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是卫子扬叭……,

走出两步,缓缓推开房门,对着外面白晃晃的日头,冯宛的脸上,重新带着浅笑,带着温婉。

旁边的花园中,笑声说话声已经小了许多,卫子扬多半不在那里。冯宛想了想,叫来一个仆人,在他的带领下从侧门出了卫府。

马车驶入了赵府北院。

冯宛一下马车,便向左右问道:“他们回来了没?”

“ 回夫人,还不曾回府。”

冯宛点了点头,她提步向前走去。

在经过弗儿的房间时,她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入内。

令仆人们把塌几搬到院落里,冯宛一边晒着这冬日的太阳,一边闭目养神:今后的生活,将与她所熟悉的截然不同,她得好好寻思寻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声传来,然后,几人走到她身后,低声说道:“ 夫人,我们回来了。”

冯宛点头,并没有站起,“ 可有禀过陛下?”

几人沉默子一会,才道:“ 禀过了?”

“ 陛下可有旨意?”

她本应该站起来,应该无比恭敬地说这句话,可心中不存幻想,她不想强迫自己做出那等模样。

一阵沉默后,一个护卫说道:“ 陛下不曾有旨意传出。” 另一个护卫补充道:“ 那两婢因需养伤,陛下另派了四名婢女前来照顾夫人。”

果然不出所料。

陛下他,从大公主的行为中得到了启发了吧?说不定今晚,说不定明天,大公主又会生龙活虎地跑到自己面前,继续进行她的耀武扬成,和计划!

冯宛瞟了一眼四个新面孔,淡淡说道:“ 知道了,叫管事安排吧。”

“ 是。”

众护卫散去。

闭着眼睛的冯宛,清楚地感觉到,那四个宫婢还在频频向自己看来。不用睁眼,她也知道这些宫婢又是好奇又是强烈的不满。也是,哪有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妇,敢这般轻忽地对待陛下派来的人的?

时辰一点一滴过去。

用过晚餐后,西边的晚霞还不曾散去,明月已经出来了,今天是满月之日,那一轮莹白的圆月在天地间洒满锒光,让人的心跟着它变得祥和安定。

冯宛一直没有动。

她绮在塌上,静静地望着天边那昏暗的地平残发呆。那灰灰浅浅,遥不可及,似在天边,又似乎翻过那片树林,翻过那座山,便触手可及的天地交界,令她看得目不转睛的。

一个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径直来到她身后,站了良久,他轻唤道:“ 宛娘?”

是赵俊的声音。

冯宛没有回头,她似是早就料到他会到来,“ 坐吧。” 声音平和至极。

西西索索中,赵俊在她的对面塌几上坐下。

他久久没有吭声。

这与他平素有点不合,冯宛睁开眼来。她静静地看向赵俊。

此刻的赵俊,微低着头,手中持着酒斟,薄唇抿成一线,眉目中有着阴霾,也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失落。

他没有注意到冯宛的目光,抿了一小口酒后,沙哑地说道:“ 宛娘,我……” 顿了顿,他抬起头来,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冯宛,低低地说道:“ 宛娘,我们便不能和好吗?”

他倾身向前,伸出双手按在冯宛的小手上,急急说道:“ 宛娘,我对你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冯宛没有挣脱他的手,她温婉地看着赵俊,轻轻问道:“ 那大公主呢?”

赵俊一怔。

冯宛微微一笑,轻声道:“ 大公主不会和亲了,她年纪不小,也要选婿了。夫主一向与大公主交好,甚得她的欢心。” 堪堪说到这里,冯宛清楚地看到,赵俊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自得和满足。

冯宛笑得更温婉了,她徐徐问道:“ 夫主可有想过,如何安置大公主?” 一语落地,赵俊僵了僵。

冯宛慢慢地抽出双手,拿起酒斟,轻轻抿了一口。低着头,看着酒水荡漾下,那时散时聚的月光,冯宛忖道:有些人,永远也不会变。

赵俊僵硬地坐在对面,一时蹙眉沉思,一时目光闪动。他时不时地朝冯宛看上一眼,却久久无法回答她的问话。

他不能说,我会与她想法子劝服陛下,把你降为平妻,然后大公主做我的正妻。他更无法对冯宛说,你放心,便是你成了平妻,我对心意也不会变,我发过誓的,会与你共荣华的,这些都永远有用。你就算成了平妻,该享有的一样也不会少。

呆滞良久后,赵俊一咬牙,看向冯宛认真地说道:“ 宛娘何必还说这样的话?陛下那天不是说了吗?大公主便是嫁我,也只能为平妻。宛娘,我便是娶了大公主,你也是我的正妻,你在她的上面!”

他想,这句话宛娘一定是爱听的。他现在只能捡她爱听的说,他只想让宛娘尽快地脱离那个姓卫的,完全地回到他的身边。至于以后如何,事实如何,想来那时宛娘没得选择,也只能接受了。

不管如何,我一定要说服大公主,便是别的女人都赶走,宛娘也一定要留下,我且苦苦地求她,她说不定就会应了……

其实,于内心深处,他一直是明白的,大公主与宛娘,他只能得一个……应该这么说,大公主与他的娇妻美妾,他未远只能远择其一。他不是傻子,他清楚得很,大公主可不是宛娘这种能容人的性格。可是,那样的未来太残酷,他怎么着也得挣扎一番不是?

就在这时,冯宛抬眸。

她静静地看向赵俊,美丽如星辰的眼波,在月色上流转,似笑非笑的。

这种眼神太洞明,让赵俊不舒服,不自觉的,他侧头避了开来。

冯宛又抿了一小口酒,垂眸道:“ 不必了。”

赵俊嗖地抬头盯向她。

就在这时,冯宛眼角瞟到,内侧门处,出现了几个身影,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仿佛是大公主模样。

只是一眼,她便收了回来。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冯宛温柔地说道:“ 夫主直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与我,缘已尽,情已断!”

“ 砰, 的一声响,却是赵俊一个坐势不稳,整个人向后跌出,那膝盖便撞上了几。

他仓惶扶住,抬头时束发有点松散,急急抬头盯向冯宛,赵俊嘶哑地叫道:“ 你照胖么?” 他的声音中有着悲凉,“ 宛娘,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他心太乱,刚说到这里,便被口水呛住,当下侧过头不住的咳嗽。

一声又一声的嘶咳中,冯宛没动,她低着头,静静地看着杯中的酒水,酒中的月光。

她不曾动身,赵俊的心更是凄苦一片,这半年她总是这样,不再温柔,不再那么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他。自她搬到北院后,他夜夜无眠,脑海中浮现的,总是她那时的温柔情意,总是她一次又一次,从不说出,只是为他忙碌着的身影。

难道,一切真不能回到从前吗?

没有人知道,前一世时,在知道冯宛死迅时,他本不曾那么悲伤的。只是,他伸出手唤着“ 宛娘斟酒, ,他斥喝着“ 夜如此凉了,宛娘,为夫的袍服呢?” ,他想到得意处,习惯性地回头唤道“ 宛娘,你说为夫这主意如何?” 时,会陡然记起,那个人,那个未远都在,未远为他准备好一切,未远都急他所急,想他所想的妇人,已然不在了。

她,死了!

她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个念头,冈浮现时还只是令他一怔,只是不知怎么的,到了夜深时,他一个人坐在书房垩中,却突然感觉到,那种彻骨的冰寒,和寂寞!

这是他从来不曾体会过的,想也不曾想过的,可怕的冰寒!它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如此铺天盖地。

仿佛,从此后,他永远只是他一个人,从此后,再也不会出现那么一个傻女人,为他着想,疼惜着他,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为他付出一切。

再也不会有了。

这世间,他兵是自己一个人了。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他功成名就,位高权重,明明新建的驸马府里里外外都是喜气洋洋,明明他成为了朝中权贵府中的常客。

明明他得到了一切,为什么会觉得这般的冷和寂寥?

在一夜夜无眠后,他想过,这只是暂时的,过个不久,他就会忘干净的。

可是,他居然无法忘记。便是与大公主新婚,便是拥着娇妻出入宫闱,春风得意时,他也挥不去那刻骨的冷。

终于,他忍不住了,他逼着弗儿,来到了冯宛葬身的地方。去的时候他是想,毕竟她为自己付出过,给她一个葬身之地吧。定是这样,定是因为她连个葬身之地也没有,这才缠上自己,让自己不得安宁的。

可他也没有想到,来到那乱草堆,看到那腐烂的尸体时,他会如此如此的痛苦……那种痛苦,足以噬心剔骨!

与赵俊的激动相比,冯宛平和得让人刺眼,在他连声的质问中,她晃了晃酒斟,慢慢站起。

便这般站起,对着月光下,有点狼狈也有点痛苦的赵俊,冯宛温柔地说道:“夫主,你当真不知道吗?”

在赵俊抬头看来时,她微笑着,平心静气地说道:“ 大公主那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会与宛娘共侍一夫?夫主你早就应该知道,你选择了她,便是放开了我们!” 她的声音一落,站在内侧门处,那后面的两个窈窕的身影猛然一晃!

冯宛看着赵俊,轻叹了一口气,又说道:“ 大主,以她公主之尊,都不嫌弃你是一个娶过妻的人,你又何必放不开呢?” 这话一出,则令那内侧门处,站在最前面的人容色稍霁。

冯宛的声音,继续在夜空中飘来,“ 夫主啊,你与我,真真缘份已尽啊。”

说到这里,冯宛转身,衣柚一拂便想入内。

见她要走,赵俊腾地站起,他伸手抓向她。那手才抓到一半,他动作一滞,僵硬艰涩地唤道:“ 大,大公主?”

冯宛转过头来。

内侧门处,大公主领着两个婢女,和妩娘月娘一起走了进来。

转眼间,五女来到了冯宛面前。

与下巴昂得高高的大公主不同,此刻的妩娘和月娘,脸色煞白一片,她们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赵俊,又看向冯宛。那受惊了兔子一样的眼神中,有着绝望和哀求,这两个曾把冯宛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妾室,现在居然哀求地看着她。

“ 冯氏!” 大公主傲慢的声音令得冯宛收回子目光。

盯着冯宛,大公主下巴抬得高高的,她冷声说道:“ 你这妇人不知羞耻,还敢到我父皇那里告状,本宫今晚过来,本是想给你一些教训的。” 顿了顿,大公主说道:“ 不过,念你冈才说的话中听,本宫今天就放过子你!”

说罢,大公主转头看向赵俊。

对着赵俊,她咬了咬唇,想要发火,却只是压低声音,软软地唤道:“ 阿俊,你跟我走。” 她跑到赵俊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半拖半拉地朝外走出。走出侧门时,冯宛便听到大公主似娇似恨的声音,和赵俊温柔小意的低语声同时传来。

这两人,都没有看到眉娘和月娘两人。

这两人,明明听到冯宛说了,“ 大公主那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会与宛娘共侍一夫?”“ 你透择了她,便是放开了我们, 这样的话,可两人压根就没有解释半句,甚至,连勉强的敷衍也不曾。

白着脸,月娘身子猛烈摇晃着,她望着月色下冯宛那宁静的眉眼,自己对自己说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夫人她是妻,大公主也是妻,大公主当然无法容忍夫人的存在了。我们只是妾,哪个丈夫不是三妻四妾的,大公主哪会在意我们?

想是这样想,可不知怎么的,月娘就是无法制止那无边的痛苦和不安。

妩娘也是如此,她这几天,每每看到大公主都是刻意奉承,饶是卒苦无比,也不曾讨得一个好眼神。此刻听了冯宛的话,那心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就在这时,冯宛向她们看来,她温婉的,轻言细语地说道:“ 我是移院别居之人,又招了大公主的眼,两位,你们还是赶紧跟上吧。”

说罢,冯宛转身朝寝房走回。

她刚走出五步,月娘微哑的声音传来,“ 夫人,” 她颤声唤道:“ 大公主,真会嫁给夫主?”

难不成,她还心存侥幸?

冯宛回眸,她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 一定会,而且快了。” 说罢,她转身进入寝房。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冯宛微笑着想道:这个月娘也是个有心智的,只是不知道,不再心存侥幸的她,会不会使些有用的手段来对付大公主?

第116章 知情钟爱染陌

一夜转眼就过去了。

这一天,冯宛起得很早,她知道,卫子扬会在今天向陛下开口,她在等候着。

太阳一点点升起,原来红色的日头渐渐转白,原来带着寒意的晨气,渐渐被暖洋洋的日光取代。

慢慢的,一个脚步声来到她身后。

冯宛不用回头,也听得出来,这轻碎而缓的脚步声,是月娘发出的。

果然,在她的身后,月娘朝冯宛福了福,低低地唤道:“夫人?”

冯宛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

月娘咬着唇,她看着背对着自己,冯宛飘逸窈窕的身影,想了想,又低低说道:“夫人,前些时日,是月娘不是。”她的声音一如以往的低弱,可是,却清澈,却含着真诚。

冯宛不用看她的表情,也知道,月娘悔了。她笑了笑。

不等冯宛开口,月娘咬着唇,声音因一夜末眠而显得有点哑,“夫人是个大度的,月娘天真,竟把夫人当成了……”她说不下去,只是又福了福,说道:“夫人,月娘错了。”

冯宛回过头来。她温婉地看着月娘,轻声问道:“月娘现在跟我说这些话,又有什么必要呢?”

月娘怔忡着,她双眼无神地看着冯宛,喃喃说道:“是啊,是没有必要了。”夫人她都别院而居了,她都是冯夫人,而不是赵夫人了,她都亲口对夫主说什么像已了,情已断了。

望着眼前这个面相便透着温善,便透着淡泊的夫人1月娘暗暗想道:除了大公主,便是妩娘她,面对夫人时,只怕也恨不起来,厌不起来吧?

原来,夫人这个人,与她们争的求的,一直是不同的。她们看重的,夫人早就放开了,早就放手了。

这样的夫人,她是羡慕的,可是,她做不到,她万万做不到。她的处子身给了夫主,她在夫主手中,由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已婚妇人,她父母的家产和殷殷期待,当时出嫁时的风光,都让她不能回头了。她,不能回头了,只能走下去了。

低下头,月娘咬着唇,终于问道:“夫人,你昨晚说的,可是真的?大公主她,马上就会嫁给夫主为妻了?”她听到冯宛轻轻的“恩,了一声,声音虽淡,却是十足的肯定。

月娘身子晃了晃。她的头更低了,哑着嗓子,她又问道:“夫人,大公主真不能容人么?”

这话一出,冯宛淡淡一笑,她开口道:“这话何必问我?”

是啊,何必问她?眼中见到的,耳中听到的,难道还不是事实吗?

月娘咬唇的动作更重了,不知不觉中,她的唇间沁出了血丝,“那夫主他,尚了公主后,会不会,会不会赶走我们?”

终于问到她最想知道的事。这个时候,月娘都屏住了呼吸,她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冯宛轻缓温婉的声音传来,“赵俊他,应该是会努力的川……”

月娘的身子又晃了晃,是啊,夫主是会努力的,只是,努力有没有成果,他能不能敌过大公主的强势,那就说不定了。

不知不觉中,唇间鲜血流向了下巴的月娘,怔怔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远处的山景。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带着父母辛劳一生得来的财富,她带着梦想和骄傲,还有幸福和期待来到赵俊身边,不是想得到这个结果!

原本,做妾都是妾屈了自己,可什么时候起,她连做妾也是枉想?人家公主想容就容,想赶就赶?难不成,这就是她苦苦求来的良人和归宿?

月娘知道,这种事,原本是可以找到赵俊的阿叔质问的,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他和赵俊面对的,是堂堂公主!连夫人这样的原配妻子,都被大公主赶走了,她一个妾室,算得什么?

寻思来寻思去,月娘脸白如纸,只是冯宛注意到,在绝望中,月娘那双眼眸中,闪过一抹狠辣!

这才是她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