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的,她从来没有的。

人说,嫁汉嫁汉,穿裳吃饭,跟了他后,这裳和饭钱,都是她在挣。

也有说,依靠依靠,夫主是天,为内宅妇人遮风挡雨,跟了他后,都是他给她带来风和雨,然后,他把她推到风雨中去,让她担着受着。

……

她没有家。

好一会,冯宛微笑起来,她抬眸看向赵俊,轻声说道:“郎主,你来了好一会了,陈雅她会着急的。”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声音从拱门处叫道:“郎主可在?”

听到这声音,赵俊皱起了眉头,他回头对上冯宛渐渐扩大的笑容,忍不住青着脸喝道:“喊什么喊?”忍着气,他还是说道:“呆一会,我自会过来。”

声音安静了。

赵俊又转头看向冯宛。

被陈雅派来的人这么喊了一声,赵俊明显的焦躁起来。他烦乱地举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把那酒一饮而尽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连饮三杯后,赵俊把酒杯朝着几上重重一放,然后,他手撑着头,一脸苦涩。

好一会,有点酒意的赵俊声音微哑地说道:“宛娘,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啊?

冯宛抬头看向他。

赵俊嘴唇微抿,伸手搓着脸,低低说道:“只是这么些时日,我便觉得日子很难过,便觉得,一天老过不到头。”

他似是太久太久找不到倾诉的人,也似乎是习惯了在冯宛的面前放松自己,纵是冯宛不曾理会,他也继续说道:“陈雅一天到晚,不是四处游玩,便是发火生气。一个内宅妇人,老拖着我,要我终日陪着,哄着……因她的事,在我外面也听了不少闲话,受了不少闲气。可刚一下朝,她便出现了,便又要我哄着陪着。这一天到晚的,就没有个放松的时候。”

重重地又搓了一把脸,赵俊低哑地说道:“宛娘,我实是累,也怕了她。”

他当然会累,当然会怕她。以往,他身边的女人都是解语花,可有了陈雅后,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得近他的身,没有了温香软玉相伴,还得没日没夜的陪着哄着一个骄纵惯了的陈雅。以往,他便是再累,想到陈雅是堂堂大公主,能助他青云直上,那累也是值得的,现在,大公主成了庶民,他看不到希望,还依然要侍侯一个失意的骄纵女子,自然是累了。

可惜,他还不能甩了她。陈雅便是贬为了庶民,便只是他的平妻,她也流着皇家的血,他这一生,都不能甩了她,不能冷落了她!

赵俊自是明白这些的,他说着说着,声音一暗,便是长长地叹息起来。一边叹息,他一边搓着脸,似乎想借由这个动作,搓去满脸的疲惫。

然后,他又安慰自己着:便是陈雅再难侍侯,至少她的嫁妆还是丰厚的,自己这一生若是不能成为权贵,成个富家翁还是可以的。

可一想到富家翁三个字,一个念头便浮出赵俊的脑海:以宛娘在云城理财的手段,自己也可以成为富家翁的。而且,而且也她相处时,那日子是多么舒心啊!

想到这里,赵俊猛然抬头,他双手同时按上了冯宛的手。

就在这时,外面又一个声音传来,“郎主,主子发火了,你还是去吧。”声音有点强硬。陈雅身边的婢仆,见惯了赵俊在陈雅面前陪笑讨好的模样,并不怎么尊敬他。

这句话,令得赵俊把想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咽中。微笑地看着他,冯宛抽回双手,温婉地说道:“郎主还是去吧,陈雅脾性大,会恼的。”

她说的是事实,可每个字入了赵俊的耳,都让他觉得分外难听。

他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想道再耽搁下去,光是哄陈雅便要花大量时间,当下站了起来,转身朝外走去。

走了几步,赵俊猛然回头,他盯着冯宛一字一句地说道:“宛娘,你就死了那条心吧!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与我和离的!陛下不会允许,我也不会放手!”

说到这里,他头一昂,甩袖离去。

冯宛目送着他离开。

一个婢女走到冯宛身后,低声唤道:“冯夫人,难不成陛下真是这个意思?”此刻留在冯宛院落里的婢仆,都是她从卫府带来的。他们忠心于卫子扬,也知道卫子扬看重冯宛,自然便对赵俊的话上了心。

冯宛回头一笑,她摇了摇头,道:“不打紧的。”不理会疑惑更甚的婢女,冯宛扶几站起,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正在提步入内。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一个仆人道:“禀夫人,外面有几个人相找,他们自称是你的弟妹。”

弟妹?冯宛回头,是了,现在已到三个月了,冯芸是提前半个月放出的,而他们前来,是凑够了钱帛来还款的吧?

在她的梦中,前世那两个弟妹回去后,也是这个时候再次进了都城。那次有冯芸提点,他们是学了很多规矩后,准备久居于此。记得当时,冯芸硬是让自己掏钱给他们买了一个院落

第137章 我也会装

在那仆人传话际,通往外面的北院大门处喧嚣声大噪,只听得一个青年的嗓音传来,“传个话怎么用了这么久?告诉你们夫人,我是她弟弟,要她赶紧出迎。”

另一个少女在厉声尖叫着,“滚开!你这个狗奴才,便是你们夫人对上我们都恭敬着呢,还不放道?”

听着这一声胜过一声的高亢腔调,冯宛慢慢站起。

那一家人性格她是知道的,看了这个院子,只怕会大大方方地住下来,从此后,把她也当下人使唤!

头也不回,冯宛说道:“便出去说我身体不适,实不能见客,下次身体好转了再见过。”

“是。”

那仆人刚刚转身,冯宛唤道:“且慢。”

对上那仆人疑惑的眼神,冯宛朝四个卫府护卫使了个眼神,微笑道:“这里毕竟是官家府第,这般吵闹着终是不好。你们也去吧,如果他们出言不逊,不妨吓唬一番。”

“是。”

四个护卫领命走出。

几乎是那个仆人把冯宛的话一说出,外面的尖叫声便突然拔高三度,可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拔剑声传来,这声音一出,那冲天而起的尖叫便硬生生地给掐断了。安静中,一个护卫森寒的声音传来,“滚——”

急乱地脚步声渐渐远去,冯宛听着那脚步声,淡淡一笑,喃喃说道:“终是要有势啊——”

打发了冯氏众人后,北院又重归平静。这期间,冯芸派人传她入宫过,不过被冯宛以身体不适为由给拒了。

开玩笑,她现在因大公主嫁来之事,可是风尖浪口之人。这时段她是多做多错,多说多错,最好的办法,便是闭门不出。

在冯宛病情时好时坏,虽不再加重,却也没有十分明显的好转中,五天时间过去了。

这五天中,陈雅不知是被劝服了还是怎么的,一直没有来找过冯宛的麻烦,甚至没有找过赵俊诸妾的麻烦。

一晃眼间,又是十天过去了。这时,天气不再似前阵子那么暖和,寒风呼啸着,天空也总是阴霾的,清晨时,外面结了厚厚一层霜,都城,正式进入了寒冬。

窝在燃烧着炭火的寝房中,冯宛出神地看着外面,想道:眼看就要下雨了,也不知卫子扬现在怎么样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次对卫子扬发过誓后,她挂念他的时候明显增多。

挂念了一会,冯宛唤道:“来人。”

一个婢女走了进来。

她进来后,久久没有听到夫人开口,不由有点不解,朝着冯宛看去时,却见她眉目微敛,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红,竟似有点害羞?

婢女见过从容的她,也见过谋算他人的她,却哪曾见过这样的她?当下给怔呆了。

这时,冯宛扇了扇长长的睫毛,低声说道:“我画了一些式样,你从库里拿些衣料,叫人照着做吧。”

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婢女暗暗纳闷,她应了一声是,走上前接过冯宛递来的帛书。

低头朝帛书看了一眼,噫,竟都是些男子袍服,式样都是利落便于奔走,又极衬身形的胡装,可旁边标明的用料倒都是极好极厚的,是准备过年用的么?

又看了几眼,婢女噫了一声,道:“是给将军准备的?”

只是一句平常的话,冯宛的脸却刷地一下涨了个通红。她低头点了点,努力心平气和地说道:“动作快些,这天一日冷过一日,得给将军早点寄去。”

她以前,不是没有动过给他准备衣裳的心思,可是那些心思刚起,便被冯宛压了下去。只是这一次,她怎么也压不下去。冯宛便对自己说,他也是个孤单的,我做这些权当是笼络他吧。

这样一想,她才下定决心,可不知怎么的,心里还是虚得很,都不敢抬头看那婢女。

她在这里低着头胡思乱想,这边婢女已爽快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出。

一连阴霾数日后,给卫子扬的四种式样,八套冬裳和二套春裳已经制好,冯宛令人寄到边关去后的第二天,天空放睛了。陡然见到白晃晃的太阳,感觉到阳光的温热,冯宛直觉得整个人都松活了一样。

她舒服地泡了一个澡,正琢磨着要不要改扮一下,到外面逛逛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陌生的,有点刻板的妇人嗓音响起,“夫人可在?”

一婢女应道:“在。”

“今儿是难得的睛好日子,郎主邀了贵客来府,到时夫人得出面见见。”

婢女得过冯宛的嘱咐,语带为难地说道:“可是我们夫人身体不适……”不等她说完,那妇人便打断她的话头,“又不是多艰难的事,只见一眼便退下……贵人们说了,想见一见冯夫人。”

婢女迟疑了一会,小心地说道:“那我问过夫人。”

“去问吧。顺便告诉夫人,郎主请来了李太医,夫人实在不适的话,不妨让太医看看。”

这却是用太医来挤兑冯宛了。

听着这威胁的话,冯宛笑了笑。外面,那妇人的声音还在传来,“还请告诉夫人,她的亲人也会来到府上,她若执意不肯出见,今天这场聚会改为北院举行,也是可以的。”

哦,却是非去不可了?

冯宛垂眸。

这时,那婢女走到门口,低声问道:“夫人你看?”

冯宛垂眸,她微笑道:“无妨,我去便是。”

“是。”

婢女传了话,那妇人心满意足地走了。

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冯宛暗暗想道:这一次卫子扬得胜回来后,我就可以开始着手和离或义绝之事。

转眼间,天空已艳阳高照,外面的院落里,已是喧嚣声声,热闹非凡。

在那妇人喊过二次后,第三次时,冯宛应了。

她包上厚厚的狐裘,有婢女和护卫们地筹拥下,苍白着脸,慢腾腾地向主院走去。

一出北院的门,她便发现,外面可真是热闹。林荫道中,时不时有陌生的面孔出现,不远处,甚至还有一个少年正策着马在花园中绕行。

被冯宛耽搁了这么久,宾客都已到齐,那妇人来她前去的,便是陈雅所住的赵府东院。

还没有靠近东院,一阵笑声混合着琴声,鼓乐声传来。

“夫人,请吧。”那妇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干样子,她在苑门口站定,虽是朝着冯宛行礼,请她先行,那表情却是不屑和不耐烦的。

冯宛嗯了一声,提步向前。

刚刚来到苑门口,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妈子走了出来。她一眼对上冯宛,声音微提,说道:“夫人来了?噫,夫人好大的排场,在自家院落里走动,犯得着带这么多人吗?”她嘴角一扯,不屑地扁了扁,以冯宛绝对听得到的声音嘀咕道:“便巴不得让大伙都知道你有个将军奸夫?”

这声音一出,站在冯宛身后的护卫婢女们脸色一变。

见到他们变了脸色,老妈子却似更得意的,她头一昂,挑衅地瞪着众人,一点也不畏惧。

冯宛却是表情淡淡的,她瞟着这个老妈子,盯了一阵后说道:“原来是宫中新来的贵客?失礼了。”她朝这个老妈子福了福,若无其事地踏入了苑门。

——两世为人,她最大的优点便是知道轻重。看这老妈子的架式,明显是来替陈雅出头的。她是想激怒自己,最好令自己的人当众对她动手,然后把事情闹到宫中去吧?

可惜,她冯宛受过的侮辱多着呢,这么点言辞攻击根本算不得什么。

冯宛一进入东院,嗖嗖嗖,本来喧嚣着的声音便是静了静,在嗖嗖嗖盯来的目光中,连丝竹声也小了不少。

院落里,足有二三十个权贵子女,这些人中,陈雅只是陪坐一侧,在正位上坐着三四个贵女,冯芸赫然在内。

看了一眼这些权贵,冯宛马上明白过来,这一院的权贵,都是看在这三四个贵女的面子来的。

陈雅脸色苍白着,形容也憔悴了不少,看着她微陷的眼眶和腊黄的脸色,冯宛想道:这样的陈雅,哪里还有以往那神采飞扬的样子?这模样让皇后陛下看了,真是会大起怜惜之心。

想以赵俊的懦弱,他必然是不会在现在对陈雅冷落或欺辱的。陈雅变成这个模样,一有可能是受不了今非昔比的待遇,二有可能是在使苦肉计!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厚厚狐裘下,冯宛缩了缩,苍白得发青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安。

见没有人招呼自己,她犹豫了一会后,低下头,选了一个最角落位的位置,半侧着身子坐下。看她这瑟缩的模样,要不是身后婢仆护卫成群,众人几乎都要觉得,她在赵府定然受了不少的委屈。

想到这里,众人瞟了一眼同样形神削瘦的陈雅,心下想道:这个妇人再强,能强过陈雅去?陈雅可是一惯飞扬跋扈的,便是今日是个庶民了,毕竟有那么个血统在,也不是别人敢惹的。

冯芸朝众人瞟了一眼,慢慢的眉头微蹙,她万万没有想到,冯宛只是缩了缩头,只是坐了一个位子,便让刚才自己几人给陈雅经营出来的大好局势一扫而空!这个惹人厌恶的所谓姐姐,竟然与陈雅使出一样的招数,装起可怜来了!

第138章悔了

慢慢地,冯芸冷笑一声,她还没有开口,另一个贵人在一侧笑道:“这位便是冯夫人?”她语气中加重了“冯夫人”三个字,侧过头看向冯芸,那贵人笑道:“听闻冯夫人与美人是两姐妹,可真可假?”

要向自己开炮了。

冯宛垂眸浅笑中,果不其然地听到冯芸冷笑的声音,“姐妹?我倒是想要这个姐姐的。只不过前两天家里的兄妹来到都城,连面也见不到便被冯夫人赶走了。别看她这个体弱的样子,可不是个易与的。”

这话一阵,立马嗡嗡声一片。

听着这议论声,感觉到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又有了变化,冯宛暗叹一声:人活在这世上,怎么就少不了这一曲呢?争斗争斗,永远都在争斗。

这时,一个贵女不信地问道:“冯夫人,此事可真?”

冯宛抬起头来。

对上众人盯来的目光,冯宛长长的睫毛扇了扇,说道:“实是卧床……”

她刚说到这里,冯芸便冷笑出声,就要出言嘲讽。这时,冯宛抬起头来,她直视着冯芸,温婉地说道:“说起来,我确实不如冯美人宽宏……三个月前,正是被弟弟妹妹连累,美人才被震怒的陛下关了禁闭。这美人刚一出来,弟弟妹妹又来了,哎,我本琢磨着过两天,我身子好些时,使人送他们回去呢!”

她说得温柔,诚恳,既自承不是,又处处为冯芸考虑。而且,她当众点明了数月前发生的那件事,顿时便让那些不曾听到的,或已经忘记了此事的人,都点醒了过来。

嗡嗡声再起,众贵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待人人都弄明白了,三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时。她们看向冯芸的眼神,便多了些什么。

……那样会惹事,又不知进退的亲人,她竟然还这么护着?冯美人就不怕彻底仇了成王一家?

对上众人的眼神,冯芸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这一次前来的权贵,因是皇后所使,大多是背景深厚的,冯芸可不想在这些人心目中,留下自己不识大体,愚蠢护短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