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将军就是如此被逼无奈,加上西里人夜袭,烧了大军不少粮草,吴将军却放话说只怪纪家军看管不力,所以这被烧掉的粮草,全都算我们头上!将军这才一怒之下带兵出城奇袭,擒贼先擒王,他想去抓那耶里……谁想到,再没回来……”那年轻士兵说到此,整个身体颤的止不住,因为压抑不住的愤怒,他的手指深深扣入了初冬坚硬的泥土中,十指俱伤,鲜血淋漓,“小将军,我们总算等来您了!”他满面血泪的趴在地上,“请为我们将军主持公道!请为死去的兄弟们主持公道!”

  

  忽然,他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他伤重,被飞石击中的左腿已经扁的不成形,无法稳当站立,只能依托着纪南的手。

  这么近的距离看着这位传说中的镇南王嫡子,只见“他”那张与纪东神似的面容之上,分明隐忍着巨大的痛苦。“他”抿着唇,眼里熊熊燃烧着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火焰,让这个普通的士兵一时愣住,不由得心惊不已。

  

  “大哥他……你们将军,纪东,他是为大夜而战,”纪南轻声的开口对他也对所有人说,语气笃定而认真,“我也一样。还有所有的纪家军,所有夜国的军人,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敌、卫、国。方才那些话,休要再提。”

  

  说到这里,她招过打扫战场的两名士兵,将手里扶着的人交了出去,“将他送去军医处,好好医治。”

  

  那扁了左腿的年轻士兵,茫茫然的被抬走,直到远去,他的眼睛还一直死死的盯着纪南。他那充满疑惑、不解、愤怒、怨怼的眼神,久久的在纪南眼前徘徊着,令她心如刀割。

  

  李河越这时上前来,揽了久久不动的她,轻声的问:“小四?”

  

  “没事。”纪南立刻沉声答,“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打赢西里人要,救纪东要。”

  

  李河越面色凝重的点头,又对她说:“我带来了谷中所有的白虎门弟子,另外谷主派出的其他各个门派,共计一千人,谷主说了,如再有需要,立时联络谷中。”

  

  他们正说着,城门那边又飞驰出一骑往这边来,只见黑马神骏,马上之人月白衣袍随风翻卷——是慕容岩,他竟这么快就赶到了!

  

  “容岩?”李河越也认出那人来。

  

  “是慕容岩,宫中的二皇子殿下,‘容岩’是他在暗夜谷时用的化名。他带的那名书童名叫阿宋的,是六皇子殿下慕容宋。”纪南转头轻声的对他解释。李河越与她一样从小在军中长大,且少时随父出征多年,因而并不认得这位名动上京的二皇子殿下。

  

  说来他们还是亲戚——李河越的母亲骄阳公主,是艳阳公主的亲妹妹,皇帝慕容天下的二姐。追究起来,李河越得叫慕容岩一声“表哥”。

  

  可不知为何,李河越看这位表哥殿下好像有些不太顺眼——慕容岩一下马,急步走到纪南身边,低声关切的问道:“如何?”

  

  而纪南竟完全知道他这是在问什么,抬头轻声的对他答道:“我没有受伤。”

  

  李河越心里泛上一阵堵,说不清道不明的,他低头向慕容岩,淡淡的:“二皇子殿下。”

  

  慕容岩确认了纪南无事,这才心头大大一松,转脸对李河越亲切的笑了起来,“你是骄阳姑母的独子河越?骄阳姑母可还好,我父皇在宫中时常挂念着她。”

  

  李河越点头答道:“我母亲十分好……劳皇上与殿下挂心。”

  

  “这里不是上京城,你我兄弟之间不必拘束。”慕容岩笑的温和。

  

  他谦和而亲切,李河越却仍是淡淡的,心里也仍是对他说不出的不待见。

  

  纪南这时结束了清点,过来对他们俩说:“走吧,我们进城去见主帅。”

  

  李河越闻言立即翻身上马,却见纪南并不动,他回头看过来,纪南正从慕容岩身上收回眼神,扬声对他说:“你带着谷中子弟先行去城内安营,我与殿下还有事相商。”

  

  李河越一愣,只能点了点头,闷不作声的往前去了。

  

  好吧,他知道他为啥不喜欢这位表哥殿下了——小四对着他的表哥殿下时,那神情与对着谁的时候都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我第一次写古言,很多很多不足,多谢你们不仅包容,还热烈的留言夸我写得好,我的心很小的,一点点感动就很满足,一点点满足就够支撑很久,我一定以二百五的时速艰难勇敢的挺下去,做不了写得最好的那个,做你们最喜爱的骚包狼宝~~~~(>_<)~~~~ 谢谢你们鼓励

PS:明天又是去中医处复诊的日子,顺便外出放放风,买两件花衣服啥的,所以明天不更新~~~~(>_<)~~~~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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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第二十一章、“你想要完成的事,不管是打赢西里,还是救你大哥回去,凡是让你为难、让你难以两全的事情,我都替你完成。”他低头,贴着她额角轻轻蹭了蹭,亲昵而克制,心神俱都激荡,“你只要做你自己。”

  这是来自大夜国二皇子殿下慕容岩的承诺,一生有效。

  

  天色傍晚,满天都是火烧云,漂亮的红光将这极西之地笼罩,温柔的覆盖了每一样事物,使得夏城中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这时光太静谧,静谧到几乎无情的地步——就在片刻之前,这里还是火与血的战场,被深深的绝望所覆盖,仿佛没有明天一般。可现在,这些都已归于安宁,伤兵被送回营地治疗,乱箭流矢被打扫干净,地上的血迹和焦黑都被城中重新冒出来的百姓踩过,变得模糊不清。那些绝望与伤痛,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这让纪南忍不住的鼻酸:她的大哥在这里战斗了两年,如今他不在了,除了方才那扁腿的士兵,谁还记得他?

  这些挽着菜篮沿街叫卖的妇女知道他吗?

  路边捡了断箭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可晓得有一位叫做纪东的将军,为了保护他们纯真的笑容,他离家万里,如今身陷囹圄?

  这些纪东用热血与生命护卫的人,并不在乎纪东,他们只在乎有人保护着他们,而无论这个人是谁。

  

  “纪南。”慕容岩的声音在这样傍晚里这么近的响起,简直是慈悲的,因为他将她从无边的委屈中一把拉了出来。

  纪南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他,满目所见皆红光,满城红光里,只有他一身月白衣袍不沾分毫,纯正清明,如同依旧月下漫步一般。

  那姿态,瞬间就安定了纪南一颗正无着落的心。

  

  “殿下,”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喃喃出口:“我要去救纪东。”

  

  心头盘旋着的话,就这样说了出来。

  她是带领十万大军援助战场的将军,方才还义正言辞的对那扁腿士兵说着杀敌卫国,可走在这样的夏城里,她的心里只想着她的大哥。这话不能说也不该说,她却对他说出来了。

  

  纪南自己一定不知道,此刻的她看上去有多么的令人心疼——慕容岩帮过许许多多的人,为了各种各样的利益,而眼前的纪南,让他第一次有了“不惜代价”的想法。

  不惜任何他所拥有的一切,只要能够为她完成心愿。

  

  或许她是知道的,知道此刻的自己会让他多么的心疼,所以才这样无助的看着他——慕容岩在无可自拔的沉沦里,自暴自弃的这样想。

  

  “好。”他轻声的答应,怜惜不已,飞快而留恋的捧了捧她的脸颊。

  

  **

  吴乾的干爹吴彦宏吴大太监,是端密太后面前第一红人,因此吴乾眼里只有大皇子,对慕容岩并不买账,迎他与纪南时,不冷不淡的称呼他“监军大人”。

  

  纪南以为按慕容岩的秉性,一定是一笑而过,谁知他今日不知怎么,脸色一变,竟从身后侍从手中“锵”一声出御赐宝剑,回身不由分说架上了吴乾的脖子。

  不要说吴乾,连纪南都傻眼。

  

  “……二……二皇子殿下!” 吴乾脸色发白,仰着身体、歪着脖子一动不敢动,嘴里颤颤的求饶。

  

  只见二皇子殿下面如寒冰,那双平素温柔迷人的桃花眼,此时微微的往上吊着,布满了暴戾杀意,比他手中的剑锋还要更冷几分。刹那之间,他周身的气魄让人完全相信:若不顺他意,下一刻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挥剑杀了……随便谁!

  

  僵持片刻,吴乾额上已有汗珠滚滚而落。慕容岩眉峰不易察觉的一动,冷声开口:“吴乾!今日要不是纪将军飞马赶来,南门已破!若连丢两座城池,你还有何面目回去见我父皇!”

  

  吴乾闻言如释重负,立即大叫起来:“衡州是纪东丢的!与臣并无直接关系啊!殿下明察!”

  

  “哦?衡州一战是纪东打丢的?所以与你无关?你们军中的功过是非……是这样计算的?”

  

  “殿下!纪家军一向归纪家主帅调遣!衡州一战落败,臣至多被办个督察不力!”吴乾见他犹疑,立刻猛力推脱。

  

  “是这样啊,原来军中竟不是主帅一人做主……就像朝中一样,大臣各司其职,吴将军好比我父皇,统领全局。”慕容岩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潇洒收了剑,抱歉的对他微笑:“真是对不住吴将军!我第一次任这监军一职,诸事不了解。”

  

  “臣不敢!”吴乾刚缓过来,听得慕容岩居然拿他比作皇帝,又立刻“噗通”跪倒。趴在地上擦着额上冷汗,他腹内将这草包二皇子骂了个半死。

  

  “纪南!”草包二皇子终于放过他,一转头找起了新任副帅的麻烦,“吴将军如今已对我说清楚了,纪家军归你调遣。本监军奉旨而来,你们谁功谁过我看得清清楚楚,回去自当如实禀告父皇!”

  

  纪南如梦初醒,忙低头跪下,恭敬应了声“是”。

  

  **

  当晚,纪南与吴乾交接了军中事务,又马不停蹄的初步清点麾下人数,这一清点,她发现两年前纪东带出来的三万纪家军,如今竟只剩下了一半。而整支夜国军队在衡州与夏城的折损也不到两万人!

  

  吴乾这样的刻意消耗削弱纪家军兵力,难怪纪东会急的兵行险招了。若是她,必定也按耐不住的。

  

  纪南立在星涯山山顶,目光所及之处,西里军营中巡夜士兵的面容都依稀可辨。她不禁想:若是现在掠下去,拼着一己性命有去无回,杀了那西里主将里耶,如何?

  

  “里耶是西里第一猛将,武功与你父亲不相上下。况且他觊觎西里王之位已久,这些年笼络了不少奇人在身边,你若是下去,连他十步以内都不一定接近得了。”

  

  就像初识时在暗夜谷一样,她眺望着远方,而他从月色中怡然而出,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

  

  纪南早习惯,无谓的笑了笑,指着那西里军营,问他:“要是你去呢?”

  

  “五成把握。”他负手在身后,淡然回答。

  

  “那……我和你一起去呢?”纪南饶有兴趣的追问。

  

  慕容岩看了她一眼,脸上笑意全无,“我们也许能全身而退,但是西里会派别的大将来接替里耶,不死不休。还有,纪东必死。”

  

  纪南脸上本就极淡的笑,顿时丝毫都无。她不再说话,遥遥望着星空与地面相吻的远处,眼神分外落寞。

  

  “其实最开始时,我是为了我大哥才极力争取来这里的。出征时,我答应我二娘一定把大哥带回去。可就像殿下说的,到了军中我就不再是小四,变成了纪南。比如方才,要不是殿下提醒,我几乎忘了纪东还在西里人的手里。”她自嘲的笑笑,“下午还为大哥这两年的辛苦委屈,口口声声要救他的,一转眼,只想着怎么打赢这场仗。”

  

  在两个身份里挣扎出这番话,她很平静,“两万大夜男儿死在了这里,他们家中也有兄弟姊妹在盼望着他们回家,他们已为这场战争而死,如果最后大夜还是输给了西里,他们将死不瞑目。”

  

  “殿下,”她目光直直看进他眼睛里去,“我替自己选择了纪家军主帅这个身份,请您忘了我傍晚时对您说的话吧……我要打赢这场仗。”

  

  她只到他肩膀高,这样双目对视的对话时,必须微仰着脸看向他。月光柔和的洒在她年轻光洁的脸庞上,她神色平静,勇敢而无畏、一望到底的平静。

  她才十五岁啊,慕容岩这时心里只有这一句叹。

  

  他自己十五岁时,要说名气比如今的她只增不减,甚至他那时就已有了全盘的谋略,天下江山尽在心中。可那只是心计而已,说到底空想一场,白日梦谁不会?

  他没有她这般的勇敢,远没有。

  

  她在纪家军主帅与纪家小四之间选择了前者,这意味着她也替纪东做了选择——她替纪东选了名誉,而非生命。

  尽管那一定也是纪东求之不得的,但对纪南来说,多么残忍。

  

  慕容岩自问这一生都没有真正佩服过几个人,此刻的纪南却让他由衷钦佩——这样果决利落的勇敢,他做不到。

  

  “……”他喉头有些涩,迎风深吸气,猛的被呛到,顿时呛咳不止。他难得失态,纪南便多看了他两眼,慕容岩只觉得那眼神无辜的让他整颗心都剧疼,只想拥她入怀,怜惜一番。

  

  都怪月色,他竟着了魔一般,真的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扣在怀里……

  

  “小四……”他满足的低声叹息,闭着眼,天地之间瞬间只剩自己与怀里的她。

  

  纪南急推他,他却纹丝不动,双臂反收的更。她其实那么瘦小,贴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一般——此刻对慕容岩来说,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他全心全意保护的孩子。

  

  纪南被他闷在怀里,又惊又羞,眼前一片月色,分不清是他的衣衫还是月光。

  她推他,反被按的更,一面脸颊贴着他胸口,体温隔着衣衫熨烫着她,另一面,他蹭着她额角,呼吸扑在她发间,两种来自他的最亲近的温度,困得她在劫难逃。

  

  “放开!”这温柔如同凌迟,她抵挡不了,小兽一般绝望而低声的叫起来。而他恍若未闻。

  

  在这噬人心魔的月色之下拥着她,前方是大敌阵营,后方是千万夜国子弟,天亮之后有一场以及以后更多场恶战在等着他,可他此刻什么都已忘了。

  

  “你想要完成的事,不管是打赢西里,还是救你大哥回去,凡是让你为难、让你难以两全的事情,我都替你完成。”他低头,贴着她额角轻轻蹭了蹭,亲昵而克制,心神俱都激荡,“你只要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