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冯宛,又笑道:“至于剩下的那一二十人,都中了孤的迷香迷囘药,一个个睡得香甜呢。”

他大步走近,一直走到冯宛面前,十五殿下低下头,专注地盯着她,他低声叹道:“很早以前,孤就心仪于夫人,老想看看夫人,听听夫人的声音。可直到今日,才算如愿以偿。”

瞟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冯宛,他慢慢摸囘着榻坐下,一边给自己斟着酒,一边劝道:“来,喝一杯吧。孤平生少有心服之人,夫人实是一个。为了我们的相逢,干杯!”

冯宛没有上前。

她白着脸,跌跌撞撞地退后一步,一直紧囘靠着墙壁,她才不得不站住。警惕地,防备而又害怕地盯着十五殿下,冯宛低声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十五殿下晃了晃酒杯,笑得优雅,“夫人不觉得,现在问这个问题,于事无补么?”

这句一出,冯宛垂下双眸。

慢慢的,她说道:“不错,确实无事无补。”声音一落,她后脑朝墙壁上重重一叩。只听得一声清脆空响传来,突兀的,那墙壁突然向两侧分开,冯宛跌了进去。

见她要跑,几个护卫急冲而来。就在这时,只听得嗖嗖嗖,无数火把光同时燃起,伴随着熊熊燃囘烧的大火的,还有无数弓囘弩同时上弦的声音!

只见无数黑森森的箭尖透窗而入,被打开的房门外,上百个火把照亮了整个天空,上百个黑衣护卫,正手按剑鞘,冷笑地望着十五殿下等人!

一个护卫腾地站起,失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派人看了的,明明都是空的!”他慌乱地叫着,一边叫,一边眼巴巴地看向十五殿下。

十五殿下抿了抿唇,陷入重重包围下的他,这时不见慌乱,那俊雅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无奈的浅笑。

 摇了摇头,他低叹道:“冯夫人,请出来吧。”

吱呀一声,壁柜如一扇门般移开,换了一袭黑色晋服,雍容而贵气天成的冯宛走了出来。

这时的她,云鬓高挽,白瓷般的脸上,双眸黑幽幽地带着静,带着淡漠,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慌乱?

她的身侧,跟着曾秀和吴姓青年等亲卫。走到离十五殿下八步处,冯宛唇角一扬,温婉说道:“十五殿下,你输了。”

顿了顿,她笑得悠然,“你明知我是一个谨慎之人,怎么能太过草率地对付呢?是这阵子的逃亡和艰难,让你过于性急了吧?”

十五殿下抬头,他定定地看向她。

好一会,他苦笑道:“是弗姬出卖了孤?”

冯宛摇头,她优雅地说道:“不是,是我将计就计而已。你那弗姬,我不敢用她。”

微微侧了侧头,冯宛轻囘松一笑,她温婉地说道:“先帝诸子中,殿下最为精明。殿下在世一日,我便会担心子扬一日。现在总算可以不用担心了。”

她双手一拊,清脆地拍了两巴掌,淡淡命令道:“动手!”

声音一落,曾秀立马跟着命令道:“夫人说了,动手!”

嗖嗖嗖,所有的弓囘弩同时举起,百数把黑森森的箭尖,指向了十五殿下。

冯宛瞟过十五殿下,瞟向他身后的众人,见他们兀自不死心地朝外面频频望去,她笑了笑,温柔地解释道:“不必等了。你们为了稳妥起见,带了百数人。我呢,也为了稳妥起见,在这府里埋伏了三百精锐。你们那些侯在外面的人,已成不了气侯了。”

不用她说,这些人其实也明白的。外面传来的喊杀声,嘶叫囘声已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他们,已彻底输了。

这时,那吴姓青年凑近冯宛,低声说道:“夫人,这个十五殿下,要不要把他活捉,好交给卫将军?”

冯宛头也不回,只是淡淡笑道:“我借了这么多亲卫,现在这院落里,又出现了火把光和喊杀声。只怕过不了多久,你家将军便会过来。我不想与他照面,只得速战速决了。”解释到这里,她高声喝道:“动手吧,不必留活口!”

第244章 消失

声音一落,弓冇弩同时高举,弓弦崩得滋滋作响,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除了那寒光森森的箭头,还有那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

十五殿下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冯宛一个妇人会如此心狠。当下他声音一提,大声叫道:“且慢!”

双眼转向冯宛,他沉声说道:“冯夫人何必如此性急?孤死了倒也无妨,只是陈氏与卫子扬之间,便有了血海深仇了。”

不等他说完,冯宛便微笑道:“夺人江山,败人根基,本就是血海深仇,殿下莫不以为,子扬他是在玩过家家?”

说到这里,她不再迟疑,右手一挥,命令道:“动手!”

“是!”

整齐的应诺声中,弓动弦惊,箭下如雨。而十五殿下这边,见到无法幸免,一个个大声吼叫着,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破开箭雨,围在十五殿下身边的十来个护卫,更是齐刷刷把他围在中间,用肉墙与长剑,给他保驾护航!

不过冯宛的准备,本已十分充足,这一批箭雨刚刚射出,他们身子一矮,后面又站出一排同样手持弓冇弩的黑衣人。

在这种连续攻击下,便是十五殿下的护卫剑术过人,这时也力不众心口看到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十五殿下厉声喝道:“杀了这个妇人,不计一切杀了这个妇人!”

他拈的,自然是冯宛。

得到他的命令,众护卫一边挡着箭雨,一边向冯宛蜂涌而至。冯宛见状,连连后退,在曾秀和众亲卫地保护下,“滋滋”一声,她闪入了墙洞中,消失在众人眼前。

躲在墙洞里,冯宛一动不动,她倾听着外面的呐喊声,厮杀声,人临死时的惨叫声,还有惊呼声,慢慢地闭上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声音都已消退,四周变得平静下来口然后,“滋滋”墙门打开,一阵呛鼻的血腥味一涌而来。冯宛连忙用袖捂住嘴时,曾秀大步走来,说道:“夫人,都杀了。”

那吴姓青年也大步走来,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干呕不止的冯宛,拱手说道:“夫人,十五殿下已然伏诛。我们?”

不等他说完,冯宛喘着气命令道:“走!”

说罢,她带头朝外冲去,不一会,便听到她频频的呕吐声。

众亲卫游侠连忙跟上。

那吴姓青年飞快地跟上冯宛,担忧地问道:“夫人,你怎么了?”在他的记忆中,夫人并不是一个见不得血的深闺妇人啊口怎么今天吐得这么厉害?

听到他的问话,冯宛回头,灯火下,她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吐出的声音也温和有礼,“十五殿下毕竟是王子凤孙,不能这么曝尸此处,你留下来整理一下。另外,那些你秘密请来的亲卫们,也安排一下吧。”

说到这里,她刻意加了一句,“不可走了我的风声。”

“是。”

“我们走。”

目送着冯宛和曾秀等人大步离去的身影,一个亲卫凑近吴姓青年,低声说道:“将军应该快到了。”

吴姓青年点了点头,他低叹一声,摇了摇头后,回头说道:“收拾一下吧。”

冯宛急急地走出侧门时,正好看到正门处火成蛇,车成龙,是卫子扬来了吧?

朝着那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冯宛低声命令道:“三人一组,散开走,四日后在离城城门处会合。阿秀,老叔,我们一起走。”

“是。”

众人一散,冯宛又吩咐道:“熄了火把。”

“是。”

曾秀走在冯宛身侧,见她重重咬着唇,不由说道:“夫人,我们这里出城吗?”

冯宛摇头,她低声说道:“夜了,出不去的。”她声音放低,轻轻说道:“也容易被子扬堵个正着。”

曾秀看她的脸色,听她的声音,对卫子扬分明是余情未了。唇动了动,想劝她一句,想了想后还是住了嘴。

三人无声无息地走着,过了一会,冯宛低声说道:“我们就在阿叔购下的那破寺里凑合一晚吧。”

“可是女郎,可以住酒家的。”

冯宛摇头,一副不想解释的模样口两人见状,便不再多说。

走着走着,那院落方向哗声大作,冯宛听到卫子扬沦凉的大叫声传来,“阿宛”声音高厉而嘶哑,含着无尽的不甘,无尽的气苦!

冯宛下意识的脚步一顿。她慢慢回过头,看着那灯火通明的院落,不知不觉中,眼眶已经湿润。

缓缓低下头,她朝着院落方向福了福,低低的,温柔地祈祷道:“子扬,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口望你从此以后,万事顺利,不再念我!”

说到这里,她毅然转头,大步跨入黑暗的巷道中。

就在曾秀两人连忙跟上时,从院落方向,冲出无数骑士,他们举着火把,“轰隆隆”地奔跑在黑暗的街道上。

狂奔中,突然几个骑士同时声音一扬,高声叫道:“阿宛,回来!”

“阿宛,回来!”

“阿宛,回来……”

渐渐的,这声呼喊变得整齐高昂,渐渐的,这些呼喊又一分为几,响在都城的每个角落处……

冯宛一行人无声无息地回到了破寺中。

来到楼上。曾秀两人清扫备榻时,冯宛站在楼上,低头看着街道上零星闪过的火把。这时刻,那一声声呼唤“阿宛回来”的声音,已然嘶哑,已不再响亮。

曾秀走到她身后,见微微的星光下,她的眸光闪亮,有二串珠儿映着星光,流向隐在黑暗中的下颌。

“夫人?”

听到曾秀的轻喊,冯宛连忙低头,悄悄用袖把脸上的泪水拭去。

曾秀看着她,忍不住叹道:“夫人,回去吧。这世道战乱不止,夫人怎么忍心这般轻易地说起离别?你就不怕下一次见面时,看到的是卫将军的坟茔?”

他说到“坟茔”两字时,清楚地看到冯宛哆嗦了一下。

他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他也不是那样的人口与卫子扬和冯宛相处以来,他对两人的才智,还是心中有数的。卫子扬说起来,就是一个将帅之才。奔袭千里一决胜负,他少有敌手,可这般坐上帝位,应对里里外外的危机,他还真是不行口他真担心,没有了冯宛的帮助,卫子扬撑不过一年。

冯宛眨了眨湿润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两串泪珠儿无声无息地流下。

她狠紧唇,放在腿侧的手握得死紧死紧。

曾秀的猜侧,迹近于事实。前世时,卫子扬在她死后不过三年,便被坐稳了帝位,并通过合纵连横,与诸邻达到某种平衡的十五殿下给弄死了。

十五殿下在逼他自刻时,曾经蔑地对卫子扬说道:“你这一生,注定只是一条狗。称不上一个臣子,也当不了一个称职的统帅,孤能容你三年,已是百般忍耐。”

冯宛把自己的额头抵在石墙上,就在曾秀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冯宛沙哑地开了口,“我顾不了这么多……现在回到他身边,我自己的性命,我孩子的性命,都会朝不保剑。况且。”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来,眼望着无边星空,她轻轻地说道:“我已不愿意一而再的为一个男人倾尽所有了。”

两世为人,她的心早就冷酷,她行事时,已变得功利。

况且,她只是一个妇人,一个会彷徨,一个时常感觉到孤独,恐慌,会睁开到天明的卓小的妇人,她也需要男人保护她,需要男人风光时也能不弃不离“……

现在,她害怕了,她只想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

说到这里,冯宛回到角落处,在他们整理好的干草上和衣躺下。

现在正是夏日,这石楼上也很干燥,没有蚊虫搔扰口曾秀注意到,这个晚上,冯宛的方向,总是会传来西西索索的动静,似乎,她一直没有入夜。

同时,他也知道,这一个晚上,外面的火把和呐喊声,也响了通宵。直到最后最后,那喊声破不成调,直到那一点点的火把,被初升的太阳光,完全给掩盖下去。

曾秀一睁开眼,便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正站在窗台前,望着外面金灿灿的阳光出神。

他连忙翻身而起,唤道:“夫人?”

“醒来了?”妇人微笑回头,这时的她,笑容明亮,脸孔洁净,明明和裳睡了一晚,却是衣裳洁净光鲜。

对上妇人明澈的眼睛,曾秀简直怀疑,昨晚上默默流泪的人,并不是她。

“夫人,可要准备出城?”

冯宛摇了摇头,她轻声道:“不必。”

在曾秀不解的目光中,她微笑道:“以子扬的性子,他不会这么轻易罢休。此刻四大城门处,必定防守严密。我们得等一等。”

“是。”

“夫人可要用早餐?”一边说,曾秀作势便要出门。

“且慢。”冯宛唤住他,温柔说道:“你这样子出去,很容易被人注意的。”她吩咐道:“装扮一下吧,别让人认出你。”

“是。”

“出去后,记得散布一条消息,便说冯夫人已通过城中的地道,秘密出了都城。”

"…是。”

“拿着这封帛书,想法子把它转到卫子扬的手中。”曾秀上前,接过冯宛从袖中拿出来的帛书。

把帛书收入怀中,曾秀在曾老叔的帮助下,把面容涂灰,又戴了一顶斗笠,换了一袭衣袍,便出了寺门。

君称帝, 妾愿远走天涯

一个时辰后,曾秀回到了寺中。把食物递给冯宛两人,他低声道:“消息散布出去了。”

“哦。”

看了一眼回答得漫不经心的冯宛,曾秀轻叹一声,道:“外面的人都在谈论昨晚之事,有人说,卫将军变得癫狂了。”

冯宛垂眸,没有回应。

认真地看着她,曾秀说道:“亲卫们说,将军疯狂地冲出去寻找夫人,因冲得太急太猛,突然从马背上栽下来,直到现在还没有醒。”

砰的一声,冯宛手中的食物落到了地上。她艰难地弯下腰,慢慢地捡起食物,也不顾那东西还脏着,下意识便向嘴里塞去。刚刚碰到唇,她又僵住了。身子颤抖着,冯宛慢慢把食物握在掌心,揉碎。

曾秀不再说话,只是转过头,收拾着行李。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冯宛低低的声音传来,“他如醒来,记得让人告诉我。”

曾秀暗叹一声,点头道:“是。”

三人都不再说话,只有咀嚼的声音传来。用过餐后,冯宛问道:“外面的人,可知道十五殿下已死?”

曾秀摇了摇头,道:“不知。吴君他们防范很严密。”

冯宛点了点头,问道:“那十五殿下驻扎的院落,可有派人寻找?”

曾秀摇头道:“卫将军突然昏迷,众人哪有心思?”

冯宛的心有点儿乱,直愣愣地看着外面,突然道:“他既然出事,城门守卫必定空虚,我们走吧。”

曾秀叹了一口气,劝道:“夫人现在离开,必定心神不宁,何不等卫将军醒了再走?”见冯宛沉默,他又说道,“夫人可是害怕自己心软?”

冯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低声道:“你留几人关注这里,他如醒来告知我便是。”

她急匆匆地转身就走。

看着她脚步不稳地离去,曾秀又叹了一口气。曾老叔低声说道:“秀儿,你就不要再劝了。决定了的事,女郎便不会轻易改变。她现在是宁愿待在城外等着卫将军的确信,也不会留在城中。”

曾秀点头,两叔侄大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