得这喜欢吃栀子花的丫头,长得也像栀子花。素雅美丽,婀娜多姿。

柳蓝玉将一个篮子塞到宗绫手里:“别愣着,赶紧采了回去,咱们不只是要采来吃,还要多采些制药的。”

“好咧!”宗绫接过篮子,欢欢喜喜的跑入花丛中。

宗绫低头看到花丛中明显有被刚踩过的痕迹,没多想,抬眸就沿着山坡往上去,发现越往里走,山栀子便长得越发的茂密。

柳蓝玉就跟着她一起,不由感叹:“唉…这么漂亮的花海,就这么糟蹋了,倒是可惜了。”

宗绫脸皮颇厚道:“吃进肚子里,不算是可惜。天大地大,食为最大。药为养身治病的,也是最大。”

这里离耀都不远,现在时辰也尚早,她们在花丛中边玩边摘花,倒也挺休闲自在。

只是这太阳有点大,晒得她们怪难受。她们便四处巡视了一番,专门挑了个树木较多的地方待着采摘。

树荫下凉爽,二人不知不觉便将这一块给采摘的差不多。

当二人觉得这块地儿采的太干净会令这片花海显得太难看,正欲换个地方时,空中很快便聚集出了乌云。

宗绫抬头望天,倒是不觉得诧异,只道:“这个季节总是变天变的这般突然,看来咱们得提前回去了。”

“走吧!”柳蓝玉拉着宗绫,道,“反正离得不远,下次再来便是。”

二人一人提着个大半篮子的山栀子花,朝来时的方向返回,倒也不觉得心急,反正她们这次是使马车来的。

只是让她们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她们看着空空的大路,左右环视了好几回,才确定她们的马车不在这里。

柳蓝玉疑惑:“马车呢?车夫呢?”就算马车被偷,这车夫也不该被偷吧!

宗绫摇头:“不知道。”

二人面面相觑,这茬事还是第一次遇见。

柳蓝玉眨了眨眼:“我们还怎么办?”

宗绫叹气:“只能先走着回去,看看能不能遇到顺路的马车。突然变天,咱们会往回赶,别人该是也会的。”

她们手牵着手,尽量脚速很快的离开。

气候陡凉,风云突变,一阵阵大风伴随着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的落了下来,砸在人脸上,有些微疼的感觉。

她们一路奔跑着,好不容易找到一棵还算茂密的大树,便临时躲了下去。

雨太大,只是一阵便湿了他们的衣服与头发,几乎紧贴着肌肤。

“阿嚏!”宗绫抱着自己打了个喷嚏,瑟瑟的凉意渐渐将她包裹。

柳蓝玉脸色微变,赶紧放下篮子过去抱住她,担忧道:“阿绫这是要着凉了吗?”

宗绫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冷,无碍的。”

眼见风越刮越大,吹的她们身后的树上粗枝都随风摇摆起来。雨滴斜飞,照样朝树下的她们身上狠狠地扑打。

这么躲在树下,已然是徒劳。

柳蓝玉从风来的那头挡住朝宗绫扑打的雨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骂道:“什么玩意?半个月不下雨,偏在咱们出城的时候下。”

宗绫颤着身子左右看了看,企图能看到一辆马车。后来却看到似乎有仪仗队风雨不减其气势的走来,定眼一看,果然是仪仗队。

她心下略有些激动,只是待走近了,她发现那似乎并不是齐云帝的仪仗。

既然不是齐云帝,她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资格随意去求助,便只是与柳蓝玉一起好奇的看着那气势逼人的仪仗队。

夏季的气候总是多变,防不胜防,陈皇后的仪仗队也是在回城的半道上便遇到了大雨。不过这大雨影响的也只是下面的人,像坐在风雨不入的辇车中的陈皇后他们,倒不觉得有什么。

秦洬也早已下了马,上了备用的皇室辇车中。

他本是疲惫的倚着车壁闭着眼,听力极好的他,耳伴似有似无的想起了他最熟悉的声音。

默了一会,他终是睁开眼撩开车帘朝外头淡淡的看了过去。

宗绫本只是站在树下抱着湿透的身子,睁着无辜漂亮的眼睛看着速度仍旧不徐不疾的稳然前行的仪仗队,不想却见到前面那辆辇车里头正透过窗牖看着她的秦洬。

她心下一咯噔,下意识将自己抱的更紧些,那只提着半篮子山栀子花的手也不由紧了紧。

但他的目光只极凉淡的在她身上落了一瞬,就又收了回去。纱帘隔绝开里外,只可以看到里头他模模糊糊的身影。

她也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眼帘。

仪仗队越走越远,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她也没有再抬眼。

眼看着仪仗队走远了,柳蓝玉叹息:“皇室的仪仗队都遇到了,却是没遇到一辆普通的马车。”

“阿嚏!”宗绫突然又打了个喷嚏。

柳蓝玉立刻侧头看向身旁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宗绫,急得直跺脚:“这该怎么办嘛!”

宗绫对柳蓝玉笑了笑:“无碍的,就算得了风寒,回去让姐姐给治了便是。”

柳蓝玉才不听这话,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了下,她拉着宗绫就走:“别等了,等在这里,风该吹还是得吹,雨该淋的还是得淋。”

倒不如趁宗绫病倒前尽量朝回赶,路程并不是太远。

渐渐地,雨越发的大了,如倾盆之水被倒下,路上很快便积起了水坑,浸出了泥泞。

哪怕是她们想就这么冒雨步行回去,都觉得艰难。

耀都城不远,陈皇后的仪仗队很快便到了城门处,正浩浩汤汤的往里去。

本是似睡过去的秦洬幽幽的睁开了眼睛,抬手缓慢的掀开纱帘,看着外头越下越大,越下越密的雨。

落在地面上的雨水,几乎凝聚成溪水一般朝微低的地方涓涓的流。

还真是大到能将宗绫那种瘦弱的姑娘给冲走的雨。

极微不可觉的,他无声的叹了口气,透着自嘲的无奈。

他伸手撩开车帘,正欲上马驱着辇车掉头,抬眸却见到柳无风穿着蓑衣,骑着快马冒雨疾驰出城。

他薄唇微抿。

柳无风当下可没什么心思注意什么仪仗队,满心眼想的都是他的阿绫,他的妹妹。

哪怕突然感觉到一阵不正常的寒意袭来,他都没有去顾忌。

风雨压不住他骑快马飞奔的速度,马蹄溅起的泥水不断拍打着他的俊脸,他面不改色。

宗绫与柳蓝玉早已不仅仅只是全身湿透,身上也沾满了红泥,狼狈不堪。

柳蓝玉扶着时不时咳嗽的宗绫缓缓前行,眼泪都急出来了。

宗绫知道柳蓝玉担心她,一直都尽量压制着自己不去表现出自己身子上的不舒服,可头晕目眩的感觉实在逼得她几次想晕过去。

柳蓝玉哽咽道:“阿绫忍忍,快到了。”其实她心里是在骂柳无风,骂他迟迟不来接她们。

还有什么事情是能比她们重要的?

“嗯!”宗绫无力的应了声,撩起眼皮满含期待的朝前看去,只希望无风哥哥能快点过来接她们。

隐约中,她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骑快马奔来,苍白如纸,满是雨水的小脸上立刻布满惊喜。

“无风哥哥!”她拉着柳蓝玉快步朝前奔去。

柳蓝玉闻声抬头一看,当看到柳无风时,也是面露巨大的喜色。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加快步伐,就见到宗绫突然如被什么绊到一般,陡的向前倒去。

她想拉已是来不及,只能跟宗绫一起倒入泥水坑中。

柳蓝玉摔下第一反应就是立刻爬到宗绫面前扶起宗绫。

快速朝她们过来的柳无风见到两丫头突然一起摔倒,脸色一惊,立刻施用轻功下了马落在她们面前。

柳无风从柳蓝玉手里接过昏迷不醒的宗绫,见到她脸上白中透紫,难看的让人心惊,心下急的赶紧抱起她飞奔至马边上了马。

当下柳蓝玉正看着水坑里那块大石头发怔,脸色也一寸寸的变得难看起来。

柳无风见她还在发愣,立刻喝道:“快上马,回去!”

柳蓝玉赶紧起身跑过去上了马。

耀都东城门城墙之上,城楼之下,秦洬负手看着东面小小的一点,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正是柳无风怀里抱着宗绫,后面带着柳蓝玉,一路狂奔而来。

直至他们穿过城门离去,他的眸间划过一道嘲讽。

每次他都能比那柳无风慢一步,当年去找她,是如此。今日去帮她,又是如此。

站在城楼之下,他任风雨扑打自己的脸,眸色暗沉。

柳府本是没有府医的,自从宗绫搬去后,柳无风才花重金在府里放了两位经验丰富的大夫。

一回柳府,柳无风便让柳蓝玉立刻给宗绫换身干衣服。

就在柳蓝玉卖力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宗绫擦拭湿头发时,两名不老不少的大夫同时踏进了房间。

柳无风急的左右乱走,抬眸看到两名大夫的到来,便立刻过去拉出宗绫的胳膊,急道:“快快快…快过来给阿绫看看。”

柳蓝玉手快的在宗绫的手腕上搁了一条纱巾。

先是其中一名年长些的邹大夫给宗绫诊的脉。

随着时间静流,柳无风与柳蓝玉目睹着邹大夫那张有点皱纹的脸渐渐变得更加严肃起来,浓眉也微皱了些。

柳无风急问:“如何了?”

邹大夫问道:“宗姑娘是经历了何事昏倒过去的?”

柳蓝玉想到之前看到的那颗大石头,不由颤了颤唇瓣,道:“阿绫身子本就弱,刚才那场大雨似乎让她着凉了,再后来,她似乎摔到了石头上。”

邹大夫:“然后昏迷不醒?”

柳蓝玉点头。

“石头?”柳无风脸色更是变了些,“摔到了哪里?”说着他便要掀被子给宗绫检查。

柳蓝玉立刻拉住他,急道:“待大夫看了再说。”

邹大夫又问道:“刚才是谁给宗姑娘换的衣?可见血迹?”

柳蓝玉点头。

柳无风越发觉得不妙,他怔怔的看着柳蓝玉:“什么血迹?在哪里?”

柳蓝玉不安的低下了头:“你不用知道,大夫知道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