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摇了摇头,她沉吟着说道:“从她们的口中听来,夫人真是个性温和的。”

“女郎你就是心善,看什么人都好。”老妈子恨声说道:“你别看她那个样子,光是我们入府以来,你看哪个人能在她手中讨得便宜去?依老奴说啊,她就是个心机深的!”

月娘没有反驳,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且候在这里,我去见见夫人。”说罢,她提步上前。

不一会,月娘便追上了冯宛。见冯宛对着北院已经建好的框架欣赏着,月娘紧走几步。

她来到冯宛身后,福了福,脆生生唤道:“月娘见过夫人。”

月娘?

冯宛回过头来,她瞟了月娘一眼,淡淡一笑,也不停步,一边顺着林萌道走去,一边说道:“不必多礼。”

“是,夫人。”

月娘小心地端详着她的神色,忖道:夫人好似并不怨恨厌恶于我。她知道,有很多人喜怒不形于色,夫人也是那样的一个人。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相信现在的夫人,对她既无怨恨也无厌恶,仿佛,仿佛她就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路人。

便如以前她看到夫人,感觉她在冷眼旁观一样。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也是不应该有的感觉。

月娘想到这里,快走两步,她靠近冯宛,低着头小心地说道:“夫人,前阵子大公主来了好些次,她还找过夫人呢。”

一边说,月娘一边观察着冯宛的脸色。

照样,冯宛依然是神色淡淡,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继续围着尘砂弥漫的北院转圈圈,似乎对她的话,一点也不感兴趣。

月娘咬了咬着唇,忖道:不妨直说吧。

下定了决心,她轻声说道:“看夫主那样子,似乎与大公主甚为相好。”咬着唇,月娘望着依然漫不经心地冯宛,喃喃说道:“我看到他们,总觉得不妥。按理,夫主是有夫人你的,大公主她怎么也不至于……可是,他们又那么好,夫人,我真不明白。”

她直说她不明白。

冯宛终于被她的话触动了,回过头来。

静静地盯着月娘,望着这张如花容颜上的殷殷期待,冯宛慢慢的嘴角一扬。

“你不明白什么?”

见到冯宛愿意解惑,月娘连忙说道:“我,我不明白夫主与大公主的关系。”顿了顿,她又说道:“还有,大公主她会不会去和亲?”

冯宛又瞟了她一眼,她淡淡回道:“大公主便是和亲了,那又如何?”以赵俊的性格,走了一个公主,便没有什么郡主贵女的吗?收回目光,冯宛轻叹道:“其实,这些你明白的,只是你不想承认罢了。”

简单直接的一句话,不知怎么的,却有千钧之力,直击得月娘倒退了一步。

望着脸色苍白月娘,冯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事,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她可没有兴趣当她的闺中密友,给她解决这感情的烦恼。

当下,冯宛提步向前走去。

月娘白着脸,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那老妈子在月娘的身后关切地问道:“女郎,女郎,你怎么啦?”她愤怒地说道:“是不是夫人?是不是那贱妇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让女郎你不高兴了?”

月娘摇了摇头,她抬起苍白如纸,泪水盈眶的脸,哽咽地说道:“妪,我错了,我错了……”她慢慢蹲跪在地,双手抱头,泪如雨下,“我应该听父亲的,我应该找一个阿虎那样的郎君,我当他的妻,他当我的夫,就这样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呜……”

见自家女郎这么痛苦,老妈子心口大痛,她连忙也蹲了下来,伸臂抱着月娘,紧紧地抱着。

冯宛的北院,一个晚上就框架大成,三天就整理一新,修饰妥当。

到得这时,冯宛已可以搬家了。

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他不止给她建了一个北院,还给她派了十五个婢仆老妈子护卫的,甚至连马车也送了两辆。至于各种粮帛财物,更是一车又一车,转眼间,有着十来个房间的北院,已各种家俱布置一新,粮帛填满仓库。

真真是一夜暴富,前两天还是除了几套能够见人的裳服,连三顿餐饭也以稀粥为主的冯氏阿宛,这一转眼间,便拥有了都城中中等权贵家才有豪华富贵。

站在院中,接过圣旨的冯宛,转向朝着寝房走去。

她也该收拾东西搬家了。

看着她入房,弗儿低着头,形影不离地跟着她。

远处,望着跟前跟后的弗儿,那老妈子恨恨地骂道:“呸!一具贱胚子!眼看夫人富贵了,生怕被甩了吧?这么跟前跟后不停当的,还当人家不知道她想些什么?”

这阵子,弗儿跟在夫人身后,愣是没有传过来一个有用的消息,老妈子心中早就不满了。在她看来,便是关于大公主的事,弗儿更是 应该能听到干什么。可她就是什么也没有说,呸,多半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弗儿不知道老妈子的不满,她还在跟着冯宛,亦步亦趋的。

这时,冯宛已令得陛下派来的婢仆们,把自己收拾好的东西,抬上了北院。现在她的手边,只剩下陛下刚刚赏赐的三个箱子。

感觉到亦步亦趋的弗儿,她慢慢停下脚步。

便这般静静地看着弗儿,冯宛的眼神宁静中带着寻思。

见夫人看着自己不吭声,弗儿的双手绞了又绞,绞了又绞。人更是低着头,一副老老实实温温驯驯的模样。

好一会,冯宛开了口,“弗儿。”

“婢子在。”弗儿慌乱地应道。

冯宛看着她,垂眸,“这里人手不足,你留下吧。”

声音一落,弗儿抬起头来。

冯宛看着面前这张苍白瘦弱的小脸,对上那乌黑的眸子。此刻,这眸光在闪烁,冯宛竟是看不出,自己不要她跟着,她是欢喜还是不欢喜。

在弗儿呆若木鸡中,冯宛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提步朝北院走去。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驶入了府门。看到那马车,妩娘欢喜地唤道:“夫主回来了。”

确实,赵俊回来了。

他跳下了马车。

几乎是一下马车,他便盯向那一辆又一辆,迤逦驶入北院的马车,望向那一抬又一抬,精致高档的木箱。

看着看着,他的喉结动了动。

冯宛瞟了他一眼,朝着几个陛下派来的婢仆说道:“抬起来,我们走吧。”她要她们抬起的,是陛下刚刚赏赐来的金银首饰。

赵俊回过头来。

他看到四个婢女,两个老妈子,二人抬起一个沉甸甸的木箱,从不曾紧闭的箱门可以看到,里面金光灿烂,银霞流荡!

竟是满满三箱子的金银首饰!

刹那间,赵俊的双眼瞪大了。

事实上,此刻瞪大双眼的,不止是他,妩娘,月娘,甚至眉娘弗儿她们,都是瞪大双眼,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些木箱。

不说别的,光是这箱子里的财富,就够赵俊过上以前冯宛当家进的风光日子,就可以让他那么挥金如土地过上五七年!

赵俊清咳一声,向一个仆人问道:“这些事?”

那仆人回道:“是陛下刚才赏赐给夫人的。”

一句话落地,赵俊的喉结滚动起来。

赏赐给夫人的!

不知怎么的,这句话一入耳,赵俊第一个想法就是欢喜:他有钱了。

不是这样吗?宛娘的,就是他的!赏给夫人的,就是赏给他的!

可是,欢喜不过一瞬,他马上想到了陛下所说的话,陛下说:冯氏甚好,以后就唤冯夫人吧。

他不是傻子,他听得明白,这是陛下在命令他,就算他与冯宛不曾和离,可他这个夫主,也没有权利碰宛娘了。

宛娘,现在不是赵夫人,是冯夫人!

何况,陛下派了这么多的婢仆护卫,表面上这是保护冯宛的,可这些人,同时也是防着他与宛娘接近的啊。

因此,他陡然明白过来,他无权动这些金银。

除非宛娘自愿,千方百计地使法子把这些金银偷来给他用!

想到这里,赵俊抬头盯向冯宛。

他对上的,是一脸娴静,正侧头吩咐了几句什么话,准备提步走入北院的她。

喉结动了动,赵俊唤道:“宛娘。”不知不觉中,他的声音温柔了许多。

冯宛抬头。

对上她的脸,赵俊温和地说道:“宛娘今日迁居,可得好好庆祝才是。”说到这里,他朝月娘吩咐道:“去令人弄几个小菜来,为夫要与宛娘对月浅酌!”他想,他明摆着在院落里与宛娘说些话,陛下总不会介意吧。

对月浅酌?

刚刚还恨不得把自己拆吃入腹,这么快又温柔似水了。

对上赵俊眼上闪动的光芒,冯宛瞟了瞟那几个木箱:怕是瞄上了这些金银吧?

因此,在赵俊温柔如水的期待中,冯宛淡淡说道:“不必了。夫主刚刚回府,想是累了。宛娘告退。”

丢出这句话,冯宛娉娉婷婷地向前走去。在她的身后,是六个奋力抬着木箱的婢仆。

见她这么不给面子地拒绝,赵俊脸刷地一拉,他正要发火,一眼瞟到那六个婢仆,又强吞了下去。

盯着冯宛离去的背影,赵俊唇蠕动了几次,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

好一会,他青着脸,沉声骂道:“不忠不义,给脸不要脸!”这骂声压得极低,便是他身侧的月娘也没有听清。

骂出这句话后,赵俊还不解恨,他衣袖一甩,急冲冲卷向书房。不一会,书房中便传来“叮叮砰砰”东西被砸的声音。

第107章 赵俊的迷茫

冯宛施施然地朝着北院走去。

走进这个焕然一新,处处都体现着大方和中规中矩的院落,冯宛令婢仆们把东西收好后,便走了出来。

就着月光,她慢步走在院落中的每一处。与她以前的寝房一样,在这里,她的寝房也是紧邻围墙,同时,北侧处,还特意开了一张门,她出出进进,甚至可以不经过本院的大门。

也就是说,她这院落,已是自成一府。

站在院落中,望着渐渐洒了一院的月华,冯宛清声道:“置点酒菜。”

一个婢女应道:“是。”她一转身,另外二个婢女已搬来塌几,把它们摆在院落正中,月光底下。

冯宛缓缓坐下。

不一会,一阵酒香袅袅飘来。冯宛抬着头,看着天空的明月,暗暗想道:我已有多久不曾这般清净了?

与此同时,赵府本院中。

赵俊在书房中发了一阵无名火后,双手扶着几喘着气。

好一会,他慢慢平静下来,回头看着书房中,见房间蓼落,竟没有一个婢妾过来温言解愁,不由恨恨地骂道:“全是些不忠不义的!”

他也不是想骂婢妄们,平素里。他这般在书房中发火时,婢妾们本是不敢近前的。

他就是突然觉得,房中冷清得渗人,自身似乎置于荒野中,无依无靠无伴无友。

这种发自内心的寂蓼孤单滋味,竟是如此荒凉冰冷。

不由自主的,赵俊转过头看向冯宛以前的寝房方向。

不知不觉中,他的眼前浮现了当年的情景。他的家世一般,父母虽有点资产,却在战乱中双双被杀。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总是孤身一人,他一人学习,他努力地与身边的每一个人交好,他学着那些晋地来的士子谈吐,他微笑,他彬彬有礼。

直到那一次.他看到了宛娘。

只是匆匆一眼,他的心在那一刻,竟体会到了一种从来不曾体会过的宁静。

这是一种很奇怪,很舒服的感觉,因此,那时刻,凭着他的手段,也有比宛娘家世更好的女郎喜欢他,他还是选择了宛娘。

她嫁给了他。

新婚之夜,他揭开她的盖头,对上那双如星辰般美丽宽容,让人心悦神怡的眼,他突然感觉到了愉悦。

他抱紧了她的新娘。

后来,一切如他所想,她聪慧,她总是知道他想要什么,一件事,往往他还没有开口,她便替他办妥了。

开始时,他是感激的,他觉得自己非常幸福,他觉得自己圆满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

到了后来,宛娘还是宛娘,可他的心,却不再觉得满足。他渐渐习惯了,宛娘替他张罗好一切,他想到的,没有想到的,她都替他想好,做好,对宛娘,他由最开始的感激,欢喜,变成了理所当然。

然后,热偶有思虑不周之处。他会变得不开心,他会想,她怎么能这点小事都想不到,办不好?

不过他忍着没有发作,而每次没有发作的时候,他就会想,世上只有自己这样的好丈夫,才会去容忍一个妇人。

有时他觉得,他对宛娘真是太娇宠了,于是他会适当地流连花丛。

当然,他流连花丛是挑时机的,如那几次升迁中,宛娘既然出了力。他怎么也得慰劳慰劳她,那时,他会如新婚时一样,给她十足的娇宠。

在赵俊想来,宛娘这一生都是自己的人,自己对她好,是恩,是宠,对她不好,那也是告诉她不要恃宠而骄。

他只是不明白,怎么那一次小别后回府,宛娘怎么会变化那么多?

书房是空空荡荡,赵俊踱来踱去,却无法扫走那刻骨的寒冷。

这种寒冷,在没有娶回宛娘之前,他是经常承受的。

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是迁到了北院,不过是不必天天看到一个不忠不义的妇人,他怎么就感觉到这般孤寂了?似乎举目四顾,再也没有能让他安心的港湾?

转了大半个时辰后,赵俊是觉得四周越来越冷,那冷,已由皮肤渗入了骨髅。

想了想,他推门而出。

外面,妩娘和她的婢女在朝这里张望。她对上赵俊的目光,连忙福了福,小心地唤道:“夫主。”

赵俊盯着她。

这个妇人脸宠削瘦无肉,生就一副刻薄样儿,他没有心情在这个时候与她寒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