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都下了三四天了,还不停。”卫霖拍着肩头的雨水坐进了一个茶寮之中,招呼了老板上一壶热茶,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大哥,刘家和马城定然是达成了什么协议的刘瑜那小子的婚事,果然是刘功的主意,他跟马城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是秘密了。只怕这些年来,马城跟刘成载之间也通过刘功来往了不少。”

“你想说什么?”左容神色淡然,指尖轻轻碰触着滚烫的茶杯,低声道:“阿霖,若不是刘成载死了,只怕我们还不一定察觉到这其中的关系。更何况,刘成载死之前所透露的一些东西,也足够了。”

“那马城…还有那门婚事?”卫霖有些迟疑,“对了,可要告诉小碗若是王府的那位姑娘嫁过去,不出半个月定然会要跟着去戎州的事情?”

“…”左容提了一口气,半响才缓缓吐出,“不用告诉她。这桩婚事只怕已经成了定局了。早几天这事儿就已经送到了皇上的案头,只怕为了安抚那些与刘成载这些年交好的武将,皇上也是会默许这门婚事的。”

“啧啧,堂堂周王之女,虽然是个庶女,可这也太不值钱了吧?”卫霖摇头,等到送茶的老板走远了,这才又低声道:“可是若是瞒着小碗…”

“她自在王府之中,难不成出嫁的那位三姑娘还能冲回去打骂她一顿?”左容对于朱玉菱的未来漠不关心,抬手拎起茶壶给卫霖倒了茶,转而又道:“马城早些年提拔了刘功,这次又想要把刘瑜要去戎州,究竟是想干什么?这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

“只怕这些年来死的那些人他都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而刘成载的死更是让他醒悟过来。”他沉声道:“如今马城心生警惕,加上周王死的莫名,只怕我们想要动手就难了。”

“那…”卫霖若有所思,“还用借刀杀人?”他说着烦躁地低声咒骂了下,“那孙氏也真是,那么心急杀周王干什么?!要不是这样,我们循序渐进…”

“这所有人中,马城本就是最为小心谨慎的,当时是我们小看了他。今年他入京,你也应当看出端倪了。”左容并未告诉卫霖究竟是谁杀死了周王,此时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顺理成章地分析起马城的性子:“这些人中,他才是真正的阴线小人,就算是周王不死,刘成载的死也足以让他确信是暗中有人对当年的事情进行报复了。”

卫霖闻言一惊,“那…会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短时间内,不大可能。他把刘瑜也调到戎州,只怕不止是为了保护。”左容说:“他想把刘瑜当成一个饵,把幕后的人给钓出来。”

卫霖对此嗤之以鼻,“刘瑜才多大,难不成当年的事情他也参与了?”他说着翻了个白眼,“马城不会是把咱们当傻子了吧?”

“刘瑜,是刘成载唯一的亲生骨肉。”左容平静地抛下一个惊天巨雷,“所以周王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想要稳固两人之间的关系,所以马城才在此时想要把周瑜放倒戎州他的身边。杀戎州的骠骑将军不易,然而杀一个尚无官身,只是跟着叔父生活的刘瑜却再简单不过了。”

“而一旦在马城的地盘动手,就会留下蛛丝马迹。”卫霖这次意识到到了轻重,“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戎州,那是有风吹草动都不会逃得出马城的耳目的。不过,”他说着语调一轻,“我们也没准备斩草除根,不是吗?冤有头债有主,咱们不动刘成载的儿子,那马城不就拿我们没有办法了?”

至于刘成载的前三个儿子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当年亏心事做得太多,一种小心甚微的防范而已。只可惜,被周王联姻的举动给暴露了出来。

左容看着外面的春雨,脸上浮现一丝愁容。

是啊,他们没有迁怒他人的想法,只想杀死当年那桩事情的主谋们,可是…林小碗呢?

而此时,考虑了两天的林小碗正如同那一日一样提着食盒给柳氏送午后的餐点,然后去见朱玉菱。一样的在廊檐下放下油纸伞,一样的有丫鬟帮忙擦拭雨水,等到林小碗进去的时候朱玉菱正斜靠在软榻之上翻看着手里的书。

只是仔细一看,就能够看得明白她此时的心思并没有在书上,甚至于林小碗进去之后没有主动表态放,她如今已经有些沉不住的坐直了身体,把书卷在了手中。

“那么,你的答案呢?”她干脆地看向林小碗,放弃了伪装淡定或者是笃定的架势,“我希望你不是来告诉我,我需要另外挑选跟我去戎州的人选了。”

林小碗飞快地笑了下,“我和小童,就是我妹妹对于戎州都很陌生,所以我想你需要挑选一个安全而可靠的车队送我们过去。”她说:“如果姑娘确信会去戎州的话,那么要去开店的我最起码也要提前一个月过去,挑选合适的地方开店,做前期的准备。”

“你在这两天想了很多。”朱玉菱松了一口气,“比我想的更明白。”她坦白地承认这点。在婚事上几经波折,甚至屡次抗争都失败之后,她在林小碗面前彻底放弃了摆三姑娘的架子。

所谓的三姑娘,也就是偏偏外人欺负欺负府里那些不起眼的丫鬟罢了。至于其他人,有谁真的是把她当成府里堂堂正正的三姑娘的?不过上一个养大了用来当做联姻的棋子而已。若是说周王在世是还有她一席之位的话,如今的她只怕连棋子也是那种被视为弃子的棋子了。

她又何必端着三姑娘的架子自欺欺人?

朱玉菱的改变是肉眼可见的,也是基于她如今愈发的理智又没有失去了往日的锐气,林小碗才同意了这个合作的意向。退一万步说,万一到时候她和林童在戎州出了什么事情,说不得最后还是要拿朱玉菱当做挡箭牌的。

她把所需的东西说了个清楚,甚至报上了前去戎州所需的银钱数量,然后又道:“至于开店的钱,我此时对于戎州的房价和物价并不清楚…”

“我给你两百两的银票,你到戎州之后兑换成银子花销就是了。”朱玉菱倒是大方,一点都不怀疑林小碗是否会借着这次机会骗她一笔钱财。又或者说,如今的她身边最多而最没有用处的就是那些钱财了。

薛氏讨好周王为她办下的那些店铺和庄子如今都已经开始转手卖了。自从得知要去戎州那一日,朱玉菱就彻底狠下了心。她没有在京城留下庄子或者铺子收租,当成退路。反而是让薛氏全部找牙行的人卖了变现成银票贴身带着,只留下那些家具和布料等当做摆在外面的嫁妆。

这个娘家,无论日后朱钰森封的是王爷还是郡王,都与她没有丝毫的关系了。以后的日子,她只能依靠自己。但是,往好处想,她也能够做回自己,而不是旁人手中牟利的棋子。

只希望,当初周王确实是真的为她考虑了哪怕一点点,不会让她嫁给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就好。

四月份的最后几天就在阴雨连绵中度过,一进入五月,天气顿时放晴。不出两三日气温就一日高过一日。京城的人们仿佛早就习惯了这种变化无常的天气,立刻就换上了夏衣热闹的讨论着出游,还有近在眼前的端午佳节。

王府之中因为周王的死,自然是不会大肆庆祝这样的节日的。不过,包粽子做香囊喝雄黄酒还是需要的。五月初四这日,林小碗离开前特意吩咐了厨房中的人晚上睡前把糯米泡上。

至于家中,林童更是把各色的东西都准备得妥妥当当,腌制的肉,泡好的红枣,门口甚至已经插上艾叶。

“雄黄酒是卫大人帮忙打回来的,他说我们两个女子也不好多喝,就分了一小壶给我们。”林童欢快地说着,又拉着林小碗看她做的香囊,“里面放了驱虫的香料和药材,是左先生给的呢!”她说着又拿出了两个,“我还给左先生做了一个,刚才他送你回来我给忘记了,姐姐记得给他才好。”

说着林童一脸期待的看着林小碗,让她送香囊的含义不言而喻。林小碗无奈地点了下她的额头,笑着道:“人小鬼大。我与左先生…”

“不是叫阿容的吗?”林童调皮地插了一句话,连忙躲得远远地避开了林小碗,“上次我都听到了呢。姐姐,我觉得你与左先生很是般配呢。若是让他当我的姐夫,我肯定是举双手赞同。”

两人虽然是在屋内说话,林小碗此时却还是有些窘迫。下意识地朝着两家隔着的那堵墙看了一眼,才嘱咐道:“不要乱说,我们再过些时日就要去戎州了,你不会是忘记了吧?”

说起去戎州,林童脸上欢快的神色就黯然了下去,半响才低声道:“那等杀了马城那个奸贼,咱们再回来找左先生不好吗?”她凑过去,拉着林小碗的手,“姐姐,左先生那么喜欢你,他会愿意等你的。”

林童纵然早熟,在很多时候林小碗都把她当成一个大人来对待,然而对于感情问题却还是稚嫩了一些。林小碗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那也要等我们回来再说啊。你,可要记得千万不要同他们说我们要走的事情,知道吗?”

“我明白轻重的。”林童说,然后又把香囊塞入了林小碗的手中,“姐姐去把香囊给左先生吧,他照顾了我们这么久,就当是谢礼也好啊。”

林小碗这才缓缓吐了憋在心口的一股气,笑着道:“那你同我一起过去好了,拿上粽叶和泡好的糯米,我们今晚就吃粽子,好不好?”

到了隔壁,左容自然是放林童去一旁玩耍,不会让她帮忙做事的。此时他与林小碗一起待在厨房,看着林小碗为了教他包粽子而刻意放缓的动作,一时间都有些失神。

这般宁静而温柔的一个女子,若是能够相伴一生,该有多好?

“…糯米这会儿还没有完全泡开,所以只要放八分满就好了,等到粽子煮熟时自然就是圆润饱满的样子了。”林小碗低声解说,想着那别在腰间的香囊,就觉得心中一阵的发慌。做些吃食也就算了,这样的香囊纵然不是她做的,送出去却也有种奇怪的感觉。“当然了,要是等明天早上包粽子的时候,糯米吸足了水泡开,就可以直接装满包起来。”

她动作利索地把粽子包好,深深觉得今天跟张婶学的这么一手足可以拿来哄骗左容了。她用一根手指拎着包好的粽子回头,却只见左容一脸的恍然,等迎上她的目光这才回神。

“觉得…”左容迟疑的说:“好难的样子,你能再示范一次吗?”

林小碗一愣,点头道:“确实有些复杂,那我动作再慢些,你仔细看。”

不管怎么慢,都有种看不够的感觉。

左容目光停留在林小碗的手指上,努力集中精神不让自己再走神,只见林小碗白嫩的指尖在翠绿的粽叶上几个折叠就形成了一个漏斗一样的形状,然后手指插、入泡在水中的糯米里…

“对了,小童给你做了一个端午节的香囊呢。”她说着回头,“还没谢过你帮她准备香囊里驱虫的香料呢。我在王府忙昏了头,根本忘记了这件事情。”

她说着歉然一笑,回头三下五除二把粽子包好放在一起,然后才擦了手把香囊拿出来递过去,“你看看可还喜欢?”

你送的,我自然喜欢。话到嘴边,左容才又硬生生地咽回去,借着伸手接过香囊的动作掩饰那一瞬间的不由自主,等仔仔细细看了香囊之后,才道:“针脚很是细密,我很喜欢。”

“是小童做的呢,你若是喜欢想来她也会开心的。”

第34章 戎州

一旦下定了决心,朱玉菱的行动能力也是极快的。林小碗应下不过半个月,她就寻好了靠谱前往戎州的车队让林小碗跟随同行。甚至于王妃处,她也亲自去说要把林小碗要走的事情帮她脱身。

“她?”王妃微微一愣,“我倒是没有不舍得,只是她本就不是卖身的丫鬟…”她怀疑地看着朱玉菱,“你若是能说动她,我自然是乐意放人的。”

朱玉菱毫不退让,笑着道:“只要母亲愿意放人,她自然是会跟我走的。”

王妃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她,半响才淡淡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召她来问问好了。你即将出嫁,这点要求我自然是不会为难你的。只是,我听闻这些日子当初你父亲为你布置的那些嫁妆铺子和庄子,都交给牙行要出手?”

朱玉菱笑了下,道:“女儿觉得,还是真金白银握在手里才会更有把握呢。”

林小碗被文绣带过来的时候,这对母女正气氛和睦地说着话,见她进去王妃这才顿了一下,道:“我预让你陪同三姑娘去刘家,你可愿意?”

“奴婢与王府的契约还有小半年,”林小碗说:“若是这是王妃的意思,奴婢自然不会有异议。只是契约结束之后?”

“契约到此为止,你伺候了我这大半年做事向来尽心,也颇得我意。只是菱儿如今要出嫁了,我纵然是舍不得你她开了口却也是要给她几分面子的。”王妃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朱玉菱,“至于以后的事情,就由你们自己来谈好了。”

她说着看了眼文绣,文绣连忙上前躬身听了王妃一番吩咐之后就取了一份封好的银子过来,笑着道:“小碗你与王妃一番主仆之情,如今要走这些就是王妃给你的赏赐了。”

那是一两一锭的银子,足足有八个,排成两行放好,分量十足。

朱玉菱看了脸色一变,再次看向王妃的时候神色就略微有些难看了。把林小碗这般叫过来,又格外的施恩,这是想要让林小碗跟她心生嫌隙呢!

只是,拿钱砸人?

朱玉菱看着林小碗退了出去,这才起身道:“多谢母亲大度,女儿院中事情颇多,就先行告退了。”如今王府与刘家的议亲已经正式提到了明面上,再过两日就是周王的七七之日,而要在百日内完成婚事,周王妃有着太多需要忙碌的地方,至于朱玉菱这个待嫁的姑娘也是同样的。

出了王妃的院子,朱玉菱就看到了等在路旁的林小碗。她笑了下,道:“既然母亲如此大度,你今日就可以回去了。好好做了准备,林小碗,别让我看错人。”不然,这个时候林小碗拿了钱银转身离开,她却是连去哪里找人都不知道的。这不过是一场赌博而已,至于赌注,对于朱玉菱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林小碗笑了下,道:“三姑娘真是爽快人,那我就先行告退了。”她不再多言语,转身回了厨房收拾东西就准备离开。一旁的田、张、李三人皆是一惊,连同禾苗一起围了过去低声询问。林小碗只是笑着道:“得知家中还有一位亲人在外地,所以就辞了这边的工,想要去投亲。”

“找到亲人是好事,可是你这样…”张婶有些惋惜,“你在王府之中一个月能拿不少的钱的,想来你找的亲戚也是远房的了,万一对方待你不好…”

林小碗打断了张婶的话,笑着道:“这些日子在厨房多亏了大家照应,我先谢谢大家了。”她说着站直身子屈膝行礼道谢,转而又对禾苗道:“我教你的那些点心,你可都记得了?”

禾苗点头,依依不舍地看着林小碗却不说话。

张婶这才确信林小碗是下定了决心走的,她叹息了一声,解下身上的围裙道:“我送送你吧。”林小碗拎着包袱出去,张婶跟在一次帮忙提着另外一个,等到出了厨房,这才低声道:“你要寻亲的事情,左先生知道吗?”

林小碗一愣,压抑在心底许久的不安这才渐渐浮上心头。她勉强笑了一下,“张婶怎么会提起他?”

“你别装傻,左先生对你如何,我可是看在眼中的。你若是无声无息地走了…”张婶说着带上不认同的神色,“怎么也该说说清楚才是的。说不得你们两个有缘分日后再见面呢?”

林小碗沉默不语,张婶忍不住又道:“小碗啊,张婶是过来人比你看得明白,若是你真的有意,就算你那亲戚再远,只要与左先生说了只怕他也会上门提亲的。你别害臊,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若是错过了,再想找到左先生这般对你好的男子,可就难咯。”

“听张婶一句话,这事情还是与左先生说说的好。”

要说吗?怎么说,如何开口?

回去的路上,林小碗都在想这个问题。是的,不告而别明显是行不通的。可是怎么告别呢?左容对她的好都表现在明面上,然而除此之外他却又什么都没有说过。难道让她厚着脸皮过去说——左容,你等我三年。三年后我杀光仇人,回来跟你居家过日子?

这样的画面,真是想想都醉了。说不定还真能把左容吓得退避三舍呢!

林小碗忍不住笑了下,等从左容门口路过,看着他在院子中晒衣服的样子脚步就缓了下来,站在门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些发呆。

院中的左容隐约察觉有人在观察他,因为不带一丝的恶意,他等到晾好了手上的衣服这才回头,就见林小碗站在门口。微微一愣,他这才连忙过去,道:“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是王府里出了什么事儿?”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见她突然笑了下,像是释然了什么就更是莫名了。

“小碗?”左容低声又叫了一声。林小碗点头,“阿容,我从王府辞工了。”她说,“所以把东西都拿了回来。”

“你…”左容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你怎么不早说,这么多东西,应当叫我去帮你提着才好。”他说着过去接过了林小碗手中的包袱,“我帮你提着,你去开门好拿回去。”

林小碗点头,过去开了门回身看向送她的左容道:“左先生若是过会儿没事,就陪我一起去菜市场吧?”

左容双眼一亮,连连点头:“自然是没事的。”至于卫霖的衣服,晚上晾出来晒晒月光就好了!

林小碗把东西放好,又交代了林童收拾两人需要带走的东西,这才拿了钱跟左容一起出门。两人一路出了巷子,她正纠结着如何开口,就听到左容问道:“既然不在周王府做事了,那之后的事情你可想过?若是需要的话,我还是认识些人,让他们留意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出租…”

“不用了。”林小碗提了一口气,停下脚步看向左容,“我过些日子要去寻亲。前些天遇到一位老乡,说是我家还有一位表叔在戎州。”她尽量笑着自然,“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去寻亲看看才好。”

林小碗虽然猜测到了刘成载的死跟左容有关,更是早就意识到了左容的身份不一般。然而,她却如何也想不到因为她所认为的“诅咒”的缘故,让左容知道了她的身份和意图。此时以为无关紧要的实话实说,却让左容立刻就猜测到了她去戎州的目的。

“戎州吗?”左容心中一紧,“戎州距离京城颇为远,你与小童两个女子只怕一路危险…”他迟疑着开口,不知道是不是该劝阻。然而,林小碗却只直接道:“这点左先生倒是不用担忧,府上的三姑娘说帮我寻了可靠的商队,让我和小童跟着一路前行的。”

她说着飞快地看了一眼左容,“这两日我和小童收拾好东西,就要走了。”

左容心中一沉,半响才低声道:“那到时候我送你。”

“…好。”林小碗笑着点头,转而继续往前走,心中有些失落,然而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果然如此,依照左容的性格和那神秘的身份,就算再喜欢也是不会开口挽留的。这样也好,免了她的为难和尴尬。

“哇,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丰盛?”卫霖回来的时候格外的惊喜,“让我看看啊,酸菜鱼,羊肉锅子,还有烧茄子,凉拌的猪头肉,花生米…小碗,你今天出门捡到钱了?还好还好,上次买的酒还有留!”

卫霖一边说一边摸到了厨房,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一愣,才笑着道:“怎么是你一个人忙,我大哥呢?”

“左先生说是去买酒。”林小碗头也不回地说:“估计这会儿也快该回来了。”她这边快速翻炒着青菜,快速地往里面放调料,然后起锅倒入盘中。整个动作流畅自然,等端起盘子回头,这才对着卫霖笑了下,“卫大人帮忙把菜端过去吧,我这边还有一份汤,好了就可以开饭了。”

卫霖接过那盘青菜却没有走,“你刚刚说,大哥去买酒了?”

“是啊。”林小碗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错愕的卫霖有些不明白,“怎么了?”

“他几乎滴酒不沾,今天这是怎么了…”卫霖摇头,“活见鬼了!”

林小碗笑了笑,这次没有接话,只是回身做汤时动作少了一分灵动,变得迟疑起来。

这一顿离别的酒宴吃得格外尽兴,唯一不明真相的卫霖彻底喝了个大醉,嘟嘟囔囔地起身,扶着墙摸进了屋里躺倒休息。而主动去买酒的左容最终也就喝了一杯就上头了,这会儿脸颊微微发红一双眼睛如同被雨水洗过一般水润地看着林小碗,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也醉了。

“小碗…”他低声叫了下,林小碗闻声抬头看过去,然而左容却又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他的目光一如往昔般温柔细腻,不带一丝的露骨免得让林小碗窘迫难堪。两人对视片刻,他才叹息道:“戎州临近边境,虽然这些年安稳了不少,却也是小的动乱不断。你若是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做事务必小心再小心…”

他眼神中的担忧浓郁到让林小碗无法忽视,她想开口解释两句,然而左容却又叹息一声开口。

“驻守戎州的骠骑将军马城是一个心思细微又多疑的人,我听阿霖说他私下更是暴戾。曾经一个侍妾有孕,就因为他怀疑这妾室与家中仆役私通,就将两人活活打死…虽然你去戎州不见得会碰上这位骠骑将军,却也要小心才好。”

林小碗闻言心中一紧,见左容的神色只有担忧并无多少试探,这才又低头道:“我一个平民百姓,如何会跟堂堂的骠骑将军有交际呢。左先生这真是喝醉了,这才担心这些无谓的事情呢。”

“就当我是多想了吧。”左容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拿了一个干净的酒杯给林小碗也倒了小半杯,递过去道:“先预祝你一路顺遂。若去了戎州之后不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就再回来好了。”

“好。”林小碗接过酒杯双眼微微发亮,道:“多谢阿容你一番好意。”说着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左容看着她这般,也只得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这次一别,下次再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三个月后,戎州城内。

中秋刚过没多久,几乎算是位处边境最北方之一的戎州在八月底就如同进了寒冬腊月一般。虽然如今还未曾下雪,然而那几乎滴水成冰的天气却让在鹊仙桥附近的行人都躲进了那散发着香味和热气的林氏食肆之中。

这家食肆开起来还不到一个月,却因为色香味俱全的新鲜菜品而在鹊仙桥附近声名大噪。自从中秋降温之后推出的羊肉火锅更是颇得周围食客的喜欢。每日里面相约来林家食肆吃羊肉火锅的人就没见少过,如今正是饭点,不算多大且分为两层的食肆里更是热闹得很。而开店这家食肆的姐妹两人这会儿更是忙得转不过身来。

就在林氏食肆这般热闹之中,一个人笑着引着一男一女一起进来,道:“这家店开的时间虽短,却是味道不错,里面环境也算干净。你们刚来戎州,本来想招待你们吃些好的。不过你们路途劳累,还是先临近吃些东西,好好休息休息吧。”

林小碗见熟客上门,连忙迎了上去,笑着道:“刘大人定的雅间我给安排在了二楼临窗能够看到河景的紫苑间里,锅子是上鸳鸯锅还是…?”她一脸神色如常,似乎根本就不认得刘成身后那位穿着素雅的妇人装扮的朱玉菱一般。

刘功毫不起疑,这会儿笑着道:“就上鸳鸯锅,一锅做成麻辣味道的,一锅要菌汤素锅。”他说着上楼,对随行的林小碗继续吩咐,“你这边的酥炸豆腐串,丸子,连同一些素食多上一些。其余照旧就好,新鲜的羊肉也切上两盘…”

他身后,刘瑜和朱玉菱的神色都微微动了一下,然而却什么都没有说。两个尚在头年孝中的人本是不能吃荤的,然而刘功却不在此列。他又是长辈,因此他们心中的那点不满也只好压了下去。

林小碗笑着应了,这会儿从楼梯上下来让人准备上锅上菜,转头又去柜台后面忙碌着给快要起身的几桌人算账。她正低头忙碌,就感觉到门帘又被人掀起,一股寒风吹来让她下意识抬起了头。

“客人…”话到嘴边却又顿住,她迟疑地看着出现在门口披着斗篷一副远行至此的人,几乎要移不开目光。

而来人则缓缓放下了帘子,不疾不徐地带着一股寒意走了过来,一开口脸前都会带着白哈气。

“许久未见了,林姑娘。”

愣怔地看着对方走近的林小碗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一个仓促的笑容,“是啊,许久未见,左先生。”她说着看了一眼左右,叫了林童和店里帮忙的人过来手掌,才又道:“这会儿人多,左先生要是吃饭就去后院吧。”

不管左容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她都下意识地想要避免左容跟刘功见面。毕竟,当初是左容杀了刘功的哥哥刘成载,不是吗?只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巧,在朱玉菱来到戎州的这一天,左容竟然也出现了。

她带着左容到了后院一个小院子,拐入一旁空着的一间客房,回头见左容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院落这才笑了起来,“是一个月前租下的院子…”

“你没有寻到亲人。”左容缓缓开口,白哈气在他面前模糊了林小碗的视线。然而她却莫名的感觉到一阵心虚,微微别过头道:“是啊,也是我心存侥幸,竟然真以为还有亲人存活于世。一切,都不过是误会罢了。”

她说着回头笑着道:“外面冷,左先生还是进来做吧。我们也算是他乡遇故交,我亲自下厨做上几道菜。”

左容进屋,左右看了一下,笑着道:“我看你前面还在忙,不用特意招呼我,只上些简单的吃食就好了。”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林小碗只略微考虑了一下就道:“这样也好,我看你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那边是厨房,里面一直烧着热水,我让人给你准备吃食,你先洗漱一番也好。”

除开见面的一瞬间所产生的复杂心思之外,如今林小碗落落大方地招呼着左容,就如同见到了之前的故友一般,简单地指点了一下厨房的位置,又道:“咱们难得见面,晚饭你可要一起留下来吃。这附近就有客栈,我让人给你留一间房间。”

纵然这小院中还有空房,然而毕竟是单身男女,还是避嫌的好。

左容笑着点头,不过说话的片刻功夫就听到前面林童喊道:“姐姐,姐姐!”

“你快去吧,不要耽误了生意。”他反而催促了一声,林小碗想了想然后笑着点头转身离开,飞快去了前面的店面里。林童这边见她过来立刻松了一口气,由着林小碗跟对方算账,等到那纠缠着要便宜几文钱的客人走了她这才好奇的凑过去,“我没看错吧,那是左先生?”