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沁一怔,将视线转回,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分了神:“额……”

这得是在小黑瓶里关了多少万年的魔鬼呃……

凤封垂眸,不去看那个愣住的女子,他在心里警告自己是你偏激了。可是心底那颗发芽的种子早就抑不住长势,像是漆黑的夜幕要吞噬整个大地,他在那种被一份感情一个人慢慢侵蚀的痛苦里挣扎着沉迷。

明知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悬崖还是要给自己遮住眼睛,这种愚蠢之极的义无反顾呵,父亲,母亲…师父,师娘,你们也曾如此么?

你们都曾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最后你们全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你们都走了,而我还活着,所以,我跟你们都不同是么,我跟你们,不能相同,是么?

若是有威胁,就清除;若是抑制不住,就连根拔去。

“…你不该招惹我的,公主殿下。”

凤封再次抬眸时,眼底复杂情绪全部退离,变作一抹温和而疏离的笑意,他的指尖拂上女子的手腕,徐徐摸过那颗圆玉,然后去解悬着圆玉的绳带。

洛天沁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墨色眼眸,却觉得方才还带着暖意拂过她指尖的手,如今是冰一般的温度,凉得她情不自禁地颤抖,将手往回缩:“不……”

“殿下,乖一些,好么?”

明明是她所期盼的温柔语气,却陌生得让她想要抓狂,她仿佛看见那个魔瓶的封印正在慢慢地闭合,连带着那个会让她有些惊惧的魔鬼一起。

……若是这次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的瞳孔猛然一缩,抬手便反将那人压下去:“凤封,你是我的,不准逃。”

“!”

“……”嗯,他的嘴唇,是她想象的,那种温温凉凉的味道。

被某个诡异的声音吸引过视线的所有人的表情:o_O!!!

作者有话要说:

☆、英雄救美?

见证奇迹的时刻之后,风卓王朝的大臣们,哪怕是斗了多少年的死对头,在这一刻的动作都是非常默契地一起把脸转开。

数百人的大宴一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仍旧在那边一上一下嘴巴对嘴巴鼻子对鼻子眼睛对……好吧,洛天沁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把眼睛闭上了。

在她闭上眼睛的前一秒,她觉得被自己“意外”压在身下的那人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

被压在下面的凤封,长而微卷的眼睫慢慢地扑闪了两下,眸子里的情绪也反反复复变换了几次,直到近在咫尺的那人闭着眼睛脸蛋红得通透,两只小手却依旧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

凤封抬腕将揪着自己衣襟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扯离,迎着女子睁眼望来时慌忙得忘记了掩饰的不安情绪,迎着大堂里不时有人偷偷瞥视的目光,把她圈进了怀里。

……他们说的对,你就是一场劫难。我逃都逃不开。

宴上依旧是一片尴尬的安静,素来习惯各种突发情况的大臣们也着实是傻了眼,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才能避开这惊世骇俗的画面,而阶上的老皇帝早就气得直翻白眼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只有司耀使团的那老者也不拘束,甚至是笑眯眯地开口:“素闻贵朝公主是真性情之人,今日一见,果真是与男子相比也不逞多让啊。”

百官:呵呵,你见过这么豪放的男子吗?

司耀使团里低调了一个晚上的杨景安默默地把自己掉在地上的下巴抬回来……他眼睛没花么?那个女人就那么扑上去啃了?那个变态,啊不那位驸马爷就那么随着她啃了?

竭力将表情调整到一个正常范围里,杨景安站了起来,努力做出恭谨有礼的模样,对着对面作礼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公主殿下指教了。”

正在那边不知道怎么面对被自己强吻过的凤美人,眼睛咕噜噜转个不停的洛天沁如蒙大赦,嗖地一下从凤封怀里钻出来,一脸“没错我只是要证明我俩情同一身我与男子相比也不逞多让”的严肃表情:“主随客便,不知景安皇子欲以何作比?”

杨景安望向老者,朝中大臣也望去。

老者在众人注视下笑道:“既是作比,自然应当考校文武,然刀剑无眼,不慎恐伤人;这一比,不如便伴琴舞剑。”

连征询都不曾,便直接掌握主动权,而且出的还是一个对于她来说并无甚难度的题目,这是何意……洛天沁不由微微蹙眉,嘴上却应承着:“便循景安皇子之意,皇子先请。”

显然早有准备,那边麻利地上来了一位白衣胜仙的女子,手中端着七弦古琴,向着老皇帝和文武百官行礼后便坐在了一旁。杨景安整理过着装,便提着剑昂首登场。

那女子起手便是一曲才子佳人的温婉曲调,伴着那轻柔的嗓音,杨景安也踏着轻缓的步伐,一套剑法端得是行云流水,颇具美感。

洛天沁神色不佳,待那琴音起了没多久,也顾不上尴尬,侧身俯在凤封耳边:“没想到他会是这种风格……我先去准备一下啦。”想了想,她又在他耳边笑嘻嘻道,“若是这一场舞得好,便做我送你的大婚礼物,与别物无关,可好?”

凤封眸光轻闪了下,微笑颔首。

等到洛天沁换了一身戎装回来时,已近尾声场中只余下一片恭维声,那老者眼见洛天沁重回殿中,即刻起身,对着洛天沁作礼道:“方才忘记向公主殿下言明,这一比为武,一比为文;方才琴曲之词,乃是前几日经过湖城时,景安皇子亲自所作,先前绝未有过。”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场中上至皇帝下到百官皆是微变了脸色。

洛天沁闻言,心底冷笑,果然被埋了坑。这分明是怕她有所准备,才在那景安皇子结束后提起……到了这时,她上哪里寻一套合适的琴曲之词?

托琴的婢子这时也手足无措地望她。

洛天沁能想到,诸位大臣以及老皇帝自然也能想到,一时厅中不满之声愈发高启。

老皇帝侧旁,大皇子洛天赐眼底划过阴冷的笑意……不是要为国一比么?看你这次还怎么蒙混过关。经此一比,不知你与司耀会不会直接闹翻呢,好妹妹?

面对着或善意或敌意的视线,洛天沁垂了眸,微微苦笑……若是像之前,她还能拽几首诗词蒙混过去,可琴赋之词,她压根不熟悉好么?现在才知道,金手指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东西了,只是,说好作为给他的大婚礼物的……

洛天沁不由地抬眸看向那人的方向,恰巧迎上他转来的面庞。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迎着她的视线却带着一些安慰。

她情不自禁地冲着他微微摇头,脸上带着点委屈。

那情绪一浮上脸庞,洛天沁便见那人一怔,望过来的目光一时复杂得她看不懂。

“怎么了,公主殿下可是身体有恙?”那老者一副关慰模样,惺惺作态道。

洛天沁神色微微变了变,敛去委屈之色,咬了咬牙,无奈开口:“我”

“便弹你前几日所作的琴词如何,”那人不疾不徐地截住了她的话音,起身向她走来,迎着满场惊讶的视线,她第一次见他笑得这般温暖,“有这个荣幸为你伴一曲么,我的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这一章和下一章字数分配出现问题。。。那琴词在酝酿酝酿哈。。。

☆、谁是英雄谁是美?

这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太过高明的掩饰,但偏又恰到好处地让人无可挑剔。

即使明知未必有什么才子佳人闲情共谱的词曲,但单是听那句相同的“前几日”,单是看那人闲适淡雅的神姿,也无人能反驳些许。

洛天沁就那么傻站着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走过来,姿态随意而风雅,一双眼眸里从容得像是一路赏看过江南的烟雨雾花,似乎什么都没能入他眼,又似乎这万千世界都在他眼底。

她突然想起前世有一个女人说过那样一句话:哪怕我再坚强,都曾幻想,在我无助时,有一个人能为我撑起一片天堂。

……恍若在天堂。

“殿下,”凤封走到她面前时,对着那双眼睛里的怔然勾起了唇角,“这副戎装,可不该是这般小女儿家神态。”

刹那回神,洛天沁转视凤封回以一笑:“唔,做个铺垫而已……战场征伐嘛,确是该大气些。”

说完此句,洛天沁弯眼一笑,手搭上剑柄,向着场地正中昂首步去。

凤封微垂下眸子,须臾后忽而轻声一笑,接过一边婢子手里的古琴,拂开衣袍,坐至一旁,神色淡淡地望向场地中央。

恰逢洛天沁的视线转将过来,目光相交,于是场中那人抬腕起剑,脚下步法欲开,场边那人左手悬空,右手轻弹空弦,浑厚宽和的散音掀起音潮。

染着清和慵意的嗓音,随着琴声,在偌大的宫殿中袅袅传开。

“风云起,夜见山南,狼烟连峰。

天未明,路上谁人走相送,车辚马萧萧。

离人泪压桥弯,寸路难诉温存。

长弓挂腰,铁骑绕城道。

城外飞沙乱,战马嘶鸣声如磬,残阳染血,白发妇孺送三军。

来途黄沙曾漫漫,去路硝烟凝作云。

河冰夜难渡,马蹄沦,沙草晨时牧,更作黄昏。

…………

…………

一将功成万人殒,三坛浊酒,映边疆云,痛饮慰忠魂。

俯首望,青沥江畔白骨漫漫,长绵延,积三尺笑无人收。

蹄铁今又踏坚冰,青鬃马上展长弓,战鼓声隆隆。

忍叫贼寇踏边土,旦卒以身铺,白刃蔽晴日,极目独见,血雨纷纷。

复回首,似见洛水旧居处,稚童绕青牛。

伊人偎栏望山南,燕衔柳,离人手边留。

风起,无月,沙扬。

此生笑叹,欢与悲,不枉人间一回。

奈何桥头,马在侧,兵在手,将卒相奔走。

功名身后,

来世再封候。”

琴的尾音伴着剑尖徐徐滑下,整座大殿内安静如许,细致到呼吸可闻。

一场战马嘶鸣狼烟烽火的厮杀仿佛还在眼前,生死别离的悲鸣似乎尚在耳边。

这一刻回神后,众人再望向凤封的目光里都夹杂上复杂的情绪,尤其是以王蒙大将军为首的众位武将,眼神里更是闪过异样的光彩。

站在场中央的洛天沁反而像是成了配角,虽说那凌厉的剑势步法让人刮目,但相比于似乎此刻还在所有人耳边传响的一曲荡气回肠,却是逊色了不少。

洛天沁按住自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口,嘴角笑容分外灿烂。

这个人,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另一侧,所有人视线汇聚的地方,凤封略显苍白的指尖还压在琴弦上,他垂了眼睫,脸上没有分毫的情绪,只是若有人此刻能看到那双眼眸,就会看见里面的瞳仁在轻轻地颤栗。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恨意,却悉数被压抑在一双湛黑的眸子里。

直到洛天沁走到他的面前,他方抬起脸,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温凉的声音仅二人可闻:“殿下,我这一曲词送给你,算是英雄救美么?”

洛天沁眉眼弯成两双月牙儿,眼角那颗泪痣也像是盈盈的光,她笑着凑到那人白皙的耳垂边,咬着字音道:“这可算不得英雄救美,明明是美救英雄才对。”

那些许的笑意,从他的嘴角慢慢漾开,衬着眼眸灼灼。

被镇住场的殿内,终于渐渐回温。

文武百官再望向那司耀使团的目光里,满满的全是讥讽之意。

那一方使团所在的地方,众人的脸色如蒙阴翳。

杨景安带着使团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然暗下来,他转身向身后一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而后便带着一众人向着落榻的宅子闲步而去。

在宴上一直占据着整个使团主导权的老者,此刻神情谦卑地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脸上哪还有丝毫之前在殿上的模样。

“殿下。”待众人离宅子愈来愈近,老者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向着前面的杨景安询问道,“我们……直接回去么?”

“……”杨景安听闻后,步伐没有丝毫停顿,脸上却多了隐约的笑容,“直接回宅子里,就是最方便的地方了。”

虽然心里有些许不解,但老者听到之后依旧是福了福身,脸上是绝对的听任:“是,殿下。”

杨景安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了笑,眼睛余光扫过自己身后不远处、怀里拎了几包东西、刚刚归位的侍从们,笑意更是深了。

在此同时,宫外的公主府灯火通明,一道暗影倏忽闪进了公主府的书房里。

书房内,淡褐色榆木长桌上铺展着一卷疆土图,洛天沁站在桌前,眉头轻蹙,对房中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没有分毫的反应。

来者也不出声,安静地仿佛一条影子,立在门边,连呼吸声都不闻。

直到过去了一盏茶的工夫,洛天沁将手中的狼毫笔抛至一旁,长吁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隐着些躁意:“有什么情况么?”

站在门边的黑衣男子颔首道:“甫一出宫门,杨景安的人便散出了六个,两两成双,分别赶到悦华酒馆、酥点铺和同来药庄;其中药庄川乌、卫矛、马莲、元参、贝母、申姜、白果、地榆各一两,酒馆则是一壶花雕、三坛女儿红、三坛竹叶青,至于酥点铺,倒是零零碎碎包了好些,带回了居馆。”

洛天沁闻言,神色微变:“你们跟得这么仔细,那杨景安那边是否有什么疏漏?”

“没有,”黑衣影卫摇头,沉声道,“杨景安一行人没有任何异状,中途甚至不曾停留,连马车都未曾上过,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没有异状……”洛天沁声音愈发阴沉,“没有异状他怎么会突然让人去买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皇宫到他的居住之地,虽说不远,但也有两里地左右,以他皇子身份,平白无故怎会率众步行?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既然做了,必是暗自里准备了什么事情,你们查到的只是他的遮掩!”

洛天沁话音愈来愈高,到了尾音已然遮掩不住,终是戛然而止;她转身面向身后高叠的楠木书架,眸光深邃,半晌后才平息了怒意,徐徐道:“所有人立刻赶到杨景安居住之地,不要打草惊蛇,但是在外围务必圈禁,进进出出的,无论是谁,全部给我调查清楚。”

“是,殿下。”

黑衣人神色肃然,领命后闪身出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该是昨晚发上来的这一章,因为写那个琴曲词拖到了今天,结果今天上来一看,发现这个周竟然上榜了。。。

哭死,预计今晚熬夜三更。。。

☆、大皇子的阴谋算计(二合一)

夜深,二更天。

司耀使团居所,侧厅。

杨景安端坐在厅中正位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玉锉,脸上带着略微显眼的不愉之意。

按照他的皇子身份来说,司耀使团内无人可与他共坐,只是此时的侧座上,却坐着一位侍从模样打扮的人。

那人见杨景安似乎不满地坐在一旁,从进门便不曾开过口,眼底闪过一丝得色,只是语气并没有显露丝毫,反而带着些喟叹:“景安皇子不必动怒,我那妹妹自小便是说一不二的心性,向来听不进旁人意见,此次不知被什么蒙了心,执意要与那凤封成婚;以景安皇子的品貌,当然是那凤封比不得的,我也曾多次好言相劝,只是我那妹妹唉,不提也罢!”

随着那男子的话音,杨景安神色微动,面容上的怒意更加显露了几分:“就今日的情况来看,安乐公主与凤封倒是夫唱妇随,配合得好不默契,看来大殿下你那等‘好言相劝’是无甚作用的,既然如此,大殿下何必再让我来讨嫌呢?我看我还是明日一早,就带着使团回朝罢!”

“景安皇子,话可不该这么说,”那男子,也就是风卓王朝大皇子洛天赐,闻言脸色一变,上身不由向前倾了倾,“景安皇子忘了之前我们通信时所说不成?若以我们原定之计,两方得利,不就可以成此事?”

杨景安抬头看了洛天赐一眼,神色有些复杂,犹豫了片刻后,他才慢慢开口:“若依大殿下所言,想要将王蒙大将军和他的风卓卫吸引到边境去,我司耀至少要发三万大军。而我在司耀,虽是地位稳固,但也没有权利无故发兵三万,何况到时无功不说,损兵折将而返,对于之后我在朝中的地位,可是会大为不利的!”

“这一点,景安皇子实在是不必担心,”洛天赐心底暗舒了一口气,脸上笑容也显得轻松和乐胸有成竹起来,“以我与景安皇子你的关系,怎么会不替你考虑这些事呢?首先,关于发兵原由,这于私来说,景安皇子贵为司耀皇子,在朝中地位日卓,必然是下一任司耀国主,然而来我风卓,却遭了许多不平等不合理的待遇;甚至在我风卓朝境内,被安乐公主强行比武而损了颜面,甚至受了伤,本就是不该容忍之事”

杨景安听到这儿,面色有赧,摆了摆手:“这等事可提不太上台面,何况我这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哪里能拿来说事?”

洛天赐轻轻笑了一声,指尖拂过杉木桌椅,俊美的脸庞上闪过说不出是讥讽或是什么别的情绪,而后抬头冲着杨景安笑道:“景安皇子可不必在这方面谦虚些什么的,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想要找些借口,鸡毛蒜皮大的小事,也可以是在天上通了个窟窿般的大事……在这方面,景安皇子未必需要我来细说才是。”

杨景安再望向洛天赐时,目光微微闪烁,似乎有不少情绪在他心头划过,片刻后他摇了摇头:“这些话可以用来唬全天下的老百姓,甚至可以用来唬司耀王朝上上下下的官员,但是它过不了我父皇这一关。我纵然注定了会是下一任国主,但有我父皇在位,我便算不得什么,就像贵朝一样,老皇帝在世,便不会允许兵权掌握在别人手里,尤其是下一任国主手里。”

这话落在洛天赐耳边,便像是敲了一声古钟,绵长回荡,震得他半晌未曾回神。他低了头,眼睛凝视着杉木座椅的纹路,一直没有开口。

杨景安同样垂眸思索,之后才抬了头,似乎是有所决定,看向依旧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洛天赐:“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父皇听任甚至是动心的理由。”

“这样的理由可以有很多,”洛天赐终于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凝视着杨景安,“最重要的一点,风卓王朝中局势,我相信你们看得清楚,若是洛天沁得了皇位,你就真的再无机会。”

杨景安闻言却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自顾笑了许久,方才停了下来,看都不看洛天赐一眼,抬了手边的茶,送到唇边:“大殿下是个明事理的人,自然也该懂得,事情到了这一步,纵然是我再想要得到,也决定不了大殿下实在不必再打感情牌了。”

洛天赐顿目良久后,同样仰首笑道:“不瞒景安皇子,您在我风卓王朝素负‘草莽’之名,如今看来,实在是我风卓王朝一干人等鼠目寸光,不识真金了。”

“大殿下谬赞,不过我若真是那般人,哪还能在一个皇室里活下来呢?……何况我若是一介‘草莽’,以大殿下的智谋,又怎会与我商谈合作事宜呢?”将热茶上的一层薄叶吹开,杨景安笑着饮了一口,而后转眸望向了洛天赐。

洛天赐眸色一冷……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可事到如今,若不押在司耀上,自己哪还有什么赢数?成大事者不谋小节,想要得到什么,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呢……思及此,洛天赐终于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他迎着杨景安的目光,微笑着开口:“敢问景安皇子,时值初冬,牧草皆衰,贵朝多游牧之地,粮草足否?”

杨景安先是一愣,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呼吸骤然一急,目光如剑:“大殿下何意?”

洛天赐眸中划过痛色,最后还是笑言:“我风卓王朝国土绵长,运粮不便,与贵朝交接之地是为兵家常战之地,为提防一二,老皇帝早就在那里布置了一处大粮仓相比对于即将入冬的贵朝来说,该是个不小的诱惑才是吧?”

杨景安眸中的光彩近乎要实体化,带着一种无法压抑的渴求,只是最终这种渴望还是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换做平复的情绪,唯有再开口时,语气里些微的颤音能够听出他内心世界的不平静:“这等粮仓,如此重要,也不该是大皇子你能知道的才对吧?”

“景安皇子果真是思谋缜密,不肯疏松分毫啊,”洛天赐笑赞道,眸里划过厉色,“身居那万人之上的地位,老皇帝自然不会把这等事情告诉我,可是这种应急之事若只有他一人知道,万一哪天他出了意外,两眼一闭,天下大乱,那便是坏了祖宗的基业。王蒙大将军按说是最该知道的,可他手握重兵,又终归是外姓之人,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他手中的风卓卫来说,唯一可以由朝廷压制的,便是军饷物资配给了,老皇帝自然不会把这等事情告诉王蒙大将军。”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杨景安似乎是急到了极致,也顾不上尊称,抢言问道。

洛天赐依旧笑着,只是这次的笑容里却是带上了一些危险的恨意:“景安皇子应该知道之前林宰相的事情吧?”

“这……这自然听说的,”杨景安没想到洛天赐会突然提起这位前不久就被抄斩九族的宰相,一时反应不及,有些尴尬地回道,“之前听闻此事,我也甚是为大殿下惋惜的,还望大殿下”话音到此蓦然停止,杨景安睁大了双眼,带着些猜测询问,“难道这消息是从林宰相那里传出来的?”

洛天赐点了点头,笑容有所收敛,似乎是在为林荣一家惋惜,却自然而然地略过了杨景安直白的“为大殿下惋惜”,他叹了一声:“虽说林宰相最后所做之事确是触及父皇的底线,逼得父皇下此重令,但无论如何,林宰相终究是当年那批跟着父皇指点过江山的人物,空负一个文职,父皇他将这些事情交悉给他,算是再合适不过了。而近日林宰相入狱,时日尚短,他手中掌握的一众信息,又岂是短时间内可以掩饰或改变的呢?更何况这大粮仓地处边境,位置敏感,一旦动起来,必然会有所牵涉,父皇他也不敢妄动,一着不慎引得消息外露,自然是得不偿失。所以说,我这条消息来源,可以说是确保属实,绝无风险。”

杨景安低下头去,脑海里翻飞过无数思绪,最后蓦然抬头,目光坚定:“若是大皇子殿下肯将这个地点透露给我,我愿意兴八万兵力,直捣西疆,为大皇子牵引住王蒙带领的十万风卓卫今年天旱少收,我司耀储粮不足,一路直抵粮仓所在,过程中若是有所劫掠,还望大皇子殿下谅解。”

“既然连那偌大一个粮仓所在都告知与你,路边那几座城镇的那点余粮,又算得了什么呢?”洛天赐面色微冷,叹声道。

杨景安闻言面上一喜,相比起来几座城镇的粮食都称得上“那点余粮”,可以想见,那座大粮仓里有多少粮储了,他也不掩饰心中的喜意,朗声一笑:“那我可以在此允诺大皇子殿下,王蒙的那十万风卓卫,至少会在西疆待上一个月。”

“一个月么……足够了。”洛天赐微微叹了声,一座粮仓换来一月牵制,他也算是赚了,毕竟若没有这一个月的牵制,大概这风卓再有多少粮食也与他无关了……带着自信与决然的笑容重新覆上了洛天赐的面庞,他的视线移向了厅外,“我与景安皇子如今可以说是共得利者,所以我也不瞒景安皇子,如今我的都尉军就在这京城里潜伏着,纵然安乐公主以为她眼线遍布,到了她大婚那一日,京城中必然是熙熙攘攘,即使给她整个风卓卫,她也未必找得到我的全部人马,我会借机将所有人安排在适当位置。到最后时刻,便仰仗景安皇子在西疆挑起征伐,将王蒙和他麾下风卓卫缠在那里,最好是半分都挪不开身。我会在京中兴‘清君侧’之举,一月之内铲尽异己”

话音至此,他笑着望向杨景安,眼里具是阴鹜之色:“到了那时,景安皇子你最厌恶的,那凤封,我定会让他消失在世间;而安乐公主,我会亲手将她送到西疆战场上去便算作我送给景安皇子的退兵之礼。”

“……”杨景安定定注视着洛天赐,须臾后笑叹一声,拿起了一边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论心谋,论算计,论果决,我不如大皇子殿下只盼来日,大皇子殿下若是能取得皇位,荣登风卓王朝国主之位,可不要忘记了我与大皇子殿下的这份情谊,我可不愿见两国再成相争之势啊!”

洛天赐心中骤然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景安皇子可真是谬赞于我了,我相信这番话定是景安皇子玩笑之言,论如今,我与景安皇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得通俗些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合谋此等事情,若为外人所知,大概会是遗臭青史;哈哈,能结下此等情谊,又怎会轻易言兵呢?”

“既然如此,那我便听任大皇子殿下提议,今早返回司耀,准备举事事宜,大皇子殿下也请适时给我指点一二才是。”杨景安扶手笑道。

洛天赐同样还以虚礼:“景安皇子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各有所图,协议就此达成。

作者有话要说:崩溃。。。

☆、十年磨一剑

风卓王朝的京城,向来是商旅繁华之所,其中的几座销金窟,也是天下百姓都叫得出名的盛地;而这其中,则尤以“六绝楼”为最。

六绝楼,如其名,以“花绝、茶绝、舞绝、琴绝、歌绝、美人绝”之六绝而闻名天下。所谓“物以稀为贵”,既然称得上六个绝字,又盛行几十载都不曾被人砸了招牌,这价格自然也是常人望尘莫及的;故而又有人玩笑称,这六绝楼中吸一口气的价格,都可以算作第七绝了。

六绝楼向来尊崇“阶级”两字,即是人分三六九等,且这阶级依据与其他无关,只牵扯一个钱字。你若无足够银两在身,即便是皇亲贵戚,也得在一楼猫着;你若带足了银两,哪怕你是个衣着褴褛的乞丐,六绝楼也会请大爷一般将你供上去。

王庆便是这六绝楼的一位侍应,与其余十数位同僚一样,专门负责将人往楼上领;只不过王庆从来不把自己看作普通的跑堂儿的,拿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京城中的人,凡是进了这六绝楼的,能有多少跟他地位相当的?不说别的,当初他可是将某位私自上了三楼的二品大员轰出去过,就这事儿,有几人敢做?

这六绝楼以六绝闻名,其楼高亦为六层,而遍数这京城,除了他们这些侍应,能上三层的,不出二十人;能上四层的,十人之内;能上五层的,也就寥寥那么三四人;至于第六层,王庆在这六绝楼里做了也有七八年了,抛开那些每天固定在上面做日常清洗工作的婢子们不算,从未见过有人能上第六层。

这一日,冬月初七,算是一个极为平常的日子,六绝楼中也是往常的景象。王庆在一楼上二楼的木梯旁候着,静待他的第一位客人。

由于时辰尚早,纵然是京城中闻名遐迩的繁华道,也只是开了寥寥那么几家铺子。六绝楼中,一楼已经有了几位喜好安静的文人雅客,手中捧着一杯香茗,半合着眼睛,享受着楼中雪梅屏风后传来的琴声。

今日的琴曲是楼中有名的梅美人弹的,相较来说,梅美人的琴声断然不负六绝楼的“琴绝”之名,同时她也是王庆最喜欢的一位美人,所以,当王庆被打断而不得不从那仙乐般的琴声中回神时,他心中的烦扰可想而知。

王庆抬头望见那一身素袍时,本用来说服自己的服务准则也被扔到了天边他见惯了这种穷秀才,拿着那不多的银两,能进六绝楼的门也就不错了,还想着上二楼做梦呢吧?

来人确是一身白色的素袍,除了难以注意到的衣袍尾角有金线勾过边之外,身上连块佩玉束腰也不见,流云似的墨色长发被一根淡金色的带子扎在了脑后,一直垂下来过了腰,再配上那张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面庞,着实不像什么万贯缠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