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被问及此,居然动人无比的笑了起来。

  她笑着,嘴里森森的答道:“我与皇姐一样,为我儿子张罗一件陪葬,”她声音更轻,柔和的可怕,“——纪、南。”

  

  千密殿中一阵沉寂,忽然响起清脆掌声——端密太后明艳艳的笑着,拍着手掌,舒心异常的神色:“好呀,除掉一个纪南,你们姐妹俩各取所需。”

  

  “太后娘娘,您呢?”骄阳微笑着问。

  

  端密并不回答,笑着用帕子掩了掩娇红欲滴的唇,眼神亮的可怕。

  

  **

  皇帝担忧慕容岩的身体,执意不肯放他出宫,慕容岩便就近也留在了朝阳殿内,命姚远日日来替他诊脉换药,皇帝自己也时常亲自来探望。

  

  这天皇帝前脚刚走,慕容岩收拾着棋子,忽然纪南从殿外经过,他转头看到,柔声叫住她:“小四?”

  

  纪南见他在,笑着走了进来,“殿下怎么不去休息?姚医正嘱咐过您最好多多卧床。”

  

  慕容岩招她走得更近些,轻笑了声,说:“没有别人的时候还是叫我二哥吧,你每次那样叫我,我的伤都会好得快一些。”

  

  闻言,纪南忍不住调皮:“那我今日喊你一百声‘二哥’,明天你的伤要是没有痊愈的话,以后我可再不叫你了。”

  

  慕容岩笑的捂着胸口咳了起来,缓下来后,他扬着那笑容看了她许久,半晌轻声问道:“心里好受些没有?”

  自从得知纪东的死讯,她再没笑过。

  

  纪南笑着摇了摇头,“我在星涯山上做决定的时候,就预料到回来之后会面对现在这样的局面。其实没什么好难过的,我不难过,没有立场难过——哪有人里外都有好名声的呢?既然我已经选择了大夜,就不再期望别的了,以后,还要连纪东未尽的那一份一起背起,”她看着慕容岩,轻声认真的说:“二哥,我这辈子……我已认了。”

  有选择就有割舍,她为大夜割舍的,是她自己。

  

  慕容岩明白她的意思,但他现下心里有大事隐忍着,不能对她多说,只好温柔一笑,揭不过提,转而问她:“你这是要去哪里?出宫吗?”

  

  纪南点头,“回来已经有两日了,我想回去家里给大哥上柱香。”

  

  “小四……眼下时机不合适。”慕容岩闻言皱了眉,婉转劝道。

  

  纪南摇头,“我不怕面对二娘,你放心。”

  

  她颇有些生死置之度外的坦荡,这比之前不笑不哭的她更让慕容岩来得担心,等来姚远密谈时,他因此而显得有些急躁。

  

  姚远对他将计划提前的如此仓促,表现的十分担忧,“殿下,”他收起那标识着上京屯兵的绝密图纸,“这样接二连三的大动静,可能会引起皇上或者大皇子的警觉,于大事不利。”

  

  慕容岩眼中寒光一闪。

  “若是被察觉,就一不做二不休,立即发动全部的布置。”他冷然拂袖,“我已等了太久,眼下耐心不够了。”

  

  “忽然的这样着急,是为了纪小将军么?”姚远笃定的问。

  

  慕容岩抿唇默然不语,半晌,缓声说道:“舅舅,我想亲自向她证明:这世上还是有两全其美的。”

  

  “殿下此言十分欠妥,”姚远不赞同他的话,“殿下的两全其美若是成真,纪小将军的两全其美可就终生无望了。”

  

  慕容岩闻言皱眉,思索良久,最后幽幽的说道:“我会将大夜治理的更长盛久安,不必再由她一个女子费心守护,到那时,她只要留在我身边,自然就两全其美了。”

  

  姚远站在他身后的影里,默然不语,笑着摇了摇头。

  

  **

  骄阳与艳阳出了千密殿,同乘一车往宫外去。

  

  艳阳倚在车中软垫上闭目养神,骄阳坐在对面,盯着她看了半晌,悠然出声:“皇姐,你手中有能置纪南于死地的大秘密,对不对?”

  

  艳阳蓦地睁开眼,那一瞬间她的眼神,让骄阳得意的笑了起来,“果然被我猜中了?”

  

  艳阳望着胞妹,几番挣扎,还是冷了脸下来,“骄阳,”她轻声说道:“就算我三个儿子都被纪南害死,我也不会容许你们伤害纪霆半分。”

  

  “皇姐果然对他情深意重,即便那个男人一辈子也不曾爱过你。”骄阳语出讽刺。

  

  艳阳闭上了眼,淡淡的:“随你怎么说。但我将丑话说在前头:纪霆、纪府若有半点不测,我一定将帐全部算在你与那个千密太后的头上。骄阳你该知道的:我或许没有手段笼络住一个不爱我的男人,但我绝对有能耐毁掉我不在乎的人,公主也好太后也罢,这世上除了他,还没有我怕的人。”

  

  “皇姐不必在我面前逞威风,你的厉害我从小见识到现在,可曾见我有过半分忌惮你?要不是看在纪东与河越的份上,你以为我屑于与你联手?”骄阳冷冷的,“纪南不同别人,他是暗夜谷的门主,朝中两位最受宠的皇子又都与他相交甚好,你若不想独自对付这块硬骨头,我反正只要她的尸体而已,大不了拼个玉石俱焚吧!河越一死,我如今什么都不怕。”

  

  骄阳本身就是那种极具感染力的女人,更何况如今与艳阳有着共同的蚀骨伤痛,艳阳听着她的话,依旧在软垫里歪着,只是那不知何时睁开的美目中,忽闪着极复杂的犹豫神色。

  

  **

  纪南从纪府正门进去,沿路遇到许多人,所属艳阳的宫人们自然对她怒目而视不提,可就连原本纪府自己的下人们,也因为这期间光怪陆离的传言与大少爷坐实的惨死,而对纪南很有些不如从前。

  

  进到灵堂,一眼望去四处都是白的,纪西纪北一面一个,正木着脸跪在那里烧纸,眼角瞥到有人进来上香,无精打采的磕头回礼,等一抬头见来人是纪南,两人一色的面上一喜,又立刻俱都瞬间暗了下去。

  

  兄妹三人与躺在棺木里的纪东,相对默默无言,半晌纪西叹了口气,“父亲与大娘在后院。”他轻声说。

  纪南勉强对他们微微一笑,起身往后边去了。

  

  小离也在那里,镇南王夫妇正与她说着什么,远远就见她扁着嘴直摇头,见到纪南出现她惊喜不已,奔上来抱着她腰,开心的叫她:“小四哥哥!他们说你不敢回家,我说你一定会回来看我的!你果真回来啦!”

  

  纪南苦笑,抚了抚她,轻声说:“我们小离又长高了。”

  

  小离点头,又要说什么时,被纪霆打断:“小离,到书房去,昨日的书还没有抄完,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你要是还抄不完,罚你不许吃糖!”

  

  这惩罚委实吓人,纪小离白着脸惊恐不已的一溜烟跑了。

  

  只剩一家三人了,纪霆扶王妃起来,到纪南面前,王妃一把搂住纪南,的,良久她嗓子里逸出一声颤颤的叹息:“我的孩子……”

  

  “母亲,”纪南笑着抚她背,“我回来了。”

  

  “小四,你回来就好!我只要你好好的!”虽然纪霆还在一旁,但王妃已忍不住泪崩,“纪南,你只要好好的活着,不管做什么,我永远相信你。”

  

  纪南无奈的撑着笑,搂着母亲枕着她的肩膀,眼睛看着她们身后的父亲,她的眼神柔和而坚定,“不管做什么,我都记得我姓纪,是您和父亲的孩子。”

  

  王妃连连点头,纪霆神色如初,默了半晌,淡淡开口:“你没有错。纪南,你果真是我的孩子。”

  

  纪南一笑,刚想说什么,忽然间脸色剧变——“母亲!”她白着脸将王妃拉开,眼神慌乱不已,那样子,将本就虚弱的镇南王妃吓的险些晕了过去。

  

  “小四!”纪霆扶住妻子,厉声低喝,“什么事情?!”

  

  纪南定在那里半晌,不敢置信一般,缓缓的低下了头:她从宫里骑马出来,因此一身轻便骑装,此时那银色软绸缎马裤上,从腿间渐渐濡开少女的第一抹红。

  那预示着成长的初潮,本该让做父母的深感欣慰的,可此时,它却将镇南王一家三口拍打的俱都喘不上气来。

第三十三章

纪南咬着他的唇,恍恍惚惚的笑,“那是连自己都背弃了也要守护的大夜啊……”手里提起随身带着的白虎令,她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二哥,这是命。”

艳阳公主下车时,六皇子慕容宋也恰好刚刚到了纪府。

“艳阳姑母。”慕容宋一见她,立刻跳下车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上堆满了乖巧的表情。

他是众多皇子中唯一一个由正宫所出的,血统再纯正不过,艳阳公主一向只将他一个当做亲侄儿看待。

“阿宋,”她疲惫虚弱的对他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说着她下车,慕容宋便立刻上前搀扶,讨好的眨巴着大眼睛,神色间有着恰到好处的哀伤,“我来给纪东哥哥上柱香。”

“……难为你记得他,”艳阳公主眼中泪光点点,在他手上轻拍了拍,“好孩子。”

“还有还有,皇祖母要我对艳阳姑母说一声:除了这样的事情,心里难受是自然的,但别忘了她老人家也是当娘的,请您为了她老人家,可千万也要保重自己。”慕容宋攥了攥艳阳公主的手,“姑母,别太伤心了。”

从纪南打了胜仗、纪东死讯传来,艳阳公主就将整个宫里都闹的不得安生,慈孝太后是真心的心疼女儿与外孙,但又深觉艳阳如此做派有失皇家体统,一气之下太后便病了,最近都没有再见女儿。如今她病中托她最看重的六皇子带来这样一番话,让艳阳公主听了又是窝心又是心酸不已,当下扶着慕容宋,抹泪不止。

可待进到纪府,她就哭不出来了——一群下人们守在门口,一见她就扑了过来跪报:四少爷回家了!

回家?!“他”居然还敢踏进纪府?!

居然还去了纪东的灵堂上香?!

艳阳公主气的浑身都发抖,心里咒着纪西与纪北两个不争气的,咬着牙恨不得立时嚼纪南的肉一般发问:“‘他’眼下在何处?!”

“回公主的话:就在王妃院里呢!”这一干老嬷嬷都是照顾了艳阳小时候又抱大了纪东三个的,这时表情狠厉更比艳阳,“一进门就高高仰着脸,谁也不放在眼里!”

艳阳冷哼了一声,狰狞着脸就冲向后院。慕容宋暗暗叫着“完了,还是来晚了一步”,回想起方才二哥沉着脸催他来纪府接护纪南回宫的表情,顿时打了个寒颤,拔腿就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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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人听闻了动静,也都赶了过来。小离从临近的书房里出来,见艳阳公主直直冲向镇南王妃关着的房门,状似疯魔一般,她手里的收妖书顿时“啪”的落在地上,立刻便勇敢的飞扑上前,抱住了艳阳公主。

扑倒了二娘,小离神色张的爬起来,骑跨在她身上,手指沾了口水在她脸上连连画符,嘴里念念有词。

艳阳摔的头晕眼花,被气的眼泪都出来,正要伸手去撕扯那丫头,急急从灵堂赶来的纪西与纪北一人一个,连忙的将她们分开了。

里间纪霆听得声响这时出来,见院内乱作一团,连忙掩好了身后房门,铁塔一样稳稳挡在门前,然后提气大吼:“都给我住手!”

他在家中是神一样的存在,这一怒吼之下,所有下人都吓得跪了下来,大气不敢出。艳阳公主一愣,倚着纪西,两眼充血,神情可怕的呆在那里。

一颗小小的脑袋这时从纪北怀里冒了出来,纪小离隔着两个哥哥,奋不顾身的飞快结了一个印,遥遥比着艳阳的额头,嘴里大喝:“上请五方五帝斩鬼大将军官十万人降下!主为我纪家收摄宅内行客魍魉之鬼!”

纪北忙不迭的把她按回怀里。

院子里一阵死一般的寂静,接着艳阳公主压根忘了方才发誓咬下纪南肉来的事情,长吸了一口气,两眼一翻,“咚”一声,活生生的被气晕了过去。

纪小离见“鬼”终于离开了二娘的身体,她在所有人或惊或怒或无奈的眼神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认真的说:“你们别怕,她没事了。”

咚咚咚——那厢原本气势汹汹跟在艳阳公主的身后的老嬷嬷,也晕过去了好几个。

噗……慕容宋站在院墙边上,忍那情不自禁的大笑,忍的捶墙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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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南歪在马车里,想着方才在房里换衣时,母亲又惊喜又高兴却又掩饰不住忧愁的脸,心里的滋味与母亲那时的表情一样的复杂。

可再复杂也好,她此时此刻,翻来覆去的只想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