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皇子凡年满十六者,皇帝会在宫外另赐一处府邸,他则因为母妃去得早,十四岁就自请出宫了。

  这之后姚宫一直空着,慕容天下感念姚贵妃温良恭顺,并未将它赐予他人。

  

  年年桃花开时,慕容岩都要回来这里一趟。

  

  母妃生前最爱桃花,这片桃树林就是父皇早年特意赐下给她的,极得母妃喜欢。小的时候母妃常抱了他在这林子里玩,有时父皇下了早朝过来,蒙了眼陪他们母子俩捉迷藏,那时他已经开始学武,玩得兴起,挽了袖子蹭蹭蹭的爬上树,母妃吓的失声叫起来,父皇便连忙勾手将他抱在怀里交给母妃——谁敢真的蒙住皇帝的眼睛呢?

  

  不知不觉间,一转眼母妃已故去快十年了。下个月二十八就是她的生祭。

  

  母妃,快了。慕容岩望着满天摇摇欲坠的漂亮星斗,喃喃低语,孩儿很快就能让您得偿所愿。

  

  **

  出宫时已是深夜,慕容岩没有坐车,因为去了趟姚宫的缘故,身边连个侍从都没有带,只一人一骑,不急不缓的往宫门方向去。

  

  不一会儿,身后响起另一阵的马蹄声,慕容岩没有回头便扬起了嘴角,等那人着几十年不变的药香赶上来,他侧头轻笑:“舅舅。”

  

  来人四十开外,神情沉静,目光坚毅柔和,面上有医者才有的慈悲宽容面相,他身着太医院的医正服,宽袖衣袍,行动之间药香萦绕不去。

  

  慕容岩是风流俊俏、颠倒众生的长相,而他唤作舅舅这人却眉眼温和,没有给人一丝压迫之感。可这时他一笑,就显得与慕容岩有几分相像了——慕容岩那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原来是随了他母妃姚氏的。

  

  “刚才在宴上远远的看,殿下这回似是瘦了,也黑了一些。”姚远笑着说道。

  

  “恩,这一路风吹日晒,可不好走。”慕容岩意有所指的低声调侃道,听的姚远眯了眼,略微一顿,接着便不由得嗤笑出声。

  

  甥舅俩说话间到了宫门前,当值的官兵见是二皇子殿下与姚国舅爷,殷勤不已的跑来开了宫门放行。

  

  出了宫门那二人便打马快行,并肩疾驰,看起来似是许久不见切磋骑术——大夜的男儿都是在马上长大的,这样的切磋叙情,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那马上二人却在呼呼风声里,以内力不断传音入密,姚远问道:“剩下那人可是找到了?”

  

  “未曾。”

  

  “那位纪小将军,竟不是他吗?”

  

  “我也原以为就是他……路上多有不便,我未来得及仔细探究。舅舅可方便入纪府一趟?这事,需得有他生辰八字才好仔细推算。”

  

  “好。”

  

  **

  第二日,纪府上下热闹极了。

  

  纪东前几个月去了前线打仗,不在上京。纪北与纪西昨夜轮值回不了家,今早在军营里跟过了早操,立即便心急慌慌的赶了回来。

  

  进了府后兄弟二人直扑后院,纪南那时正在院子里与小离玩耍,那两人一进来,不由分说先将她抬起来,“喔”一声大叫着,使力往上高高的扔去。

  

  纪北纪西常年在军中,力气极大,手上又是故意使了内力的,纪南人小巧,这一下被他们扔的极高,差点飞过了围墙去。底下小离吓的失声尖叫不断,纪南却半空里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落地,起身笑骂道:“你们两个!”

  

  虽不是一母所出,纪家四个“儿子”之间感情却是极好的。大哥纪东最是稳重,纪西老实厚道,纪北则顽劣爱闹,纪南……恩,纪南长得最好看。

  

  叙过了久别兄弟情,纪北笑眯眯的捏着纪南的脸,啧啧有声的感慨:“老二你看,咱们小四五年不见,是不是比小时候更要细皮嫩肉了?”

  

  纪西老实点头,“是更好看了。”

  

  “我说,是因为大娘比咱们娘美的缘故吧?这小子长的,比咱们三个都要好看一些。”纪北摸着下巴感慨道。

  

  纪南正想说当心被二娘知道这话你又挨打,忽的眼角一跳,只见艳阳公主已从屋檐下直直冲了过来,她这时连嬷嬷都不用扶了,颠颠的跑过来,不由分说,铺头盖脸的就把纪北给挠了一顿。

  

  这下院子里炸开了锅,纪霆和王妃本在里屋,听到外间吵吵的声响出来,就见艳阳公主又闹上了,追着自家儿子一个劲的打,她头上华丽的金步摇歪在了一边,随着她的动作晃啊晃的,滑稽可爱。

  

  “你带孩子们先去营里吧,你们都在这里,她更下不来台了。”镇南王妃招来倩姨问过缘由,转头轻声对纪霆说。

  相处了几十年,她比纪霆都要更了解艳阳公主。

  

  纪霆轻点头,又低声把刚才商量的事情嘱咐了一遍:“……练武之人本就骨骼发育比寻常人慢些,况且小四的身体……慢一些对她也是有好处的。你别太担心了,自己的身子要。”

  

  “知道了,我没事,”王妃轻叹了口气,“是我欠考虑了,姚医正华佗转世,医术高明,若被他诊脉发觉了不对,可真是要糟糕了。好在,还没和他说起小四的事呢,等他来我不说就是了。”

  

  纪霆放心点头,这才走进院里,一声轻喝,那厢正劝架拉架闹成一团的纪西纪北纪南三个,立刻瞬间就停了下来,纪北将他娘轻轻一推,两个精奇嬷嬷连忙上来扶住。“兄弟”三人迅速整理仪容,然后排列成队,跟在纪霆身后,往外走去军营了。

  

  纪府下人这时正巧引了客人前来,一个小丫鬟率先跑进去禀报镇南王妃:“王妃,姚医正到了。”

  

  “哦,快请他进来。”说罢,王妃亲下台阶去扶那艳阳公主,“好了艳阳,与自己儿子还有什么计较的呢?纪北调皮,回头叫他父亲教训他吧。你进来我屋里坐一会儿,前些天你不是喊说胸口闷?正好姚医正来了,让他给你瞧瞧……”

  

  艳阳公主犹自叉腰气喘不已,被王妃这么温柔一劝,又自觉委屈起来,帕子掩了面嘤嘤的哭……她们往里去,小厮引了姚远正往这边来,恰巧遇上纪霆与他三个“儿子”,姚远微笑着与他们一一见过礼,目光在最后的纪南身上停留了片刻。

  

  **

  镇南王妃依旧是老毛病,继续吃调理的药即可。艳阳公主则是心与肝火皆旺盛,姚远开了个清火的方子,又嘱咐她万事看淡些,却险些被她拉下脸来训斥一顿。

  

  从纪府出来天已黑了,他便没有再回宫中太医院去,而是顺道去了两条街外的二皇子府邸。

  

  书房里很静,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是安神香的灰掉下来一整段,跌在了香炉边上,立刻飞散成微末。

  

  书桌上铺叠了许多已写过的宣纸,纸上有的画了精巧细致的星相图,另外有一些则是姚远看不懂的复杂计算。

  慕容岩站在书桌前,右手袖口挽了几道,手里执着笔,他已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演算了好几个时辰了。

  

  片刻后,他终于停下笔端,凝神片刻,“啪”一声扔了笔,墨汁拖在雪白的宣纸之上,短短粗粗的一道,触目惊心。

  

  “不对。”慕容岩跌回座中,揉着眉心简短的给出了结果。他声音有些嘶哑,人也显得很是疲惫。

  

  推演星宿是件极费心神的事情,夜国只有国师才精通此术,故历任国师阳寿都不长,皆是因为此殚精竭虑,耗尽心神。外人不知,还只道他们是泄露天机折了寿命。

  

  “舅舅,这八字是镇南王妃亲口所述?有没有可能,哪一处出了差错?”他放下眉间的手指,看向姚远,眼神略显焦躁。

  

  姚远也是皱着眉,思前想后,缓缓摇头,“王妃只有那么一个儿子,怎会记错他的生辰八字?她言谈之间对那纪小将军极是关切疼爱,况且我问的也机巧,她是不会说错的。”

  

  “那就一定不是他了。”慕容岩甩袖挥了一地的纸,狠抿了抿唇,长叹一声,“可在暗夜谷时,阿宋与他几番纠葛,而后我夜观天象,的确如老国师所说,那人已经出现了。如果不是纪南,又会是谁呢?”

  

  “殿下,请切莫急躁。”姚远沉声劝他,“如殿下所算,纪小将军的八字与那人只有一枚大运未曾对上,此人就算不是他,也该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的确如此。”

  

  “今日王妃虽未着我为那小将军把脉,却是旁敲侧击问了不少气血运行之理,想来那纪小将军或是有何痼疾,纪家又不愿为外人知道此事,所以王妃显得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痼疾?”慕容岩慢声推敲这二字。

  

  “你与他相处这一路,可曾发现他有何异样?”

  

  慕容岩思索片刻,摇头道:“纪南内力一般,轻功稍好,武功路数都是纪家军那一套,没什么稀罕。他人很聪明,在兵法布阵上极有天分,只是太过年轻了,心境有时不甚坚定。我发觉不对之后,也曾借机为他把过一回脉,现在想来,他体内气血确实有些许凝滞,不如同龄的男孩子那般轻快旺盛,但除此外,没有发现其他异样。”

  

  “你为他诊过脉?”姚远问道,“那就奇了,若没有异常,王妃何以担心至此呢?”

  慕容岩的医术是他亲自传授,起码也有五分火候,比寻常御医要强出百倍。

  

  慕容岩再细细回想当初纪南的脉象,心里忽然觉得哪一处似有异样,可那异样的感觉滑溜无比,像尾鱼般一闪而过,他未能立即伸手抓住。

  

  “想来……是我医术不精。”他沉吟片刻,道:“我会从这一点上查起,不管那人是纪南还是他身边人,一定要找出来。”

  

  姚远点头,“我若有机会,再亲自为纪小将军诊上一脉。”

  

  “如此甚好。”慕容岩言毕,踱到窗边,“砰”的一掌推开了窗子。

  

  外间正是繁星满天,他负手身后,举头望去,面上却丝毫没有悦目赏心之意,那双醉了上京万千女儿心的风流桃花

7、第七章 ...

  眼里,精光毕现,已不见了一丝一毫人前那些的慵懒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春困什么的好虐!一天睡十六个小时眼皮还打架!我不是猪我不是猪我才不是猪呢!

我的老关,她在软了一年之后终于硬起来了!嫌弃我写古言的、嗷嗷叫着要看现言的,看老关的吧——

关就新文《跳吧,舞》,日更中

8

8、第八章 ...

  

  第八章、纪家愿为大夜每一寸土地而战,不管战争在朝堂之上意味着什么,面对敌人与侵略,她只有一个字:战!

  

  说来正是春光明媚好时节,按照往常,这时宫里的娘娘们都该换了轻便的春装,梳各式各样奇巧发型,然后结伴逛御花园也好,扎堆扑蝶也好,总之宫里头该热闹起来了。

  

  可今年却反常极了,这几日宫里女眷们不仅不外出玩耍,反而个个无事即闭门不出,连争宠吃醋斗嘴都少了。

  

  要打仗了,她们都已经知道。

  

  事情就出在前几日。

  灵州一案由刺史特派专员上京禀报,因此案伤及了慈孝太后心尖肉六皇子,令他老人家吃了一顿不小的苦头,太后心疼之余,勃然大怒,亲自干预此事,下旨督促有关官员快办重办。

  

  皇帝为慈孝太后亲生,平日里最是孝顺,此事也依了她老人家去办。慕容岩一行从灵州回到上京时,灵州城那个姓顾的糊涂御史已经掉了脑袋。

  

  按说此事本应就此揭过,新任御史也已走马上任。可事出意外,那几个涉案的南国军人,某日竟一个不落的死在了家中,南国人一口咬定这与大夜御史一案有关,遂逼往灵州城索要凶手。

  

  新任御史不知是哪里来的书呆子,二话不说,将那些嚣张上门的南国人痛打了一顿,冲突之中还失手打死了两个。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南国一向自恃盟主国地位,瞧不起夜国不说,年年还要口伐笔诛,逼夜国向它上贡。而夜国,自从慕容天下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国运昌隆,民风又一向彪悍,举国上下早就不把腐朽自大的南国放在眼里。

  两国如此关系恶劣已有数十载,使者之间都不相互往来。

  如今灵州城一事事发,南国自是借机滋事,殊不知夜国对其不满也久矣,两厢顿时硬碰硬,这一仗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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