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震惊的洛天沁慢半拍地回神,听了这句话后脸色一变:“师姐!你乱说什么?!”

洛天沁慌慌忙忙地转眸去看那人,却见收敛了情绪的凤封脸上已经看不出分毫异色,只是垂了眸子去解冷千叶被缚在前的双手。

习惯了自家小师妹不正经的做派,此刻看到洛天沁近乎刷白的脸色,那粗犷大汉心中也有了浓重的不悦,脸上却憨笑着开口帮腔:“四师妹说的有道理,小师妹你可不能太宠他了,做人嘛,要知道本分才是还有那谁,你别白费功夫,这千心结也是你能”

洛天沁的脸色本就不好看,听到这儿后更是雪上加霜:“大师兄你们再多说一句,莫要怪我翻脸!”

那繁琐的绳结却在这时倏然落地,凤封看也未看一眼,转身向着府门走去,冷千叶紧随其后,凤封的声音不染分毫情绪,进了在场每一位的耳中。

“公主殿下,冷千叶是田家少爷,没有提前告知是凤某之过。凤某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但请公主殿下记住一点,凡我凤封身边之人,都是我的底线,犯者死。”

死字掷地的瞬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箭芒倏然划过那名女子的脸颊,在场众人无一可察。

一道血痕从那女子惨白的脸上显露出来时,伴随着凤封消失在府门的身影,轻飘飘的声音却如重锤叩响在众人耳畔。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要说:

☆、怒火

一直到那冷淡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散,众人这才慢慢回了神,几男几女忙向着那位四师姐围了上去。

为首的大师兄脸色极差,目光搜寻过周围每一个角落,却仍是遍寻不得那箭芒射来的痕迹,不由恼怒地转向洛天沁:“小师妹,你这影卫怎么用在帮外人对付自己人身上了?”

那边一直垂着视线,看不分明情绪的洛天沁神色倏忽冷了下来,抬起眸来时的表情阴鹜得令人心惊,她寒凉的目光一一扫过或明或暗地将视线投射过来的师兄师姐们:“首先,刚才不是我的影卫;其次,我这辈子只会嫁给凤封一个人是嫁,夫唱妇随的嫁你们认为,对着我以后相守一世的人口出恶言,我该帮哪一个‘外人’?”

“师妹,你!”本就因为破相而心伤不已的四师姐杏目圆睁,盈盈含泪,委屈恼怒地瞪向洛天沁。

洛天沁看都未看一眼,仰天长长地一番吐息,终于算是将情绪平稳下来,这才转眸正视那女子:“你们甚至可以拿我肆意玩笑,但你们不该中伤连我自己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夫君。安乐承蒙同门之恩,得师父与各位师兄师姐厚爱,不胜感激大业一路多舛,安乐不忍众位牵连,自今日后,我诺你们每人一件事,只要不违背原则,我全部答应但包括告知这一事之诺在内,众位师兄师姐请勿要再出现在我与夫君面前。”

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期间洛天沁连表情都未变分毫,淡然而漠然地迎着所有人不可置信的视线,对着众人方向深深一个长揖,转步离开。

“夫君么……”

所有人视觉的盲区,一道人影翩然拂过,自语的话音和迅疾的离去竟然瞒过了在场众多自诩年轻一辈执牛耳者的耳目。

而与之相对的另一侧,洛天沁故作冷漠的表情在转身的瞬间便已是崩裂,转为掺杂众多的复杂情绪当年离京,缘识师父,自己被带入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却情如手足的团体里面;一起嬉笑玩闹,一起磨砺生死,他们之间积淀下的感情已是不可言语以计。只是她不曾想到,这些为数不多的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生出半分隔阂的师长们,竟然会对她一心一意相对的人怀有这般鄙夷和敌意。那些刻薄的话像是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尖上,那是她小心翼翼的执念,不敢有半分唐突,却在她敬之重之的师兄师姐口中被轻贱被侮辱。

连那金銮殿上九五之尊,我都不愿他折膝相向,怎会容人将他踩进尘埃里肆意践踏?!

如他所说,这是底线,不容触动。

思绪及此,洛天沁的眼眸里,坚定之色铺开。

这一路走下去只会是愈发孤独,若有一日登上正统,没听说过哪位皇帝有真正的手足。以师门众人久居江湖养出来的性子,自然不会受缚于纲理条令,而江湖门派与朝廷官府,于国危之时尚有合作余地,到彼时天下太平,文武不交,上无管制,极易铸成大错。

“…早些断了,利人利己。”

不知是求个心安理得或是别的什么,洛天沁放缓了步子,呢喃自语。

后院,凤封先于冷千叶一步迈进了房门,冷千叶紧随其后,并在进屋的瞬间将房门合上。

“这是我日常起居的地方,你暂且住到邻屋便可。”凤封掠起衣袍,坐到了正中的木椅上,微微扬起脖颈,抬了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看向进屋后便一直垂手站立在一旁的冷千叶,声音也凉凉的,“如今四下无人,你可以说一下,为何不听我的安排,故意被擒?”

冷千叶没有半分犹豫就要开口,却被那人抬手示意禁音。

凤封的目光没有丝毫之前在府外的凌厉,只是平淡安然,古井不波,语气中却未留丁点余地:“我不想听你之前想好的借口,更不要告诉我你连安乐公主的那个师姐都收拾不了。”

冷千叶淡漠的神色变了几变,最终停留在一种可以称之为坚定的态度上。

“我觉得,你可以继续利用我。”

“……”凤封本已垂下去的视线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重新定格在屋中另一人的身上,他的眸色深沉得看不出在想什么;时间点滴而过,在冷千叶的坚定渐渐变得犹疑不定之后,凤封像是有所满意,嘴角露出一点虚浅的笑意,“嗯,说说看?”

“……”冷千叶咬了咬牙,明知是与虎谋皮,但这有把柄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可真是不敢恭维……“我知道你一早便想斩了安乐公主在江湖上的羽翼,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话及此,冷千叶暗地里向着那人瞅了一眼,在那人安然的神情上却看不出除了那份虚幻笑意之外的半分情绪,只得略有失望地继续话音,“虽然我没有完全按照你的安排来做事,但至少你的目的我都已经达成这次随林琼来临岑的都尉军,没有一人生还;你更是利用我,让安乐与寒天门的诸位师兄弟隔阂甚至决裂如今我既然已经在洛天沁面前表露身份,而非按你之前所说直接潜回京城,自然可以降低洛天沁的防范意识,甚至可以取得她的信任;再加上来此近十年,我本来就熟知风卓王朝的内政,对你必然大有裨益,我”

冷千叶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视线在与那人交接的瞬间,刻骨的寒凉从心底升起,让他生生止住余下的话音。

而另一边,吓退了对方的凤封却是笑了起来,虽说不是明显的笑意,却能让人有温和如春风的感觉只是这笑容落在冷千叶的眼里,却更加的可怖了。

凤封似乎并不在意冷千叶的情绪变化,只是冲着男子噙着淡淡笑意:“在这世上,我最鄙弃一类人,你知道是哪种么?”

冷千叶一愣,显然对这个话题很不敏感,沉吟了片刻后眼前一亮:“是像洛天沁那般的女子吗?心计阴沉,又颇具野心,性格剽悍能和男人争锋,还有些恬不知……”

越往后话音越低,反复看了看对面那人愈甚的笑容,冷千叶最终选择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踩到了禁区……

“自作聪明,”凤封在将冷千叶盯得浑身发冷之后,笑意终于冷了下来,“我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

冷千叶怔住。

凤封眸光凌烈:“我的治下,只要你们安分守己各司其职作为执行者,我交代到哪一分,你们就做到哪一分,多丝毫都是错;我不需要你狭隘自私的目光去评判利弊,我更不需要你们在我面前展现自己的什么能力,该看到的我自然会看到,没有调动和吩咐,那就说明你还不够资格。若是我名下的每一个都像你这般自由,那我不必谋这份大业,直接服毒自尽还要来得痛快一些,你说呢?”

冷千叶面色微红,显然是有些懊恼,却无从辩驳。

“你看到的那些局限于你的眼界,而你的自作聪明只会耽搁我的决定,”凤封阖上眸子半靠在木椅上,“你无非就是为了凤兰而想要留在我身边做事,将来有一日你也可以为了同样的目的而背叛我你说,这方方面面,我到底有什么理由要留下你?”

“……”冷千叶面色愈红,掩在袖中的手握成拳,随即长呼了一口气,转身砰地一声将门推了开去,抬步就要离开。

“……”身后凤封无声地叹息,不知是在为谁不值,“就你这般心性,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在洛天赐身边活下来的,但别说是任用你,就算是凤兰那边,我也会劝她尽快放弃,你只配做田成风的乖孙而已。”

听闻这话,冷千叶再也忍不住,暴怒让他涨红了脸,也让他失去了理智;他猛地转身向着那个闲适地半倚在木椅上的人扑了过去。

方欲出手的凤封眉略掀起,一双水色眸子也睁开,似有所觉地向着敞开的大门方向望去,手中的动作一收;只是犹豫的片刻,冷千叶已然扑了上来。

再阻止已经来不及,凤封只得微微抬手施了一道巧劲,卸掉冷千叶掌刃的锋芒;却卸不掉那男子冲过来的惯性。

于是,只听一声闷响后,刚走到大开的房门前的洛天沁,望着那两人一上一下的姿势,彻底傻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正直脸】:放开那只楠竹,让我来!

☆、心谋谋心

这是……什么个情况?

洛天沁眼睛眨巴了下,又眨巴了下;不同于寻常时间里或狡猾或花痴的呆萌模样,她难得没有分毫掩饰的直白表露很大程度上地取悦了此刻还被压在木椅上的凤封。

凤封垂下了眼睑,藏住眼底的笑意,神色上不动分毫,只是用与之前在府外截然不同的冷淡声音对着已然傻掉的冷千叶道:“这么大的人了走个路都不稳,你让关心你的人怎么办?还不去榻上躺着,我给你上药。”

本回过神来而表情有狰狞趋向的冷千叶,在听见那句“关心你的人”之后,竟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立刻听话而配合地往床边走。

而本来就因为角度问题,没能看清两人的正面交锋的洛天沁这才从刚才刺激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大概是实在太刺激,洛天沁一不小心将心底话吼了出来:“摔一跤还能扑得这么准?你们到底神马关系?上药就上药呗,冷千叶你娇羞啥呀?”

“娇羞”的冷千叶:“……-_-#”

而凤封丝毫没有身为当事人的自觉性,听到娇羞二字后很是赞叹地看了冷千叶一眼,然后又赞赏地看了洛天沁一眼。

安乐公主大概是从那人的眼神里读出了希望,立即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嗨皮地撞进了凤封的怀里:“凤凤你看他,腰粗腿短肩宽,长得不白还老是黑着一张脸,跟每个人都欠了他八百万似的;你想想要是以后你看着他吃饭多没食欲啊,再说长得丑也就算了,他要是再跟你站在一起,一不小心对比伤了自尊,再害得他投了井怎么办?”

真正意义上黑了脸的冷千叶冲着那个不知廉耻的女子狠狠翻着白眼,反唇相讥:“下官再不堪,也做不出投井或是…逼人投了井的那般混蛋事来。”

正准备再接再厉地让自家亲爱的迷途知返,被打断的洛天沁皱起了细眉:“真讨厌,没家教于公,本宫贵为一国公主,没让你说话就闭嘴一边呆着去;于私,我是你准嫂子,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么?”说着话她又满脸委屈地看着凤封,“凤凤你看,跟他在一起没前途的。而且他长得真没我长得好看,你不能丢了西瓜拣芝麻”

“对,跟你在一起有前途,”像是被激起了战意,冷千叶也不管自己身上挂着满满的伤痕,更不管两人争议的问题有多么诡异,毫不退让地还回去,“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表哥三生有幸娶了当今风卓王朝中,风头最盛的安乐公主为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直接就官拜二品大员,一朝抵得上别人奋斗二十年,可真是有前途啊!”

本来还有些嬉笑意思的洛天沁,听了这话,眉目间神色瞬间凉了下来。

难以言喻的愤怒再一次充斥了她的心口,之前不久刚按下的伤被重新揭了起来她不管凤封是否无所谓,但是在她的一亩三分地里,没人可以说他的不是丁点都不行!

“来人!给我将这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扔出去!”

骤然冰冷的声音彰显了此刻洛天沁出离愤怒的情绪,扬起的话音顺着大敞的庭门传了出去,须臾便有兵铁相击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到这声音时,冷千叶这才有些慌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碰到这两个煞星,就会失去自己引以为豪的淡定,这两个还真是一对!如今他更是因为失去淡定而把自己逼到这般进不得退不得的地步来,好不尴尬。

无奈之下,冷千叶只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仍旧被那无耻女子坐大腿的凤封。

看戏看得差不多的凤封,垂眸凝着那个身材娇小却性格剽悍的女子,眼底掠过些笑意:“殿下,放过他一次吧。”

本来就用余光偷偷瞅他的洛天沁不满地撅嘴:“哼,死情敌不死本宫,才不。”

习惯了女子的顺从的凤封微微愣了下,别人看不见的湛黑眸子里笑意更浓,声音却依旧没什么变化:“殿下,莫要闹脾气。”

“我就闹脾气,谁让你为了他在府门外凶我来着╭(╯^╰)╮。”

“那……沁儿你想怎么办?”凤封难得无奈的口气。

本是因为“沁儿”两字而身形一颤的洛天沁,想到了这人开口的目的,半真半假的恼意算是彻底落实下来

“我辛辛苦苦追了你大半年,你心情好了叫我殿下,心情不好我就成了公主殿下你对待那些街头的小乞儿都比对我亲近!”女子的脸蛋上满满的怒意,“你现在竟然为了这么个粗犷的男人,都改口叫我沁儿了!你你你你说,我追你追了这么长时间,你哪怕跟治病救人的时候一样,不为别的,就单纯给我份亲近行不行?”

逻辑混乱表达不清,神色懊恼不满,此刻的洛天沁仿佛就是个长不大的撒娇小孩儿,可她眼里微微颤动的眸子,偷偷暴露了她惶恐不安的内心世界。

你不知道,我搏这份爱,像是在千丈悬崖上不带防护踩钢丝,有多小心……就连这么一句话,我都要百般掩饰地问你。

他垂下来眸子看她的那一瞬间,她恍惚听见了那人在心底的一声长叹和呢喃,微凉的吻落在了她眼角的那颗泪痣上。

“……你不会想我那样对你的。”

那人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情,将认识了他这么多年的冷千叶,惊得滞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这几乎触手可及的温柔,对比这么多年这个人一路淡漠走来的腥风血雨我敬爱的表哥呵,你到底是演技太好,还是入戏太深?

趁那两人都未注意,冷千叶将他的惊讶悉数收起,心底里流淌过不为人知的不良思绪。

我倒是要看看,一向视情爱如粪土的宛如圣人的你,要怎么逃出这一场必死的局。

而另一边,对于那两个人来说,那颗泪痣就像是一个触发键,两人的动作都被按了暂停,唯一不同的是,洛天沁的眼底是藏不住的惊喜,而凤封的眸子里,反复盘绕过复杂的情绪。

这是一场入局的戏,若是不爱,我会义无反顾地前进;若是爱了,我该干净利落地退离。

结果我自负一世聪明,却一不小心掉进了这场自己进不得退不得的死局;这世上最难掌握的,果然还是人心。

“……殿下,放过他这次吧,”他的眸子像是晕了雾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说过,他是站在我身边的人,希望殿下……”

“!”洛天沁的眸子里可见的喜意退下,换上了一份迷茫,最后她脸上挂起了那份招牌式的明媚笑容,“我的夫君大人发话了,我怎么会不从呢,刚才只是想蹭点豆腐啦你们几个下去吧,这里没事了。”

“……”他无言,视线禁锢在她一人身上。

她刚刚便已经从他的腿上跳下去,此刻率先转身向外走去,语调里满是欢快:“对了,我从玉香楼打劫了一堆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我拿来给你看看!”

只是无人可见,转过身来的一刹那,她眼睛里的委屈,深得像是要刻进骨子里。

我呢?我何时,才能算是站在你的身边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不应该往下翻,这文的数据简直太伤自尊了T^T

☆、作者菌说这篇叫过渡章节

她的身影消失在两人视线中的瞬间,端坐在木椅上的公子眉眼间的柔和褪得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明显含义但却透着点凉意的目光落在了站在一旁的男子身上。

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冷千叶被那带有强烈存在感的视线一扫,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警戒地抬头回视凤封。

“对她出言不逊,别让我再听见第二次。”

明明是没什么情绪掺杂其中,也只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但冷千叶偏偏察觉到,之前那种踩了他禁区的危险感觉,并不是作假的。

将感情贬低得一文不值,生生拆开了他与凤兰,事到如今,他却说出这般话来。冷千叶只觉得胸腔里那种怒意又被点燃

冷千叶带着冷笑俯视着那个神情淡淡的白衣公子:“怎么,公子您也会心疼了?公子您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有心了不成?”

讥诮的话音尚在嘴边回旋,冷千叶的脸色随着那道身影倏忽间出现在身前而变得苍白无比,薄而小巧的短匕流过银色的光华,带着冷冰冰的锋利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冷千叶甚至连反应都没来的及。

“虽然介意,但不代表我不会亲手杀了你。”近在咫尺的那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更没有丁点杀意,但是那把匕首上一条血线已经流了下去;他的眸子里一片暗寂,却是一种没有任何生机的凝视。他抬手将匕首移开,动作极慢地将血色的刃尖在冷千叶胸前的衣服上缓缓拭过,留下一道血痕,“弄脏了它没关系,但别脏了她的地方。凭你这一身的伤,也足够回去了。该说什么,希望你还清楚。”

不瘟不火的话音散去之前,那人白衣轻扬,已经坐回了原来的木椅上。向来疏离冷漠的神色中有一丝倦怠,阖上去的眼线长而微翘,极淡的唇色在那张精致的脸上显得分外凉薄。

那一刻冷千叶的眼底划过太多的情绪,有不甘有愤怒亦有无可奈何。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抬了步子向外走去。

在冷千叶走到门前即将跨过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那人的声音:“事成之后,你带着凤兰,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冷千叶的身形猛地一震,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刚欲转身,就听那人在他身后道:“在我没有反悔之前,离开。”

话音一落,冷千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堂中,凤封缓缓睁开了双眼,视线定定望着正前,眸子里光色复杂。

与此同时的正厅里,洛天沁脸色隐晦,面无表情的撕扯着手中的物件,地上已经是遍处残茎。

葛老在后面看得心里直抽抽那可是上万两的东西,哪里经得起这般撕扯丢弃,好好的一颗百年雨凇草,生生撕得残肢裸茎;若是不喜欢,您当时不要拍下来就是,自然会有需要的人奉上大把的银子,何必就在这么些东西里选了它来摧残呢?

只是这话葛老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他家主子现在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他还没活到嫌命长。

“那面瘫走了没?”辣手摧草的洛天沁忽然问道。

葛老一愣,忙开口道:“影卫说那冷千叶也算是极厉害的,不敢近身。”

“极厉害的?”洛天沁这时笑得可以说是不阴不阳,从语气的声音无一不散发着阴鹜的气息,“我养了十几年的影卫,在隐匿的功夫上,连一个明卫都比不过,那我还要他们作甚?”

“小公子息怒,”葛老忙福了福身,陪笑道,“若是同样比起隐匿,冷千叶自然是比不上影卫的,只是他在大皇子身边做了那么些年的明卫,对于隐藏在暗的气息波动会比较敏感,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洛天沁憋了一肚子不满无处发泄,于是拿起手中已经被摧残得不成草样的药草,开始了新一轮的虐待。

就在葛老绞尽了脑汁想不出如何从小公子手中抢救回那颗药草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通往后院的廊后。

“殿下久去未回,原来是到了葛老这里。”

洛天沁闻声望去,瞪圆了一双杏眸,似乎对于这个人的出现很是惊讶。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这人还从来没有哪一次主动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是给我的。”略微上翘的尾音让人勉强能够辨明这是一句问语。

凤封神色淡定地走过去,看似随意地从那个呆在原地的女子手中接过被摧残到体无完肤的雨凇草,两只手交握的瞬间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错开。

本来就呆愣着的洛天沁表情更傻了,机械地低头去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刚才是……被捏指尖了…?

……这算是……被调戏了吧…!

于是洛天沁可耻地兴奋地脸红了。

看见那对着自己的指尖满脸傻笑的女子,凤封的眼底也露出些笑意,不过也只是一瞬之后就不着痕迹地敛去。

回过神来的洛天沁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蛋,嗖地一下蹲到地上,然后砰地一声,足有一米高的或木质或玉质的大小各异的盒子被摞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洛天沁的双眼近乎闪着光芒,一脸兴奋地对着那些盒子里的东西如数家珍

“这是清灵散,服下之后可以在十二时辰内不受瘴气等任何一切有毒气体的困扰;这是神谕丹,不管是刀伤箭伤跌打损伤只要是外在的,碾成粉末之后覆在身上绝对完好如初不留一点疤痕;这是《天灵集》,据传是…………”

随着洛天沁滔滔不绝的宣讲,她手边的盒子一个一个地挪到凤封的面前。而在此过程中,凤封始终是神色无虞,唇线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她。

直到最后一件噬魂蛊,凤封的眸子里斗转过百千思绪,最终化作一抹晦暗的阴沉笑意。

“好啦,就这些怎么样,我厉害吧?”洛天沁的手按在最后一个玉质的微凉的盒子上,脸上分明就是“快夸奖我快呀快呀”的表情。

凤封笑着看她一眼,带着几分揶揄,从善如流道:“很…不错,很厉害。”

“!”洛天沁的眼睛已经快要进化成发光体了。

“我也有一件……”他笑着俯身贴近她,眸子里划过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晦心思,“要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评论都不长,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TAT

☆、暴怒

天佑三十二年冬月初二,安乐公主以敕令之名入泉州临岑城,即日,于泉州州牧李成宇家中搜出赃银百万两;至此,李成宇一家锒铛入狱,判秋后问斩。翌日,安乐公主携赃银入京,奏禀皇上,并呈献密信数封;后龙颜大怒,以勾结地方官员、结党营私、贩卖私盐、谋逆造反、祸乱朝政等九条大罪将宰相林荣一家处以满门抄斩,唯其庶子林瑾得安乐公主请“大义灭亲”之功,得以幸免于罪;同日,安乐公主躬身下查,截获贩卖私盐所用羽箭信物,从中抽取密信中所记载贩卖私盐路途,以及途中参与转运的地方官员,皆处以抄斩之刑。

一时风卓朝中人人自危,众位与宰相一派多有接触的官员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而随着林荣倒台,牵连一众,宰相一职空缺,大皇子一脉人才凋敝,朝中风向渐渐倾于安乐公主。

天佑三十二年冬月初三,杨景安携司耀使团,以贺安乐公主大婚为名,入京。

身形娇小的女子窝在铺着厚软狐裘的太师椅里,柔和的侧脸线条和嘴角算得上温柔的浅笑证明她的心情还算不错。

暖烘烘的铜炉旁边站着一位穿着厚重的老人家,此刻正低眉顺眼地冲着首位上那位明显心不在焉的主儿汇报着什么。

窝在狐裘里的女子只露出了一张瓜子脸和一双保养得如玉双手,其中一只皓腕如雪,不沾染分毫凡尘,另一只手腕上,却用红绳系着一枚两指径长的圆玉。女子时而看看窗外梅雪辉映之色,时而回旋目光落上腕间的那抹绿色。

“时值方冬月,这京城的天,连雪都落了。凤凤他的风寒,不知如何……我那时该陪他一同入京的。”难辨喜忧的话音打断了老者的絮絮低语,洛天沁抬起一张素净的脸蛋,表情似是单纯明媚。素来惯于藏着各类情绪的一双眼眸里,不知是受了这雪的沾染或是别的什么,此刻看起来也如一汪清水般一眼见底。

葛老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很快就借着低头将那抹异样的情绪遮掩住他经常会被这个算得上诡谲多变的小主人迷惑,他分不清,眼前这个看起来干净得过分的女子,真的是他寻常所见那个杀伐果断的冷情公主?

“按葛老您方才所言,大皇子那里,依旧安静得如同往年……”手中把玩着圆玉,洛天沁的脸半埋进狐裘里,声音淡淡的,像是随时都会随着铜炉里飘出的熏香暖意散去,“若是我,对着即将断粮的都尉军,和朝中惨淡的景象,哪里能如他那般稳坐?”

“小公子的意思是?”葛老皱起了眉。

“我亲爱的大哥,怎么会是那么简单的人呢?”对着手中的圆玉呵出了一口气,洛天沁的笑意有些虚无,“他的手里,除了李成甫之外,必然还有一张暗牌。”

“……”葛老神色忧虑,片刻后问道,“不管那暗牌是什么,为何小公子不先将李成甫拿下,也算除了一害。”

“李成甫那里呀,”阴影里女子的嘴角隐约有些狡黠的笑意,“搁着,要比直接废了好得多。相比较直来直往的较量,我更喜欢兵不血刃,尤其……不脏了自己的刃,更何况”

葛老抬头望去。

女子一张脸蛋上笑意明晃晃的,一颗泪痣也像是一点朱砂,在人的视线里微微摇曳:“更何况,你一张暗牌,我亦有一张暗牌,这样才…有得玩嘛。”

对着那明媚的笑脸,葛老不知缘由地心里一惊,定神之后才犹豫着开口:“小公子,这风卓朝中,于文政官场,大皇子失宰相一脉如断一臂,应是无所依;于武师兵伐,王蒙大将军素来铁面不阿,独李成甫一人难成大事,而都尉军在侧这朝中已成定局,变数,会不会在……外朝?”

话声入耳的瞬间,洛天沁眸色一厉,近乎实质的寒光令葛老心中一惊,吓出一身冷汗,只是转瞬便散去有如错觉。

沉吟片刻,洛天沁将眸光收回到腕上圆玉,慢慢开了口:“……天顷向来自安内政,不问外事;司耀外据草原,与我朝关系微妙;月濯早有狼子野心,若非十数年前,何大将军设伏灭了那月濯护国将军华清羽,这战火或许会绵延至今。若是,我亲爱的大哥不辨轻重到了这般地步,那葛老所忧也未必不实。”

“那小公子你看,这事是不是该尽早禀报皇上?”葛老小心地问道。

洛天沁眸色微沉:“此事事关重大,没有依据不可胡言,一个不慎会引起太多事端还是先查证过后,再向父皇那里提起。”

“…是。”葛老应道。

眸色阴沉的洛天沁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圆玉,屋中陷入安寂。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葛老正欲告退,却见首座上那人面色变得很是奇异

“葛老,之前你提到……”她抬了一双带着微微讥诮之意的眼眸望去,“杨景安要来风卓贺我大婚?”

“……”像是想到了什么,葛老的神色也变了变。

“杨家景安啊……”叹这一口气时,洛天沁一双眸子定焦在窗外,脸上满是复杂之色。

正在室内陷入一片微妙的安静中时,窗外一闪,一道人影出现在屋内:“禀殿下,收到影三传信,进京的司耀使团在距京城十里地之处的淮安城,冲撞了返京的驸马,两队发生冲突,影三影四影五护主不力,驸马……被司耀使团的人刺伤。”

随着影卫的道来,室内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不闻。直到一声阴戾的吩咐,如利刃划开天幕

“葛老,备马!影卫三十人全、部、随、行!”

厚软的狐裘被狠狠地抛开,边角落在一边的铜炉上,散发出一阵焦味的浓烟。洛天沁的脸色如同覆上了一层寒冰,目光阴冷,见者心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